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求君
《祝福》是小說集《彷徨》的首篇作品,創(chuàng)作于1927年,真實而深刻還原了這一時期中國農村地區(qū)的社會面貌,辛亥革命雖然成功推翻了封建帝制,但是在廣大的農村地區(qū),封建社會的基礎并未被完全摧毀,底層人民仍然受到封建禮教以及宗法觀念之束縛。這一時期的魯迅從辛亥革命成功的狂喜中轉入對革命的失望以及懷疑,從他將小說集命名為《彷徨》就可以看出魯迅當時的內心世界。
在《祝?!分?,“祥林嫂”“我”以及“魯鎮(zhèn)”所構成的三重世界就是當時社會的真實面貌,從這三個角度解讀作品,可以由表及里,從微觀到宏觀,看到魯迅作品中對于社會、人以及人性的思考。
在《祝?!分?,祥林嫂是一個關鍵人物,代表的是當時中國農村地區(qū)底層社會的一類人,在小說中,祥林嫂被打入邊緣世界,想回歸主流社會卻始終不被接納,在大眾世界的排斥、榨取之后,最終歸于沉寂,無聲無息。祥林嫂作為一個寡婦,本身已經不被當做常人看待,后來再嫁在大眾世界看來更是十惡不赦,雖然祥林嫂是被被迫的,沒有選擇的余地,但是大眾世界選擇性的忽略了這點,人們的關注點都在“寡婦改嫁”這個事實上,痛恨她沒有一頭撞死以證所謂“清白”,祥林嫂就此成為了大眾世界所鄙夷、嘲諷的對象。后來祥林嫂又喪夫喪子,這在大眾世界看來,不僅僅是傷風敗俗,還克夫克子,是不詳?shù)恼髡?,自然也被大眾世界取消了她做人的資格,被打入到邊緣世界,成為了人人唾棄、嘲諷的對象[1]。祝福儀式就是最直接的證明,自祥林嫂改嫁,就不被允許參與祭祀活動,四嬸勸說祥林嫂“你放著罷”時,祥林嫂尚不明所以,心存疑惑,但是當四嬸的勸說變?yōu)椤皵嗪取敝螅榱稚┮惨庾R到了自己已經被排擠出大眾世界,自己永遠也無法獲得大眾世界的接納或者寬恕。
祥林嫂被打入邊緣世界的根本原因不僅僅是她“寡婦改嫁”,而是因為祥林嫂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小人物,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未喪夫喪子前,祥林嫂雖是改嫁,但是有房子、有丈夫、有孩子,因為衛(wèi)老婆子也羨慕祥林嫂,但是當喪夫喪子之后,不僅僅加在祥林嫂身上的罪名更重,最為關鍵的是祥林嫂已是無依無靠,一無所有,天下之大無祥林嫂容身之所。作為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除了忠厚老實,操持家務之外,沒有可以傍身的技藝,必然會成為大眾世界所嘲諷、遺棄的對象,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這是祥林嫂注定的命運。
事實上祥林嫂從未停止過爭取回到主流社會,從她逃出來來到魯鎮(zhèn),雖然整日忙活,但是活的很踏實,過上了常人的生活,因此“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容,臉上也白胖了”,然而再嫁使得她原本悲慘的命運更是雪上加霜,即使她是被迫的,即使她不惜以死相逼,頭上撞出了窟窿,最終也沒有逃脫再嫁的命運。后來祥林嫂喪夫喪子,再次回到魯鎮(zhèn),仍然沒有放棄躋身主流社會,天真地相信柳媽說的“捐門檻”的法子,期待可以獲得救贖,回歸主流,但是一場祭祀活動最終還是將她打回了原形[2]。當所有的努力都白費,所有的希望都失望之后,祥林嫂最終完全絕望,精神世界徹底崩塌,徹徹底底歸于邊緣世界。
在小說中,魯鎮(zhèn)代表的是大眾世界,是主流社會,是當時中國農村地區(qū)社會的縮影,無論是戊戌變法、辛亥革命,還是五四運動,對于農村地區(qū)的底層人民而言,并沒有產生什么影響,他們仍然遵從傳承數(shù)千年的宗族觀念和封建禮法。在小說中,魯鎮(zhèn)的所有人包括魯四老爺“單是老了些”,并未有任何變化,仍舊是“年年如此,家家如此”,沒有任何改變,所有人都信奉鬼神,遵循傳統(tǒng)習俗,服膺禮教,魯四老爺讀的書還是四書五經,所有人都處于麻木的狀態(tài),祥林嫂處于這種環(huán)境中,她的命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種必然[3]。祥林嫂逃到魯鎮(zhèn)做工,本是值得同情,但是僅僅是因為祥林嫂是寡婦,就不為魯四老爺所喜,祥林嫂改嫁之后又喪夫喪子,再次回到魯鎮(zhèn),面對這種遭遇,按理來說更應該獲得同情和安慰,但是當祥林嫂講述自己的悲慘故事時,初時人們尚會紅了眼圈,流下眼淚,后來就逐漸變?yōu)楸梢纳踔潦峭贄墸瑳]有任何同情。按照中國的傳統(tǒng)觀念來說,死者為大,人死之后一切都煙消云散,但是就因為祥林嫂死在人家祝福的時候,魯四老爺就罵祥林嫂是“謬種”,認為帶來了不詳。
在整個小說中,以魯鎮(zhèn)為代表的大眾世界將自私自利、冷漠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表面看似仁義道德,實則冷漠無情。祥林嫂首次逃到魯鎮(zhèn),魯四老爺雖然收留了祥林嫂做工,但并非是出于同情,而僅僅是因為女工比較難雇,加上祥林嫂比較勤快、力氣大,所以收留祥林嫂做工。待祥林嫂再次回到魯鎮(zhèn),手腳已經沒有以前靈活,記性也不大好,四嬸對此已是不滿,再加上祥林嫂身上的所謂罪名,更是將其排擠到邊緣世界。祥林嫂絕望之后終是被掃地出門,淪為乞丐。
“我”是魯鎮(zhèn)為數(shù)不多的見多識廣、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思想走在時代前列,但是魯鎮(zhèn)這種封閉的環(huán)境中,任何超越時代的思想、超越大眾的人必然不會被接納,注定是孤獨者[4],雖然魯鎮(zhèn)于“我”而言是故鄉(xiāng),但是僅僅是地理意義上的故鄉(xiāng),無法寄托“我”的內心世界和情感,“我”與這里的人并不相容[5]。魯鎮(zhèn)的人封閉保守,多少年沒有什么大改變,堅持禮教,信奉神權,一個個無情、自私。自己和他們沒有多少共同語言,最多是無聊的寒暄,稍一深入,就總是話不投機,兩相齟齬了,彼此悶悶無言,自己要走,四叔也不很留,蓋正合他意。事實上,對于以魯鎮(zhèn)為代表的大眾世界而言,“我”與祥林嫂一樣亦是邊緣世界的人,而“我”之所有沒有被大眾世界所排擠、遺棄,僅僅是因為“我”擁有一定地位,畢竟在我看來一元一盤的清燉魚翅物美價廉,但在魯鎮(zhèn)人的眼里已是仰慕不已。同樣都是邊緣世界的人,僅僅是因為有地位、算個人物,而祥林嫂喪夫喪子,婆家夫家排擠,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兩個人的命運就發(fā)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在魯鎮(zhèn)受到的待遇也天差地別。在魯鎮(zhèn)“我”沒有志同道合者,“我”屬于先鋒世界,雖然“我”與祥林嫂對于魯鎮(zhèn)而言都是邊緣世界的人,但是“我”與祥林嫂本質上又是兩個世界的人,命運也截然不同。祥林嫂關于靈魂的問題,我回答“也許有罷”,事實上也遵循了魯鎮(zhèn)的傳統(tǒng),好像是出于“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為她起見,不如說有吧”,然而并不真是什么慰藉,不過是因為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神,自己遵從傳統(tǒng),不讓祥林嫂在思想出現(xiàn)新的混亂而徒增苦惱罷了。
小說《祝福》中所描繪的大眾世界或者是主流社會看似強大,而“我”與祥林嫂所代表的邊緣世界與先鋒世界無比弱小,但也不乏希望,社會改革與進步雖然無比艱難,但是從未停止前進的步伐。魯迅希望通過小說能夠喚醒廣大民眾對于無罪之罪的覺悟,將人們從麻木的思想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打破封建思想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