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德沃金之平等觀

羅亞海 閆芳霖

（1.臨沂大學 法學院，山東 臨沂 276005；2.南京師范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0）

一、問題的提出

德沃金對平等的關注深深嵌入他幾乎所有的學術研究中，他對平等問題的研究主要圍繞兩個核心，即“同等關注原則”和“同等重要原則”。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和《原則問題》中，德沃金闡述了“平等關注和尊重的權(quán)利”[1]244或“男女享有平等關注和尊重的自然權(quán)利”[1]362的觀點，并且將它們總結(jié)為“同等關注原則”。在《至上的美德》中，德沃金認為，平等的權(quán)利是基本的，甚至是不言自明的，并不是由于某種偶然的特征或其他原因，他將這種概念表述為“同等重要原則”?！皬目陀^的角度講，人生取得成功而不被虛度是重要的，而且從主觀的角度講這對每個人的人生同等重要?！盵2]6德沃金強調(diào)，“同等重要原則”并不是說人類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平等的，而是在“他們的人生要有一定的意義而不被虛度”[2]6這一點上是同等重要的。因此，德沃金提出的政治平等概念與個人平等概念是相似的，在政治領域?qū)λ泄竦摹巴汝P注”類似并反映了個人領域中所有生命“同等重要”。這兩種關于平等的認識可以理解為德沃金平等觀點的政治和個人層面，它們在《至上的美德》《民主是可能的嗎？》和《刺猬的正義》中總是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

在《至上的美德》中，德沃金將“同等關注原則”稱為“抽象的平等主義原則”。“抽象的平等主義原則”要求政府“使其管轄的人民的生活變得更好，并且必須對每個人的生活給予同等的關心”[2]128。它是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中“平等關注和尊重的權(quán)利”的一個更新版本，其中描述的權(quán)利不僅是基本的，而且是抽象的。在《民主是可能的嗎？》一書中的“同等關注原則”要求政府“不僅要關心它聲稱管轄的所有人，而且要同等地關心他們。”[3]86在《刺猬的正義》中，“同等關注原則”要求政府“必須對其聲稱統(tǒng)治的每一個人的命運表現(xiàn)出同等的關心?！盵4]2

在《民主是可能的嗎？》中，“同等重要原則”被稱為“內(nèi)在價值原則”，它是人類尊嚴的兩個維度之一，另一個是與之相伴的自由原則，即“特殊責任原則”。《刺猬的正義》中，“同等重要原則”被德沃金解釋為“自尊原則”，即每個人都必須認真對待自己的生命：他必須接受他的生命是一場成功的演出，而不是一個被浪費的機會，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尊原則堅持人必須認識到自己生活的幸福在客觀上的重要性，它提供了一種尊嚴的概念，即“真實性原則”。

二、德沃金平等理論之基礎：平等的優(yōu)先性

不論是“同等關注原則”還是“同等重要原則”，顯然都包含了對所有人基本平等的直接承認，但這個問題并不那么簡單。首先，德沃金并不是孤立地提出關于平等的“同等關注原則”和“同等重要原則”的，它們是與自由原則一起討論的。因此，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中，德沃金認為，在“同等關注原則”的要求下，政府“不能以一個公民對一個群體的美好生活的看法比另一個群體的更高尚或更優(yōu)越為由來限制自由”[1]362，這是一種政治上的自由概念。德沃金將平等和自由的政治概念共同描述為“自由的平等觀念”，他堅持認為他的核心概念是平等而不是自由，盡管那些應該受到平等尊重的人是根據(jù)他們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的能力來定義的——“那些有能力形成他們的生活應該如何生活的明智觀念并按照這種觀念行事的人?！盵1]361在《原則問題》中，德沃金重述了政治上的自由概念，為了讓政府平等地對待公民，就必須在“美好生活”的概念上保持中立，“由于一個社會的公民在他們的‘美好生活’概念上不同，如果政府更喜歡一個概念而不是另一個，它就不會平等地對待他們”[5]239。

嚴格地說，如果“平等”意味著所有人的內(nèi)在價值都是平等的，那么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和《原則問題》中政治上的自由概念的演繹就不能成立，一個政府當然可以平等地對待所有人，在不以任何方式與這一立場相矛盾的情況下，堅持通過法律和政策改善生活，促進共同利益。這一點早已被那些本身就對客觀地認同美好生活或基本人類福利持謹慎態(tài)度的人所認識，例如，哈特對“外部偏好”的批評：“我們不清楚為什么允許多數(shù)人的外部偏好否定自由占上風就等于肯定少數(shù)人的低一等價值。強加這種外在偏好的多數(shù)人可能會認為少數(shù)人的觀點是錯誤的或有罪的；但是，由于這些原因（無論在其他方面多么令人反感），推翻它們似乎與承認持有這些觀點的人的同等價值是相當一致的，甚至可能受到對他們的關注的啟發(fā)?！盵6]德沃金這個論點可行的方法是用自由的平等來忽略個人的平等，也就是說，將平等理解為個人自由的平等，而不是個人價值的平等。這也是他在《原則問題》中明確聲稱的——政府平等地對待公民和自由地對待公民的意義是一樣的。他提出，自由政府必須平等對待公民，“不能以公民不放棄平等價值觀念而不能接受的論點，對任何公民施加任何犧牲或約束。 ”[5]257

對于平等與自由之間的辯證關系，德沃金在《至上的美德》中給出了更多的解釋。德沃金認為，這兩個概念是相互交織和相互依賴的，因此，《至上的美德》中，德沃金認為，“同等重要原則”的概念與自由的概念是一致的，這兩個概念幫助構(gòu)成了德沃金自由主義理論的道德個人主義基礎，他們共同塑造并支持了德沃金對平等的總體論述。關于道德自由的概念，德沃金堅持認為，“只要一個人對自己的生活方式做出選擇，在資源和文化允許的任何選擇范圍內(nèi)，他就有責任自己做出這些選擇。這一原則并不支持任何道德價值的選擇。只要不是因為別人的判斷而強加于人的那種生活是他應該過的生活，它就不會蔑視傳統(tǒng)的、乏味的生活，或者新奇的、古怪的生活?！盵2]7

德沃金還通過對政治平等和政治自由的論述，揭示了自由與平等的關系與其說是共生的，不如說是完全的同構(gòu)。他認為，自由和平等作為兩種基本的政治美德是不會沖突的，因為平等不能通過假定自由來定義，也不能通過損害自由價值的政策來改善。德沃金不是讓自由從屬于平等，而是表明自由和平等是“相互反映單一人文主義理想的各個方面”[2]134。與《認真對待權(quán)利》和《原則問題》中一樣，德沃金認為，政治自由來源于政治平等，“一個不維護其成員的自由的社會，就是沒有——也不可能——在最恰當?shù)囊饬x上給予他們平等關切”[2]186?！暗?，如果一個人不認為在自由狀態(tài)下的生活僅僅由于這一點便是更有價值的生活，因為這種生活更加自主、更加真實或有更多的尊嚴，或在其他方面更美好，那么他也不可能熱愛自由。”[2]129政治平等的觀點要求政府關注自由，因為它有義務讓政府同等關心它所管轄的人的生命。按照這種理解，“自由（被用來）幫助定義平等，在更抽象的層面上，平等幫助定義自由”[2]187。政治自由是關于道德問題的選擇自由（在不受干涉的意義上），因此德沃金聲稱，當他的平等思想實現(xiàn)時，基本自由權(quán)（“這些權(quán)利將至少包括良心、承諾、言論和宗教自由的權(quán)利，以及在涉及個人生活的核心或重要方面的問題上的選擇自由，如就業(yè)、家庭安排、性隱私和醫(yī)療?！盵2]127）會自動的受到保護。這種權(quán)利的保障“不是以犧牲平等為代價，而是以平等的名義”[2]133。德沃金在《至上的美德》中對平等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平等和自由在道德和政治方面完全是相互依賴和全面交織的，在《民主是可能的嗎？》和《刺猬的正義》中，德沃金都重申了平等和自由的徹底相互依賴，甚至在《刺猬的正義》中，德沃金將它們描述為“徹底融合”。

在《民主是可能的嗎？》中，德沃金將道德自由的概念稱為“個人責任原則”，它認為每個人都對實現(xiàn)自己人生的成功負有特殊的責任，這一責任對他來說是成功的判斷。德沃金還描述了兩種政治價值觀：政治上的平等和政治上的自由。政治上的平等，也就是“同等重要原則”，要求政府“不僅關心它聲稱統(tǒng)治的所有人，而且平等地關心他們”[3]86。而政治上的自由規(guī)定，法律篡奪了個人對自己道德價值觀的責任，這便侵犯了尊嚴。德沃金認為，政治上的平等和自由概念就像道德上的平等和自由的概念一樣，都是對方的一個方面。在《刺猬的正義》中，道德上的自由被稱為“真實性原則”，這一原則認為，每個人都有一個特殊的、個人的責任，在他自己的生活中確定什么是成功，并且他有責任通過自己認可的方式來創(chuàng)造那種生活。就像《刺猬的正義》中與之相伴的道德平等的概念，即“自尊原則”一樣。道德上的平等和自由的概念被德沃金描述為兩個政治原則在道德方面的類比，也就是政治上的平等和政治上的自由。“同等關注原則”規(guī)定，政府“必須對其聲稱管轄的每一個人的命運表現(xiàn)出同等的關心”，而政治上的自由要求政府“必須充分尊重每個人的責任和權(quán)利，讓他們自己決定如何使自己的生命變得有價值”[4]2。

自由是平等本身意義的核心組成部分，而平等同樣是自由的本質(zhì)意義，這樣的觀點有力地支持了個人價值的平等。然而，德沃金對基本平等的解釋并沒有僅限于個人價值意義上的平等，而是涵蓋了在政治和道德兩個方面上的平等，這也正是德沃金所強烈暗示的人的基本價值的平等。因為在個人價值平等的意義上，政治和道德上的平等直接關系到人的平等。

三、德沃金的“個人平等理論”

（一）平等

“同等關注原則”和“同等重要原則”是德沃金所討論的政治和道德上的兩個平等的概念，這二者之間的區(qū)別是真實而重要的，雖然這兩種原則之間有明顯的重疊，但它們之間也有明顯的分離。個人價值的平等通常與人固有的尊嚴或最高的、不可衡量的價值聯(lián)系在一起。一個人憑借其作為人的基本身份，擁有一種要求基本道德尊重的地位，這種尊重是對這個人的尊重，而不僅僅是對他的一個孤立方面的尊重，是對所有作為人的人平等的尊重。人的這種平等價值是一種個人自主權(quán)不可缺少的原則，即使在一個人貶低或傷害自己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因此，人的基本價值是個人自主性價值的基礎，而接受這一點并不意味著低估自主權(quán)。拉茲的全面自由主義理論同樣承認了自由的非終極價值，他指出，基于自治的自由“不會延伸到道德敗壞和令人厭惡的地方”[7]。拉茲認為，因為自治權(quán)只有在指向它所提供的商品時才有價值，它既沒有提供商品的理由，也沒有保護商品的理由，因此毫無價值。當然，對所選選項的質(zhì)量，自主權(quán)本身是視而不見的。一個人是自主的，即使他選擇了壞的選項。

此外，肯定個人價值還需要關注個人幸福：承認人的基本價值，卻否認他們的幸福是重要的，這是不合理的。幸福本身是一個多方面的現(xiàn)實，雖然它經(jīng)常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涉及自由，但它不可簡化為自由：正如自由行為既可以服務于個人價值，也可以冒犯個人價值，它們既可以促進個人福祉，也可以損害它。所以，只重視個人自由，最終是無法實現(xiàn)個人幸福的。事實上，它只在有利于個人自由的時候才會轉(zhuǎn)化為對人格的重視，這實際上等于忽視人格和個人幸福的非工具性價值。當思考一個思想家是看重個人價值和幸福還是只看重個人自由時，關于個人價值、個人幸福和個人自由之間相互關系的論述是很重要的。例如，將對自由的關注提高到這樣一種程度，即以促進幸福的努力將對某些人的自由產(chǎn)生消極的副作用為理由，忽略對幸福的關注。德沃金對分配平等的解釋明顯傾向于資源平等，而不是福利平等，他認為這是政府對公民“同等關注”所賦予的分配平等的最佳解釋，而否定了與之競爭的“客觀福利理論”，正是因為它侵犯了自由。

德沃金的基本平等概念是否承認不同于個人自由平等的人的平等價值，取決于他的兩個平等原則——“同等關注原則”與“同等重要原則”所假定的人格和個人福祉的先驗理論。如果有關人格和個人福祉的理論可以簡化為個人自由的好處，那么它們將肯定個人自由的同等價值，而不會因此承諾人的同等價值。在這里，人格被理解為一個更全面、整體和實質(zhì)性的現(xiàn)實，而不是簡單地自治行為的統(tǒng)一運作。誠然，承認并關注所有人平等價值的哲學、人類學會致力于接受所有人自由的表面上的平等，但重要的是，希望通過指出自由的行使可能既肯定又冒犯個人的價值和福祉來限制這種接受。另一方面，一種將個人自由權(quán)利的平等提升到最高原則水平的觀點可能會被自由權(quán)利的至高無上分散注意力，從而忽視甚至否認最初為重視個人自由辯護的理由，并為區(qū)分有害的和健康的自由行為提供了基礎，即自由受到爭議的人的根本價值。事實上，這種觀點對忽視人格的基本價值有雙重解釋。認識到個人價值和個人福祉對于個人自由是不可分割的，就需要接受自由可以在與兩者不一致的情況下行使，這本身就需要承認對自由價值的合法限制。這顯然與肯定自由價值的絕對至上是不相容的。此外，如果自由被視為任何存在的個人價值的基礎，那么所有人都被平等賦予相同的基本價值的想法就變得難以理解，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具有同等的自由，或者擁有相同的能力來行使個人的自由。由于難以理解，所以人格的基本價值這一比個人自由的價值更為根本的價值被視為多余的。

正如德沃金通過對平等和自由原則的不可分離性和相互依賴性的考察所表明的那樣，政治和道德層面上的平等都沒有超出肯定個人自由平等意義上的平等。因此，雖然德沃金在《至上的美德》中，對平等原則的其他解釋最初似乎是從對所有人的平等價值的不容置疑的承認出發(fā)的，但仔細研究后可以發(fā)現(xiàn)，他只是認可了個人自由的平等價值，而在人的基本價值平等這一具體問題上模棱兩可。德沃金對基本平等的分析并沒有被政治和道德層面上的平等所固有的“同等關注”和“同等重要”的主題完全涵蓋，而是在他對尊嚴的分析中也有體現(xiàn)，這種分析與他對平等的關注密不可分。如果有哪一種范疇適合肯定人的同等價值，那肯定是尊嚴的范疇。此外，人的平等價值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人的幸福的重要性與“關鍵利益”也密切相關。

（二）尊嚴

“尊嚴”一詞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中是一個相對次要的范疇，但在《民主是可能的嗎？》和《刺猬的正義》中卻成為德沃金平等思想的中心。從一開始，德沃金就把尊嚴的概念與“平等的關心和尊重”聯(lián)系起來。所以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中，他認為一個人要認真對待權(quán)利，就必須接受兩個重要的觀點。第一個觀點是政治平等的思想，它假設一個政治共同體的所有成員“都有權(quán)得到同樣的關心和尊重，因此，如果一些人有決定的自由，不管對一般利益的影響如何，那么所有人必須有同樣的自由”[1]264。而第二個則是關于人的尊嚴的模糊而有力的觀點，他認為，“有一些對待一個人的方式與承認他是人類社會的正式成員是不一致的，并認為這種對待是非常不公平的”[1]264。在《原則問題》中，德沃金將政府平等地對待公民等同于“自由、獨立或平等地對待尊嚴”[5]239。

德沃金對尊嚴的呼吁似乎完全符合道德哲學和人權(quán)法中的核心含義，即人權(quán)賴以建立的人的內(nèi)在基本價值。《世界人權(quán)宣言》（1948年）序言部分寫到：“鑒于承認人類家庭所有成員的固有尊嚴及其平等、不可分離的權(quán)利，乃世界自由、正義與和平的基礎，……鑒于各聯(lián)合國家的人民已在《憲章》中重申他們對于基本人權(quán)、人的尊嚴和價值以及男女權(quán)利平等的信念，并決心促進更大自由下的社會進步和民生改善?！盵8]但是，如此緊密地將尊嚴與自己對基本平等的解釋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解釋更接近于個人自主權(quán)的平等，而不是個人價值的平等，德沃金對人類尊嚴概念的解釋顯然與各種人權(quán)條約的解釋是不同的。

《生命的自主權(quán)》標志著德沃金將尊嚴作為相對次要的范疇和承擔更核心的角色之間的過渡點。在這里德沃金并不是從尊嚴的分析開始，而是從應用于生物倫理爭議領域的各種同源概念開始。在《生命的自主權(quán)》中，生命的神圣性、生命的尊嚴和生命的不可侵犯性的概念和定義是交替使用的。其核心思想是：人的生命具有內(nèi)在的價值，人的生命本身就是神圣的。德沃金的這一思想成為他對反墮胎觀點的重要意見。在這里，我們注意到，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被證明是一種堂吉訶德式的內(nèi)在價值，它是如此極端的堂吉訶德式，以至于最好被理解為“內(nèi)在”的反義詞——它是一種外在價值，一種取決于所討論的人類生活外在事物的價值。因為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或不可侵犯的，對德沃金來說都有內(nèi)在的價值，只是在某種程度上，生命從自然的或更重要的個人創(chuàng)造性的過程中注入了價值，“神圣的神經(jīng)在于我們賦予過程、企業(yè)或項目的價值”?！耙虼?，無論以何種形式或形態(tài)，單一的人類有機體的生命都需要尊重和保護，因為它代表著復雜的創(chuàng)造性投資，因為我們對從舊生命中產(chǎn)生新生命的神圣或進化過程的驚奇。我們對任意毀滅一個人的生命所感到的恐懼，反映了我們對投資的每一個方面的內(nèi)在重要性的共同的難以言表的感覺?！盵9]104那些缺乏必要能力水平的人（如癡呆癥患者）“無法做出能賦予他們生命價值的行為，而價值不能從外界注入生命，它必須由生命的主人創(chuàng)造”[9]307，因此，人的生命是不可侵犯的。德沃金關于生命內(nèi)在價值的概念肯定了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這一切與尊嚴的關系是怎樣的呢？對這一問題，盡管在《生命的自主權(quán)》中，德沃金的論述較為隱晦，但他認為“神圣”和“尊嚴”幾乎是同義詞，“尊嚴是我們在本書中一直在探討的價值的一個核心方面：人類生命的內(nèi)在重要性”[9]315。尊重尊嚴就等于尊重自由，尤其是涉及道德自由的問題，“真正的尊嚴是出自于個人自由，而非高壓強迫；真正的尊嚴是出自于法律制度以及某種特定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鼓勵每個人為自己做出與其生死有關的種種決定”[9]321。沒有什么尊嚴比自由塑造自己生活的尊嚴更重要、更根本，“自由是自尊最基本、最絕對的要求，如果一個人無法堅持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他的生活便是沒有任何內(nèi)在的、客觀的重要性的，除非我們珍視尊嚴，堅持自由，把良心的權(quán)利放在核心位置”[9]321。德沃金將尊嚴與自尊聯(lián)系起來，“一個人的尊嚴通常與他的自尊能力有關”[9]292。盡管缺乏自尊的能力并不會抹殺人的基本內(nèi)在價值意義上的尊嚴，但這會妨礙（如果不是完全排除的話）在一個人的生命中創(chuàng)造性地投資價值的可能性。德沃金將“個人尊嚴”表達為個人的道德權(quán)利和責任，“面對關于他們自己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的最基本問題，回答他們自己的良心和信念”[9]209。他告訴我們，為了尊重尊嚴，我們必須保障每個人在墮胎和安樂死等問題上做出決定的權(quán)利——否認這一權(quán)利的政府就是拒絕尊嚴。

德沃金對尊嚴的概念是：（1）尊嚴是尊重人的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2）尊嚴是決定人的生命內(nèi)在價值意義的權(quán)利。如果認為兩者中對“人的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的提及統(tǒng)一地等同于人的內(nèi)在的、非偶然的價值，則很難在極端情況下和諧地解釋這些命題。然而，當認識到“人的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意味著由良心驅(qū)動的個人自主性所形成的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時，兩者之間的緊張關系就可以消解了。正是這種價值真正奠定了德沃金對尊嚴的論述的基礎，由此衍生出“尊嚴是決定人的生命內(nèi)在價值意義的權(quán)利”，在涉及生死決定的事項中，就“人的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的最佳解釋作出自己決定的權(quán)利，對德沃金來說，客觀、本質(zhì)上重要的是個人自由的價值。因此，德沃金的生命神圣性學說及其對尊嚴的相關論述集中體現(xiàn)在個人自由的價值上。前者強調(diào)個人自主創(chuàng)造能力的價值，它看到的是通過個人創(chuàng)造性行為注入生活的價值。后者強調(diào)個人作為一種表達和追求良心信念的能力的價值，它規(guī)定，個人，且只有個人，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命所代表或體現(xiàn)的價值類型。因此，兩者都含蓄地拒絕所有人生活的基本、平等和內(nèi)在價值的觀念。它們只與個人自主平等意義上的平等相容。

（三）關鍵利益

德沃金對基本平等的描述，還有一個更直觀的觀點，那就是人的“關鍵利益”在他的權(quán)利理論中所扮演的角色，這一觀點與他對每個人的發(fā)展與成功是同等重要的認同密不可分。

德沃金在《至上的美德》中區(qū)分了“關鍵利益”和“意志利益”。關鍵利益與一個人的幸福感密切相關，這種幸福感通過“他擁有或?qū)崿F(xiàn)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好的東西”[2]252而得到改善。另一方面，意志利益的提高僅僅是因為“他擁有或?qū)崿F(xiàn)了他實際上想要的東西”[2]252。關鍵利益，如與子女保持良好關系的利益，或?qū)τH密朋友關系的利益，具有與意志利益相異的客觀維度，在原則上，一個人可能在他的關鍵利益上犯錯誤，但在他的意志利益上卻不會。關鍵利益不僅僅是我們碰巧想要什么，而是我們應該想要什么。從對這一觀點的各種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德沃金有一份清單，他認為沒有這些東西，一個人的生活通常會更貧窮、更不成功，這份清單的內(nèi)容有友誼、工作、知識、與家人和孩子的良好關系、迎接挑戰(zhàn)、藝術、健康、正義和宗教。

這種關于關鍵利益的觀點指向了人的平等內(nèi)在尊嚴，原因是它認識到，個人福祉（而不僅僅是自由）與權(quán)利話語有關。關鍵利益的觀念強烈地表明，人的內(nèi)在價值與個人自由的價值是不同的。并且，關鍵利益的多面性和客觀性意味著個人福祉和人格的不可減少，以及個人自主權(quán)行使不受阻礙。因此，從表面上看，關鍵利益似乎（間接的）包含了對人的內(nèi)在價值的肯定。這與德沃金對基本平等的理解有關，因為他對道德平等概念的各種迭代版本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包含了關鍵利益的概念——它們的框架不僅是平等的，而且關注生活發(fā)展和成功的“客觀重要性”。因此，道德平等的概念包含了一系列豐富的范疇，這些范疇強烈地暗示了一種更全面和更實質(zhì)的人格概念，而不是一種以某種方式簡化為有利于個人自由的概念。

對德沃金關鍵利益的分析澄清了一個觀點：關鍵利益基于真正的自治。對于那些目前缺乏真正自治能力的人（如癡呆癥患者），只有根據(jù)他們曾經(jīng)持有的真正自治觀點的內(nèi)容才擁有關鍵利益。進一步說，如果他們從未行使過真正的自治，那么他們就是，現(xiàn)在沒有，過去也沒有過任何關鍵利益，這也有助于厘清德沃金權(quán)利理論的本質(zhì)。在他看來，權(quán)利只屬于那些有自己的利益的人。德沃金所說的“利益”指的是有意識的、主觀的利益，權(quán)利只屬于那些發(fā)展到具有某種形式的自我意識的人，這種自我意識是復雜精神生活所必需的，能夠進行諸如享受、形成情感、希望和遭受失望或挫折等精神活動。德沃金還在《生命的自主權(quán)》中宣稱，那些曾經(jīng)有過這種利益，但現(xiàn)在無能或無能力的人，例如那些現(xiàn)在持續(xù)昏睡的人，以某種方式保留了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關鍵利益和由此產(chǎn)生的權(quán)利，即使他們現(xiàn)在不再擁有有意識的、實踐性的利益。但是，昏睡的個體所保留的關鍵利益，實際上是他們先前的自我意識所投射的自主利益?，F(xiàn)在保護他們的“權(quán)利”可能并不能真正實現(xiàn)他們的關鍵利益，因為這些權(quán)利的基礎并不是這個人的現(xiàn)在狀態(tài)的關鍵利益，而是他們曾經(jīng)的關鍵利益。因此，德沃金認為，癡呆癥患者除了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關鍵利益之外，不再擁有其他的關鍵利益了。

正如自治利益是權(quán)利歸屬于人的必要條件一樣，權(quán)利涉及保護自治，特別是自我創(chuàng)造和基于信念的自主選擇。德沃金在《認真對待權(quán)利》中提到：“基于權(quán)利的理論的基本思想是，不同的個人有自己的利益，如果他們愿意，他們有權(quán)保護這些利益。它把保護某些個人選擇作為基本原則，而不是適當?shù)貜膶儆谌魏文繕嘶蜇熑位蜻@些目標的組合?！盵1]238“基于權(quán)利理論關注的是個體行為的獨立性而不是一致性。它們預設并保護個人思想和選擇的價值。 ”[1]232-233

在德沃金看來，關鍵利益指的是個人在一系列同樣關鍵的需求上的充分滿足，而他的基本平等原則，實際上至少包含了對同等個人價值的間接承認。這種對關鍵利益的觀點也決定了德沃金經(jīng)常重復的解釋，即個人生活的客觀重要性可能會被誤解。這一說法是作為道德平等的概念的一部分而提出的，其中對“客觀重要性”的提及不是抽象地或孤立地陳述的，而是指生活過得好或成功的重要性。如果關鍵利益等同于個人的充分的、多方面的幸福，那么，人們可能會錯誤地認識自己充分幸福的重要性，并由此推斷出自己的充分道德價值的重要性。

四、德沃金的“政治平等理論”及其現(xiàn)代性

德沃金還特別熱衷于在現(xiàn)實世界中追求平等，這種愿景集中表現(xiàn)在“政府對公民應當平等地關懷和尊重”這一觀點上。德沃金以對民主概念的分析開始了對政治平等的討論。當提起民主這一概念時，多數(shù)人首先想到的都會是“民主即人民的統(tǒng)治或權(quán)力”[10]21。它通常被表述為：民主就是人民當家做主。在西方民主理論中，民主一般是指“人民主權(quán)”的原則。在西方民主史上，對“人民主權(quán)”這一原則有兩種不同的理解。一種認為人民的意志決定一切，人民主權(quán)就是人民的公意，是絕對的權(quán)力，不能分割和轉(zhuǎn)移，盧梭的“公意”就是例子。還有一種觀點以洛克和柏拉圖為主，他們承認人民主權(quán)原則，但認為必須加以限制，否則會導致“多數(shù)人的暴政”，也就是“民主的暴政”。德沃金稱后一種民主觀點為“民主的合憲性概念”，稱前一種觀點為“多數(shù)至上主義”。“多數(shù)至上主義”的標志性特征是追求政治決策過程中的多數(shù)人決定一切。在政治決策中，有人認為，判斷政治進程的公平性或民主性，只需看進程本身的特點，只問它是否以平等的方式分配政治權(quán)力，而不是它所承諾的結(jié)果。這種觀點認為，民主本質(zhì)上是政治決策權(quán)的平等分配問題。這樣的政治平等是一種權(quán)利和機會的平等，它并不能保證實質(zhì)上的政治平等，而且實質(zhì)正義和程序正義是可以分開的，如果大多數(shù)人通過了一項法律，而這項法律可以侵犯任何人的自由，但是因為大多數(shù)人通過了，那么在分離的民主觀點下，這項法律就是合法的。所以，德沃金又將其稱之為“分離式的民主觀”。

德沃金認為，唯一可行的是“民主的合憲性概念”，這種民主聯(lián)系其結(jié)果來考察民主進程，強調(diào)實質(zhì)性的正義，因此可以稱為“依賴式”民主。這種依賴式民主提出了一種基于結(jié)果的檢驗方式，在這種檢驗中，對有爭議問題的決定是以最能促進和保護這些實質(zhì)性平等主義目標的方式作出的。德沃金認為這是一個復雜的民主概念，它主要包含三個維度。首先是人民主權(quán)的維度，這一維度要求實行一人一票制和多數(shù)原則。其中他對多數(shù)原則有區(qū)別于分離式民主的要求，即全民選舉，也就是“人民當家做主”。而分離式民主的人民主權(quán)并非全體人民，而是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而這正是德沃金認為的分離式民主的局限性。

第二個維度是公民平等，這也是最重要的維度。公民平等要求公民享有一系列基本的憲法權(quán)利和廣泛的政治自由，如知情權(quán)、參與權(quán)、言論自由權(quán)和結(jié)社權(quán)。這一層面是區(qū)別憲政式民主與分離式民主的核心特征，它肯定了公民基本權(quán)利的平等性和首要性，這也是體現(xiàn)兩種權(quán)利觀差異的關鍵點。根據(jù)分離式民主觀，公民的個人權(quán)利是由政治決策過程授予和產(chǎn)生的，不存在先于社會政治共同體的個人權(quán)利。換句話說，就是認為“一個社會應該遵守大多數(shù)人關于什么是個人權(quán)利以及如何最好地尊重和保障個人權(quán)利”[10]21的觀點。也就是說，在個人擁有哪些權(quán)利以及如何享有這些權(quán)利的問題上，它依靠的是多數(shù)人的統(tǒng)治，而所有的權(quán)利都是由立法機構(gòu)通過多數(shù)人的統(tǒng)治來承認的，而憲政式的民主理論對此懷疑。德沃金認為，一個權(quán)利要求的核心“意味著一個個人，有權(quán)利保護自己免受大多數(shù)人的侵犯，即使是以普遍利益為代價時也是如此”。“權(quán)利最好理解為壓倒一些背景理由的王牌，這些背景理由支持規(guī)定社會整體目標的政治決策?！盵11]依賴式民主假定個人的基本權(quán)利可以成為個人對抗政府政治決定的“王牌”，不能因任何理由或利益而被篡奪。在這個意義上，這些權(quán)利是絕對的、剛性的。因此，政治平等的最基本要求是確保公民基本權(quán)利的平等和優(yōu)先。

第三個維度是民主對話。在德沃金所認定的依賴式民主中，“民主對話”比分離主義民主更先進。首先，民主對話要求每個公民承認社會是一個政治共同體，在公平分配資源的基礎上具有共同利益。這個共同體有“正式的政治行為：立法、裁決、執(zhí)行和政府的其他行政職能”。它要求每個公民認識到，政治不是個人或團體自我利益的角斗場，而是為了共同利益和社區(qū)的美好生活的合作事業(yè)。因此，政治必須被理解為一種共同的伙伴關系，其中風險共擔，榮辱與共。而與此相反的是，分離主義民主認為政治是一種利益交易的手段，“是公民通過政治團體和特殊利益政治活動追求自己利益的地方”[10]38。德沃金認為，這歪曲了共同體政治活動的性質(zhì)。其次，民主對話“要求公民不但充當政治過程的平等的裁判，而且充當這些過程的參與者”[2]382。它要求每個公民以道德主體的身份參與政治生活和政治對話，并將政治視為個人道德生活的合理延伸。在肯定個人私生活的自由和獨立的同時，它也要求每個人對政治社會承擔平等的政治和道德責任。這樣，它要求每個公民在集體決策和塑造公眾輿論和公共文化的各種政治進程中擁有平等的聲音和參與權(quán)利。因此，所有圍繞政治決策的政治對話都應該從社會公共利益的角度進行，而不是從個人或團體的特殊利益角度進行。這就決定了所有政治對話的性質(zhì)和特點不應該是低級的和無意義的。

因此，在德沃金的《民主是可能的嗎？》一書中，他提出了“政治辯論在一個分裂的國家如何可能”的問題。他認為，辯論是可能的，因為盡管存在巨大而明顯的差異，但幾乎所有人都擁有兩項關于人類尊嚴的原則。第一個是“內(nèi)在價值原則”，指的是“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一種特殊的客觀重要性”[3]9。面對解釋是什么賦予了人類內(nèi)在價值這一棘手的任務，德沃金提供了一個個人主義的答案。這也是人類尊嚴的第二條原則——“個人責任原則”，即每個人都有特別的責任來確定這種價值是什么，這樣任何人“都沒有權(quán)利在沒有他的認可的情況下把這些個人價值指示給他或強加給他”[3]9，這并不意味著一個人可以永遠不聽從政治或宗教領袖提供的價值判斷。相反，這一原則認為，尊重必須是個人自己的決定，不能強加給他或她。其結(jié)果是，如果一個政府在分配資源或機會的基礎上認為某些公民的生命比其他人的生命具有更大的內(nèi)在價值，那么它就不能聲稱自己維護了人類尊嚴的原則。如果一個政府經(jīng)常限制民眾自由或分配資源的機會，從而向公民個人規(guī)定什么是擁有本質(zhì)上有價值的生活，那么它就不能算是真正盡到了尊重個人的責任。

如果這是正確的，那么在政治辯論中真正重要的不是我們對抽象的平等關心和尊重權(quán)利的接受程度。相反，這是對我們擁有的更深層次的共同點的接受。在德沃金看來，正是對人類尊嚴這兩項原則的接受，才使得政治辯論成為可能，而且有利可圖。盡管如此，當?shù)挛纸鹈鎸槭裁雌降戎髁x在一個人們越來越多地呼吁他們的人權(quán)作為問責自己政府的一種方式的世界里仍然重要時，德沃金的回答是建議我們在向人權(quán)發(fā)出呼吁時要更加謹慎?！昂诵娜藱?quán)清單”應該保留在特殊情況時使用，如不能以任何可理解的理由解釋為符合人類尊嚴原則的、極其不人道的種族滅絕或極端酷刑等行為發(fā)生時使用。另一方面，對平等關心和尊重的抽象權(quán)利的呼吁適用于更普通的情況，例如，當政府允許收入和財富的不公正分配時。德沃金的現(xiàn)代政治論證模型讓我們根據(jù)具體情況，選擇一種人類尊嚴和人權(quán)的論述，它是普遍主義的，但僅限于非比較的人類利益；另一種是結(jié)合了平等關切和尊重的人類尊嚴的論述，它更明顯地是平等主義的，但卻是與真正的政治共同體的內(nèi)部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的。

由于這些原因，圍繞政治決策的所有政治對話都應從社會共同利益的角度進行，而不是從個人或團體的特殊利益的角度進行。這就決定了一切政治對話的性質(zhì)都不應是低劣的、無意義的。在這個方面，政治平等要求加強和改進政治對話的質(zhì)量和性質(zhì)，這可能需要對政治對話施加某些限制。例如，在現(xiàn)實的政治生活中，媒體往往被某些集團控制，淪為他們的宣傳工具，而社會其他成員的聲音被壓制。因此，如果政治言論管制有利于政治平等，如果這種限制并沒有真正損害公民的主權(quán)或平等，那么，可以允許對言論自由進行管制。德沃金肯定，這里所闡述的共同體概念源于古老的共和民主概念，但它絕不排斥個人自由，也絕不妨礙個人的自我認同。

德沃金的政治平等觀揭示了當代西方社會民主的偽善。他認為，形式上的平等掩蓋了實質(zhì)性的不平等。德沃金認為，僅僅把政治平等理解為政治權(quán)力的平等是不夠的。他強調(diào)，政治平等應該努力確保每個公民在人民主權(quán)、政治參與、社區(qū)政治對話等多個維度上享有相同地參與機會和發(fā)言權(quán)。強調(diào)政治平等必須是實質(zhì)性的政治平等。在他的政治平等理論中，國家或政府既要保護公民的消極自由，又要促進和保護每個公民的積極自由，為此，國家和政府可以進行積極的政治干預。另一方面，我們也不難看出，德沃金的政治平等理論是當代西方社會難以實現(xiàn)的完美夢想。德沃金肯定“對平等的關注是統(tǒng)治者的一種特殊的、必要的美德”[2]7，但當?shù)挛纸鸱磸蛷娬{(diào)這一原則的教義烙印時，本質(zhì)上就不可避免地使他的理論成為精英主義，即平等必須由統(tǒng)治者的美德來保證，這等于間接承認了社會治理的階級限制。正是因為如此，德沃金始終未能正視西方社會的政治不平等，這與他的自由主義政治哲學所依賴的個人主義方法論密切相關。個人主義方法論決定了他無法看到或證明現(xiàn)實社會中不同群體、種族、階級和其他社會群體的政治逐利活動，也無法看到這些群體的活動對個人政治平等的支配性和優(yōu)先性。因此，他提出的救濟方案必然像海市蜃樓一樣遙不可及。

五、德沃金平等觀的理論余量

近30年來，德沃金在平等問題上的研究逐漸成為他法律和政治理論的中心思想，然而，很少有人試圖系統(tǒng)地解釋他的平等思想，以及平等的概念如何統(tǒng)一他對其他各種中心范疇的使用。德沃金的平等理論借鑒了獲得平等關心和尊重的抽象權(quán)利的概念，并通過對資源平等的解釋實現(xiàn)了這一理論，這一理論既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又具有巨大的爭議。筆者對德沃金的基本平等觀提出了一種特殊的解釋，他關注的不是個人價值平等意義上的人的平等，而是真正的個人自治的平等，他對個人價值基本平等的觀點不屑一顧。這種批判性分析被擴展到德沃金一系列相互關聯(lián)的思想中，如生命的神圣性、尊嚴、關鍵利益、人權(quán)等諸多相關的概念。人們發(fā)現(xiàn)，個人自主權(quán)的平等而不是人的平等，才是對德沃金平等理論最好的解釋。重視個人自主權(quán)的平等而否定個人價值的平等，對德沃金人權(quán)理論的完整性產(chǎn)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此外，德沃金在關于政治價值的大量著述中還提出了一個主張，即當代政治哲學的絕大部分都建立在平等主義的基礎之上，幾乎每一個關于19到20世紀的社會制度安排的規(guī)范性理論都有一個平等的假設?；诖耍挛纸鹪谡螌用娴幕菊擖c是，許多非常不同的政治理論可以作為同一抽象的平等主義原則的競爭性解釋，即每個公民都有權(quán)利被他或她自己的政府平等地關注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