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亞明,謝中山
(遼寧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 110136)
賈平凹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一位重要的鄉(xiāng)土文學作家,投入文學寫作的賈平凹不斷思辨進取、努力創(chuàng)新,創(chuàng)作出一系列優(yōu)秀作品,新世紀以來更是每隔幾年出一本精品。20世紀80年代,是賈平凹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轉折時期,他深入商州,熔鑄西北農村歷史發(fā)展、社會變遷、生活變革等方面,形成其獨特的商州系列小說,為我們呈現商州特有的地理歷史、風俗人情。此后,賈平凹在持續(xù)的文學深耕中,為中國當代文學貢獻出《浮躁》《廢都》《白夜》《土門》《高老莊》《懷念狼》等一系列優(yōu)秀作品。2005年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秦腔》,被稱為中國當代鄉(xiāng)村的史詩之作,集中表現鄉(xiāng)村價值觀念、人際關系等諸多方面的變化,以矛盾的姿態(tài)譜寫出一曲鄉(xiāng)村生活的挽歌。2018年,長篇小說《山本》面世,以熟悉的秦嶺為背景,為我們呈現出他筆下的一本“秦嶺志”,書寫出中國20世紀二三十年代動亂的秦嶺,同時,也為我們觀照整個中華民族提供了一個切入點,呈現出一部中華大地上的民族志。
意象,是中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是中國古典美學中的一個重要理論范疇。春秋時期的《周易·系辭》中已有相關意象的闡釋,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圣人立象以盡意?!?1)劉勰:《文心雕龍》,沈陽:萬卷出版社,2008年,第254頁。等等,意象的作用就是將作者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感、思緒,鮮明生動地表現出來。“意”指人的主觀情感,“象”指客觀物象,意象是人主觀情感與客觀物象的結合,但是這種結合并非兩者的簡單相加,就像楊義先生談道:“意象不是某種意義和表象的簡單相加,它在聚合的過程中融合了詩人的神思,融合了他的才學意趣,從而使原來的表象和意義都不能不發(fā)生實質性的變異和升華,成為一個可供人反復尋味的生命體?!?2)楊義:《中國敘事學》,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26頁。所以文學中的意象早已超越物象的原本之意,而具有更深刻的文學內涵。
在中國古典美學中,常用意象來表達人的思想情感和人與世界復雜而微妙的關系。古人往往借助客觀物象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主觀情思,因此“意”和“象”便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意象使用尤為明顯。(3)參見金穎男、張榮生:《詩歌意象的詩性智慧》,《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第74—77頁。詩人或者詞人們往往會借助意象來營造特定的意境,以此來傳達自己內心的情感世界,為了實現這一效果,詩人或者詞人們會絞盡腦汁地去搜尋足以表達心中之“意”的“象”,于是在詩詞中就出現一個個意蘊深厚的“表意之象”。
楊義先生在《中國敘事學》中談道:“中國敘事文學是一種高文化濃度的文學,這種文化濃度不僅存在于它的結構、時間意識和視角形態(tài)之中,而且更具體而真切地容納在它的意象之中。研究中國敘事文學,必須把意象以及意象敘事方式作為基本命題之一,進行正面而深入地剖析,才能貼切地發(fā)現中國文學有別于其他民族文學的神采之所在、重要特征之所在?!?4)楊義:《中國敘事學》,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67—268頁。在浩如煙海的中國文學中,不管是敘事性文學,亦或是抒情性文學,作者情感的傳遞都難以完全離開意象。對于意象的使用,無論在中國古典詩詞、小說中,還是在中國現當代的文學寫作里,都有著鮮明的體現。(5)參見陸艷萍:《賈平凹小說中的意象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廣西師范大學,2014年,第1頁。
中國古典詩詞中意象運用廣泛,其中離別類意象,有表現惜別、愁思之意的“楊柳”“長亭”;有表現相互贈勉之意的“酒”。思鄉(xiāng)類意象,有用來傳達濃濃思鄉(xiāng)之情的“月亮”;(6)參見金穎男、張榮生:《詩歌意象與意境》,《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2期,第65頁。有引起羈旅游子懷鄉(xiāng)思親之愁的“鴻雁”。人生品格類意象,有象征受人敬仰的“梅花”;有象征超凡脫俗的“菊花”;有象征堅韌不屈的“竹子”等等,借助這些或自然或社會的意象來傳達作者內心的主觀情感,含蓄委婉地表現作者內心的感受。
在小說中,同樣有意象使用的傳統(tǒng)。如中國古典小說,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狐鬼花妖”、曹雪芹《紅樓夢》中的“通靈寶玉”等。如中國現當代小說,魯迅小說中的“故鄉(xiāng)”;張愛玲小說中的“月亮”“鏡子”;沈從文的“湘西桃源世界”;張承志的“黑駿馬”“北方的河”;莫言的“紅高粱”等等。意象的使用,是一種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也是作家們含蓄、委婉表情達意的一種有效手段,所以,研究作家、作品,必然不能脫離對其作品中意象的研究與解讀。
步入文壇的賈平凹筆耕不輟,研究他的文學作品我們可以發(fā)現,在他龐雜的小說世界中,有大量意象的使用,為我們呈現出一個個獨具特色的意象群落。如長篇小說《高老莊》中的白塔意象,帶有濃厚中國文化的特征。在高老莊人看來,白塔能夠阻擋邪氣的入侵,護佑村莊人丁平安。后來,因白塔倒塌,邪氣無法被阻擋,從而村莊里得癌癥的人漸漸增多,這便引發(fā)了村里關于重修白塔的議論。長篇小說《懷念狼》中以狼為書寫對象,在這部小說里,人們對狼的觀念發(fā)生了變化,由尋找到獵殺再到懷念,作家突出了狼與人相互依存的共生關系。在對狼的獵殺中,凸顯出了人的血性,而狼在被獵殺的過程中,又不斷進化而變得更強。由此引申出一個更深入的主題,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事物,因相互之間的依賴、制衡而形成統(tǒng)一的共同體,而其中一方的不平衡,則會致使整體之間的不穩(wěn)定。長篇小說《秦腔》中的白雪,是秦腔藝術的忠實追隨者,她放棄到省城的機會,寧愿留在鄉(xiāng)間,守護自己心愛的秦腔藝術,她將秦腔藝術作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然而,她出生的孩子卻是不健全的,以此來影射秦腔藝術傳承過程的困境和窘態(tài)。
賈平凹憑借其淵博的學識、獨特的創(chuàng)新精神,自覺吸收、借鑒中國古典文學的優(yōu)點和長處,自覺繼承意象使用這一文學傳統(tǒng),將意象融入文學創(chuàng)作中,從而形成獨特的意象風格。
賈平凹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是中國當代文學作家中最具有傳統(tǒng)人文精神的代表之一。受傳統(tǒng)儒、釋、道文化的浸潤,再加上他喜歡獨坐沉思的個人品質,所以他在作品中多闡發(fā)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的感悟和獨到見解。他生長在陜西商洛地區(qū),受到這里自然景觀、人文地理、鄉(xiāng)土風俗的影響,作品中選擇的意象,都滲透著濃厚的西北地域特色。楊義先生在《中國敘事學》中對意象作了較為細致全面的分析,根據意象的物象來源,將意象分為自然意象、社會意象、民俗意象、文化意象和神話意象。(7)參見李寅然:《論賈平凹小說中的意象》,碩士學位論文,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2012年,第3頁。本文沿用楊義先生的理論方法,對《山本》中涉及的意象進行研究和分析。
自然意象,就是自然界中客觀存在的物象,以之作為文學書寫、表現的對象,主要分為植物意象和動物意象。賈平凹精心挑選出能夠表現作品藝術形象的自然物象,將這些存在于客觀世界的具體物象運用到文本當中,使這些意象呈現出來的并不是它原本的物理現象,而更多是滲入作家主觀情感之后,對其原本物理現象的超越與升華,使之成為服務于作者既定心理圖式的藝術形象,進入全新的藝術境界。
1.植物意象
在小說《山本》中,有較多植物意象的涉及,其中代表性的有皂角樹。皂角樹本是一種普通喬木,但由于其高大的軀干和獨特的外形,所以在人們的思想意識中常認為皂角樹有驅鬼降福、避災驅邪的作用,賈平凹把這種民間信仰觀念融入小說中,展現在皂角樹的刻畫上。高大的皂角樹生長在中街的十字路口,凡是有德行的人途徑于此,就會有皂莢掉下,所以只要有人經過這里,就會抬頭仰望,希望可以掉下一兩個皂角。小說中,商販施四司到樹前禱告,祈望可以掉下幾個皂角助自己生意興隆,但是并未如其所愿,然而這時蚯蚓過來,為井宗秀祈禱,話音剛落,就有四個皂莢落下。研究文本,我們可以發(fā)現井宗秀是左右渦鎮(zhèn)命運的人物,在人們眼中,他就是那種有德行的人,所以在祈禱后,就會有皂角落下,而商販施四司則作為普通人,自然沒有皂角落下的好運。小說還有一個情節(jié)寫道,“井宗秀只好去老魏頭那兒借鐘馗像,經過老皂角樹下,樹上就掉下來三個皂角莢,便聽見有人說:呀!我天天在樹下它不掉,你一來便掉皂角莢?。俊?8)賈平凹:《山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第73頁。這也再次應證井宗秀不是一般人。小說中多處表現出人們對于皂角樹充滿崇拜與敬仰,在渦鎮(zhèn)周圍的村莊都遭到蝗蟲侵害而唯獨渦鎮(zhèn)幸免時,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皂角樹的庇佑,于是紛紛到那里掛紅布條還愿,感謝神樹的護佑,這些都折射出皂角樹在人們心中的神圣地位。
小說中還有以植物為意象,并且?guī)в袧夂竦南笳饕馕叮褪蔷谪┍蛔デ耙姷降乃m。水晶蘭又被稱為“死亡之花”,是一種生長在陰暗潮濕地帶的植物,民間傳說認為,它是冥界之花,是死亡的象征,可以給人帶來不詳之兆。小說中,井宗丞看到路邊腐葉上生長著一簇水晶蘭,當井宗丞靠近的時候便朝著他開了花,隨后花瓣一片片落下,最終全部脫落,莖稈成為一根灰黑色的柴棍。小兵向井宗丞介紹是冥花的時候,井宗丞并沒有想到深層寓意,沒有意識到自己危險的逼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而說這花太過于嬌貴。賈平凹在文中想要借花的命運來象征井宗丞的命運,以花的凋謝寫井宗丞生命的隕落。水晶蘭艷極一時而衰敗,同樣井宗丞在強其一時之后,也最終死于邢瞎子之手而終其一生,花的一生正是井宗丞一生的象征。
小說中還有明顯寫到植物的地方,就是麻縣長對秦嶺植物的整理。他和助手王喜儒常到虎山和黑河白河尋找奇木異草,他經常研究這些奇花異草的外表特征和生長習性,并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秦嶺草木齋”,在與王喜儒的對話中,他評價說,自己也是秦嶺的一棵樹或一棵草。賈平凹借麻縣長之口來表達自己對于秦嶺草木的喜愛,寫出自己和這里的草木一樣,生長在這里并且與這里的自然融為一體。
2.動物意象
以動物作為意象,也是賈平凹意象選擇中的一大特點。小說《山本》中有多次提到動物,有貫穿全文的黑貓、以陸菊人作喻的金蟾,還有通靈性的青蛙、蛇等等。
黑貓是一只貫穿全文的動物,它是陸菊人從紙坊溝帶到楊家的陪嫁,來到楊家之后,它喜歡蹲在門樓的瓦槽里觀察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這只黑貓就像一位洞察一切的世外高人,它好像是明白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并且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給予陸菊人一定的啟發(fā)和指導。小說前半部分寫,當土匪強行向楊掌柜索要幾口棺材,陸菊人在猶豫是否向井宗秀請求幫助的時候,黑貓給了她一定的指導?!瓣懢杖恕粫r拿不定主意,一扭頭門樓上的瓦槽里臥著黑貓,黑貓正看著她,她也看著黑貓,陸菊人便在心里說:我去找井宗秀,如果能找,你叫一聲,貓竟然就叫了一下?!?9)賈平凹:《山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第112頁。小說還寫到黑貓對陸菊人暗示的地方是,陸菊人要陪同花生去給她的母親上墳時,黑貓曾試圖阻止非要一起跟著去的剩剩,但沒有成功,不料剩剩卻因貪玩兒,騎了井宗秀的馬而摔斷了腿,事后陸菊人意識到黑貓當時的行為,但是后悔自己沒有在意。
蟾與陸菊人有著緊密的關系,她對蟾情有獨鐘,不同于其他婦人,她為兒子的裹兜繡上蟾蜍,而且也自嘲自己的身材越來越像個蟾蜍。井宗秀在請陸菊人出山做茶行總領時,也曾說她是金蟾所變。金蟾聚財,若由她經營茶行,必然生意興隆,井宗秀又聲稱周一山精通鳥類的語言,曾從鳥類的交談中探聽到陸菊人就是金蟾轉世。而之后,陸菊人在去130廟的路上也曾偶遇蟾,這一切使陸菊人自己也開始不斷質疑,難道自己真的是金蟾所變?在這一系列的心理暗示和別人的鼓勵下,陸菊人不斷成長起來,由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逐漸成為一位受人敬佩的渦鎮(zhèn)女強人。
文中除了黑貓、蟾蜍這些動物之外,還有其他動物意象。比如提到的蛇,在它身上更多體現出富有靈性的一面。麻縣長在判斷一場家庭糾紛時聽到令人奇怪的事情,農夫將一條蛇打死,而遭到另一條蛇一系列的報復,麻縣長又從助手王喜儒之口,聽到其他一些令人奇怪的飛禽走獸、爬蟲游魚的故事,比如背上有人面紋的蜘蛛、兩腿直立的黃羊、形似石頭的鐵蛋鳥等等,從這些動物身上我們不免可以看到《山海經》中動物的影子。對這些動物意象的使用,體現出賈平凹對民間文化、民族元素的借用與吸收,使之有效地服務于自己的文學意圖。
相對于自然意象,賈平凹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還有社會意象的運用。社會意象不同于自然意象,是以民間的一些風俗、人物為對象,概括為民間意象和人物意象兩大類。民間意象,是賈平凹在鄉(xiāng)土觀念的指導下,選取的具有地方特色的民俗民情;人物意象,是指文本中塑造的具有典型代表的人物形象,作者在它們身上寄予著自己獨特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念。
1.民間意象
賈平凹作為鄉(xiāng)土作家,立足民間社會,在意象選擇上自然離不開對民間元素的開掘,《山本》當中就有多種風俗意象的使用。龍脈吉穴是賈平凹常用的典型意象之一,吉穴具有造福后世、福蔭子孫的作用,是陰宅選擇的理想場所。賈平凹曾在《美穴地》中專門以此為意象進行書寫。而在《山本》中,他繼續(xù)運用這一意象,并賦予神秘色彩,使它成為能夠左右渦鎮(zhèn)世事變化的重要力量。開篇寫道:“陸菊人怎么能想得到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帶來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渦鎮(zhèn)的世事全變了。”(10)賈平凹:《山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第1頁。這小小的三分胭脂地竟引起了渦鎮(zhèn)的一系列變化。
小說中還提到許多有關民間信仰風俗的意象,如鐘馗像,作者賦予它魔幻的力量。小說中,老魏頭因被兵匪砍中背部的肉疙瘩,而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三個月里天天向鐘馗像禱告,最后竟然活了下來。于是每當別人有難的時候,他都將畫像借出,希望可以幫助別人渡過難關。類似的意象還有城隍廟和地藏菩薩廟,在人們觀念里,這些供有神靈的廟宇是消災去厄、祈求平安的理想場所,所以人們每有困難就會想到去廟里祈禱。如小說中,陸菊人看楊鐘頭上長疔并且脫發(fā),于是到廟里給菩薩添油禱告,希望可以為丈夫減輕痛苦。
小說也提到一些風俗禁忌,增加了作品的神秘、詭異特質,使這部作品具有一定民俗學價值,如:“陸菊人還給花生提醒,這世上的鬼多,半夜里回家,在門外跺跺腳,唾一口痰,鬼是隨著你,它去吃痰了就不會也進了屋。夜里覺得突然害怕了,那肯定是有鬼了,你不是也有尺八嗎,把尺八放在枕頭底下,或者閉上眼,左右手的大拇指壓在各自的無名指根,攥緊,鬼就遠離了,你也會安然入睡了。會立柱子嗎,就是家里老出怪事,盛半碗清水,把三根筷子在碗里淋著水讓它立,你覺得是哪個亡魂或野鬼呀狐貍精呀的來做祟,你就念叨它們,如果筷子立住了,那就是你念叨的那個亡魂野鬼和狐貍精,呵斥它,或求它然后用刀砍筷子,說聲:你走!把水潑到門外去。記住,吃過飯的鍋碗吃完就洗,不能過夜,過夜了鬼去舔鍋碗的?!?11)賈平凹:《山本》,第337—338頁。
2.人物意象
以人物作為意象也是賈平凹文學意象中的一類,他在文學作品中塑造的人物意象,既是故事的中心角色,也是在他意象群中的中心角色,這些人物意象身上承載著作者的精神個性、生命價值、情感態(tài)度,在這些人物身上帶有濃厚的象征意味。
2.3不良反應事件情況比較:A組發(fā)生3例局部出血(7.5%),其中有牙齦出血2例、輕度咯血1例。消化道出血1例(2.5%);B組發(fā)生5例局部出血(12.5%),其中牙齦出血3例,痰中帶血2例。消化道出血2例(5.0%)。差異不存在統(tǒng)計學意義(P>0.05)。
陸菊人是整部作品的中心人物之一,是楊家的童養(yǎng)媳,是渦鎮(zhèn)世事變化的親歷者和見證人。她的人格如同她名字中的菊一樣高潔。作為童養(yǎng)媳她忠于丈夫,丈夫生前雖不務正業(yè),但她沒有嫌棄,丈夫死后也盡心照顧公公、撫養(yǎng)孩子而沒有改嫁;與井宗秀關系親密,卻未越雷池半步,二人始終保持著純潔的關系;關心渦鎮(zhèn)的世事變化,關注弱者,富有仁愛之心,盡心輔助著井宗秀;出任茶行總領,精明能干,使得茶行生意興隆等等,全篇通過一系列事件為我們塑造出這么一位精明、干練的女強人形象,集聚傳統(tǒng)女性身上的一切優(yōu)秀品格,是作家借此來稱頌傳統(tǒng)女性、稱贊傳統(tǒng)文化的典型人物。
寬展師父是賈平凹塑造的一位具有佛家眼光的人物,她不言不語居住在廟宇之中,通過吹奏尺八來普世渡人。尺八聲音語調悠揚,在人們心中具有重要地位。陸菊人和楊鐘結婚時請寬展師父吹奏尺八給予祝福,而吳掌柜去世的時候,則請寬展師父吹奏尺八來超度亡魂,可見寬展師父在生活中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安仁堂的瞎子陳先生更多體現的是道家的一面,他經營的藥鋪不僅解決人身體上的病苦,同時也給人精神上一定的指導和疏解。陸菊人每次有困惑的時候,就會請教陳先生,希望可以得到先生的開導。小說最后寫陳先生與陸菊人的一段對話意味深長,“陳先生說:今日初幾了?陸菊人說:是初八。陳先生說:初八,初八,這一天還是來了。陸菊人說:你知道會有這一天嗎?陳先生說:唉,說不得也沒法說?!?12)賈平凹:《山本》,第539頁。
陳先生對于眼前的一切好像早已預料到了,但是沒有說出為什么,給人留下一片聯想的空間,閃現出道家文化的無限智慧。在這些人物意象的塑造中,作家希冀通過他們來傳遞中國傳統(tǒng)儒釋道精神對人品格的陶冶,在人普通生活中、境遇危難時所發(fā)揮出來的無限韌性,是中華民族兒女們精神世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賈平凹是一位地道的中國作家,書寫中國世事、展示中國文化,在《山本》后記中自評道,雖然對于外國各種因素都有所嘗試,但是他始終認為自己還是“中國種”。他立足于中國社會,文學創(chuàng)作源于自己所熟悉的那片陜西土地,他也曾提到說:“陜南鄉(xiāng)下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這些離奇的人事里有許多可以用作我意象的材料。拉丁美洲文學中有魔幻現實主義一說,那是拉美,我受過他們的啟示,但并不故意模仿他們,民族文化不同,陜南鄉(xiāng)下的離奇事件是中國式的陜南式的,況且這些離奇是那里人生活的一部分?!?13)孫見喜:《賈平凹前傳第三卷》,廣州: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412頁。從他的自述中我們可以看出,賈平凹寫作立足中國傳統(tǒng),真正在書寫中國式的、陜南式的文化傳奇,這就使得他文學作品中的意象具有民間性特征(14)參見陳思和:《試論賈平凹〈山本〉的民間性、傳統(tǒng)性、現代性》,《小說評論》2018年第4期。與民族性特征。
賈平凹出生在陜西商洛丹鳳縣棣花鎮(zhèn),后雖在城市生活、工作,但他自己仍然將目光聚焦于鄉(xiāng)村大地。在《賈平凹文集》中,賈平凹曾談到,他的出身和生存環(huán)境決定了他的平民地位和寫作的平民視角。那么,在這種濃厚的民間立場的驅動下,賈平凹幾乎每部作品都帶有鄉(xiāng)土氣和地方特色,他文學作品中的意象選擇,也多帶有明顯的民間性特征,《山本》同樣如此。(15)參見王雪:《賈平凹的民間本位——描述鄉(xiāng)村士紳社會解體的〈山本〉》,《文藝報》2018年第5期,第5頁。
民間性特征,一方面體現在文學作品中獨特的民俗風情上?!懊袼滋N含著一個民族的文化精神,流行于民間的風尚、習俗、歌謠和故事傳說等,都是民族深層文化精神的外在表現。正因為民俗是民族或群體深層精神生活的展示,‘五四’以來的中國鄉(xiāng)土小說無不把風俗畫和風情畫作為重要的敘事元素,以此剖析國民文化精神結構,探析中國社會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變革之路?!?16)丁帆:《中國鄉(xiāng)土小說的世紀轉型研究》,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第91頁。民俗風情是一個地方自然、地理、人文等多方面因素綜合而成,是一個地方所特有的產物,民俗風情依附于日常生活,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渡奖尽妨⒆阌谇貛X地區(qū),賈平凹憑借豐厚的學識、開闊的眼界、深厚的語言文字功底,為我們描繪出一幅幅生動形象的民俗風情畫,涉及到許多帶有陜西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景象?;閱始奕ⅲ侵腥A文化傳統(tǒng)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各地都呈現出不同特色,如通過王魯彥《菊英的出嫁》,我們可以了解到浙東農村的婚姻風俗,顯示出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和地方色彩。
賈平凹小說中多有婚喪方面的涉及,《秦腔》中寫到,為夏天智辦喪事,首先喪家要向親友報喪,之后親友鄉(xiāng)鄰要蒸獻祭的饃,并且準備黃表、香燭、紙錢等前往吊唁送別;《高老莊》中,高子路回家為父親過三周年,他所進行的一系列流程,便是對當地喪葬風俗的展示。《山本》中也有大量婚嫁、喪葬方面的描寫,如陸菊人和楊鐘結婚時要請寬展師父和陳先生來證婚,以求得這場婚禮合乎禮義;井宗秀和花生結婚前也要經過各種周密的籌備等等;井宗秀為父親辦喪事的場景;陸菊人對待公公的喪事上,按習俗在外咽氣的人不能在家里停尸,但是陸菊人并沒有忌諱,仍舊把在外咽氣的公公背到家里等等,這些風俗的展示都極具地方特色。文本除婚喪嫁娶之外,還有其他體現地方色彩的風俗,如孩子滿月時要認干爹,就抱著孩子去巷口等著,不管是人還是動物,只要是第一個看見的,小孩兒就要下跪磕頭,從此這個干爹也就認下了。除《山本》外,賈平凹在《秦腔》中也有提及“認干爹”的風俗,夏天義的第五個兒子生下來時身體虛弱,于是為他找干爹,祈求保佑他健康無災,結果卻在巷口等來了一頭豬,后來給兒子起名為“瞎豬”,讀來不禁讓我們感覺捧腹,同時也更加顯得神秘、莊嚴。這些豐富的民間風俗展示,增加了作品的分量,使這部作品一定程度上更像是一部地方風俗志、文化志。
民間性特征,另一方面體現在民間信仰文化和風俗禁忌上。中華民族作為農耕民族,自古就和土地結下深厚的情誼。原始社會時期,生產力低下,先民極大程度上依賴于自然,受生產力水平和思維能力制約,他們對大自然充滿崇敬,認為自然一切都是神靈所賜予,陰晴便是神靈喜怒的表現,于是慢慢衍化出鬼神文化,敬神畏鬼、注重生死輪回。這種思想文化不斷傳承、豐富,逐漸熔鑄成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五四新文學以來,雖然提倡新文化反對舊文化,主張?zhí)蕹齻鹘y(tǒng)文化中的封建落后思想,但是這些神鬼文化仍憑借其頑強的生命力而散落地殘存下來,尤其在農村地區(qū),仍舊占據著根深蒂固的位置。
在這種思想文化的浸潤下,民間漸漸形成獨特的民間信仰文化和風俗禁忌傳統(tǒng)。信仰文化源起于人們對某種動物、植物或者其他東西的崇拜,把它作為保護神,祈望可以通過它而趨利避害,帶來美好,這與我們傳統(tǒng)中圖騰文化的形成、繁衍密不可分。這種民間信仰中的道德實踐,既體現了明顯的私人化特征,又具有鮮明的公共性特質。(17)參見卜俊蘭、趙浩:《論民間信仰的倫理價值》,《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第25頁。禁忌則是去規(guī)避一些對自己不利的因素,同樣也是為了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這本質上都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體現人們渴求安居、安寧生活的美好愿望?!渡奖尽分刑岬降?,人們對古皂角樹的崇敬、對鐘馗像的迷信,陸菊人對花生的禁忌提醒等等,都是這種信仰文化和禁忌傳統(tǒng)的生動顯現。
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陜西獨特地理環(huán)境的哺育,使賈平凹的文學作品中滲透著濃郁的民間性特征,而陜西秦嶺大地作為中華民族有機組成中的一部分,自然也使賈平凹的文學作品中帶有民族性的特征。文化越是民族的也越是世界的,同樣文化中越是帶有民間性特征,也恰恰越能反映出民族性特征。賈平凹立足民間本位,又吸收傳統(tǒng)文化因素,所以他的文學作品中深深地烙刻著民族性的印痕,作品中意象的運用,使這種民族性特征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特有的民族圖騰信仰文化。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早期階段,由于生產力低下,先民們大多處在蒙昧狀態(tài),認識淺陋,多數情況下只能被動屈服于大自然,當人們在偶然機會下得到某種意外的收獲時,便將之歸結為神的賜予。在這種心理意識的支配下,人們逐漸地將某種動物、植物或者其他的東西作為部落族人崇敬的對象,視它們?yōu)楸Wo神或是自己的祖先,于是逐漸衍化出圖騰信仰文化,這體現出人類文化童年期所特有的現象。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特有的、獨具民族性的圖騰文化,如古希臘神話中的蛇,便帶有圖騰的象征意味,如澳大利亞人視袋鼠為尊貴的動物,還有華沙美人魚塑像、埃及的獅身人面像等,都有著民族圖騰信仰的文化痕跡。
中國自古便有圖騰信仰的傳統(tǒng),如神話傳說中,如典籍記載里。古代商人以鳥為圖騰,認為玄鳥(即燕子)就是自己的祖先,《詩經·商頌·玄鳥》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18)周振甫譯注:《詩經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547頁。的說法;更有以龍、鳳凰作為圖騰的傳統(tǒng),龍、鳳凰象征高貴,為世人們帶來祥和與錦繡;青蛙同樣因為其極強的繁衍能力,又益于農業(yè)發(fā)展,在農耕發(fā)達的中華大地上,有的將它作為圖騰,象征多子多福,家族繁榮興盛。類似的還有螽斯,也因其繁衍能力而受古人推崇,如《詩經·周南·螽斯》中,“宜爾子孫,振振兮。宜爾子孫,繩繩兮。宜爾子孫,蟄蟄兮?!?19)參見周振甫譯注:《詩經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8頁。以之表現對多子多孫的殷切期盼。眾多圖騰中,最為典型的便是龍圖騰,綿延千年而經久不衰,在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衍化中,龍漸漸成為中華民族特有的象征,將它作為中華民族的特有符號,由此而形成的民族精神,更是在增強民族團結、民族凝聚力等方面發(fā)揮著獨特的作用。
諳熟傳統(tǒng)文化的賈平凹對此自然了熟于胸,所以將這些傳統(tǒng)文化因素巧妙地糅合進文學作品中,從而增加文學作品中的民族文化價值?!渡奖尽分兴x用的意象,不論是自然的,亦或是社會的,都可以找到我們民族圖騰信仰文化的影子,渦鎮(zhèn)上人們對皂角樹的崇敬;金蟾、蛇、青蛙這些動物身上所具有的奇特色彩;墓穴的風水學價值等等,這些意象都充分地顯露出我們文化的民族性特征。
另一方面是特有的民族思想文化和民族精神。中華民族文化源遠流長,綿延發(fā)展數千載,積淀出許多獨特、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思想文化和民族精神,如孝道文化、多子多福的思想、積極樂觀的民族精神等等,都帶有明顯的中華烙印。研究賈平凹的《山本》,可以發(fā)現,其中多有這些思想文化和民族精神的顯露。如敬老尊老,崇尚孝道的思想,小說開篇寫陸菊人因父親抵不上楊家賒給母親的棺材錢而到楊家做了媳婦,之后又寫到,公公楊掌柜咽氣在外,按照習俗,在外咽氣的人是不能停在家里的,否則會招來不吉利,而陸菊人卻沒有在乎這些,果斷將咽氣的公公背進了堂屋,從陸菊人這一形象的塑造中,足可以體察出作者對傳統(tǒng)孝親、敬老文化的重視與弘揚。類似的書寫還有寫井宗秀給父親辦喪事,花生給母親上墳等等,作者通過這些典型人物、典型事件的運用,以濃縮在他們身上的行為來概述、傳遞中華民族悠久的民族文化。
再有就是中國傳統(tǒng)多子多福、福蔭子孫的思想。這一思想更主要聚集在龍脈穴地這個意象上。龍是中華民族中典型的圖騰,凝聚著華夏人民對祖先的認同和崇拜,因此龍在我們思想文化觀念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風水學中將山脈稱為龍脈,古代帝王以龍自喻,他們認為先前出過帝王或者埋葬過帝王的地方就是龍脈所在,希望自己死后可以葬在那里,憑借風水吉地福蔭后人,保佑后輩子孫健康平安,家族繁榮昌盛、生命延續(xù)不息,這也逐漸在人們觀念中形成了對墓穴的重視。在《山本》中,井宗秀意外得到風水寶地埋葬父親,而后不斷發(fā)跡,成為左右渦鎮(zhèn)的重要人物,雖然在動亂的社會中沒有得到一個好結局,但是他人生的逆轉,也足以顯示出這塊風水吉地對他所起到的作用:一方面,為井宗秀這一人物命運的轉變提供了合理的解釋,另一方面,這也凝聚著作家對于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思考。
在主人公陸菊人的塑造上,折射出一種積極樂觀的民族精神?!霸谧髌分校魅斯懢杖耸羌耐辛俗髡咴竿囊粋€理想人物,有學者將她稱作不食人間煙火的‘地藏菩薩’,筆者更愿意將她作為一個有女兒性、妻性、母性的普通女子來看,并由她來看與她有著聯系的各類世俗人?!?20)王俊虎、白翻琴:《賈平凹〈山本〉中“陸菊人”形象闡釋》,《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第55頁。陸菊人有著不幸的人生,年幼喪母而缺少母親關愛,之后嫁到楊家做媳婦,但好景不長,丈夫楊鐘意外去世,獨自照顧有腿疾的兒子剩剩,后來相依為命的公公楊掌柜也死在外面,一連串的不幸和打擊沒有擊垮她,反而造就她積極樂觀、堅強剛毅的性格。她熱心撮合井宗秀和花生、出任茶行總領并大獲成功,在一些大事上沉穩(wěn)冷靜、坦然應對,她的身上匯聚著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品質,是作家塑造的既普通,但又具有民族文化代表性的典型人物。
意象在《山本》中占很大部分,賈平凹借助這些意象,來傳達自己寫作這部小說的價值和意圖。賈平凹在題記中寫道:“一條龍脈,橫亙在那里,提攜了黃河長江,統(tǒng)領著北方南方。這就是秦嶺,中國最偉大的山?!渡奖尽返墓适?,正是我的一本秦嶺志?!?21)賈平凹:《山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題記,第1頁。按照賈平凹題記中的這句話來理解,有關這部作品就是賈平凹對于秦嶺的書寫,書寫秦嶺的自然、歷史、人事,但是我們要向更深層次的方面去理解,他并不單單是對秦嶺的書寫,其實更是作者透過秦嶺,來對整個中華民族的書寫和展示,以寫秦嶺地方志來書寫中華民族志,而在這一價值觀的傳承過程中,意象發(fā)揮了重要的價值。
《山本》是一扇窗口,是我們了解秦嶺自然社會、地理歷史、風土人情、地方特色的窗口。賈平凹生長在陜西,又始終將筆尖指向陜西民間,所以他的文字中,始終散發(fā)著濃濃的地方泥土味和鄉(xiāng)土氣,具有強烈的地方性特征。
《山本》為我們展示出秦嶺的歷史動亂?!渡奖尽泛笥浿匈Z平凹曾坦誠說,起初他本想寫一部有關秦嶺草木、動物的文學作品,但是沒有完成。在這期間卻搜集了許多有關秦嶺的傳奇,于是寫出了《山本》?!渡奖尽窞槲覀冋故玖饲貛X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動亂歷史,這些人物和故事并非完全虛構,而是具有一定的歷史根據。對國民黨部隊馮玉祥的描寫是取自真實歷史題材,井宗丞和井宗秀則是以歷史中的井勿幕和井岳秀兄弟為原型。(22)參見張曉琴:《山之本相,史之天窗——論〈山本〉》,《當代作家評論》2018年第4期,第100頁。《山本》故事敘述也是有一定歷史根據,井勿幕是陜西重要的革命軍閥,但是年紀輕輕就被人殺害,于是井岳秀為兄長報仇,將仇人挖心、抽筋,這便在小說中就有了井宗秀殘忍殺害邢瞎子的情節(jié)。
歷史上的井岳秀被稱為“榆林王”,雖做事殘忍,但是也有一定的政績,在地方經濟建設和安定統(tǒng)一方面有一定貢獻,而小說中的井宗秀作為渦鎮(zhèn)的一方勢力,確實也為渦鎮(zhèn)的發(fā)展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小說《山本》在自然、時代、社會環(huán)境等方面的選擇上,在故事情節(jié)的設置上,人物性格的塑造上都有一定的歷史借鑒與參考,并非純粹的虛構和簡單的故事敘述。由此可以說,這部小說是一部書寫秦嶺的地方志。
《山本》也為我們展示出秦嶺獨特的自然與地理。秦嶺作為中國偉大的山,草木動物分布廣泛,種類繁多,賈平凹自己在后記也曾提到,“曾經企圖能把秦嶺走一遍,即使寫不了類似的《山海經》,也可以整理出一本秦嶺的草木記,一本秦嶺的動物記吧?!?23)賈平凹:《山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后記,第540—541頁。在后記中我們了解到,賈平凹曾經有志于整理秦嶺的草木和動物,雖然在實際中自己沒有寫成相關的書籍,但是仍對秦嶺草木動物有著濃厚的興趣,于是借小說中的人物麻縣長來表達自己的志趣,通過麻縣長對秦嶺地區(qū)動物、植物的梳理,為我們展示出秦嶺豐富的自然與地理?!啊渡奖尽饭适碌陌l(fā)生地在秦嶺大山里,具體設定在一個叫渦鎮(zhèn)的地方,從取名即可看出此地風云際會,是各路草莽豪杰攪弄風云的漩渦中心,既是名利場,也是是非窩。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爭歲月里,秦嶺也不是世外桃源,照樣地被大時代所裹挾,成了近代中國‘一地瓷的碎片年代’中的一小塊瓷片,映射出歷史的走向和文明的演變?!?24)邱田:《歷史的越軌與文明的飛白——賈平凹小說〈山本〉中民間史觀的現代實踐》,《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第57頁。
《山本》是一個切入點,是我們透過秦嶺來關照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基點。馬克思在唯物辯證法中談到,共性寓于個性之中,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那么相應地,中華民族的普遍性也應是由一個個具有獨特性的特殊性構成,因此,《山本》雖然表面敘說的是秦嶺的人事和歷史,其實深層次上,更是在敘寫著中華民族的人事和歷史。賈平凹“試圖通過將秦嶺腳下的小鎮(zhèn)子渦鎮(zhèn)作為一個結構性的橫剖面,展示中華民族近代轉折歷史大潮的最深刻的紋路和肌理?!渡奖尽返拈L處也就在于在無比順滑的語言當中,截取了民族發(fā)展的一個切面,使作品表達了悲愴而崇高的審美情感,并書寫了‘中國經驗’,成為我們貫通關于秦嶺和中國民族精神的媒介,也成為一部關于中國的文化人類學范本。”(25)劉麗莎:《審美情感的自我表達與“中國經驗”的獨特書寫——賈平凹〈山本〉論》,《小說評論》2020年第6期,第27頁。
中國社會是農耕社會,農耕文明在華夏文明中占有重要地位,社會風俗、圖騰信仰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部分,是華夏農耕文明的濃縮和顯現,對特有圖騰的崇拜,對神秘巫鬼文化的重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顯著特征。對圖騰的信仰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對神鬼的敬畏是人們對生命的向往,對生命意識的尊敬。要想了解獨具特色的中國文化,就必然離不開了解民族特有的風俗文化、圖騰文化等各種元素,這些都是對特色鄉(xiāng)土中國文化的高度概括和集中凝練。賈平凹在《山本》中,為我們展示了一系列秦嶺的鄉(xiāng)俗文化,帶有濃郁的地方特色,秦嶺是中國的一部分,秦嶺風俗文化自然就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他在《山本》中對于秦嶺文化的展示,其實也是對中華文化的表現。
“那年月是戰(zhàn)亂著,如果中國是瓷器,是一地瓷的碎片年代。大的戰(zhàn)爭在秦嶺之北之南錯綜復雜地爆發(fā),各種硝煙都吹進了秦嶺,秦嶺里就有了那么多的飛禽奔獸,那么多的魑魅魍魎,一盡著中國人的世事,完全著中國文化的表演。”(26)賈平凹:《山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后記,第541頁。這是賈平凹在后記中所寫的,秦嶺的戰(zhàn)亂也是中國的戰(zhàn)亂,是中國世事的展示和中國文化的表演。曾經的中國社會戰(zhàn)亂紛爭、動蕩不安,各種勢力混亂不斷,糾葛爭斗,賈平凹在整理秦嶺草木記、動物記的過程中,搜集到秦嶺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傳奇故事,而這也正是中國整體歷史發(fā)生中的一部分。小說中所寫的秦嶺的戰(zhàn)亂世事,就是整個中國世事文化的一部分,是中華民族風云動蕩史的一部分。小說最后寫陸菊人與陳先生的對話,渦鎮(zhèn)即使化為塵土也是秦嶺的塵土,其言外之意也是中華民族的一堆塵土,這也映證著賈平凹表面上是在寫秦嶺,而實質上更是在寫中華民族。
賈平凹長篇小說《山本》中的意象,或來自秦嶺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或與秦嶺的地域風貌、民情風俗密切交織。作家獨具詩人神思和才學意趣,通過爐火純青的藝術創(chuàng)作,使作品中的意象不再是某種單一意義和表象的簡單相加,而是形成熔鑄作家深入思考的生命體。在這些意象身上,充分顯示出其民間性特征與民族性特征,從而有力地服務了賈平凹創(chuàng)作《山本》的宗旨,即有關《山本》是他要寫的一本秦嶺志,是一本秦嶺地方志,更是一本中華民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