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開運,章琳珠
(西南大學 1.伊朗研究中心,2.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400715)
薩法維王朝(1501—1722年)是伊朗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它的建立結束了伊朗幾個世紀以來外族入侵造成的動蕩局面,形成了伊朗歷史上第三個獨立且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態(tài)。而薩法維王朝得以建立和實現(xiàn)統(tǒng)一是基于以土庫曼部落為代表的部落聯(lián)盟的支持,特別是由土庫曼部落構成的基茲爾巴什軍隊,他們是開創(chuàng)薩法維王朝主力軍,也是王朝建立初期維持統(tǒng)治的核心力量之一。然而,隨著基茲爾巴什軍隊和土庫曼部落權力的膨脹,王朝與部落關系的日漸復雜化、王朝與周邊國家關系的惡化最終致使薩法維王朝走向衰亡。在薩法維王朝自興至亡的漫長歷史當中,基茲爾巴什及其背后的土庫曼部落曾擔任的角色、發(fā)揮的作用、產(chǎn)生的影響都與之興亡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梢哉f,這支英勇善戰(zhàn)的軍隊既輔佐薩法維家族開創(chuàng)了最好的時代,也致使其跌入無盡的黑暗后一蹶不振。
基茲爾巴什(Qizilbash)一詞源于突厥語,(1)參見Peter Jackson and Laurence Lockhart,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195-207.初期主要指由土庫曼部落構成的追隨薩法維家族的軍隊,后來隨著薩法維家族和薩法維教團影響力的擴大,一些非土庫曼部落的人也被囊括其中,最終與土庫曼部落的士兵共同構成了一支協(xié)助薩法維教團進行征服運動并建立統(tǒng)一王朝的強大軍隊。從祝奈德(Shaykh Junaid)到海達爾(Shaykh Haidar)時期,薩法維教團積累了足夠的資本和實力,(2)參見賀婷:《薩法維王朝時期土庫曼部落與國家關系研究》,博士學位論文,西北大學歷史系,2016年,第70頁。以基茲爾巴什為核心的軍事力量逐漸壯大,為此薩法維教團第五代謝赫海達爾為軍隊設計了統(tǒng)一的軍帽——帽子呈深紅色,根據(jù)這一特征基茲爾巴什又被稱為“紅帽軍”。帽子周邊還附有十二條流蘇,代表著十二伊瑪目,在波斯語中這款軍帽被定義為“海達爾之冠”(Haidar’s Crown),(3)參見Moojan Momen, An Introduction to Shi’i Isla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101.象征著他們對教團首領海達爾以及十二伊瑪目的尊敬和忠誠,也有譯者將其解釋為“紅頭軍”或“紅帽軍”。(4)參見劉昌鑫:《奧斯曼帝國與薩法維王朝的外交關系探析》,《阿拉伯世界研究》2017年第4期,第91—105頁。盡管基茲爾巴什詞源與奧斯曼人有關,最初具有一些諷刺輕蔑的含義,但隨著這支驍勇善戰(zhàn)的頑強軍隊橫掃戰(zhàn)場,帶領薩法維教團走向勝利建立新王朝之后,基茲爾巴什則成為標志著他們英勇善戰(zhàn)的代名詞。
基茲爾巴什的歷史要追溯到薩法維教團(Tariqa Safawiyya)時期,可以說薩法維教團興起和擴張的同時也促使著基茲爾巴什成長和強大。薩法維教團自興起、擴張至最后的征服運動共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兩者在此過程中維持著相互促進、相互扶持的關系。
薩法維教團的興起得益于兩個條件——自然條件和歷史條件。首先,薩法維教團發(fā)跡于今天伊朗西北部阿爾達比勒省的首府阿爾達比勒市。阿爾達比勒省臨近阿塞拜疆共和國,在吉朗省和東阿塞拜疆省之間,海拔較高,且處于高緯度地區(qū),氣候相對惡劣。阿爾達比勒市四面群山環(huán)繞,最高的薩瓦蘭峰(Savalan)高達4810米,常年積雪,地勢險峻。(5)參見Laurence Lockhart, Persian Cities, London: LUZAC& COMPANY LTD, 1960, pp.51-52.該地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自然條件成為孕育和滋養(yǎng)宗教運動的沃土。其次,13世紀動蕩的伊朗為薩法維教團的興起創(chuàng)造了機會。從薩珊王朝之后至薩法維王朝完成統(tǒng)一前,伊朗高原不斷受到來自游牧部落政權的沖擊,阿拉伯人、蒙古人、突厥人曾先后征服和統(tǒng)治著這片區(qū)域,割據(jù)與動亂充斥著伊朗社會。阿拉伯帝國衰敗以后,伊斯蘭教遜尼派失去正統(tǒng)和主導地位,什葉派、蘇菲派等其他伊斯蘭教派如雨后春筍般應運而生。(6)參見希提:《阿拉伯通史(下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107頁。伊朗民間宗教團體開始蓄勢待發(fā),企圖借宗教之力控制伊朗高原。在眾多宗教團體之中,蘇菲派教團之一的薩法維教團最終脫穎而出。
薩法維教團興起是在薩菲·丁(Safial-Din)統(tǒng)治時期。這一時期在首領的宣傳和影響下,七大土庫曼部落中的部分成員便開始歸順于薩法維教團,在這其中就形成了以土庫曼部落士兵為主力的基茲爾巴什軍隊,但是當時土庫曼人依附薩法維教團的時間不盡相同,教團中具體的土庫曼部落的人數(shù)也無法做出確切的統(tǒng)計。按照當今伊朗社會的人口現(xiàn)狀,伊朗8000多萬的人口之中,土庫曼人只占2%,(7)參見王珂:《伊朗地理人口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西南大學歷史系,2009年,第1頁。至今仍屬于伊朗的少數(shù)民族。據(jù)此推算,13世紀剛建立起來的薩法維教團所能吸納的土庫曼部落人口也并不會很多。但是,謝赫薩菲·丁以及薩法維教團的影響力不容小覷——據(jù)記載,僅三個月的時間內,從馬拉蓋(Maragha)和大不里士(Tabriz)兩地前往阿爾達比勒拜見薩菲·丁的信眾就達13000名,(8)參見Roger Savery, Iran under the Safavids,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0, p.10.來自各地區(qū)土庫曼部落的信眾也積極加入到基茲爾巴什的隊伍當中,成為教團征服戰(zhàn)爭中不可或缺的精英力量。
從薩菲·丁的兒子薩德爾·米拉·丁·穆薩(Sadr al-Milla val-Din Musa)到易卜拉辛(Ibrahim)時期,薩法維教團迅速崛起,受到眾多民眾和部落的支持,基茲爾巴什的核心力量也得到更大的擴充和鞏固。在父親薩菲·丁的基礎上,薩德爾繼續(xù)擴大薩法維教團的影響力,廣泛收納信徒。當時很有權勢的蒙古貴族埃米爾庫班(Chuban)曾詢問薩德爾究竟是國王的士兵多還是信徒多,他講述了從阿姆河流域到埃及邊境以及從霍爾木茲海峽到打耳班的游歷經(jīng)歷,所到之處遇到了許多薩法維教團信徒并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款待。(9)參見Roger Savery, Iran under the Safavids,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0, p.8.實際上,在這一時期教團的傳教網(wǎng)絡已經(jīng)拓展至安納托利亞東部和敘利亞地區(qū),土庫曼部落加入支持薩法維教團基茲爾巴什軍隊的積極性也極大提升。對于薩法維教團來說,這無疑為其實現(xiàn)征服和重現(xiàn)伊朗高原統(tǒng)一提供了重大支持。
最終,到祝奈德、海達爾和伊斯瑪儀統(tǒng)治時期,薩法維教團已具備強有力的政治和軍事力量,完成了從單一的宗教團體向集政治、宗教、軍事力量于一身的歷史過渡過程,這其中所包含的軍事力量指代的就是基茲爾巴什軍隊。在薩法維家族政權和薩法維教團宗教信仰的號召指引下,基茲爾巴什的規(guī)模和實力已相當強大,不僅是薩法維教團的核心軍事力量,也成為薩法維教團進行軍事征服運動的主力軍。據(jù)史料記載,伊斯瑪儀擔任薩法維教團領袖時,土庫曼部落的基茲爾巴什人數(shù)達到了七萬人。(10)參見Vahid Rashidvash, “Turkmen Status within Iranian Ethnic Identity (Cultural, Geographical, Political),” Research on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3, no. 22, p.12.1500年,伊斯瑪儀帶領以基茲爾巴什為主的軍事力量與白羊王朝在沙魯爾(Sharur)進行決戰(zhàn),這場戰(zhàn)役最終以七千名基茲爾巴什戰(zhàn)勝白羊王朝的三萬軍隊而告終。(11)參見Kishwr, Rizvi, The Safavid Dynastic Shrine: Architecture, Religion and Power in Early Modern Iran, London and New York: I.B. Tauris, 2011, p.17.盡管在人數(shù)上不占優(yōu)勢,但基茲爾巴什軍隊的戰(zhàn)斗力和凝聚力給伊斯瑪儀的軍隊極大的鼓舞與支持,最終輔佐教團開創(chuàng)了薩法維帝國。
縱觀基茲爾巴什的興起歷程,由于前期主要吸納的是土庫曼部落的成員,加之土庫曼部落人數(shù)在伊朗人口中占比較少,導致基茲爾巴什在薩法維教團征服戰(zhàn)爭中并未占據(jù)主導地位。作為游牧民族突厥人的一個分支,(12)參見秦屹、陳鳳、王國念:《部族文化與土庫曼當代社會》,《世界民族》2016年第6期,第95—101頁。土庫曼部落的戰(zhàn)斗力自然不弱,并且薩法維教團所宣揚擴張和統(tǒng)一的信念與土庫曼部落聯(lián)盟建立基茲爾巴什的觀念契合,因此這種精神凝聚力在戰(zhàn)斗過程中發(fā)揮著巨大的影響,這也是基茲爾巴什在沙魯爾戰(zhàn)役中實現(xiàn)以少勝多核心因素之一。
薩法維王朝建立前后基茲爾巴什的地位主要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的轉變:第一階段伊斯瑪儀一世統(tǒng)治時期——軍隊與王權的穩(wěn)定時期;第二階段塔赫瑪斯普一世(Tahmasp I)至穆罕默德·胡達班達(Mohammed Khodabanda)統(tǒng)治時期——軍權與王權矛盾激化,軍權發(fā)展達到巔峰時期;第三階段阿巴斯大帝統(tǒng)治時期——基茲爾巴什的地位受到遏制,新生軍事力量誕生取而代之;第四階段薩菲一世至阿巴斯三世統(tǒng)治時期——基茲爾巴什和土庫曼部落權力的衰落。
伊斯瑪儀一世統(tǒng)治時期,王權與基茲爾巴什處于相互依賴、相互制衡的狀態(tài),總體而言兩者關系相對穩(wěn)定。1501年,薩法維王朝的締造者伊斯瑪儀一世在大不里士宣布王朝的建立。這一新生政權的誕生仍然面臨著來自周邊殘余勢力的威脅,因此,基茲爾巴什作為開辟新王朝的主力軍繼續(xù)支持王權,而統(tǒng)治者也需要借助這支忠誠而強大的軍事力量開疆擴土、鞏固政權。1502—1510年,在基茲爾巴什軍隊的協(xié)助下,伊斯瑪儀一世完成了一系列旨在鞏固薩法維王朝統(tǒng)治的軍事行動,先后鏟除了在哈馬丹(Hamadan)附近白羊王朝的殘余勢力,將戈爾甘(Gurgan)、馬贊德蘭(Mazadaran)、迪亞巴克爾(Diyarbakir)、亞茲德(Yazd)、巴格達(Baghdad)、希爾凡(Shirvan)、呼羅珊以及伊朗中部和南部等大部分區(qū)域囊括至薩法維王朝的版圖。(13)參見Andrew J. Newman, Safavid Iran: Rebirth of a Persian Empire, London and New York: I.B. Tauris, 2006, p.11.在王朝初期的軍事行動當中,最能證明基茲爾巴什軍事實力的一場戰(zhàn)役乃是與昔班尼王朝爭奪呼羅珊地區(qū)的戰(zhàn)爭,這是繼沙魯爾之戰(zhàn)后基茲爾巴什又一次以少勝多的重要戰(zhàn)役。薩法維王朝以17000人的軍隊最終擊敗了擁有28000人的昔班尼王朝軍隊,重新奪回呼羅珊地區(qū)。(14)參見哈全安:《伊朗通史》,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20年,第112—113頁。伊斯瑪儀一世在位時期,薩法維王朝在基茲爾巴什軍隊的支持下開辟了前所未有的廣大疆域,涵蓋了自西部的敘利亞、東部的阿姆河流域、北部的高加索地區(qū)以及南邊的波斯灣等廣大區(qū)域,真正實現(xiàn)了地理意義上的大國概念。(15)參見彭樹智主編:《中東國家通史》(伊朗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197頁。
在征服波斯后,伊斯瑪儀一世將王朝西北部的草場和土地分配給土庫曼部落及基茲爾巴什:一是為了獎勵軍隊和部落在建立王朝過程中的貢獻;二是企圖將實力強大的基茲爾巴什安插在靠近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邊境地區(qū),維護邊疆安全。駐守這些地區(qū)的土庫曼部落逐漸成為該地區(qū)的實權統(tǒng)治者和管理者,掌握基茲爾巴什軍隊的土庫曼七大部落甚至在中央政府擔任著重要的職務,擁有較大的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權力。隨著部落和軍隊權力的膨脹,土庫曼部落逐漸背離對薩法維家族忠誠的道路,進一步威脅到其權力中心的地位,同時也影響整個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由于薩法維王朝的建立與土庫曼部落以及基茲爾巴什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這種日漸擴散的社會輿論會導致政權不夠穩(wěn)定,不少民眾認為以基茲爾巴什為代表的土庫曼部落才是真正締造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伊斯瑪儀一世也意識到這種“基茲爾巴什建國論”的危險性,并且薩法維王朝是在波斯土壤上建立起來的,若希望維持長久的統(tǒng)治,必須實現(xiàn)自身統(tǒng)治的本土化——去土庫曼化融入波斯本土文明。因此,伊斯瑪儀一世采取了限制土庫曼部落和基茲爾巴什權力的措施,設置全新的行政機構瓦基勒(Vakil-i nafs-i kamil)和維齊爾(Vazir)以及宗教事務負責人薩德爾(Sadr),并指派波斯文官擔任這些中央或地方重要的職位,削弱基茲爾巴什和土庫曼部落在政府機構中的影響力。
然而,掌控基茲爾巴什的土庫曼部落也在積極為自身謀取權力,不僅迫使國王妥協(xié)將瓦基勒的職位交給土庫曼七大部落首領之一的侯賽因·貝格·萊拉·沙姆魯(Husayn Beg Lala Shamlu),(16)參見Roger Savory, Iran under the Safavids,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0, p.34.同時還掌握了王朝最主要的軍事力量。薩法維王朝最高的軍事職位——埃米爾烏馬拉(Amir al-umara)和古馳巴什(Qurchibashi)均由土庫曼軍事貴族指派擔任,特別要注意的是埃米爾烏馬拉是當時國家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也就是基茲爾巴什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土庫曼部落既掌握了行政機構瓦基勒,也擁有在軍事上的強大支撐,而統(tǒng)治者失去自由指揮軍隊這一國家機器的權力,無法從根本上保障其統(tǒng)治的穩(wěn)定性和權威性。至此,薩法維王朝王權與基茲爾巴什的矛盾開始凸顯出來。
查爾迪蘭戰(zhàn)役成為薩法維王朝與土庫曼部落和基茲爾巴什關系的轉折點。1514年的這場戰(zhàn)爭是薩法維王朝與其宿敵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宗教和領土問題上引發(fā)的,伊斯瑪儀一世率領著包括基茲爾巴什在內的六萬余名土庫曼部落騎兵與奧斯曼帝國對抗,但最終以失敗告終。伊斯瑪儀一世的“精神領袖和世俗權威”地位開始受到基茲爾巴什和土庫曼部落的質疑,軍隊和部落企圖爭奪更多的政治權力。
在塔赫瑪斯普一世至穆罕默德·胡達班達統(tǒng)治時期,基茲爾巴什的地位隨著土庫曼部落權力的擴大而達到頂峰。塔赫瑪斯普一世在位的前十年,土庫曼部落內部陷入了混戰(zhàn),間接引發(fā)薩法維王朝的動蕩。土庫曼部落的“十年內戰(zhàn)”主要圍繞著拉姆魯部落、塔卡魯和烏茲塔基魯之間爭奪塔赫瑪斯普一世的阿塔貝格(Atabeg)一職展開的。(17)參見Peter Jackson and Laurence Lockhart,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233.阿塔貝格是指“太傅”,即主要負責培養(yǎng)和指導即將就任的薩法維王子,一般由土庫曼部落的首領擔任。當時出任塔赫瑪斯普一世“太傅”的是拉姆魯部落貴族迪夫·蘇爾坦(Div Sultan),成為王朝最有權勢的“大維齊爾”,代替年幼的國王處理國事,獨攬大權。他聯(lián)合塔卡魯和烏茲塔基魯兩個土庫曼部落攝政,但三個部落因各自的利益而開始自相殘殺,塔卡魯部落的楚哈·蘇丹代替迪夫·蘇爾坦短暫地成為國家權力的操縱者,之后這一權力又轉移到沙姆魯家族的赫拉特總督侯賽因·汗(Husain Khan)手中。(18)參見阿巴斯·阿馬納特:《伊朗五百年》,冀開運、邢文海、李昕譯,??冢汉D铣霭嫔纾?020年,第19—23頁。最終,土庫曼部落的“十年內訌”在塔赫瑪斯普一世開始親政后落下帷幕,但十年內亂造成的影響卻是深遠的:首先,土庫曼部落之間多次爭權奪利的斗爭使得基茲爾巴什的實力受到嚴重削弱,軍隊的凝聚力也隨之下降;其次,內亂導致部分基茲爾巴什叛國投敵的局面,助長了外族的入侵。例如,三大土庫曼巨頭部落的混戰(zhàn)導致烏茲別克汗國的入侵,而之后在圍困烏茲別克汗國的行動中基茲爾巴什軍隊得不到援助,最終只能向烏茲別克汗國投降。
綜上,在塔赫瑪斯普一世統(tǒng)治前期,王朝面臨的“內戰(zhàn)”問題與基茲爾巴什對待王朝政權的態(tài)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自從伊斯瑪儀一世在查爾迪蘭戰(zhàn)役中經(jīng)歷慘敗后,基茲爾巴什包括其背后的土庫曼部落對王權的輕視日漸加深?;潬柊褪步⒌某踔约仁菫榱司S持和擴張部落的影響力,也是為了追隨薩法維教團所宣揚的蘇菲派思想和少數(shù)什葉派的極端主義思想。查爾迪蘭之役潰不成軍的結局致使土庫曼部落不再相信薩法維政權的權威,加上此時的塔赫瑪斯普一世年幼,王朝內部又沒有其他可以制衡或替代基茲爾巴什的力量,所以基茲爾巴什及其背后的土庫曼部落勢力更加肆意妄為。
1524—1576年,塔赫瑪斯普一世正式掌權后重塑國王威信,暫時制約了基茲爾巴什的權力。首先,他通過遷都,將首都從西北部的大不里士遷至中部的加茲溫:一是遠離奧斯曼帝國,削弱其造成的政治和宗教方面的影響;二是政治中心遠離西北部地區(qū)土庫曼部落的發(fā)源地,遏制土庫曼軍事貴族的勢力。其次,塔赫瑪斯普一世開始扶植第三方勢力,企圖擺脫以基茲爾巴什為主力的土庫曼部落的軍事控制。從高加索地區(qū)俘虜回來的信仰基督教的戰(zhàn)俘,主要由格魯吉亞人(Georgian)、切爾克斯人(Circassian)和亞美尼亞人(Armenian)組成。塔赫瑪斯普一世將他們培養(yǎng)成為效忠于國家軍事和政治機構服務的人員,以削弱對基茲爾巴什和土庫曼貴族的依賴。
阿巴斯一世統(tǒng)治時期,基茲爾巴什受到強有力的牽制,新生軍事力量逐漸取代其位置,王朝基本擺脫了基茲爾巴什軍事力量的控制。阿巴斯一世繼位后針對基茲爾巴什問題提出了改革措施。第一,阿巴斯一世創(chuàng)建了新的軍事力量“古拉姆”(Ghulams)。古拉姆具體是指由奴隸出身的軍人組成的軍隊,其兵源主要來自于皈依伊斯蘭教的格魯吉亞、塞加西亞、亞美尼亞和切爾克斯的奴隸,他們構成效忠薩法維國王、領取薪俸的新軍勢力,以扭轉基茲爾巴什戰(zhàn)士和土庫曼部落貴族造成的政權離心傾向。1589年,阿巴斯一世在英國使者羅伯特·謝爾利(Robert Sherley)和安東尼·謝爾利(Anthony Sherley)的幫助下組建了一支由一萬名古拉姆組成的騎兵力量。(19)參見Monika Gronke, Iran-A Short History, Princeton: Markus Wiener Publishers, 2007, p.85.1604—1616年,阿巴斯一世還招募了兩萬名亞美尼亞人和一萬三千名格魯吉亞人加入古拉姆,(20)參見Peter Jackson and Laurence Lockhart,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365.擴充了軍隊人數(shù),壯大了軍隊實力。除此之外,他還專門挑選三千名古拉姆戰(zhàn)士作為自己的貼身侍衛(wèi),保障自身安全。據(jù)史料記載,在阿巴斯一世統(tǒng)治期間,領取薪俸的古拉姆新軍達到了3.7萬人,其中包括御林軍3000人,騎兵1萬人,使用傳統(tǒng)兵器的步兵1.2萬人,以及使用新型火器裝備的射手軍1.2萬人。(21)參見Laurence Lockhart, The Persian Army in the Safavid Period, Der Islam, vol.34, no.1, 2009, p.89-98.在組建新軍的基礎上,阿巴斯一世對傳統(tǒng)的基茲爾巴什軍隊采取了削減人數(shù)的措施,傳統(tǒng)的基茲爾巴什由原先6萬人被削減到3萬人,空缺的部分由古拉姆填補?;潬柊褪擦α吭谌藬?shù)上已經(jīng)被古拉姆壓制,其地位也逐漸被新軍所取代。
阿巴斯一世牽制基茲爾巴什的措施之二是重用古拉姆和波斯文官,取消基茲爾巴什在各種行政機構中的特權。(22)參見冀開運、邢文海:《伊朗史話》,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20年,第106頁。阿巴斯一世在中央建立起由各部落的埃米爾、高層官員以及伊斯蘭教的烏萊瑪組成的御前會議,該會議的成員由國王親自指派,必須對國王效忠。同時阿巴斯一世在地方上設置了限制總督權力的副總督,避免部落總督在地方上一家獨大。另外,在軍政事務方面,阿巴斯一世啟用波斯文官和古拉姆。一方面,扶植波斯文官是為了促進薩法維王朝與本土波斯文化的融合;另一方面,在統(tǒng)治階級內部提拔古拉姆則是考慮到其出身背景主要來源于戰(zhàn)俘和奴隸,自身地位低下,只能通過效忠國王以獲得政治權力。有史料記載,在阿巴斯一世統(tǒng)治的中晚期,古拉姆擔任埃米爾的人數(shù)較多,而薩法維王朝最出色的89位埃米爾中,出身于古拉姆的占據(jù)15位之多,(23)參見David Morgan, Medieval Persia 1040-1797, New York: Longman Publishing, 1988, p.137.古拉姆作為制衡基茲爾巴什及部落的重要力量開始發(fā)揮作用。
第三,阿巴斯一世建立王室直轄領地,進行土地改革,以削弱部落經(jīng)濟基礎。以基茲爾巴什為基礎的土庫曼部落因建立薩法維王朝時立下功勞而獲得大量封地,這些封地主要以“提烏里”(Tiyul)和“索尤加爾”(Suyulghal)兩種形式存在,(24)參見Peter Jackson and Laurence Lockhart,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555.前者是作為薪俸或維持軍隊開支而形成的土地制度,后者是指在無任何附加條件下獲得的永久性封地。在此條件下,土庫曼部落貴族不僅將土地的大部分收入占為己有,而且利用領地進行養(yǎng)兵練兵的活動,形成以土庫曼部落為中心的地方行政中心。阿巴斯一世即位后針對這一現(xiàn)象實行了土地改革,建立王室領地,占有或擴大王室領地的方式主要有三種:其一,以王權的權威性壓迫土地持有者將土地以低價出售給王室。據(jù)納斯里·阿拉·法爾薩菲(Nasr-allah Falsafi)在《阿巴斯一世時代的起居》(Zindagani-yi Shah Abbas-i avval)中的記載,在納坦茲(Natanz)為阿巴斯一世效忠的稅務官員就以專斷的態(tài)度對待當?shù)鼐用?,企圖將整個納坦茲收歸皇室領地,引起當?shù)鼐用竦谋г购筒粷M。(25)參見Peter Jackson and Laurence Lockhart,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522-523.其二,對外實行軍事行動直接吞并附庸國的領地,如1591年吞并吉蘭地區(qū),1596—1598年吞并馬贊德蘭地區(qū),1597年吞并魯爾地區(qū)等。(26)參見Peter Jackson and Laurence Lockhart,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269.其三,國王要求基茲爾巴什歸還封地,由國王直接統(tǒng)一管理,以擴大王室掌控領土的范圍。同時,阿巴斯一世也順利地將各地的稅收權力控制在中央,這些收入直接用于王室以及新軍古拉姆的軍餉、物資等方面開銷。由此,阿巴斯一世的土地改革改變了王朝土地制度的舊有格局,為國王直接掌控全國的領地提供了物質保障;但另一方面這也直接撼動了基茲爾巴什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基礎,削弱了其在地方的政治地位和軍事權力,加深了中央與地方、王室與部落之間的矛盾。
阿巴斯一世上任以來大刀闊斧的改革措施有效地抑制了基茲爾巴什及土庫曼部落的權力,加強了對地方政權的管理和控制,這位被稱為“能夠任意主宰國家臣民生死和命運”的君主在王朝遭到基茲爾巴什破壞之后從困境中闖出了一條改革之路。(27)參見J.Foran, Fragile Resisitance: Social Transformation in Iran from 1500 to the Revolution, Boulder: Westview Press, 1993, p.44-45.
薩菲一世至阿巴斯三世統(tǒng)治時期,基茲爾巴什隨著王朝內部統(tǒng)治階級的腐化墮落而逐漸衰敗。薩菲一世在位時期基本維持了王朝的穩(wěn)定,并繼續(xù)推行阿巴斯一世時期的政策,遏制基茲爾巴什在政治和軍事上的權力。在阿巴斯二世統(tǒng)治時期,造就了薩法維王朝最后的繁榮時期。他繼續(xù)整治國內分裂勢力,加強對基茲爾巴什的控制。在土地政策方面,一方面繼續(xù)擴大王室領土范圍;另一方面采取政策限制王室土地的分流。阿巴斯二世親政后,要求本屬于基茲爾巴什管理范圍的哈馬丹、阿爾達比勒、克爾曼直接納入王室領土的管轄范圍,并且基茲爾巴什只有在王朝發(fā)生戰(zhàn)爭時期才能夠征用上述地區(qū)。(28)參見賀婷:《薩法維王朝時期土庫曼部落與國家關系研究》,博士學位論文,西北大學歷史系,2016年,第84頁。實際上,基茲爾巴什在薩法維王朝統(tǒng)治后期已經(jīng)從昔日王朝的軍事主力淪落為中央集權統(tǒng)治之下的傀儡。阿巴斯二世對禁衛(wèi)軍進行內部改革,更換禁衛(wèi)將軍,普遍任用波斯官員或古拉姆進入行政管理系統(tǒng)當中,只授予土庫曼貴族一些小官職,將土庫曼部落作為中央集權下的編外力量。(29)參見Najafi karim Barzegar, Intellectual Movemenys During Timuri and Safavid Period(1500-1700 A.D.), Indian Bibligraphies Bureau, 2005, p.235.阿巴斯二世的離世標志著薩法維王朝輝煌時代的正式結束。隨后繼位的薩菲二世至阿巴斯三世統(tǒng)治時期,王朝內部政治斗爭激烈、軍隊亂象叢生,中央集權逐漸弱化,王朝外部與周邊地區(qū)和國家的矛盾紛爭日益加劇。這不僅導致薩法維王朝喪失大量領地,也損害了不同利益集團在土地政策當中的權益,特別是由基茲爾巴什和古拉姆組成的王朝軍隊土地薪俸問題,引發(fā)軍隊對王室的不滿和抗議,加上對基茲爾巴什的限制也削弱了軍隊的整體實力,這也是導致薩法維王朝最終滅亡的重要原因。
基茲爾巴什是研究薩法維王朝興衰的重要內容之一,它的興盛和消亡與薩法維王朝的歷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薩法維王朝產(chǎn)生的影響具有兩面性。論及基茲爾巴什對薩法維王朝發(fā)展的積極影響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闡述。
第一,基茲爾巴什協(xié)助薩法維教團開創(chuàng)了伊朗歷史上繁榮的薩法維王朝,再次實現(xiàn)伊朗高原的統(tǒng)一,促進了游牧部落本土化、波斯化的發(fā)展。對伊斯蘭世界而言,基茲爾巴什是建設伊斯蘭世界第三大帝國——薩法維王朝的主力軍,輔助伊斯蘭教完成了伊朗化的進程,建構起以什葉派為主的伊朗宗教體系。在人力資源和意識形態(tài)兩種力量的支持下,薩法維王朝將帝制制度和帝國政治文化體系扎根于伊朗高原。薩法維王朝是在伊斯瑪儀一世領導的薩法維教團經(jīng)過艱辛戰(zhàn)斗和擴張的背景下而建立起來的,當時所面臨的主要問題就是取代白羊王朝的統(tǒng)治,而基茲爾巴什軍隊作為教團最主要的軍事力量不僅沒有因頻繁的戰(zhàn)爭而削弱士氣,反而吸引了來自敘利亞和中亞地區(qū)的1500名士兵加入其中。(30)參見Kishwr, Rizvi, The Safavid Dynastic Shrine: Architecture, Religion and Power in Early Modern Iran, London and New York: I.B. Tauris, 2011, p.59.后來伊斯瑪儀再次回到薩法維家族的發(fā)源地阿爾達比勒時,一批來自土庫曼巴哈魯(Bayburtlu)的士兵也加入到基茲爾巴什當中,(31)參見Roger Savory, Iran under the Safavids,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0, p.25.進一步加強以基茲爾巴什為核心的薩法維教團的軍事力量。土庫曼部落在加入薩法維教團之后便皈依伊斯蘭教,但其部落英勇善戰(zhàn)、熱衷擴張和掠奪的本質并沒有改變,并且在薩法維教團征服運動當中充分展現(xiàn)了這一特點。最終,在與白羊王朝的決戰(zhàn)中,由7000名土庫曼部落士兵組成的基茲爾巴什軍隊戰(zhàn)勝了敵軍的30000人龐大軍隊,(32)參見埃爾頓·丹尼爾:《伊朗史》,李鐵匠譯,北京:東方出版中心,2016年,第88—89頁。這場以少勝多的戰(zhàn)役極大地增強了軍隊和薩法維教團的士氣和信心。1501年,伊斯瑪儀帶領基茲爾巴什直接攻破了白羊王朝的政治中心大不里士,從此結束了伊朗高原漫長的分裂割據(jù)時代,再次建立起伊朗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
第二,基茲爾巴什與薩法維教團在王朝建立初期共生共存,作為利益共同體共同面對敵對勢力。薩法維王朝主要的宿敵是位于西部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和東部的莫臥兒帝國,其與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矛盾尤為突出,戰(zhàn)爭沖突也十分頻繁,基茲爾巴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與奧斯曼帝國的察爾德朗之戰(zhàn)中,伊斯瑪儀一世率領以基茲爾巴什為主的六萬名土庫曼部落騎兵,配備以弓箭、長矛等落后的冷兵器前往應戰(zhàn)。(33)參見黃維民:《奧斯曼帝國》,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第66—70頁?;潬柊褪苍谶@場戰(zhàn)爭中,武器裝備無法與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相抗衡,但基茲爾巴什還是憑借其驍勇善戰(zhàn)令敵人畏懼,察爾德朗之戰(zhàn)最終雖然以薩法維王朝失敗而告終,但雙方簽訂的《阿馬西亞合約》暫時結束了與奧斯曼帝國之間長達半個世紀的沖突,也迎來了兩國關系短暫的“春天”。(34)參見藺煥萍、王平:《論薩法維王朝與莫臥兒帝國的交往特點》,《商洛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第13—18頁。1576年,塔赫瑪斯普一世還派遣250名基茲爾巴什士兵和使臣攜帶大量禮物前往奧斯曼帝國祝賀蘇丹穆拉德三世繼位。(35)參見黃維民:《奧斯曼帝國》,第95—97頁。16—17世紀,薩法維王朝與莫臥兒帝國之間也存在著交往與沖突。伊斯瑪儀一世時期,薩法維王朝派遣兩名基茲爾巴什將領率軍前往莫臥兒帝國協(xié)助攻打帖木兒帝國的都城撒馬爾罕,奪回其領地。(36)參見李文業(yè):《印度史:從莫臥兒帝國到印度獨立》,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1頁。塔赫瑪斯普一世時期,派出一支基茲爾巴什援助國王胡馬雍平定阿富汗人舍爾·蘇爾的叛亂。(37)參見彭樹智:《阿富汗史》,西安:陜西旅游出版社,1993年,第115頁。
第三,從基茲爾巴什過渡到古拉姆新軍的建立,標志著薩法維王朝從冷兵器時代進入熱兵器(火器)時代。在阿巴斯一世掌權時代,他從歷次對外戰(zhàn)爭中汲取教訓,意識到古拉姆在武器裝備和戰(zhàn)術層面進行改革的重要性,因此他計劃組建由奴隸軍(Qullar)、射手軍(Tufangchis)和炮兵軍(Tupchis)構成的新軍。(38)參見劉繼豪:《論薩法維王朝合法性的建構》,碩士學位論文,蘭州大學歷史系,2020年,第69—79頁。新軍的人選大多從非土庫曼部落當中招募,奴隸軍主要來源于戰(zhàn)俘。射手軍本由步兵組成,但后來逐漸向騎兵部隊發(fā)展,這支部隊多由波斯農(nóng)民組成,包含少量的阿拉伯人、土庫曼人,仿照奧斯曼帝國耶尼切里新軍的訓練模式,并且培養(yǎng)他們使用火器的技能。在阿巴斯一世時代,這支射手軍總數(shù)約為12000人。(39)參見Laurence Lockhart, The Persian Army in the Safavid Period, Der Islam, vol.34, no.1, 2009, p.89-98.炮兵軍的發(fā)展也很迅速,在謝爾利兄弟的幫助下炮兵軍隊伍也達到了12000人,同時擁有幾百門火炮。但是當時的薩法維王朝不具備制造火炮的技術和能力,大部分都是從西班牙和托斯卡納公國進口購買的,在引進歐洲技術人員后在當?shù)嘏d建火炮廠。(40)參見Laurence Lockhart, The Persian Army in the Safavid Period, Der Islam, p.89-98.由此可知,在古拉姆新軍建立之后,統(tǒng)治者加強軍隊先進武器裝備,仿照奧斯曼土耳其的軍隊配置和訓練模式,引進西方的先進技術,既加強王朝自身軍事實力,也利于逐漸推動伊朗與歐洲的交流和相互影響。
論及基茲爾巴什對薩法維王朝發(fā)展的消極影響,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基茲爾巴什權力逐漸擴大致使其嚴重威脅王朝的穩(wěn)定。查爾迪蘭戰(zhàn)役成為薩法維王朝與基茲爾巴什關系的轉折點,戰(zhàn)爭的失敗打破了伊斯瑪儀一世在基茲爾巴什心中的神圣地位,軍隊內部分崩離析,土庫曼部落貴族借基茲爾巴什之力開始干涉國家大政,搶占王朝領土。伊斯瑪儀一世限制基茲爾巴什的權力時,引發(fā)了他們的不滿和抗議,甚至在1523年謀劃刺殺波斯文官伊斯法哈尼(Mirza Shah Husayn isfahani)以向王朝示威。(41)參見Charles Melville, Safavid Persia: The History and Politics of an Islamic Society, London and New York: I.B. Publishers, 1996, p.79.塔赫瑪斯普一世在位的前十年,王朝內部形成了三大土庫曼部落為爭奪攝政權力對峙斗爭的局面,這代表著三大土庫曼部落的基茲爾巴什軍隊彼此之間開始因利益而有分裂的趨勢,面對塔赫瑪斯普一世,他們更是表現(xiàn)出對王權的蔑視。土庫曼部落在掌握基茲爾巴什的情況下各自為政,造成帝國分裂割據(jù)的局面,王朝經(jīng)濟的惡化。第二,基茲爾巴什是加速薩法維王朝滅亡的重要因素之一。在阿巴斯一世繼位改革前,薩法維王朝在基茲爾巴什的內訌中雖幾近滅亡的局面,但最終得以幸存。阿巴斯一世之后的統(tǒng)治者過分削弱基茲爾巴什的力量,甚至建立新軍以替代其地位,撼動了王室與軍隊之間的平衡點,反而激起了以基茲爾巴什為主的土庫曼部落的反抗情緒。因此在薩法維王朝末期,阿富汗部落威脅王朝安危后便得到了基茲爾巴什和土庫曼部落的支持。
基茲爾巴什的成立對薩法維王朝產(chǎn)生的影響是深刻的,且具有兩面性。薩法維王朝正是依靠基茲爾巴什軍隊的力量打敗白羊王朝,建立起伊朗新政權,并維系統(tǒng)治220年;基茲爾巴什協(xié)助薩法維教團建立了強大的薩法維王朝,再次統(tǒng)一了伊朗高原,重新實現(xiàn)了伊朗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的建立。以基茲爾巴什為主的土庫曼部落皈依伊斯蘭教,無疑為薩法維教團的征服運動增加了新生力量。我們既要肯定基茲爾巴什在伊朗歷史中積極的一面,也要反思其最終與王室之間產(chǎn)生矛盾并愈演愈烈的原因。因此,如何處理國家與軍隊、王朝與部落的矛盾與沖突,是當時薩法維王朝乃至中東地區(qū)以部落聯(lián)盟為基礎建立起來的國家,都需要面臨和解決的歷史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