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方言“盡到”的來源及功能

徐夢桃

(貴州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盡到”是四川方言中一個常見的口語詞，雖然在各個地區(qū)的語音上稍有差異，但用法及句法分布情況基本相同，均是當作副詞使用，在句中作狀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一直”。

經(jīng)查閱相關(guān)文獻，發(fā)現(xiàn)有部分學(xué)者專門研究過西南地區(qū)“X倒”類詞中“倒”的使用情況，如郭鳳霞(2020)分析了四川方言“X倒”類副詞的句法語義[1]，喻遂生(1990)主要探討了重慶方言“倒”的句法形式[2]，李藍(1998)著重探究貴州大方話中“C到”的用法[3]。但單獨研究“盡到”的成果不多，其中劉銀姣(2013)在探析四川達州話的副詞“緊到”時主要集中在“緊到”的句法分析和語用分析上[4]，羅主賓(2021)探究湖南新化方言“緊倒”時除了關(guān)注句法和語用外，還分析了“緊倒”的來源[5]。但上述兩者并未明確指明“盡到”在語義表達上的作用，對于“盡到”的來源也缺乏說服力，因此有必要對“盡到”的來源及其功能作進一步的說明。各方言詞典中“盡到”的寫法莫衷一是，但傳世文獻中又并無“盡到”的用例，因此有必要從古代漢語以及其他方言中尋找痕跡。

在考察四川方言“盡到”的用法時，受邢福義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的“小三角”理論啟發(fā)，選擇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層面來探究。在探討“盡到”的句法時主要從“盡到”的句法組配方式著手，明確“盡到”的詞性以及用法。探討“盡到”語義時主要關(guān)注其語義特征及語義功能，表明“盡到”是說者的情感態(tài)度表達，蘊含說者對動作或狀態(tài)的主觀評價。正是因為“盡到”多用來表達說者的情感態(tài)度，所以其語用價值主要表現(xiàn)為反預(yù)期和評價功能。

一、“盡到”的來源

在四川方言中，表示“一直；老是”意時通常用副詞“盡到”，但不同的詞典有不同的寫法。《四川方言詞典》將之寫為“盡倒”[6]，《成都方言詞典》寫為“緊倒”[7]324，202，《漢語方言大詞典·第四卷》寫成“緊倒”[8]4778或“緊到”[8]4777?？梢娪蟹制绲牡胤皆凇氨M”與“緊”以及“倒”與“到”之間。

(一)“盡”與“緊”

《宋元以來俗字譜》將“盡”視為“盡”的俗字：“‘盡’，《烈女傳》《取經(jīng)詩話》《通俗小說》《三國志平話》皆作‘盡’”；同時《字匯·尸部》亦云“盡，俗盡字”，且漢字簡化之后，“盡”為“盡”之簡體，因此“盡”與“盡”用法相同，故以下皆作“盡”?！氨M”之讀音有二，《廣韻》：“慈忍切”，猶今之上聲，“即忍切”，猶今之去聲，當“盡”為“即忍切”時，可當作副詞，“用在動詞的前面，表示持續(xù)。”[9]2568至于“緊”，據(jù)《漢語大字典·糸部》所載，“緊”有“長時間地”9[3411]之意，并以老舍《駱駝祥子》為例：“別緊自蹲著，說話呀！”此時，“緊”亦相當于“一直”，因此該詞在語義上同樣具有持續(xù)義。

由此可見，“盡”與“緊”均可表持續(xù)義，那在四川方言中表“一直；老是”意時究竟用“盡到(倒)”還是用“緊到(倒)”呢？筆者認為用“盡”更適合，原因有二：首先，二者的古義延續(xù)有異?！冻啥挤窖栽~典》在“緊”的詞條下有三種釋義：一為“總是，老是：緊說緊說，都聽煩了”；二為“很，完全：吃三個包子緊夠了”；三為“讓：緊她哭夠”[7]324。在古代漢語中，“緊”也的確有前兩種意思，但并未見將“緊”釋作“讓”義的情況，且無法引申，故此處“緊”之“讓”義無法溯其源。相比之下，以上三種含義均能在《漢語大字典·皿部》上聲“盡”的釋義中找到出處：一、“副詞，用在動詞的前面，表示持續(xù)”，如“這幾天盡下雨”，顯然對應(yīng)“總是，老是”意；二、“表示力求達到最大限度”，如“盡早；盡快”，表明要達到某個極點，由此引申為表示最高程度，即“很，完全”；三、“任憑；縱使”，如“爭及此花檐戶下，任人采弄盡人看”[9]2568。第三義項中本身含有讓步義，自然與“讓”相當。因此“盡”更能體現(xiàn)《成都方言詞典》中“緊”的三種含義，且均為古義的延續(xù)。

其次，段昊(2021)在探討“緊著”的詞匯化和語法化時指出“緊著”在山東、北京等地的方言中也表示“不停、一直”語義，且在清代便已出現(xiàn)[10]，并舉了《紅樓夢》中的用例加以說明：“心中也不知寶玉是怎么個意思，便說道：‘夜深了，二爺也睡罷，別緊著坐著，看涼著?！比魧⒋颂幍摹熬o著”與“盡到”替換，二者的表達效果一致，均有持續(xù)義，同時帶有勸誡的表達效果。不僅如此，在表示“不停、一直”語義時，北京、河北、山東等地還有用“緊自”的現(xiàn)象，因此很容易將同屬北方方言區(qū)的“緊著”“緊自”與“盡到”聯(lián)系起來，認為四川方言中也應(yīng)用“緊”。但事實或許并非如此，段昊(2021)認為“緊著”在北方方言中有三種常用義，即“趕緊；不停、一直；本來就”[10]；“緊自”至少有兩種意義，即“老是、總是；本來、原來”[8]4777；而四川話中的“盡到”只有一種用法，即“一直、老是”。可見“緊著”“緊自”與“盡到”唯一的共同點僅僅是均能表示持續(xù)義，但“盡到”的語義范疇不如“緊著”與“緊自”廣，所以“盡到”與其更有可能是不同的詞表達了同一種意思，無法證明它們之間有何種聯(lián)系。

(二)“倒”與“到”

郭鳳霞(2020)認為在“X倒”類副詞結(jié)構(gòu)中“倒”字的寫法既可以寫作“倒”，也可以寫作“到”，二者可替換，且副詞詞綴“倒”是由動詞“到”虛化而來[1]，筆者認為該說法值得商榷。李藍(1998)在探究貴州大方話“C到”的本字時認為“倒”雖有上聲和去聲兩讀，但用法均與普通話“倒”的用法相差無幾，因此與大方話中表持續(xù)狀態(tài)的“C到”無關(guān)[3]。由于四川話與貴州話同屬于西南官話，在許多用詞方面比較接近，同理，“倒”亦不適合當作四川方言中具有持續(xù)義的“盡到”的本字。

在中國歷史上，江西曾大量向湖南、湖北移民，李揚(2018)通過民間譜牒以及傳說故事等材料發(fā)現(xiàn)元末明初曾普遍存在“江西填湖廣”(湖廣即今湖南、湖北)的現(xiàn)象[11]。同時，崔榮昌(1985)亦指出在該時期，湖廣地區(qū)的一些居民也因戰(zhàn)亂逃往四川，不僅如此，在清朝前期，清政府為增加賦稅收入，采取各種措施增加四川人口數(shù)量并恢復(fù)生產(chǎn)，其中“湖廣填四川”便是其中之一，于是湖廣地區(qū)便大規(guī)模向四川移民，而此次的大移民活動遍及湖北、湖南、河南、江西、貴州等十余省區(qū)[12]。在這長期的移民過程中，江西、湖廣地區(qū)的方言也就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四川方言中。李藍(1998)指出“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贛語南昌話的‘到’跟在動詞后面作助詞時可以表持續(xù)，相當于普通話‘著’”[3]。那么西南官話中表持續(xù)狀態(tài)的“C到”的本字也應(yīng)是“到”，且該用法或源于贛語，是元明清之際江西、湖廣地區(qū)的移民將之帶進了四川。

至于“盡”與“到”究竟是如何結(jié)合變成副詞“盡到”表持續(xù)義的，目前尚未可知。羅主賓(2021)在探討湖南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的來源時認為該詞是由“緊著”經(jīng)方言流變而來[5]，但至于怎樣演化卻并未說明。由于上文已指出“緊著”“緊自”與“盡到”無必然聯(lián)系，所以“盡到”源于“緊著”的說法亦有不妥之處。再加上未曾在傳世文獻中窺見“盡到”的用例，因此“盡到”的演變情況無跡可尋，但不妨這樣猜想：無論是在四川方言還是在古代漢語中，“盡”本身就可表持續(xù)義，故四川方言中“盡”的持續(xù)義或為古義的延續(xù)，隨著元明清之際的移民活動，贛語表持續(xù)義的“到”進入了四川，與同樣表持續(xù)義的“盡”結(jié)合，組成雙音節(jié)詞“盡到”并逐漸固定下來，因為漢語詞匯從古至今便呈現(xiàn)出由單音詞向復(fù)合詞發(fā)展的趨勢。后來，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以及“盡”的持續(xù)義的擠壓，“到”的持續(xù)義減弱并逐漸虛化成了一個副詞后綴，于是在四川方言中便出現(xiàn)了“陰到、悶到、鼓到”等“X到”類的副詞結(jié)構(gòu)。所以方言詞典中的“盡倒”、“緊倒”、“緊到”換成“盡到”更適宜。

二、“盡到”的句法組配方式及語義特征

(一)句法組配方式

劉銀姣(2013)在探討四川達州話的副詞“緊倒”時，認為“緊倒”的句法組配方式有四種：一是“緊倒”+V；二是“緊倒”+V+O；三是“緊倒”+V+不+C；四是不+“緊倒”+V[4]。除此之外，郭鳳霞(2020)還列舉了另外三種有關(guān)“緊倒”的組配方式：一是“緊倒”+不+V；二是“緊倒”+不+V+O；三是不+“緊倒”+V+O[1]。綜合兩者的看法，可以將“盡到”的句法組配大致分為三種：

1.盡到+V

V后面可以不加任何成分，也可以跟賓語，還可以跟補語，但所跟的補語一般是否定性的補語。例如：

(1)這個問題都跟他說了好多遍了，他還盡到犯。

(2)都喊他吃飯喊了好幾次了，他還盡到看電視。

(3)我都寫了好幾天了，這個作業(yè)盡到寫不完。

2.盡到+不+V

此時，V后面可以不加任何成分，也可以跟賓語。例如：

(4)我都等了他好久了，他還盡到不來。

(5)我都在這家公司工作三年了，盡到不漲工資。

3.否定副詞+盡到+V

加在“盡到”前面的否定副詞最常見的為“不”、“莫”，此時“盡到”后面可以直接是動詞，也可以是動賓短語。例如：

(6)既然你都曉得自己的問題了，我就不盡到說了。

(7)你一天莫盡到打游戲得不得行。

除此之外，“盡到”后還能接方位短語，如“在那里”、“在路上”、“在屋里”等，構(gòu)成“盡到+方位短語+V”的形式，例如：

(8)我都曉得了，他還盡到在那里說。

(9)還不快點，盡到在路上捱，都要遲到了。

(10)莫盡到在屋里看電視，出去走一下嘛。

(二)語文特征

通過考察“盡到”的句法組配方式發(fā)現(xiàn)“盡到”在句中只能作狀語，與后面的動詞或動詞性短語共同構(gòu)成狀中結(jié)構(gòu)的短語，因此將之看成是一個副詞。郭鳳霞(2020)認為“緊倒”雖為一個副詞，但屬于時間副詞和頻率副詞兩個小類[1]。如例(5)中，“盡到”表示“一直”的意思，且“三年”這個時間比較長，表明“不漲工資”是一種長期存在的狀態(tài)，此時這種持續(xù)的狀態(tài)占據(jù)了時間格，因此“盡到”是一個時間副詞。又如例(1)，應(yīng)該是“這個問題已經(jīng)跟他說了好多遍了，但他還一直犯同樣的錯”，如此反反復(fù)復(fù)，“犯”是一個動作，可在結(jié)束后重復(fù)進行，此時的“盡到”是一個頻率副詞；同時，段昊(2021)認為“動作的進行是需要占據(jù)時間格的，動作的進行就代表著時間的持續(xù)”[10]，故此處的“盡到”亦可看成是一個時間副詞。

不過，與其說“盡到”是一個時間或頻率副詞，不如說是一個情態(tài)副詞。羅主賓(2021)在研究湖南新化方言時將“緊倒”歸入情態(tài)副詞，認為“緊倒”是“對修飾謂詞在一定時段內(nèi)方式、狀態(tài)、情狀的描摹或刻畫”[5]。同樣地，四川方言中的“盡到”也可以歸為情態(tài)副詞。之所以會有這種看法，是因為“盡到”在四川方言中的意義并未完全虛化，還是以表“一直、不斷地”詞匯意義為主。所以“盡到”可以是一個時間副詞，也可以是一個頻率副詞，但主要還是一個情態(tài)副詞。

《漢語方言大詞典·第四卷》對“緊倒”的解釋為：“副詞，不斷地；長時間地；老是。西南官話”[8]4778?？梢姟氨M到”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一直、老是”，因此“盡到”本身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

除此之外，上文已經(jīng)指出“盡到”在句中作狀語，與后面的動詞或動詞短語共同構(gòu)成狀中結(jié)構(gòu)的短語，通過語料發(fā)現(xiàn)“盡到”后面的動詞往往是可持續(xù)進行的，也同樣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例如：

(11)這個帽子太大了，盡到往下落。

帽子并非是一直出于往下掉落的狀態(tài)，而是通過人力使帽子落下去又戴上來，如此反復(fù)，使這個落下去又戴上來的過程具有了可持續(xù)性，既是頻率上的持續(xù)，也是時間上的持續(xù)。因為“盡到”本身就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所以后面的動詞也需要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才能與之匹配。反之，非持續(xù)性動詞則不能與“盡到”搭配，如“盡到看見”、“盡到加入”、“盡到離開”等均是不成立的。

三、語用功能

作為情態(tài)副詞，“盡到”有其特有的語用價值，其中最主要的是主觀評價功能。在表達負面情緒時，“盡到”小句表達的內(nèi)容往往與說者預(yù)期相反，因此也具有反預(yù)期的語用功能。

(一)主觀評價

沈家煊(2001)指出“主觀性”是指“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13]“盡到”作為一個情態(tài)副詞，總是在交流中帶有說話者的各種感情色彩，因此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主觀性。陳景元、高佳(2012)認為“凡具有主觀性，表明或隱含說話人或作者立場、情感、態(tài)度，傳遞人際功能的語言學(xué)資源，都是評價”[14]。而“盡到”也能傳遞人際功能，表明說話人的立場、情感、態(tài)度，從而對聽者的情感、態(tài)度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影響，所以“盡到”在語用上具有主觀評價功能。

劉銀姣(2013)認為“盡到”的主觀情緒主要體現(xiàn)為抱怨、責備的負面情緒[4]，但除此之外，“盡到”也會表示提醒、勸誡的態(tài)度，羅主賓(2021)在研究湖南新化方言“緊倒”所在句的語用功能時亦指出其有表示提醒或勸誡的意味，此外還可以表示期待[5]。與湖南新化方言“緊倒”不同的是，四川方言“盡到”并不表示期待的意味。所以四川方言的主觀評價功能體現(xiàn)為兩種，一是表示抱怨、責備；二是表示提醒、勸誡。需要指出的是這兩種主要的主觀感情是“盡到”[+可持續(xù)]的語義放于具體的語境所帶來的，所以“盡到”的主觀評價功能與其語義息息相關(guān)。

1.表示抱怨、責備

例如：

(12)我們都睡了，他還在那里盡到說。

(13)都不曉得他在屋里頭干啥子，我都敲了半天了，盡到不開門。

(14)我都喊他吃飯喊了好多次了，他還盡到在那里打游戲。

以上三例表示說話、不開門、打游戲的動作或狀態(tài)持續(xù)不斷，而說者之所以會對這些行為表示抱怨是因為一直說話影響到“我們”睡覺了；“我”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門，卻無人開門；“我”叫他吃飯叫了好幾次了，他卻不聽，依然在玩游戲。因此說者才會抱怨，從而流露出明顯的責備情緒。而這些明顯的負面情緒除了語境本身帶來，還有一部分是“盡到”帶來的，如例(12)，去掉“盡到”則變成“我們都睡了，他還在那里說”，從語境來看，也能從話語中看出說者對他影響到自己睡覺這個事情的抱怨，但這種抱怨的情緒遠不如加上“盡到”來得強烈。這是因為“盡到”有持續(xù)不斷的意思，“盡到說”表明他一直在那兒說，而“我”忍他已經(jīng)忍了很久了，已經(jīng)到極點了，所以“我”的抱怨才會更深。

2.表示提醒、勸誡

例如：

(15)快點走，要遲到了，莫盡到捱。

(16)盡到哭，他又沒有打你，就說了你幾句。

(17)盡到澆，花都要遭你澆死了。

例(15)指出若一直在路上磨磨蹭蹭，那就會遲到的結(jié)果，說者這樣說既是提醒聽者要遲到了，又是勸誡聽者應(yīng)該快點走，不要拖延。例(16)中說者勸誡聽者不要哭，因為他僅僅說了幾句，并沒有動手打人，在說者看來，這點小事不至于讓聽者哭。例(17)中說者提醒聽者不要一直澆水了，因為再繼續(xù)澆下去，花就會被淹死。由此可見，說者在句中用“盡到”表示對聽者的提醒或者勸誡，而“盡到”所在的小句中也往往隱含著否定性意味，即說者用“盡到”來提醒或勸誡聽者不要做某事。在例(15)句中，“盡到”前用“莫”明確表示否定；例(16)與(17)句中雖未出現(xiàn)明確表示否定性的詞，但從語境可以看出“盡到”所在的小句表達的是否定性含義，“盡到哭”即“不要盡到哭”；“盡到澆”即“不要盡到澆”。

由此可見，“盡到”本身不僅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盡到”后面的動詞同樣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語義特征，句中說者才會被逼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從而傳達出明顯的抱怨、責備的情緒。也正是因為“盡到”及其后面的動詞有持續(xù)性特征，于是持續(xù)下去造成的結(jié)果往往是說者不愿看到的或是不好的，為了避免這樣的結(jié)果，說者才會提醒、勸誡，而“盡到”所在的小句也才會表示否定性含義。

以上主要體現(xiàn)“盡到”所在句的主觀性，在說者表達主觀情緒時，評價功能也相應(yīng)產(chǎn)生了。如例(12)(13)(14)，通過“盡到”表達了說者的抱怨、責備，若是說者自言自語，那么就是一種抱怨，宣泄不滿的情緒；若是說給別人聽，則是向別人表明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希望與聽者產(chǎn)生共鳴，從而使聽者給出回應(yīng)。又如例(15)(16)(17)，“盡到”在句中表示提醒、勸誡，說者用“莫盡到捱”、“不要盡到哭”、“不要盡到澆”表達自己的意見，就是為了讓聽者聽后能快點走、不再哭、不再給花澆水，這是說者希望看到的聽者的反饋。所以說者用“盡到”表達各種主觀情緒時，“盡到”便具有了相應(yīng)的評價功能。

(二)反預(yù)期

“盡到”在表達動作或狀態(tài)持續(xù)不斷時，所在的小句表達的內(nèi)容往往是說者不愿看到的，與說者的預(yù)期不相符。

例如：

(18)我都跟他說了我馬上去，他還盡到催。

(19)都打鈴好久了，老師還盡到不下課。

在“我”看來，既然自己已經(jīng)說了馬上去，他就不會再說什么了，沒想到他還一直在催“我”快點去，這與“我”的預(yù)期相反。同樣地，在“我”的認知里，下課鈴響了就會下課，但老師一直在拖堂，始終不下課，這和“我”所想的不一樣。所以從這兩例中可以看出說者在闡述的時候帶有抱怨、責備的情緒。除此之外，在(12)、(13)、(14)例中，“盡到”所在的小句表達的語義同樣與說者的預(yù)期不相符?？梢姰敗氨M到”所在的小句表達的涵義與說者的預(yù)期不符時，那么該句一般帶有抱怨、責備的情緒。正是由于“盡到”的內(nèi)容不是說者希望見到的，所以才會心生不滿。

由此可見，“盡到”所具有的反預(yù)期以及評價的語用功能都與其語義息息相關(guān)，屬于表意上的語用價值。正是因為事件發(fā)生的頻率或情況一直持續(xù)下去并未改變，但說者本身并不想這樣，于是說者便會產(chǎn)生抱怨、責備的情緒，有時也會選擇提醒、勸誡聽者不要那樣做，并希望看到聽者聽取意見做出反饋的結(jié)果。而無論是怎樣的情緒，都表達了說話人的主觀認識，因此體現(xiàn)了評價功能的主觀性。

綜上所述，延續(xù)古代漢語中表持續(xù)義的“盡”與或源于贛語中具有持續(xù)義的“到”結(jié)合組成的情態(tài)副詞“盡到”在句中作狀語，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一直、老是”，這就要求“盡到”后的動詞也應(yīng)具有[+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氨M到”作為一個在四川方言中普遍使用的副詞，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與普通話同樣表持續(xù)意義的副詞相比，“盡到”在表示動作或狀態(tài)持續(xù)不斷時帶有明顯的主觀感情色彩，在表達抱怨、責備及提醒、勸誡的態(tài)度情感時，也具備了反預(yù)期以及評價的語用功能。因此通過考察“盡到”的來源，不僅能將現(xiàn)代漢語方言與古代漢語串聯(lián)起來，還可以找尋古代移民活動在語言中的殘留。而探究“盡到”的具體使用情況，不僅能豐富方言詞典的釋義，也可以為語言的研究略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