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丹
(貴州工程應(yīng)用技術(shù)學院外國語學院,貴州 畢節(jié) 551700)
文學文體學是在語言學和文學批評的發(fā)展基礎(chǔ)上形成的一門新學科。文學文體學本身就有廣狹兩義:它可泛指所有對文學文本進行分析的文體派別,也可特指以闡釋文學文本的主題意義和美學效果為終極目標的文體學派。它是連接語言學與文學批評的橋梁,旨在探討作品如何通過對語言的特定選擇來產(chǎn)生和加強主題意義和藝術(shù)效果。[1]文體學主要研究作品的語言特點和文體風格,文學語言內(nèi)涵豐富,需要讀者去體會、去揣摩。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文體學研究已經(jīng)不僅僅局限于文體學領(lǐng)域,越來越多的學者從文體學的角度深層次地探討翻譯問題。然而在文學翻譯中,譯者往往僅注重原文的內(nèi)容而忽視了原文的語言形式,這種譯文雖然達到了正確流暢傳達原文內(nèi)容的標準,卻沒有充分傳達原文的風格和展現(xiàn)原文的美學效果,這就導致了文學翻譯中的“假象等值”問題。
“前景化”,又被稱作“突出”,是由繪畫領(lǐng)域引入到文體學中的一個重要術(shù)語,它原本是用來指畫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為了展現(xiàn)出作品的美感和獨特的藝術(shù)效果,故意將其想表現(xiàn)的藝術(shù)形象從其他的人或物(即背景)中突出出來,以此達到吸引讀者注意的目的。俄國形式主義和布拉格學派對文學文體學的發(fā)展具有深遠的影響,布拉格學派代表人物穆卡洛夫斯基在其論文《標準語言與詩歌語言》中系統(tǒng)闡釋了“前景化”概念,“前景化”主要以兩種方式體現(xiàn)出來:一是故意偏離標準語言規(guī)范或語法;二是故意重復使用某種語言結(jié)構(gòu),使其超出標準語言的使用頻率,這兩種方式都是為了達成一個目的,即突出作品的美學價值和文學意義。同時,穆卡洛夫斯基也指出了日常語言中的“前景化”與詩歌語言中的“前景化”的區(qū)別。前者的“前景”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和表達說話的主題,而后者的目的是將語言行為本身放置于突出的位置,以達到審美效果。
穆卡洛夫斯基的“前景化”理論主要強調(diào)了文學作品中的變異現(xiàn)象,而雅各布森則提出了“前景化”中的平行結(jié)構(gòu)。雅各布森發(fā)現(xiàn)詩歌中的尾韻、頭韻、反復、排比等語言現(xiàn)象都是受等價原則支配的,[2]這種等價現(xiàn)象使得詩歌的行文區(qū)別于其他的文學體裁。他的觀點對前景化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利奇是英國著名文體學家,他發(fā)展了穆卡洛夫斯基和雅各布森兩人的觀點,在與肖特合著的著作《小說文體論:英語小說的語言學入門》中,他區(qū)分了兩種類型的“前景化”現(xiàn)象:一種是質(zhì)的偏離(變異),指偏離語言常規(guī)的用法;另一種是量的偏離(平行),指的是某些語言特征的使用頻率超出了人們的預(yù)料。他認為偏離對文學文本的風格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并進一步區(qū)分了偏離的八個類別:詞匯偏離、語音偏離、語法偏離、書寫偏離、語義偏離、語域偏離、方言偏離和歷史時期偏離。本文主要從利奇的變異角度出發(fā)分析《逃離》中譯本中前景化語言的再現(xiàn)。
愛麗絲·門羅是一位加拿大本土女作家,以寫作短篇小說聞名于世,曾于20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門羅從十四五歲開始對寫作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大學期間也一直堅持著寫作。20歲結(jié)婚生子以后,門羅放棄學業(yè)定居于偏僻的加拿大小鎮(zhèn),在繁瑣的婚姻生活中,門羅經(jīng)常忙里偷閑記下突來的靈感。受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門羅的作品具有較強的地域性;受婚姻生活和女權(quán)主義的影響,門羅作品中的主角都是平凡而柔弱的女性,婚姻中的暴力現(xiàn)象也是門羅作品經(jīng)常探討的主題?!短与x》是她的代表作,出版于2004年。全文共由八個短篇小說組成,分別是:逃離、機緣、匆匆、沉寂、激情、侵犯、播弄和法力。故事的主人公們具有相似的生活背景和相似的婚姻遭遇或生活遭遇。故事講述了一群女人的逃離經(jīng)歷,揭示了施暴者與受害者之間的心理互動。在這部小說中,作者使用了很多偏離常規(guī)的語言形式來表達其文學意義,這樣的寫作方法也使得該作品具有獨特的文體特征。但在翻譯的過程中,這樣的語言形式往往因為不符合譯者平時的用語習慣或者由于有違常理而被譯者所更改或忽視,從而造成作品文體價值和美學意義的損失。但是李文俊在翻譯的過程中卻保留了很多偏離現(xiàn)象,使得原作的前景化特征得以很好地再現(xiàn)。
西方國家對門羅作品的研究主要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八九十年代相關(guān)專著和論文大量涌現(xiàn);而國內(nèi)對門羅的研究起步較晚,且在2009年門羅獲得布克國際文學獎之后才日漸升溫。在中國知網(wǎng)以“逃離門羅”“逃離翻譯”“逃離中譯本”為關(guān)鍵詞進行檢索,共得到相關(guān)文獻172篇,研究方向包括“敘事學研究”“文本與文本性研究”“小說主題研究”和“女性主義研究”等方面,其中大部分都是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的研究,總共有67篇文獻;而跟中譯本相關(guān)的翻譯研究僅有16篇,與前景化理論有關(guān)的翻譯研究僅有1篇。
產(chǎn)瑤瑤以《逃離》兩個中譯本為參照,研究作者的心理構(gòu)建與譯者的心理闡釋。[3]郭曉穎從解構(gòu)主義的反二元對立視角出發(fā),對《逃離》的英漢譯本進行研究。[4]徐佳以《逃離》漢譯本為語料,以Langack?er提出的入場理論為依據(jù),對《逃離》漢譯文本進行對等尺度分析。[5]孫麗運用描寫交際翻譯學理論框架,根據(jù)自建平行語料庫進行英文小說中人稱代詞的翻譯研究。[6]劉東雪從闡釋學視域融合視角來研究《逃離》李文俊譯本。[7]陳靜雯和王亞丹、岳國法都從翻譯美學視角出發(fā),發(fā)掘《逃離》漢譯本中的美學再現(xiàn)。[8-9]尹佳以《逃離》漢譯本為例研究英文小說漢譯中的明晰化現(xiàn)象。[10]鄧莉萍以《逃離》李文俊譯本為個案分析盧曼社會系統(tǒng)理論視角下自我創(chuàng)生的翻譯系統(tǒng)。[11]于平從譯介學的角度出發(fā),研究《逃離》在中國的譯介與接受。[12]趙娜運用劉宓慶的風格標記理論,從翻譯實踐的角度研究小說集《逃離》的李文俊中譯本。[13]周衛(wèi)英從對文本的選擇,意識形態(tài)的操控,語言的處理和文化現(xiàn)象的渲染四個方面分析李文俊《逃離》譯本中譯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麻巧玲則采用案例研究法,對比分析原文和譯文,搜集原文和譯文中與譯者主體性相關(guān)的短語、句子和段落作為研究數(shù)據(jù),整理歸納后,分析文學翻譯中譯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14-15]熊韡薇以生態(tài)翻譯學為理論框架,從“三維”轉(zhuǎn)換視角對《逃離》及李文俊譯本進行文本探究和翻譯方法的歸納總結(jié)。[16]梁淑英、徐翠霞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研究《逃離》的漢譯本。[17]
所有跟《逃離》中譯本相關(guān)的研究中,僅有李瑤從前景化理論視角解讀《逃離》的創(chuàng)新之處,實例探析門羅在《逃離》中對偏離的運用。[18]
《逃離》源文本中存在著很多偏離常規(guī)的語言形式,本文主要從書寫偏離、語法偏離、語音偏離、語義偏離和詞匯偏離五個方面來對其中譯本中前景化語言的再現(xiàn)進行分析研究。
書寫偏離是指在文學寫作過程中,作者有意地使用某些違反日常書寫規(guī)范的方式來進行寫作而造成的語言前景化現(xiàn)象,通??梢泽w現(xiàn)在文字的排版、字體的形式以及標點符號的使用等方面。文學作品中的書寫偏離可以在視覺上吸引讀者的注意,引起讀者對于作者寫作意圖的思考。因此,如果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因為這種現(xiàn)象不符合日常書寫規(guī)范就對原文進行更改,那么就會造成原文文體價值的缺損,從而影響讀者對原文美學價值的感受。在《逃離》這部作品中,有很多通過書寫偏離的形式來達到前景化效果的例子,而譯者李文俊對這些現(xiàn)象都進行了很好的保留。
例 1:If it was somebody getting ready to turn in at their gate it would be slowing down by now.But still Carla hoped.Let it not be her.[19]3
譯文:倘若開車的人是準備拐向他們家大門的,車子現(xiàn)在應(yīng)當減速了??墒强ɡ匀辉诒еM5改遣皇撬?。[20]2
《逃離》全書中的八個故事都是以第三人稱視角呈現(xiàn)的,但文中又包含了很多對主角心理活動的描寫,因此為了區(qū)分客觀描述和心理描寫,作者有意使用了書寫偏離的方式來達到突出心理描寫的效果。
這句話描述的是第一個故事“逃離”中,女主角卡拉在馬廄房門的后面看著鄰居賈米森太太開車回家時的場景。在這個例子中,作者為了將對客觀情況的描寫與對卡拉心理活動的描寫區(qū)分開來,特意將客觀描述部分使用正常字體,而對心理活動進行描寫的“l(fā)et it not be her”則采用了斜體書寫,二者在字體上形成鮮明的對比,可以在讀者的閱讀過程中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譯文中,譯者也將二者用不同的字體進行了書寫,由此可見,譯文對原文的書寫偏離現(xiàn)象進行了完整的保留,使得譯作跟原作一樣,具有獨特的文體魅力。
例 2:As the dry golden days of fall came on——an encouraging and profitable season——Carla found that she had got used to the sharp thought that had lodged in her.It wasn’t so sharp anymore——in fact,it no longer surprised her.And she was inhabited now by an almost seductive notion,a constant low-lying tempta?tion.[19]46-47
譯文:隨著干燥的金秋時節(jié)的來臨——這是個鼓舞人的、能收獲的季節(jié)——卡拉發(fā)現(xiàn),對于埋在心里的那個刺痛她已經(jīng)能夠習慣了?,F(xiàn)在再也不是劇痛了——事實上,再也不讓她感到驚異了。她現(xiàn)在心里埋藏著一個幾乎總是對她有吸引力的潛意識,一個永遠深藏著的誘惑。[20]47
破折號是一個在書面語中用途比較廣泛的標點符號。戴安娜·哈克將英文中破折號的功能分為強調(diào)、詳述、列項和語調(diào)突變等方面。[21]蘇培成在《怎樣使用標點符號》一書中將漢語中破折號的用法大致分為以下幾個方面:(1)引出解釋說明的語句;(2)引出補充說明的語句;(3)標明語義的突然轉(zhuǎn)變,語義的突然轉(zhuǎn)變包括話題的轉(zhuǎn)變和說話對象的轉(zhuǎn)變;(4)標明分項列舉;(5)標明連續(xù)的幾個階段。此外,它既可表示聲音的延長,也可用來表示聲音的停頓和中斷。[22]雖然中文破折號和英文破折號的某些功能相同,但是破折號在中文中的使用頻率遠遠低于英文,因此在譯文中完全照搬源語破折號容易造成語義混淆。
在源文本中,門羅大量使用了破折號,這是作者有意偏離常規(guī)的一種寫作手法。在這個例子中,破折號的主要作用主要是為詳述做準備。盡管中文中破折號的使用頻率遠遠低于英語,譯者仍然在譯文中完全保留了這幾個破折號,大量破折號的保留可以幫助譯文讀者感受原作的語言特色和再現(xiàn)原作的文體風格。
無論是英語還是漢語,人們在使用過程中都要遵循一定的語法規(guī)則,而語法偏離就體現(xiàn)在作者寫作過程中所使用的某些語言不合乎約定俗成的語法規(guī)則,與本語言的語法規(guī)則相沖突。在《逃離》中也有語法偏離現(xiàn)象,這是作者在描述人物經(jīng)歷時用來渲染氛圍的一種方法。在其中譯本中,這些語法偏離現(xiàn)象也得以再現(xiàn)。
例 3:She brought pen and paper.She poured a little more wine.Carla sat thinking,then wrote a few words.
I have gone away.I will be all write.[19]27
譯文:她取來了筆和紙,又添了一點點酒??ɡ肓讼耄又銓懴铝藥讉€字。
我已經(jīng)走了。我不會有是的。[20]27
卡拉在跟賈米森太太訴說了對自己的丈夫克拉克的諸多不滿之后,在賈米森太太的慫恿之下,家都沒回,拿上賈米森太太提供的金錢和衣服就匆匆踏上了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大巴。在上車之前卡拉慌亂地給克拉克留下了這張字條。由于當時卡拉情緒失控,慌慌張張地寫下了字條,所以把“all right”寫成了“all write”?!皉ight”和“write”發(fā)音相同,都讀作 /ra?t/??ɡ斎环值们濉皉ight”和“write”的拼寫,這里偏離常規(guī)的語法現(xiàn)象是作者有意而為之,用“all write”這一錯誤的表達來突出卡拉的不安和困惑。
在譯文中,譯者將“all write”翻譯成“有是”,選用“事”的同音字“是”,這跟原文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突出了卡拉在慌亂中寫了別字。為了加深讀者的理解,譯者還增加了注釋“在這里,卡拉將‘a(chǎn)ll right’(不會有事)誤寫成‘a(chǎn)ll write’?!边@里既保留了原文中的語法偏離現(xiàn)象,又讓讀者直觀地體會到卡拉生動的人物形象,使譯文讀者獲得跟原文讀者同樣的閱讀體驗。
語音偏離是指作者在寫作過程中使用諧元韻、尾韻和頭韻等音韻現(xiàn)象來展現(xiàn)語言上的音韻美和節(jié)奏美,從而傳達出一定的感情色彩或表現(xiàn)一定的主題意義。在《逃離》中作者同樣有使用語音偏離來增加文章語言張力的現(xiàn)象。
例 4:“l(fā)ast night she slept in a feather bed.
With a silken quilt for cover
Tonight she’ll sleep on the cold hard ground——
Besides her gypsy lo-ov-ver.”[19]28
譯文:昨晚她睡的是一張羽絨床
絲綢被蓋在身上
今夜她躺的凍地板硬邦邦——
依偎著她那位吉普賽情——郎[20]28
根據(jù)單詞內(nèi)的音素重復部位不同,英語詩歌中常見的押韻現(xiàn)象可以分成頭韻、諧元韻和尾韻等不同種類。尾韻,顧名思義,是指詞尾音素的重復現(xiàn)象。這個例子出自原文中卡拉的母親經(jīng)常哼唱的一首歌,為了體現(xiàn)歌曲的特色和歌曲的韻律,作者采用了尾韻和隔行交互押韻的韻法來實現(xiàn)語音偏離的目的。第一句話句尾單詞“bed”和第三句話句尾的單詞“ground”押同一個尾韻/d/;第二句話句尾單詞“cover”和第四句話句尾單詞“l(fā)over”押同一個尾韻/?r/。這賦予了句子很明顯的音樂節(jié)拍和韻律,增強了語言的音律節(jié)奏感和流暢美感。
在譯文中,譯者為了保留原文的語音偏離現(xiàn)象,故意調(diào)整了漢語句子的表達順序,使得這四句話的最后一個字“床”、“邦”、“上”和“郎”都有相同的韻母“ang”,形成漢語中的押韻現(xiàn)象。這樣的譯文使得句子朗朗上口,通俗好記,體現(xiàn)了歌曲內(nèi)容的同時也突出了原文的語言特色,保留了原文的文學美感。
例 5:Delphine’s singing was like an embrace,wide-open,that you could rush into.At the same time,its loose emotion gave Lauren a shiver in her stomach,a distant threat of being sick.
“Waiting round the bend
My huckleberry friend——”[19]214
譯文:德爾芬的歌唱有如一種擁抱,大張著手臂,等待你沖進去。與此同時,歌聲中那松弛的感情又使勞蓮肚子里起了一陣冷顫,隱隱約約地預(yù)示著,她即將要生病了。
正等待在河灣口
我的赫克貝利朋友——[20]229
在《逃離》的第六個故事“侵犯”中,剛隨父母搬家到另外一個小鎮(zhèn)的勞蓮在一個咖啡館認識了一位女服務(wù)生:德爾芬。勞蓮沒有什么朋友,因此她一有空就會去找德爾芬,而德爾芬也會和她聊天。這個場景發(fā)生在她們的一次聊天過程中,德爾芬讓勞蓮唱一首自己喜歡的歌,勞蓮想不起來哪首歌自己最喜歡。于是德爾芬表示自己喜歡的歌可多了,便開口唱了起來。在這個例子中作者選取的歌詞中第一句的句尾單詞bend和第二句的句尾單詞friend押同一個尾韻/d/,形成了押韻現(xiàn)象,突出了歌曲的音韻美。
根據(jù)牛津詞典的釋義,bend作為名詞時可理解為:(公路、河流、小道或賽道的)轉(zhuǎn)彎,彎道,急轉(zhuǎn)彎。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為了再現(xiàn)原文的語音偏離現(xiàn)象并沒有直接采用這個釋義,而是將其翻譯為“河灣口”,這樣一來,“河灣口”的“Kou”就和朋友的“You”押韻,形成了中文中的音韻美,使得譯文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也能獲得跟原文讀者一樣的美學感受。
語義偏離是指一個詞或短語在認知意義上偏離常規(guī)而體現(xiàn)出不同的深層次含義。語義偏離一般通過修辭格來體現(xiàn),包括寫作過程中使用的隱喻、明喻、擬人、反諷、雙關(guān)等修辭手法。
例6:“It could have been the last straw,”she said,now feeling slightly defensive.“It could have been.”[19]68
譯文:“很可能那是最后的一根稻草,”她說,此刻她稍稍有點從防御的角度出發(fā)了,“很可能是的呀?!盵20]70
在《逃離》的第二個故事“機緣”中,主人公朱麗葉代課的寄宿學校學期結(jié)束了,她也可以回家了。但是她沒有選擇回家,而是打算去鯨魚灣探望一位住在海邊的朋友。在輾轉(zhuǎn)前往鯨魚灣的路途中有一段需要乘火車。在火車上朱麗葉遇到了一位約莫五十來歲的男子,這位男子在乘車途中試圖跟朱麗葉搭訕,說想搭個伙聊聊,但朱麗葉冷漠回應(yīng)了他并離開了座位。后來這位男子下了火車后臥軌自殺身亡,朱麗葉得知后有了負罪感并在與別人的交流中發(fā)生了以上對話。她將男子主動跟她搭訕的行為說成是“the last straw”,“straw”在英語俗語中有“救命稻草”的含義,作者在這里有意地使用隱喻的方式來描述男子求生的“最后一點希望”,側(cè)面突出了朱麗葉的負罪感。
在譯文中,譯者也同樣使用了漢語中對應(yīng)的“稻草”來翻譯,因為在漢語中有“救命稻草”和“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等說法,這樣翻譯不僅有利于讀者的理解,而且還保留了原作者的隱喻手法,較好地傳達了原文的文體風格。
例7:Ollie lies down on the bed so suddenly and heavily that the springs give out a miserable whine.[19]331
譯文:奧利那么突然和沉重地躺到床上去,使得彈簧發(fā)出了一陣哀鳴。[20]351
在《逃離》的最后一個故事“法力”中,女主人公泰莎是一個擁有透視能力的人,男主人公奧利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泰莎,他將泰莎的超能力寫成文字引起了關(guān)注,于是他便把泰莎作為研究對象,兩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但是他們之間并不存在對等的愛,泰莎愛著奧利,而奧利卻只想著利用她。由于種種原因,泰莎的超能力在逐漸消失,因此為了維持生計,他們不得不使用一些小伎倆來維持泰莎擁有超能力的假象,隨著生活變得窘迫,奧利慢慢覺得泰莎變成了一個累贅,于是想辦法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還對朋友謊稱她死了。
這個例子描述的是奧利和泰莎分開之前的情景。作者為了突出奧利作為一個寒磣的旅人住在一個寒酸的地方的沉重心情,故意采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將無生命的物品“springs”擬人化,在奧利躺倒時“give out a miserable whine”,從側(cè)面體現(xiàn)出奧利心理和身體的沉重,連床的彈簧都難以承受。在譯文中,譯者保留了原文的語義偏離現(xiàn)象,同樣使用擬人的修辭手法將其譯為“彈簧發(fā)出了一陣哀鳴”?!鞍Q”一詞不僅體現(xiàn)出彈簧無法承受奧利身心的沉重,更體現(xiàn)出了奧利對這段感情的疲憊,為后面兩人分開作了鋪墊。這種譯法既能保留原文的表達效果又能給讀者留下鮮明的印象。
詞匯偏離是指打破傳統(tǒng)的詞匯組合方式,臨時創(chuàng)造新的詞匯或者根據(jù)語境賦予普通詞匯新的意義,以此來達到作者理想的表達效果。詞匯偏離會給讀者帶來新鮮的閱讀體驗,吸引讀者注意力的同時增強文章的語言張力。
例 8:Pet’s being a pup,Juliet thinks,would not make her any less likely to knock you down.And now a small reddish-brown dog arrives to join in the commotion.The woman comes down the steps,yelling,“Pet.Corky.You behave.If they think you are scared of them they will just get after you the worse.”
Herjustsounds something likechust.[19]75
譯文:帕特再小,朱麗葉心想,也不見得沒力氣把自己撲倒在地呀??墒谴藭r又有條紅棕色的小型犬過來參加這場騷亂。那個婦人走下臺階,一邊喝道:“帕特??禄D銈兘o我放規(guī)矩點兒!——如果你讓它們覺得你怕它們,它們只會更兇狠地追趕你的。”
她說出來的怎么聽起來像是側(cè)會。[20]78
這個例子描述的場景是朱麗葉在到達鯨魚灣之后乘坐了一輛出租車前往目的地,在到達目的地下車之后有一條名叫“帕特”的大黃狗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又叫又跳,朱麗葉被嚇得往回蹦了一下,此時大黃狗的女主人出現(xiàn)并表示帕特只是一條小狗,并不會傷害朱麗葉。于是出現(xiàn)了例子中朱麗葉的心理活動和女主人的話。由于女主人當時是在呵斥帕特和另一只紅棕色的小型犬,所以她的語氣比較急切,這就導致她說話的時候發(fā)音沒有到位,導致“just”聽起來像“chust”。在原文中作者有意創(chuàng)造了“chust”這個不存在的單詞來表達女主人的發(fā)音導致朱麗葉聽錯了單詞,“chust”這個詞的使用偏離了常用的詞匯范圍,從而達到前景化的效果,使讀者能夠輕而易舉地理解到當時的場景。
在譯文中,譯者保留了原文的詞匯偏離現(xiàn)象,使用“只會”和“側(cè)會”這兩個詞來體現(xiàn)原文的語言特征,而“側(cè)會”這個詞在漢語中也是不存在的,所以使用這個詞也同樣偏離了漢語的詞匯范圍,使得譯文讀者獲得跟原文讀者相同的感受。
文學文體學十分重視各種偏離常規(guī)的表達形式。這不僅是因為在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中,文學意義往往通過偏離常規(guī)的形式表達出來,而且因為在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偏離常規(guī)的語言成分也構(gòu)成表達文學意義的一種重要手段。[23]如果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這一點沒有足夠的認識,就容易在翻譯過程中通過改動造成原文文體價值和美學功能的損失。《逃離》這部作品中包含了大量的前景化現(xiàn)象,這些打破常規(guī)的偏離現(xiàn)象突出了門羅的寫作風格和文體特點,大大增強了其文學語言的張力和小說的美感。而《逃離》中譯本對原文中偏離現(xiàn)象的保留和再現(xiàn)不僅可以增強讀者的閱讀興趣,還可以幫助讀者了解文學語言和文體風格的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