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杉的藥用歷史考證

黃澤豪，蔡清柱，楊紅霞，陳玉燕，徐 偉，林 羽，許 文

（福建中醫(yī)藥大學(xué) 藥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122）

紅豆杉是天然抗癌植物，從其樹皮和嫩葉中提取的紫杉醇，是廣譜強活性的天然抗癌藥[1-2]，近年來受到廣大科研工作者的青睞，從各種不同研究角度都有報導(dǎo)。根據(jù)生長地區(qū)及形態(tài)特征的不同，全世界范圍內(nèi)共有紅豆杉11 種，其中我國分布有4 種和1 變種，分別是西藏紅豆杉、云南紅豆杉、東北紅豆杉、紅豆杉及南方紅豆杉[1]。不同地區(qū)用藥品種、入藥部位等皆存在差異，為了厘清紅豆杉的藥用歷史，通過本草考證，結(jié)合古籍和現(xiàn)代文獻，從藥物名稱、植物形態(tài)、藥材產(chǎn)地、入藥部位四個方面對紅豆杉的藥用歷史進行本草考證，旨在為其藥材標(biāo)準(zhǔn)制定以及藥用價值挖掘提供參考。

1 名稱考證

在中國清代及以前未載有“紅豆杉”的名稱，直到民國時期才有“紅豆杉”名稱代指紅豆杉科屬植物的記載[3]。早期“紅豆杉”的植物名、科名皆為紫杉，1962 年8 月21 日，美國農(nóng)業(yè)部的植物學(xué)家Barclay博士從位于美國華盛頓的吉福德國家森林公園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太平洋紅豆杉Taxus brevifoliaNutt.，并發(fā)現(xiàn)其中的抗癌活性物質(zhì)Taxol[4]，而Taxol 的中文譯名也是紫杉醇。在早期的地方志記載中，其科名也是用紫杉科，例如民國時期的《龍巖縣志》（見圖1A）。近年的一些書籍依然保留紫杉的名稱，如《東北藥用植物志》載：“紅豆杉科也稱紫杉科”[5]；《神農(nóng)架中藥資源圖志》（第一卷）載：“紅豆杉屬也稱紫杉屬”[6]。結(jié)合地方志、紫杉醇英文名及現(xiàn)代書籍《中華本草》[7]記載的紫杉，經(jīng)考證李良松等[3]認(rèn)為古代記載的紫杉也就是“紅豆杉”的別稱。但在古代沒有系統(tǒng)的植物分類學(xué)，紫杉應(yīng)為紅豆杉類植物的統(tǒng)稱。紫杉之名亦未見于歷代主流本草，關(guān)于紫杉為“紅豆杉”別稱的本草著作最早可追溯到《本草推陳》[8]。

在《江西通志》128 卷記載：“紫杉，良材也”[9]。《山西通志》122 卷記載：“賜紫杉閉器一具，賻銀千兩”[10]?？梢娮仙疾馁|(zhì)優(yōu)良且其名源于其木材的材質(zhì)為紫紅色。在《格致鏡原》65 卷引《游名山志》之“紫杉千仞”時，注曰：“李時珍《本草綱目》：‘赤杉者實而多油，白杉虛而干燥’”[11]，該古籍文獻在紫杉條下引用引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記載的赤杉。再查閱資料，《臺灣通志》載：“赤杉，色紅理潤”[12]。該文獻對赤杉進行了解釋說明。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記載的赤杉材質(zhì)為紅色，那么赤杉之名也是用來描述藥材的特點，同一種藥材用紫紅與紅來描述是相一致的?！皩崱蓖怀鏊幉牡馁|(zhì)地比較好，也同上述紫杉中描述的藥材質(zhì)地相一致?！队捞┛h志》卷四物產(chǎn)志：“杉，赤白二種，赤杉實而多油，白杉虛而干燥。有斑紋如雉者，謂之野雉斑，其材尤貴。又有天杉心赤實，軟土入以為甑”[13]?！度鸾鹂h志》（見圖1B）、《歸化縣志》（見圖1C）大多引用了李時珍的說法。因此，杉特別是其中的赤杉即紫杉，那么《本草綱目》中赤杉也為“紅豆杉”的一個別稱。

《本草綱目》不僅解釋了杉、赤杉的名稱關(guān)系（見圖1D），其條目后的附錄中載有：“丹桎木皮”（見圖1E）?！蹲C類本草》不僅記載了“丹桎木”（見圖1F）還記載了“榧（音匪）實”（見圖1G）。及《說文解字句讀》和《正字通》（見圖1H）都有記載丹桎木皮。再查閱《植物名實圖考》中記載：“杉，別錄中品，爾雅柀煔疏俗作杉，……有赤心者本草拾遺謂之丹桎木”[14]。經(jīng)考證杉中“有赤心者”與上述赤杉的描述一致，那么赤杉也就與《本草拾遺》的丹桎木一致。

圖1 相關(guān)古籍書影Fig. 1 Related ancent books shadow

東晉嵇含《南方草木狀》明確解釋：“杉，一名柀、檆”[15]。在《爾雅翼》中對“檆”的解讀是“檆，木類?！鬃鳌肌?，非是”[16]?！墩f文解字》曰：“檆，木也。從木，煔聲”。徐鉉注曰：“今俗作杉，非是。所銜切”[17]。這兩本古代著作中考證得到“檆”與“杉”有時可以指相同的植物。而書中也記有“柀”的小篆字，為“手執(zhí)鏟刀剝樹皮之形”。又經(jīng)侯伯鑫[18-19]考證，柀與檆是先秦至秦漢時期的古稱，始見于公元前2 世紀(jì)的《爾雅·釋木》。東晉郭璞《爾雅注》：“柀似松，生江南，可以為船及棺材，作柱埋之不腐。”

綜上考證，“紅豆杉”之名未見于歷代本草，得知紫杉、杉、赤杉、丹桎木、檆、柀、榧等古代名稱皆指同類植物，即紅豆杉類植物。

2 形態(tài)特征考證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載有彼子[20]，唐代蘇敬《新修本草》（即《唐本草》）在“彼子”條目中注云：“此彼字，當(dāng)木傍作皮，柀仍音彼，木實也”[21]?！稜栄拧吩疲簴?，一名杉。葉似杉，木如柏，肌軟，子名榧子?！苯?jīng)陳振德等[22]考證，榧子為現(xiàn)今紅豆杉科（紫杉科）榧樹Torreya grandisFort.的種子?！睹t(yī)別錄》載有榧實，且蘇敬《新修本草》在卷十四木部下品“榧實”條目中，以大字轉(zhuǎn)引《別錄》之文。謝宗萬的《中藥材正名詞典》在該種的“藥名考注”中謂：“榧子名見《新修本草》，又名柀子?！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原名彼子，《名醫(yī)別錄》名榧實……”[23]。古代“彼”“匪”互通，因此許多學(xué)者認(rèn)為“彼子”與“榧實”是同一植物，但經(jīng)祁振聲[24]考證，彼子與榧實并非一物，認(rèn)為“彼子”的原植物是三尖杉屬植物；“榧實”的原植物是紅豆杉屬植物?！稜栄拧め屇尽泛汀墩f文解字》均載：“柀，煔”。柀與彼為古今通假字，將“柀”直接注為“煔（杉）”實際上柀（彼、榧）屬杉類。《本草綱目》載：“杉，煔”，《植物名實圖考》與《臺灣通志》載：“杉，釋柀，煔”，即杉為一大類，解釋為“杉類”。在我國植物中，屬于“杉類”者頗多，進一步查找資料，在清代任基振為稿本《爾雅注·疏箋補》中載：“柀一名杉，葉似杉。”在《正字通》中載：“桎，丹桎木似杉?！眱烧叩娜~都似杉類植物的形態(tài)。再者羅愿《爾雅翼》謂：“柀似杉而異……其木自有牝牡，牡者華而牝者實”[16]，則進一步指出柀（彼、榧）類是雌雄異株植物。結(jié)合現(xiàn)代的生物分類學(xué)，可進一步縮小范圍。杉類植物雖多，例如杉科的杉木（音沙木）等，但惟有三尖杉科植物和紅豆杉科植物為雌雄異株。故古代記載的“柀”可能為三尖杉科植物或紅豆杉科植物?！段锢硇∽R》9 卷考證，載：“紅豆樹，……多年數(shù)圍者可為書案，亦稱雞翅木……以紋似耳，匠斜鋸之其花較顯，或以黃紫分稱”[25]；《欽定續(xù)通志》第177 卷記載：“榧實，一名柀（音彼）子，一名赤果，一名玉榧……”[26]；《欽定授時通考》第64 卷指出：“榧，一名柀子，一名赤果，一名玉榧，一名玉山果”[27]。上述記載其別名為紅豆樹或赤果，推斷出其因果實顏色為紅色而得到該別稱。結(jié)合現(xiàn)代植物學(xué)形態(tài)特征的記載，三尖杉科三尖杉屬植物果不是紅色，果為紅色則為紅豆杉科紅豆屬植物。

再結(jié)合《植物名實圖考》中的藥圖，可以明顯看出，古代的“杉”外形與“紅豆杉”相似（見圖2A）；而古代的“沙木”形態(tài)與現(xiàn)代的杉木相同（見圖2B）。所以進一步確定，古代本草中的“杉”類植物即現(xiàn)代的紅豆杉屬植物。

圖2 《植物名實圖考》藥圖Fig. 2 Figure of Zhiwu Mingshi Tukao

經(jīng)考證，通過植物形態(tài)為葉形似杉木、雌雄異株、果實為紅色這三個特征得出了本草中所載的“柀”及祁振聲等[24]考證的“榧實”為現(xiàn)代紅豆杉科紅豆杉屬植物。

3 產(chǎn)地考證

漢末《名醫(yī)別錄》下品記載榧實：“榧實，……生永昌。”南北朝的《本草經(jīng)集注》記載：“榧實今出東陽諸郡，食其子，療寸白蟲?！苯?jīng)祁振聲[24]考證，永昌郡相當(dāng)于現(xiàn)今的云南省西部；東陽諸郡，當(dāng)指今浙江和附近省份。再者《證類本草》記載：“丹桎木皮，桎木似杉木生江南深山?！薄侗静輬D經(jīng)》木部下品卷第十二中載：“杉材……今南中深山中多有之”[28]。以及侯伯鑫[18]考證，“檆”“柀”“杉”的讀音均來自我國南方的土著民族的古越語。另外從查找的有記載紅豆杉（杉）的福建、江西兩省的地方志如《龍巖縣志》《永泰縣志》《瑞金縣志》《歸化縣志》等，進一步表明該植物的的產(chǎn)地為南方，并且是江南（東南地區(qū)）。結(jié)合現(xiàn)代植物志紅豆杉屬植物的分布規(guī)律[29-30]看，江南地區(qū)有紅豆杉Taxus wallichianavar.chinensin(Pilger) Florin 分布，同時也集中分布有南方紅豆杉Taxus wallichiianavar.maireiL. K. Fu＆Nan Li.。

經(jīng)本草中記載的產(chǎn)地考證，結(jié)合現(xiàn)代紅豆杉及南方紅豆杉的分布情況，可推斷本草中所記載的生江南的“杉”的物種為紅豆杉Taxus wallichianavar.chinensis(Pilger) Florin，或為其變種南方紅豆杉Taxus wallichianavar.maireiL. K. Fu & Nan Li。若不考慮種下單位，則可明確其物種為紅豆杉Taxus wallichianavar.chinensis(Pilger) Florin.

4 入藥部位考證

《名醫(yī)別錄》載有榧實，蘇敬在《新修本草》引陶弘景之文云：“榧實，食其子，乃言療寸白，不復(fù)有余用，不入藥方”[21]。記載了榧實的入藥部位為種子，具有驅(qū)蟲的功效；同時經(jīng)祁振聲[24]考證，古籍中所載的“榧實”即為紅豆杉科紅豆杉屬TaxusL.植物。因此“紅豆杉”的藥用部位為種子（帶假種皮）?！侗静菥V目》杉條目后的附錄引《本草拾遺》“丹桎木皮，藏器曰：皮，主治傷風(fēng)。取一握去土，打碎，煎如糖，日日涂之。”重訂《政和本草》中載：“丹桎木皮主癧瘍風(fēng)?！边@兩本草記載“紅豆杉”的入藥部位都為樹皮且具有主癧瘍風(fēng)的功效?！侗静輬D經(jīng)》[28]中載：“杉材，醫(yī)師取其節(jié)煮汁，浸捋腳氣殊效。”記載了“紅豆杉”的入藥部位為莖節(jié)具有治療腳氣的功效。《本草推陳》中記載：“紫杉，葉及小枝為利尿通經(jīng)藥，謂其樹皮部位可引起嘔吐，用枝及葉則不吐。腎臟病用葉煎服，小便暢利，尿蛋白漸次消失”[8]。說明“紅豆杉”的入藥部位為樹皮、枝及葉且枝葉具有利尿通經(jīng)、利水消腫的功效?！吨兴幋筠o典》中記載：“血榧，為南方紅豆杉的種子，治食積，驅(qū)蛔蟲[31]”。其中所載的入藥部位與《名醫(yī)別錄》中記載的榧實一致。

從上述文獻中可以看出“紅豆杉”的種子（帶假種皮）、樹皮、莖木、枝、葉皆有藥用記載，種子的藥用記載最早可追溯到《名醫(yī)別錄》。其中紅豆杉（紫杉）以枝及葉入藥的確切記載為《本草推陳》，但在《本草圖經(jīng)》中就已經(jīng)有用莖節(jié)入藥的記載，鑒于枝與莖本就是指代相同的植物器官，所以以枝及葉做為入藥部位的記載可以推斷出自《本草圖經(jīng)》，迄今已有960 多年的歷史。

5 結(jié)論

通過名稱、形態(tài)特征、產(chǎn)地及入藥部位考證，本草古籍中的紫杉、杉、赤杉、丹桎木、檆、柀、榧等這些古代名稱所指的皆是紅豆杉類植物，基于雌雄異株、果為紅色這兩大特征，可以進一步判斷古代的“檆”“柀”“榧”為現(xiàn)代紅豆杉科紅豆杉屬植物，其種子的藥用記載最早出自《名醫(yī)別錄》，而其枝及葉入藥可追溯到《本草圖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