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芳
◇《植物名實圖考》
梅花綴玉雪堆鹽,訪舊章江別緒添。家世衡裁三度盛(先德少宰師為江西學使,丙子 兄美存前輩典試,余忝為副。今君復視學于此),使君慧福一身兼。勞薪暫憩慚羸馭,明鏡高懸看老蟾。聞道龍門千尺峻,可能傾蓋免防嫌。(《林則徐詩集·酬吳瀹齋侍郎其》,海峽文藝出版社,1987年)
眼看時事息肩難,欲挽頹波酌猛寬。集議休教同筑室,領軍何必竟登壇。(余此行有訛傳為出師者,故云)蒼生果自防梟毒,丹筆奚勞觸豸冠。憑仗儒宗立風教,請紆籌策逮粗官。(《林則徐詩集》)
曾國藩是晚清中興重臣、湘軍創(chuàng)始人,卻很少人知道他練兵的部分理念來自吳其。吳其任湖南巡撫時,正值鴉片戰(zhàn)爭前期,整個國家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然而八旗、綠營兵多疲乏不力。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他查訪湖南省兵營的訓練情況,發(fā)現(xiàn)官兵以及教習對武器裝備很是生疏,追根溯源才得知是前任督撫遺留下來的問題。前任湖南巡撫裕泰曾經(jīng)遴選精壯兵丁進行操練,但由于種種原因,軍隊的訓練沒有完成就擱置下來。吳其發(fā)現(xiàn)問題后,在軍營中再次遴選精兵強將訓練,開始也多有波折。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吳其最終決定從河南調(diào)牛嵩山來湖南進行訓練兵勇。他向道光帝上書陳述其事:“查現(xiàn)任河南分防武陟訊千總牛嵩山,由武舉人拔補千總,技勇極為精熟,人尤沈靜安詳,若調(diào)令該弁來楚教練兵丁,技藝可期,事捷功倍,且不至于滋事。臣籍隸河南,深悉其人穩(wěn)練可信。相應奏懇?!保ā蹲嘧h》卷三)從他省借調(diào)精通訓練的軍官來訓練士兵,可以看出吳其是一個善于變通之人。
太平天國運動興起后,曾國藩臨危受命召集鄉(xiāng)勇,不料開始就陷入了僵局:“整頓營伍,殊無良法。弟蓄此意久矣,至今未展一籌?!保ā对鴩募罚3背霭嫔?,2001年)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遂向同僚征求建議。晚清名將李續(xù)宜建議將鄉(xiāng)勇中的安徽籍士兵遣散回家,再另尋兵勇進行替補。而沈葆楨則來信希望曾國藩巡視各個兵營,并隨同作戰(zhàn),提高軍隊士氣。
陸應谷在校定《圖考》草稿后,專門為此作序。在序中他首先概括了整本書的特殊風格與重大價值:“此植物名實圖考所由包孕萬有、獨出冠時,為本草特開生面也。夫天下名實相副者少矣,或名同而實異,或?qū)嵤嵌??!睍缙涿緯娘L格就是吳其對于植物名與實的兩相驗證。書中記載植物種類之豐富、內(nèi)容之詳細、配圖之精準,無出其右,由此陸應谷認為吳其是(植物學方面)稀世之才:“顧其書類皆旁及五材,兼收十劑,胎卵濕化,紛然并陳;求其專狀草木,成一家言,如賈思勰之要術(shù),周憲王之救荒,殊不易得?!?/p>
與陸應谷不同的是,曾國藩之弟曾國荃則是在一番親身經(jīng)歷后感慨于吳其成書的艱難。光緒三年(1877年),全國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旱災,遍及數(shù)省,山西也是重災省份之一。時任山西巡撫的曾國荃盡心救災而四處奔波,他勸導鄉(xiāng)紳捐錢輸糧,災后上書陳請朝廷寬減山西數(shù)年徭役以紓民困,從而得到山西百姓的擁戴。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當時山西醫(yī)館、大夫奇缺,而且醫(yī)術(shù)參差不齊,鄉(xiāng)野中更不乏庸醫(yī)誤人:“村閭市井,稍能讀藥性,輒敢懸壺,其所常用,不過數(shù)十品,仍不能施用得當,是曰:以仁術(shù)殺人,不仁孰甚!”(寧智鋒等主編:《中華大典·農(nóng)業(yè)典·農(nóng)書分典》,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山西巡撫曾國荃的屬官岑葆芝(即岑彥卿,字葆芝,后曾任云南巡撫)曾閱讀過吳其的《圖考》,深悉此書記載植物種類豐富,且植物藥效、食用方法皆有涉及,并配有精圖,彌補了《本草綱目》《本草經(jīng)疏》的不足,于是向曾國荃大力推薦《圖考》,以期解決當時山西缺糧少藥的困境。
由于《圖考》初版刊行已過近三十年,中間也未曾刊刻,加之經(jīng)管書籍人員的疏忽,岑葆芝找到存于太原府署內(nèi)的《圖考》原版時,已經(jīng)遺失了一部分:“板存太原府署,散失板片五十有二?!庇捎谑玛P(guān)解決山西災后困境,曾國荃安排讓岑葆芝及時刊補:“葆芝考《長編》為吳瀹齋先生手著,未及刊行而陸稼堂先生刊行之,今書板散失,又得芝岑為之刊補?!睆膮瞧涞疥憫仍俚结嶂?,《圖考》成書刊印實屬不易,曾國荃由此感同身受:“吁噫!一書之成,其難如此,況吾輩身任籌疆,因時沿革,欲成一方之務,不重賴二三同志,后先共商濟也哉?!保ā吨腥A大典·農(nóng)業(yè)典·農(nóng)書分典》)書成之后,曾國荃為此專門作序,將此事的前因后果記錄下來。
與曾國荃類似,湘軍另一位著名將領、中國首位駐外使節(jié)郭嵩燾多方搜求《圖考》也著實費了不少功夫。郭嵩燾,湖南湘陰人,與賀長齡、曾國藩、曾國荃等湖湘精英同鄉(xiāng)。而仕途前輩賀長齡與吳其還是兒女親家,種種因緣之下,即使吳其逝世十幾年,卻仍然在湖湘精英中留有“傳說”,《圖考》便是其中之一。同治年間,郭嵩燾就開始打聽吳其的《圖考》,了解到此書當時存于太原府:“同治十一年(1872年)正月初六日……吳瀹齋先生所著《植物名實圖考》,板存太原府署中。”彼時郭嵩燾因罷官賦閑在家已六年有余,平時在書院教書,加之湖南與山西距離較遠,多種因素之下導致他沒能得到此書。
但這些并不影響他對于《圖考》的執(zhí)著。光緒二年(1876年)二月,因公務纏身,郭嵩燾拜托錫清弼(錫良,字清弼)替他尋一本《圖考》。在此之前,他還拜托鮑花潭(鮑源深,字花潭),但因為鮑花潭言及原版已不在太原府署,所以轉(zhuǎn)向錫清弼尋求幫助。他還將此事在日記中記述下來:“十九日……以銀二兩托之錫清弼大令,帶山西代刷吳瀹齋中丞《植物名實圖考》一書。往曾托之鮑花潭,而云其板已不在太原府署,花潭乃亦有此誑語耶?(清弼不肯受銀,所見出花潭之上遠矣)”(《郭嵩燾日記》第3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同年三月二十九日,繼紹庭(繼良,字紹庭)將錫清弼的回信交給郭嵩燾,信中交代《圖考》已找到,并說明《圖考》已由鮑花潭代他寄給郭嵩燾。欣喜之余,此事也記述在他的日記當中:“知吳瀹齋先生《植物名實圖考》已代覓得,交鮑花潭覓便寄京?!保ā豆誀c日記》第3卷)尋書時間跨度長、過程曲折卻最終“得償所愿”,可見郭嵩燾對此書的期待與喜愛。
吳征鎰稱贊《圖考》為“奇書”,理由有四點。其一,《圖考》有雙重身份,是中國古代最后一部本草,又是中國近代第一部植物學專著。其二,作者身份是官員,而不是傳統(tǒng)的藥師。其三,《圖考》出版后在國外的受重視程度比國內(nèi)高。最后,作者本人在編書期間不恥下問,虛心請教。從植物學家的角度出發(fā),他認為吳其對待植物持有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凡和植物有關(guān)的名物,他所耳聞目睹的,都‘筆之于書’,且就新鮮實物,親自指導,繪出精致、栩栩如生的外形圖,使后人可據(jù)圖尋物?!辈浑y看出,在專業(yè)領域他們之間有著身為植物學家的高度共鳴。
[本文系河南省社會科學院基本科研費重大項目“君子不器:清代河南狀元、官員、植物學家吳其研究”(22E03)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