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意奮
(寧波大學 法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票據權利由持票人行使,倘若票據記載完全,則持票人明確,票據權利行使無任何爭論。當票據記載(包括電子票據的記載,以下不贅述)不完全或者信息反常,持票人難以確定,便產生正當持票人的確定問題。無疑,票據權利為票據存在的最大意義,正當持票人的確定則為票據權利行使的先決條件。
正當持票人(holder in due course)概念來源于美國,是《美國統(tǒng)一商法典》(American Uniform Commercial Code,以下簡稱為UCC)創(chuàng)設的概念。票據持票人該憑票據直接決定,但票據流通中各種情形的發(fā)生,導致票據反常,權利人難以確定;一些反常票據,形式記載確定的持票人和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發(fā)生爭議,需從不同規(guī)則確定票據權利人。這便是正當持票人概念生成的二元原因。
構成流通的轉讓使票據受讓人成為票據持票人(holder)。如果票據系憑指令付款,作出必要背書并交付構成流通。如果票據系憑票付款,交付本身即構成流通①。
根據票據的本質,有兩種不同的方法可以判斷出一方是票據持票人。一種是無記名票據,占有票據之人就是持票人。在英美法系國家,無記名票據占有人表述為攜票人(bearer),無特殊情形攜票人即票據持票人。另一種是記名票據,如果票據是支付給指定的人(就是說是支付指令證券),指定之人為持票人,且其須占有票據。
成為持票人的方式有兩種:票據簽發(fā)和流通。簽發(fā)成為持票人是指出票人自愿地簽發(fā)票據,接受票據的人成為持票人(可能是收款人,也可能是無記名票據中占有票據之人)。流通成為持票人。這里的流通作狹義理解,排除從出票人手中獲得票據,流通意味著票據占有轉讓給另一個人,不管自愿與否,被轉讓之人即持票人;流通要求改變票據占有,除了本票中的匯款人流通之外,流通要么通過背書轉讓占有;要么是無記名票據的直接交付轉讓,即轉讓占有。在一些情形中,即使票據簽發(fā)時為不可流通之票據,但若是進入了流通,且為持票人所占有,其仍然可能被法院認定為正當持票人②。并且認為這樣的判決應該在任何時候都被認為有效③。
無論背書或者無記名票據的交付,若要毫無爭議地確定持票人,必須要求為完全票據并無任何反常;若是票據記載雖無反常,卻出現了債務人的抗辯或實質上的反常,這是正當持票人概念生成的第一個原因。
若非反常票據,根據UCC 規(guī)定,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和持票人存有區(qū)別,3-301 條將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分為三類:(1)票據的持票人;(2)占有票據并享有持票人權利的人;(3)未占有票據但有權根據法律執(zhí)行票據的人。即使某人不是票據的所有權人或他錯誤地占有了票據,他仍可以成為有權執(zhí)行票據的人。換言之,就是存在持票人之外的人享有票據權利的情況[1]3-5。比如一個匯款人(remitter)不是持票人④,美國修改前的UCC 也有同樣規(guī)定⑤。但在一些案例中,例如 Gillespie 訴 Riley Management Corp 案中,法庭表明直到票據交付給收款人,票據的匯款人維持持有人身份并被賦予撤銷歸還給出票人的權利⑥。匯款人的這個原則雖然在之后似乎被忽略⑦。另外,修改前后的UCC 均明確“持有”票據的人若在票據兌現之前“獲取”了票據的相當價值,則需要承擔票據當事人的責任;這個責任因緣于其是“持有”者,雖然該持有者不是持票人⑧。UCC3-201 條明確持票人的地位也可能因為欠缺背書而被否定。
由此推斷,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并非都是持票人。不是所有形式上的持票人都是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反之亦然。如通過公示催告、除權判斷或者訴訟等程序,成為執(zhí)行票據權利的人。
是否有權執(zhí)行票據的爭議主要圍繞持票人的兩種情況:一是當票據為無記名票據時,因為票據記載上未有持票人姓名,那么占有票據就是票據權利之明證。但關于攜票人就是享有票據權利之人,或者執(zhí)行票據權利人仍存爭議。二是當票據為記名票據時,收款人一欄由出票人明確記載;票據背書應嚴格按法律記載,若收款人一欄空缺,或者以空白背書轉讓,最后占有票據之人直接在被背書人一欄填上自己的名字,就可能引發(fā)聲稱真正的票據權利人和票據占有人之間的爭議。法律上正當持票人(holder in due course)的概念因此而生,并進而延伸到其他需要確定真正票據權利人的場合。正當持票人的主要意義在于當持票人有爭議時,根據法律規(guī)定的條件確定誰是票據權利人。持票人旨在形式上確定占有票據之人為票據權利人,而正當持票人則是在實質上確定占有或不占有票據之人為票據權利人。
正當持票人,是票據向其發(fā)行或流通時,其出于善意受讓票據,即票據未帶有明顯的偽造或變造的跡象或在其他方面也未表現得如此反?;虿煌耆灾聦ζ睋恼鎸嵭援a生懷疑。正當持票人將票據的特點、尤其是流通特點進一步突出。從合同的原則來講,轉讓票據權利應該服從合同法和財產法的一般原理,受讓票據之人應該受出讓方的各種限定性規(guī)定、各項抗辯的約束。但基于票據的流通特點,受讓人的票據權利是獨立的,和出讓方無牽連,因為受讓人是正當持票人。這就是正當持票人的價值,使得票據轉讓不同于合同和其他財產的轉讓。轉讓票據給予受讓方一種全新的、獨立的權利。
正當持票人總是為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美國法律有明確確定正當持票人規(guī)則,該規(guī)則亦可適用于我國。
UCC3-302(a)指明正當持票人發(fā)生在票據流通中,確認正當持票人的標準有形式條件和實質條件。
1.形式條件。形式上讓人不懷疑占有票據之人為享有票據之人。正當持票人規(guī)則的形式要求包括:并未帶有明顯的偽造或變造的跡象、票據未過期,即票據在形式上為完整、有效票據,沒有任何反常的情況存在;或者持票人從票據外觀形式上看不出票據有偽造簽名、票據過期、票據被拒絕承兌或拒絕付款等影響票據權利行使的通知。這條規(guī)則的旨意非常清晰,反常票據或不完全票據的取得人并不是法律應當保護的可以對抗債務人的抗辯或在先所有權人的主張的人。反?;虿煌耆男畔⒈仨毐砻髌睋赡懿⒎撬荚诔蔀榈臇|西,因此使得接收票據之人對其產生合理的懷疑,從而引起注意。這些忽視反常或不完整信息的接收人,明知風險卻仍然購買或者受讓票據,法律沒有必要對其予以額外的保護。
2.實質要件。持票人若無形式上讓人懷疑為票據權利享有人,可以不追問實質條件。持票人取得票據必須符合下列實質條件:第一,已支付對價;第二,主觀上為善意;第三,未獲有票據過期、已經被拒絕付款或承兌的通知;第四,未獲票據載有未經授權的簽名或已經被變造的通知;第五,未獲有對票據的包括撤銷流通和回復票據或其收益等請求的通知;第六,未獲有票據付款義務之抗辯的通知。
實質要件中除了支付對價和主觀上善意之外,均是對獲得通知的要求。那么對于獲得通知,必須要求以合理的方式和時間。合理的方式主要指持票人獲得通知必須是書面或口頭的明示方式。合理的時間是指,必須在持票人接收票據之前或之時獲得方為有效。當然這點依然會有爭議,因為轉讓票據之人可能更早獲有通知,而對受讓人沒有及時披露。在持票人執(zhí)行票據時才被告知付款人享有一項抗辯權,也應該為正當持票人,除非是票據在形式上存在令人覺得其不真實的信息。這條規(guī)定對解決融資票據中收款人支付對價對象和出票人不一致時的抗辯非常實際有益。
當形式上持票人因為實質上不符合正當持票人標準時,自然不能成為正當持票人。還有一些情形,持票人取得票據為合法,尤其是在繼受或買受取得票據的情形,卻由于其前手不是正當持票人而影響其正當之票據權利。用我國《票據法》的規(guī)定即為“不得優(yōu)于前手”。
不能取得正當持票人地位的情形可能會有很多,這些方式通常來說基本上可以對應生活中情形,但實際的環(huán)節(jié)總是更為豐富。除非轉讓人或有利害關系的前手享有正當持票人的權利外,UCC3-302(c)詳細列舉了幾種作為不能成為正當持票人的情形:(1)通過法定程序或通過在執(zhí)行、破產、債權人的出售或類似的程序中的購買;(2)通過作為大宗交易(a bulk transaction)(一般是出賣人通常的業(yè)務過程之外的大宗購買)的一部分的購買,但該大宗交易并非處于轉讓人通常的經營過程的;(3)作為對遺產或其他組織的利益的繼承者。
無論是通過法律程序的買受或是繼受,占有票據的人是代位取得票據的人,理應成為票據的正當持票人。在我國,由于公司的合并、承繼、破產等原因,占有票據的人是否為持票人學界存疑。有認為票據權利的轉讓,可依繼承、公司合并、參加付款、強制命令等方式進行,通過這些方式取得匯票的持票人的背書權一般來說應持肯定態(tài)度[2]180。由此可以看出,以這種方式取得票據的人首先被確定為正當持票人。我國《票據法》籠統(tǒng)地規(guī)定了沒有支付對價卻成為正當持票人的方式為稅收、贈與與繼承。但這些合法取得票據的人可能因為前手不是正當持票人而無法成為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或雖可能享有執(zhí)行票據的權利,卻難以繼續(xù)背書。
因此,如果前手持票人是正當持票人,買受人或繼受人就獲得了正當持票人的權利。那么如果前手作為持票人有瑕疵,顯然買受人不能享有正當持票人的權利。我國《票據法》第三十一條稱,非經背書轉讓而以其他方式取得匯票的,依法舉證,證明其匯票權利。這一條為票據權利的享有留下了一定的余地,但是關于其他方式具體指的是什么,沒有明示。
現實生活中關于正當持票人原則的適用依然存在很多模糊,尤其是在各類交易中。我國《票據法》并沒有明確正當持票人原則,而零散的法條說明我國對正當持票人有一些規(guī)定。由于成文法的抽象性,使得司法實踐中會存在不同理解。即使在判例法的美國,也有大量的州的成文法和判例法限制了正當持票人原則在消費者交易和一些提出類似問題的交易中的使用。
在典型情形中,正當持票人并不是票據的收款人。相反,正當持票人是收款人的直接的或遠隔的受讓人。
正當持票人的概念是否適合發(fā)行階段,曾經有過爭議。在UCC 之前,收款人或票據的其他真正持有人,能夠要求受托行或代收銀行返還對偽造背書錯誤付款的款項⑨。
審判過程中,法院就收款人能夠成為正當持票人的問題發(fā)生分歧。在判例法國家,司法審判中一些法院認為正當持票人只適用于流通階段。換言之,收款人不是正當持票人,因為收款人是票據發(fā)行階段對票據的持有人,而不是流通階段的。僅在票據“被流通”給某人時,該人才能成為正當持票人。他們認為UCC之前的美國《流通票據法》第三十條規(guī)定:“在票據以這種方式從一人手中轉移至另一人手中以使受讓人成為票據持票人時才構成流通?!币虼?,票據通常是“被發(fā)行”給收款人;而不是被移轉給收款人。一些法院得出結論說,收款人永遠都不能成為正當持票人。當然也有一些法院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并沒有證據表明《流通票據法》旨在改變普通法的規(guī)則,即收款人能夠成為正當持票人⑩。但是,也有學者認為《流通票據法》之前的大量的司法裁決都表明在普通法中并不存在處于嚴格意義上的收款人之地位的事物使得他不可能成為正當持票人[3]309。
修訂之前的UCC 明確規(guī)定“收款人可以是正當持票人”。這一規(guī)定就是旨在解決司法機關對《流通票據法》的規(guī)定產生的分歧意見。它澄清了無意圖變更普通法中的允許收款人成為正當持票人的規(guī)則這一點。但是修訂之后的UCC 將這一條刪去了,可能認為是多余的并可能令人誤解。因為票據收款人成為正當持票人并不是常態(tài),而是在一種特殊條件下發(fā)生的情形,因此票據的收款人對正當持票人原則的使用并不是正常的情形;且這種情形的發(fā)生并不影響正當持票人原則的適用。
收款人是否為正當持票人而享有票據權利的爭議的典型情形是,出票人的抗辯因為作為第一債務人的出票人……對擔保共同出票人的欺詐而被提出的情形,或對購買匯款人,欺詐的抗辯由票據的出票人向做出善意購買的收款人提出的情形[3]318。但是美國UCC 認為,也有少量的情形,即使出現特殊情形,也不應該允許票據的收款人主張正當持票人的權利。我們可以通過以下幾個例子詳細說明:
案例一:買受人A 用一張銀行本票向出賣人B 進行了付款。該張銀行本票是A 向某銀行申請購買的,A 開發(fā)一張支票支付購買本票的費用。某銀行對A 有一項抗辯,如果買受人A的支票是一張已知是向資金不足以清償支票的賬戶開出的,因此某銀行無法得到兌付。如果A 購買的某銀行本票,收款人為A,當A 將其以背書方式轉讓給B 時,B 只要從來沒有獲得某銀行對A 享有抗辯的通知,那么B 就是正當持票人,銀行不得抗辯B。但當銀行本票的收款人不是A,而是銀行根據A 的指示將收款人填為B,A 是匯款人。銀行有可能將本票交給A,在A 獲得對本票的交付時,他就成為了本票的所有權人,即使他不是持票人。而此時其實沒有人是持票人。買受人是匯款人。當A將本票交給B 時,這構成一項流通。這兩種不同方式對于出賣人B 來說是不同的。出賣人的行為和付出的對價始終沒有發(fā)生變化,出賣人的身份雖然有不同。第一種情況可能是票據的受讓人,后一種情況則是收款人。這種不同與出賣人的意志和行為無關,出賣人的權利應當不受在一種情形下是持票人向出賣人做出的流通而在另一種情形下是由匯款人做出的流通這一事實的影響。出賣人B 應該都能成為不受銀行抗辯而取得本票的正當持票人。
案例二:A 欺詐性地引誘B 加入了A 購買一個企業(yè)的虛假項目中。該購買將由銀行提供融資來支付部分價款。銀行同意貸款給A 和B,將貸款資金打入他們的共同賬戶,A 就貸款額簽署了一張以銀行為收款人的商業(yè)承兌匯票,B 在A 出票簽章后也做了簽章。然后A 從共同賬戶中取走了錢并潛逃了。銀行是善意的并且就A 對B 進行欺詐的事實未受有通知。B 可以被視作為是共同出票人,但由于我國不存在共同出票的概念,因此也可以將其理解為是A 的保證人。銀行是匯票的收款人,它向B 執(zhí)行票據權利時不應受到B 是因為受到A 的欺詐才被引誘簽署該本票的事實的影響,所以銀行可以作為正當持票人取得本票而不受B的抗辯的影響。因為即使AB 和銀行之間借貸合同沒有以票據作為償還貸款的方式,僅從合同的角度,只要銀行不知道A 的欺詐事實并沒有接到任何關于A 欺詐的通知,那么B 也必然要對銀行承擔合同責任。所以,當B 作為票據的共同出票人時,AB 和銀行之間盡管為欺詐,但銀行將對價給予了進行欺詐的人作為對受到欺詐的義務的交換,所以銀行就應該是正當持票人。
收款人是否可以作為持票人,應該堅持一條基本原則,那就是收款人“是善意的并且是在沒有理由知悉欺詐的情況下給予了對價或實質上信賴了該交易”。那么該收款人就應該是正當持票人。因為正當持票人的目的是保護無辜的人,該人善意地未獲有通知虛假陳述而作為對價取得票據。至于是第一個取得票據之人即收款人,還是票據流通中作為受讓人受讓票據,應該都不會影響對該原則的適用。因此,收款人不適用正當持票人這樣的爭論沒有太大意義。若是對此表示否定,違背了該條要保護的善意人,以及票據的本意也因此被模糊。
至于上述案例二中的B是作為共同出票人還是保證人,其實已經不重要。當B 被引誘作為融通當事人在票據上簽名,則B 為共同出票人,我國目前法律并不允許共同出票,理論上共同出票并無不可。如果B 作為本票的共同制票人為了A 的利益簽了字,則B 在A 對票據付款的債務方面就是保證人,應作為向銀行付款的票據的制票人責任;因為票據保證不同于一般民事保證,保證人一旦簽章就具有獨立的票據關系人地位而承擔票據責任。
案例三:A 公司簽發(fā)了一張支票,負責人將支票交給A 公司的管理者,指示其將支票交付給某銀行作為對公司欠銀行的債務的付款。該管理者將支票交給某銀行,卻聲稱是作為對其個人債務的付款。如果銀行獲得了支票款項,是否就解除了和A 公司之間的債務主要取決于銀行是否為正當持票人。如果銀行是支票的正當持票人,那么它有權執(zhí)行票據,當然就不受A 公司的請求的約束而取得了支票。銀行能夠作為正當持票人關鍵在于它是否在取得支票時接到A 公司對管理員受托的通知,如果沒有,銀行無法也沒有義務知道管理員是受托所為,無法知悉A 公司并沒有代替管理員支付對銀行的欠款而簽發(fā)支票。相反,如果銀行知悉管理者是和支票相關的受托人,那么銀行就無法成為正當持票人。
如果支付命令中表明支付給某個具體的人的,票據不可以流通,因為其他人沒有得到可以支付的指令。如果支付,就不符合簽發(fā)者的意愿說明一下。票據向攜票人支付,假如票據表明:(1)記載應向攜票人支付或憑攜票人的指令支付或者以其他方式表明占有票據的人有權接受付款;(2)沒有收款人記載[3]28。
無記名票據的轉讓方主要是直接交付轉讓,即任何給付對價的人從票據占有人處接受一張無記名票據,都應該判斷為正當持票人。英國在18 世紀就有過相關判例:米勒訴瑞斯案?。威廉·芬尼向英格蘭銀行購買了一張由銀行簽發(fā)、見票即付于攜票人的銀行券(bank note,相當于現在的本票),他打算以此票據來償還一筆債務。1756 年12 月11 日,芬尼將該銀行券以郵件方式寄給他的債權人。當晚,郵件被盜,該銀行券也落入盜賊手中。12 月12日,旅館主人米勒取得了這張銀行券。12 月13日,芬尼得知銀行券被盜,他指示英格蘭銀行停止支付該票據。不久之后,原告米勒持該銀行券向英格蘭銀行提出支付,銀行拒絕支付該銀行券,也拒絕將該銀行券返還米勒。于是米勒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銀行支付該票據金額。此案發(fā)生于在18 世紀、早于英國1882 年《匯票法》頒布前一個多世紀。但當時在商人的經營活動中,票據已經出現并廣泛使用,不過當時票據主要作為現金的替代品。因此,此案涉及對早期票據性質的討論,直接關系到票據的使用和流通,在當時非常具有典型的意義。案件由英國王座法院(King’s Bench)進行審理,英國普通法中商法創(chuàng)始人曼斯菲爾德勛爵(Lord Mansfield)大法官判決原告米勒勝訴。案件的爭議在于原告米勒是否對該銀行券享有充分的所有權。曼斯菲爾德法官認為,要解決這一爭議,首先應當確定該銀行券的性質,其究竟是更接近于貨物、有價證券、債權憑證,還是更接近于現金。法官分析指出,雖然人們沒有直接將銀行券作為貨幣,但在日常貿易和商業(yè)交易中,人們都認可將銀行券作為現金使用。這使得銀行券在使用目的上具有等同現金一樣的信用和流通性,其性質應屬于貨幣。法官認為,如果交易過程中存在合謀,或有任何不公平交易的情況,都會使本案有不同結果。而本案中,旅館老板米勒是在營業(yè)過程中,以善意從一個紳士處取得該銀行券,他并沒有與盜賊合謀的嫌疑,而且為取得該票據支付了充分、有效的對價。因此,無論該銀行券來源如何,米勒對該銀行券的持有并無爭議。最后,法官再次強調了銀行券的貨幣屬性,為了商業(yè)交易的順利進行,確定并保障銀行券的流通性非常必要,此為公共政策。
上述案例可以看到,無記名票據從一開始使用,根據其目的就被認定為現金的替代物,在沒有明顯瑕疵的情形下,直接作為現金流通。而米勒可以視為現代票據法上的正當持票人,他并不知曉票據曾經遭受盜竊,以善意取得票據,并且支付了充分的對價,因而有權享有該票據權利。這一案例為日后英國法創(chuàng)造并充實正當持票人的概念并以此為中心構建票據法規(guī)則提供了指引。
無記名票據的票據權利的效力認定,經由正當持票人制度進一步得到肯定。因為通過對票據正當持票人的保護,保障票據的流通作用和貨幣替代作用,提高到公共政策的高度。在今天就是對票據交易秩序的保護。這一點對我國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在票據簽發(fā)為非自愿的狀態(tài)下,也可能存在持票人。如果不存在持票人,當票據丟失、被盜或者被破壞的時候,只要提供證據清楚、明白,聲稱之人便會成為有權執(zhí)行票據之人?。但是,在存在善意的被流通受讓之人,不自愿流通票據之人的權利將無法得到保障,相反必須認定善意持票人為正當持票人。如果一張已經簽署完畢未完成實際交付的票據由非持票人轉交給了特殊的收款人,這個特殊的收款人就成為了持票人。舉例:Dan 簽署了一張支付給收款人Paula 的支票。一陣風將支票吹出了窗外,Paula 的朋友Bob 撿到了支票,并且將該支票給了Paula。這種情況下,支票實際上還沒有真正簽發(fā),因為交付不是由簽發(fā)人(或者出票人,假如這是本票、匯票)交付的。然而,Paula 成為了持票人?。雖然并非由簽發(fā)人親自完成交付動作,但對于收款人來說,依然理解為是簽發(fā)人的自愿,因為收款人一欄已經記載了收款人的名稱。所以,對收款人來說,若是其他條件符合正當持票人要求,就可能被認定為正當持票人[3]29。
這個例子所描述的,因為由非持票人轉讓占有支付指令文件給指定的收款人,歸還給了收款人,收款人因此成了持票人。這樣的移轉看起來似乎是符合票據法律所描述的“流通”,卻是與票據流通的真實意思相悖的。原則上流轉一張指令性票據要求既有轉讓占有,而且要有背書。不過票據法律關心的不是Paula 是否成為持票人,因其沒有支付對價不符合正當持票人的實質要件。需要討論的是當Paula 將票據背書給其他人時,最后的持票人是否是正當持票人。只要受讓票據之人符合正當持票人的標準條件,毫無疑問其就是有權執(zhí)行票據的人,且已經占有票據。這種情形不僅發(fā)生在不是自愿簽發(fā)的情形,包括票據未發(fā)行卻被盜,以及收款人已經做好背書簽章,卻未填寫被背書人名稱,最后撿拾票據之人補記并背書轉讓;或者持票人票據丟失,撿拾之人偽造背書簽章然后流通該票據。即真正有權簽發(fā)票據、流轉票據之人的意志被利用,最后持票人卻對所有情況毫不知悉,該持票人即成為正當持票人。
日本對正當持票人之確定,也主要基于票據流通之特殊性質之上,在出票人欠缺票據交付的場合也認定了持票人的正當權利。票據的意思表示只基于署名而成立,還是進而必須將署名后的票據交付于作為意思表示對方的收款人。對此法院認為:“鑒于票據作為流通證券的特殊性質,基于置其于流通的意思在本票上作為出票人署名的人在該本票偶因盜竊、遺失等原因非基于自己意思而被置于流通時,只要署名人不能舉證持該背書連續(xù)本票的持票人是基于惡意或嚴重過失取得該票據,則應該解釋為署名人須承擔作為出票人的責任?!?
判旨中提到“置其于流通的意思”而“非基于自己意思被置于流通”,可見,日本最高裁判所沒有立足于創(chuàng)造說。因為按照創(chuàng)造說的解釋,票據作成人只要在認識到或者可以認識到此為票據的面上署名,則票據債務成立,無須“置其于流通的意思”。判旨中還指出,承擔出票人責任的是“作為出票人而署名的人”,這意味著最高裁判所將歸責事由置于在票據上署名的階段,因此與將歸責事由置于交付階段的交付合同說、發(fā)行說也有所不同。即,最高裁判所不是基于特定的票據理論而做出如上判旨,理論根據不明確。此外,該判決還將票據被盜時署名人是否存在“置該票據于流通”的意思作為承擔責任的標準,這種重視署名人債務負擔意思的解釋顯然對保護第三人是不夠徹底的。學說上,無論采用哪一說,結論都是相同的,即出票人須對善意持票人承擔票據責任,只是理論構成各不相同。票據權利在出票人簽發(fā)票據(簽名)階段已經成立,正當持票人因為善意取得獲得法律保護,極大地保護了票據的流通制度。
我國《票據法》沒有正當持票人的概念,有必要通過司法裁判規(guī)則對正當持票人的認定抽象概括。對正當持票人的確定規(guī)則概括為形式要件和實質要件的同時,更為重要的是基于保護票據流通和保護流通中的票據善意人,確立特殊情形下的正當持票人制度成為必要。
確立正當持票人制度更為重要的意義在于對基于融資目的簽發(fā)以及流通的融資性票據的票據權利的保護,也有利于發(fā)揮票據作為證券化基礎資產的作用。融資性票據雖不被《票據法》所承認,但其存在已經成為必然。融資性票據沒有審批的過程,依賴于發(fā)行人的誠信。筆者認為,發(fā)行的目的對票據效力不應該產生任何影響,同樣地不能成為制約正當持票人的理由。受讓票據人只要支付對價,不管稱之為民間貼現或是票據買賣,受讓票據之人已經支付了票據相當的對價,理應成為正當持票人。民間借貸的效力未被法律所否定,只是非法集資受到禁止。凡此種種,說明融資性票據的發(fā)行效力即使待定,對于支付對價的受讓票據人來說,其票據權利應該受到保護。因而票據只要形式上沒有瑕疵,占有票據之人為票據上記載的持票人,當然地被認定為正當持票人。那么正當持票人確定規(guī)則就成為必要。
注釋:
①UCC § 3-202(1)對流通做出了解釋:“使票據受讓人成為持票人的轉讓構成流通。如果票據系憑指令付款,作出必要背書并交付構成流通。如果票據系憑票付款,交付本身即構成流通?!?/p>
② 參見:Shatz v.Dunn,18Ill,App.3d 390,309 N.E.2d 702 (5th Dist.1974)。
③參見:Marengo State Bank v.Meyers,89 Ill.App.421,232 N.E.2d 75 (2d Dist.1967)。
④ 參見:Munson v.American Nat’ l Bank &Trust Co.,484 F.2d 620(7th Cir.1973)。
⑤ 參見:supra note 9;Revised UCC§ 3-301。
⑥ 參見:Gillespie v.Riley Mgmt.Corp.,319N.E.2d 753 (Ill.1974)。
⑦ 參見:DiMonda v.Freedom Fed.Sav.,434 N.E.2d 210(Mass.1982)。
⑧ 參見:James Talcott,Inc.v.Fred Ratowsky Assocs.,2 UCC Rep.Serv.(Callaghan) 1134 (Pa.Com Pl.1965)。
⑨ 參見:Mackey-Woodward,Inc.V.Citizens State Bank,197 Kan.536,419 P.2d 847 (1966);Fidelity &Dep.Co.of Md.v.Fort Worth Nat’ I Bank,65 S.W.2d 276(Tex.Com.App.1935)。
⑩ 參見:UCC Comment 4 to 3-302,美國法學會和美國統(tǒng)一州法委員會對UCC 正式評述中通過四則案例予以詳細評述。
? 參見:Mill v.Race[1758] 1 Burr.452,2 Keny 189。轉引自王秉乾編著:《比較票據法案例選評》,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2-4 頁。
? 參見:Buster v.Gale,866 P.2d 837 (Alaska 1994);Castellano v.Bitkower,216 Neb.806,346 N.W.2d 249,252(1984);Lurz v.Gatlin,22 Wash.App.424,590 P.2d 359,361(1979)。
? 這在美國被稱為轉讓成為持票人。《美國統(tǒng)一商法典》認為成為票據持票人有三種方式,除了簽發(fā)成為持票人和流通成為持票人之外,還有一種就是轉讓成為持票人。但是這個轉讓不等于流通的轉讓,而是在簽發(fā)階段,簽發(fā)出于非自愿、并由其他人轉讓出去的情形。但筆者認為這是簽發(fā)成為持票人的特殊情形,在外觀上與簽發(fā)成為持票人無異,因此將其歸為同一類。
? 最高裁判所1971 年11 月16 日判決,載《最高裁判所民事判例集》第25 卷第8 號,1971 年,第1 173 頁;另收錄于《匯票本票支票判例百選(第6 版)》判例8。轉引自:張凝、[日]末永敏和:《日本票據法原理與實務》,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72-7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