淺析巴西與歐洲的巴洛克文學異同

譚然 胡治華

【摘要】 巴洛克文學誕生于歐洲深刻的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變革中，通過繁復綺麗的文字反映多重思想的對立與沖突。17世紀，葡萄牙通過殖民統(tǒng)治將巴洛克帶入巴西，社會環(huán)境差異性使巴西在繼承歐洲巴洛克特點之余，對其進行了拓展與重塑，形成了與眾不同的巴西巴洛克。本文通過對以葡萄牙為代表的歐洲巴洛克文學及巴西巴洛克文學進行對比，嘗試淺析兩者之間異同。

【關鍵詞】 巴洛克文學;文化融合;巴西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0-0031-03

一、歐洲巴洛克文學

（一）歷史背景

17世紀的歐洲兵連禍結、內憂外患，民族悲劇與信仰崩壞帶來的頹廢消極、惶遽無助為巴洛克文學奠定了整體感情基調，巴洛克成為了當時歐洲的主流文學風格。在意大利，展現(xiàn)“夸飾主義”的馬里諾詩派風靡一時;在法國，以伏瓦蒂爾為代表的貴族沙龍文學在上流社會備受推崇;在英國，以約翰·多恩為代表的玄學詩歌盛極一時;德國的《癡兒西木傳》用狂歡化敘事展現(xiàn)了巴洛克文學的張力。

除此之外，在伊比利亞半島和美洲殖民地，出現(xiàn)了路易斯·德·貢戈拉、弗朗西斯·德·克維多和格雷戈里奧·德·馬托斯等一批巴洛克詩人，將夸飾主義和警句主義發(fā)揚光大。反觀彼時葡萄牙，社會生活的動蕩使曾經(jīng)的海洋帝國搖搖欲墜。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最終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出兵奪得葡萄牙的統(tǒng)治權。短短一百年，葡萄牙由雄踞一方的霸主變?yōu)槿稳嗽赘畹母嵫?，社會不穩(wěn)、信仰不定使葡萄牙順應了歐洲巴洛克文學的發(fā)展潮流，并通過殖民統(tǒng)治將其傳入巴西。

（二）歐洲巴洛克文學特點

危機、動蕩和不確定的時代，催生了巴洛克矛盾、暴力、不安的藝術審美。巴洛克一詞在葡萄牙語中亦可代指表面粗糙不規(guī)整且?guī)в泻谏吆鄣恼渲?，[1]紛華靡麗卻留有瑕疵，這與巴洛克文學的特點不謀而合。正如冉東平所言：“巴洛克文學的美學審美和趣味，打破了總是用一種嚴肅的態(tài)度去描寫一切的傳統(tǒng)模式，而采用一種怪誕、狂歡、反復雕琢的方法去對待所描寫的現(xiàn)實?！盵2]

首先，在語言表達上，創(chuàng)作者追求辭藻華麗夸張，用佶屈聱牙的詞句抒發(fā)悲觀憂郁的情感。此外，他們通過大量使用象征、比喻、夸張等修辭手法進行文字游戲，以間接的方式表現(xiàn)現(xiàn)實，使巴洛克文學作品意象豐富奇幻，令人目不暇接。

其次，在藝術手法上，沖突與對比的使用是其重要特點之一，比如生與死、身體與靈魂、天堂與地獄等等。此外，巴洛克風格中還普遍存在著審丑美學，慘絕人寰的場景、怪誕離奇的人物、殘忍狠毒的行為廣泛出現(xiàn)在這時期的文學作品中。事物的展現(xiàn)不再依從于原本的和諧平衡，而是以一種大膽野性的方式被重新演繹，這種近乎欲望宣泄式的描寫展現(xiàn)了紛繁復雜的原生態(tài)生活和多重價值觀念的交鋒與雜陳。[3]

最后，在情感與思想的表達上，巴洛克風格帶有強烈的悲觀主義色彩，“生命好像是死亡的喬裝，活人又好像是死人的變形”，[1]死亡被看作是生命短暫性的最終表達。這種悲觀思想在巴洛克風格作品中貫穿始終，究其來源，是人們對自身和世界的徹底失望。此外，巴洛克風格中的宗教張力較之前愈發(fā)強烈，人們在中世紀的神本論思想和文藝復興人本論思想之間躊躇不決。因此，這時期巴洛克作品中的宗教狂熱與懷疑主義始終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纏雜不清。

二、巴西巴洛克文學

（一）歷史背景

1500年葡萄牙人登上巴西大陸，對巴西進行了長達300年的殖民統(tǒng)治，巴西從原始部落一腳踏入了文明社會。葡萄牙統(tǒng)治者將原本在馬德拉島、亞速爾群島和佛得角等地的制糖產(chǎn)業(yè)轉入巴西，利用黑奴貿易發(fā)展種植園經(jīng)濟。到16世紀中期，巴西業(yè)已成為當時世界上重要的蔗糖生產(chǎn)地之一。

后來，隨著糖業(yè)市場競爭的加劇和米納斯吉拉斯州黃金的發(fā)現(xiàn)，巴西糖業(yè)日漸式微。與此同時，黃金開采業(yè)的飛速發(fā)展也使巴西經(jīng)濟軸心從東北沿海轉移到內陸地區(qū)。

（二）巴西巴洛克文學特點

立破并舉的巴西在動亂中前進，社會環(huán)境的差異性使巴西在繼承歐洲巴洛克的特點之余，對其進行了拓展與重塑，形成了與眾不同的巴西巴洛克：

1.流露出新生民族主義情緒，創(chuàng)作者們致力于尋找適合巴西的、與眾不同的表達方式，從而重新定義自身文化身份。巴西文學家阿維拉·阿方索認為（1994：13），巴洛克風格不僅是一種藝術風格，而更是一種精神狀態(tài)和價值觀念;巴西民族結構的形成受多重因素影響，與六百年來的歷史、哲學和宗教的獨特性緊密相關;可以確定的是巴西人始終致力于探尋一個更清晰的自身形象和更正確的民族特性。[4]

彼時的巴西文學家們不再將自身視為宗主國的附庸，自我中心意識和獨立感逐漸形成。創(chuàng)作者們逐步將視線聚焦在本土的人情風貌，將“巴西”作為自己的身份名片。例如在文森特·多·薩爾瓦修士多所著的《巴西歷史》中，作者以詩意和抒情的方式描繪了巴西的政治情況、氣候地貌、風俗習慣等，重構了巴西歷史。巴西歷史學家卡皮斯特拉諾·德·阿布雷烏認為文森特修士的記載不僅是地理描述，更是歷史與社會層面的表達。[5]

除了民族意識的萌芽外，民族情感也有了更明顯的流露。民族認同感使人們以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看待自身所處環(huán)境，坦然自信的認可了自己的巴西身份。曼努埃爾·博泰略·德·奧利維拉在詩歌《前往潮汐島》中不吝辭藻地贊美了巴西之物產(chǎn)豐饒、山明水秀，并認為無論是葡萄牙還是歐洲諸國，在地大物博的巴西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5]

2.帶有明顯的社會沖突和種族對立色彩。印第安土著被迫害，黑人被奴役，社會底層民眾在殖民者壓迫下茍延殘喘，巴西巴洛克作品充分地展現(xiàn)了這些矛盾與沖突，帶有強烈的諷刺批判性。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者們對社會的批判大多源于對所處環(huán)境的不滿，物不平則鳴，他們通過批判性的文字揭露現(xiàn)實社會的種種弊端，將人間的一切苦難形象地昭示給人們。例如有著“地獄之口”之稱的巴西詩人格雷戈里奧·德·馬托斯，以其大膽犀利的諷刺詩著稱，留下無數(shù)膾炙人口的詩句。在詩歌《描寫巴伊亞市那時（17世紀）的情景》[6]中，他這樣寫道：

一個地方一位大官

總想管轄我們的茅屋和果園

可他們不會管理自己的廚房

居然能夠治理天下的大家園。

一家門口一個經(jīng)常光顧的密探

調查、詢問、查看、窺視不斷

為的是在廣場上或空地上展示

左鄰右舍的陰私給人們看。

許多不知恥的黑白混血兒

被帶到大人先生們的腳前

一切骯臟的勾當都捏在手里邊。

市場上驚人的盤剝重利

凡是躲不開十分貧困的人

都云聚在巴伊亞的城里邊。

（《巴西詩選》，趙德明譯，1994：13）

詩人痛惜巴伊亞州亂政亟行、世風日下，才不稱位的統(tǒng)治者昏聵無能，別有用心的密探暗中窺視，將“左鄰右舍的陰私給人們看”，權貴的壓迫遍布巴伊亞每個角落，整個社會病態(tài)又荒謬。此外，從“許多不知恥的黑白混血兒”這句中也不難看出詩人是一個極端的種族主義者，他對黑人及黑白混血兒持極度否定的態(tài)度。這也反映出在17世紀的巴西，邊緣化的黑人群體長期處于社會的最底層，遭受著慘無人道的歧視與奴役。

3.體現(xiàn)出多種文化的融合。新大陸的發(fā)現(xiàn)為歐洲諸國揭開了南美大陸的神秘面紗，野心勃勃的歐洲資本家、被剝奪家園的土著人、淪為奴隸的黑人匯聚于巴西，形成了全新的雜居群體。在此過程中，多重文化吸收結合，經(jīng)過無數(shù)激烈的沖突走向融合，形成了別具一格的巴西文化。正如巴西文學研究專家阿弗拉尼奧·庫蒂尼奧所說（1976：13）：“這里廣泛而深刻發(fā)展的異族通婚和同化過程造就了全新的人種，他們無法用與歐洲相同的語言來表達自己，所以他們改造并適應新的表達需求，就像適應新的地理環(huán)境和飲食習慣一樣?！盵7]

以語義為例，這時期的創(chuàng)作者們在保留希臘及拉丁語寫作技巧的同時，在作品中廣泛融入非洲和土著詞語，展現(xiàn)出巴西文化的另一重要方面。在詩歌《給稱作卡拉穆魯?shù)陌鸵羴喩系热恕分校娙藢⑼林Z言之一的圖皮語字詞引入歐洲的十四行詩，例如：“Paiaiá（意為土著人精神領袖）”、“Cobé（為土著部落的名字，詩人借此指代土著人后裔）”、“tatu（意為犰狳，詩中以此來貶低土著人）”等，詩人將土著詞句嵌入作品中，融合詩歌的韻律，打開了與巴西文化的溝通窗口。[8]

此外，這時期的很多作品在內容方面也同樣展現(xiàn)出了文化的多樣性及文化的融合，神父安東尼奧·維埃拉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創(chuàng)作者之一。維埃拉的作品根植于十七世紀的巴西社會，他以超越時代的跨文化視角審視著巴西每一個角落，通過布道詞針砭時政、布道施德，以筆下之字、口中之言鑄就利刃，捍衛(wèi)著美洲原住民及黑人奴隸的權利。作為傳教士，神父維埃拉為教會和國家的價值觀發(fā)聲，他將宗教中抽象觀念與自身的使命結合起來，融入布道詞中，以一種有理有據(jù)、富有創(chuàng)造性、巧妙合理的方式傳遞給聽眾。1653 年，神父維埃拉通過《大齋節(jié)第一主日布道》呼吁統(tǒng)治階級在葡萄牙基督教帝國的擴張中承擔相應的責任，提出了很多用于調解各群體權益以促進社會和諧發(fā)展的政治建議，例如解救和公正地管理困于“繩索”中的印第安土著人;組建由總督、印第安人總監(jiān)察員、馬拉尼昂或帕拉的牧師以及該省四種宗教的主教組成的委員會對所有囚徒作出判決等。[9]他嘗試在維持當局對印第安土著奴役與囚禁的同時，為土著人爭取到精神救贖的權利，以調和之法解決其信仰的難題。神父維埃拉從未片面地將黑人奴隸與印第安土著視為底層賤民，而是將其作為宗教擴張的重要部分，他終身致力于對外邦人的教化，不斷地拓寬耶穌會信仰的傳播范圍。

三、對比研究

時間和地域的差異性使巴西巴洛克文學在發(fā)展的過程中逐漸擺脫了歐洲模式，最終造就了不落窠臼的文學風格。巴西文學研究專家阿弗拉尼奧·庫蒂尼奧認為（1976：10），自格雷格里奧·德·馬托斯以來，巴西文學與葡萄牙文學便不再相同，巴西民族化和差異化的發(fā)展未曾屈服于殖民者扼殺本土主義的強勢之手下，這改變了巴西人民的思維習慣、利益關系和感情紐帶，使巴西堅定地朝著新國家發(fā)展目標不斷前進。[7]

1.元素更加多樣。歐洲巴洛克文學主題內容涉獵廣泛，從宗教迷惘到人生感懷，從男歡女愛到針砭時政，題材豐富多樣。巴西巴洛克在繼承歐洲風格之余，實現(xiàn)了新的改造和發(fā)展。17世紀是巴西坍塌與重建的時代，土著人失去家園，被迫融入新社會，對新市場的探索又使不同人種匯集于此，通過異族通婚重塑民族結構，最終實現(xiàn)文化融合，因此巴西巴洛克文學中帶有明顯的黑人、土著和混血文化元素。

2.參與主體不同。歐洲巴洛克文學參與主體主要為名門望族或是宮廷御用詩人，他們自幼接受良好教育，優(yōu)渥的生活環(huán)境使其行文間帶有強烈貴族化傾向和宮廷色彩。例如西班牙“文飾主義”領軍人物貢戈拉生于科爾多瓦一個貴族之家，其父為當?shù)仡H有權利的法官;“警句主義”集大成者克維多自幼在宮廷長大，其父在皇室擔任要職。[3]而由于經(jīng)濟社會的不穩(wěn)定性，巴西缺乏發(fā)展文學活動的基礎，在這種情況下，有條件獲得教育的人大多是在巴西定居的富商或是貴族后代，依仗父輩經(jīng)濟支持遠渡重洋前往葡萄牙求學，也正是這些人成為了巴西巴洛克文學的參與主體。

3.情感色彩不同。巴洛克時期的葡萄牙逐步?jīng)]落，喪失王權的民族悲劇致使全國處處籠罩著壓抑的氣氛;相反巴西制糖業(yè)和金礦產(chǎn)業(yè)方興未艾，漸入佳境，在資本主義推動下迅速發(fā)展。因此，盡管初到巴西的巴洛克風格沿襲了歐洲巴洛克消極沉重等諸多特點，但在逐步演化中也打破了歐洲風格限制。以后期盛行于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的巴洛克為例，該時期作品色調更加強烈明亮，更富有表現(xiàn)力。在情感表達上也以旺盛的樂觀主義為主導，同時帶有對生命的熱愛、對自由的崇拜、對壓迫的排斥，這與許多歐洲作品背后的死亡感形成鮮明對比[10]。

四、結語

在巴西民族主義形成過程中，巴洛克作為文化介質，發(fā)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正如巴西學者若澤·路易斯·菲奧林（2009：115）所言：“民族認同是以對話的方式，從文化自我描述中構建出來的?！盵11]在自我描述過程中，巴西創(chuàng)作者不斷融入巴西元素，并對歐洲巴洛克文學風格進行重塑，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巴西風格。

參考文獻：

[1]馮壽農(nóng).藝苑上的奇葩——巴洛克藝術：從建筑到文學——關于法國巴洛克文學[J].外國文學研究，1990，（01）：82.

[2]冉東平.西方文學經(jīng)典導讀[M].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4：52-53.

[3]金瓊.十七世紀歐洲巴洛克文學張力研究[D].廣州：暨南大學，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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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Veríssimo，J.História da Literatura Brasileira[M]，Rio de Janeiro：Livraria Francisco Alves&Cia，1916：84.

[6]安東尼奧·卡洛斯·塞克琴選編.巴西詩選[M].趙德明譯.北京：巴西駐華使館，1994：13.

[7]Coutinho，A.Conceito de literatura brasileira[M].Rio de Janeiro：Pallas/MEC，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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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Pécora，A.A escravid?o nos serm?es do Padre Antonio Vieira[J].Estudos Avan?ados，2019，33（97）：162-165.

[10]de Carvalho，J.G.V.Filosofia e comunica??o da arte barroca[DB/OL].http：//www.consciencia.org/barrocovidigal.shtml，2005-11-27/2021-9-20.

[11]Fiorin，J.L.A.Constru??o da identidade nacional brasileira[J].Bakhtiniana：Revista de Estudos do Discurso，2009.v.1，n.1：115.

作者簡介：

譚然，女，漢族，山東青島人，浙江外國語學院，葡萄牙語專業(yè)。

胡治華，指導老師，浙江外國語學院西方語言文化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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