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市地名中的諧音與雅化例考＊

◎顧 菲 于克南

（1 .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徐州 221116；2.徐州市城管局，江蘇徐州221002）

城市中俯拾即是的古老地名，能夠喚起被封存已久的記憶。不同時期形成的地名與當時的歷史、文化、地理等息息相關(guān)，每個地名背后都似古老的化石層，交錯層疊，承載著特定的歷史文化。從語言學(xué)的角度對一些地名來源作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徐州有些地名采取諧音的方法，將早期粗俗的市民口語用一些文雅，并且有一定美好寓意的新詞代替。徐州市于2005年運用現(xiàn)代科技手段，開通了“徐州市地名網(wǎng)”。為地名資料的查詢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但查閱這些資料時發(fā)現(xiàn)存在一些地名來源證據(jù)不足。因此我們在對地名進行規(guī)范化的同時，也應(yīng)對之前存在過的歷史地名進行考據(jù)梳理，對一些遺失已久，人們早已忘卻的地名重新挖掘其歷史意義。本文擬利用語言學(xué)相關(guān)知識對此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補證。

一、蠻井地名考

蠻井，是一個由諧音演變而來的地名，位于徐州市銅山區(qū)房村鎮(zhèn)境內(nèi)，下洪水庫的西側(cè)。因下洪水庫建設(shè)，蠻井村往西搬遷了1公里，大堤下的蠻井也已廢棄。通過對蠻井村村民尋訪，七八位中老年人一致認為蠻井就是由蠻子（對南方人的稱呼）打的井。傳說，古時有個蠻子路過此地，因為口渴找不到水喝，便出錢打了這口井，村民為表達感激，以蠻井命名，村莊也以此命名。

“蠻”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有四個義項：1.粗野，不通情理；2.魯莽，強悍；3.我國古代稱南方的民族；4.〈方〉很，挺。對于前兩個義項都是貶義意味十足，因此村民對該井的傳說應(yīng)該是以第三個義項為依據(jù)口口相傳，“蠻人”舊稱未開化的南方少數(shù)民族，后來成為對南方民族的統(tǒng)稱，貶義意味削減，并且通過村民口口相傳的語境中可判斷對“蠻人”的稱呼并不含貶義。但畢竟只是居民相傳之說，還需從文獻中尋找蛛絲馬跡。

《〔民國〕銅山縣志》記載：“下洪寨，城東南六十里，咸豐十年建，舊屬七鄉(xiāng)。轄村三：饅頭井、王莊、李家莊?！盵1]337在咸豐十年（1860年），徐州東南60里的下洪寨下轄三個村莊，其中一個村“饅頭井”便是今天的“蠻井”，在地理位置上也與縣志的記載相符，其東側(cè)是李莊，南側(cè)是王莊。此村位于黃河大堤下方，地勢低洼，為阻止河水、雨水或污水的倒灌，因此在井口上方安裝了饅頭形的井圈。而這口井作為村子的重要生活設(shè)施，便以“饅頭井”作為地名。而“饅頭井”到“蠻井”的地名變化，應(yīng)是先由“饅頭井”簡化為“饅井”，又因為“饅”在書寫上較為煩瑣，因此按諧音改寫為“蠻井”，久而久之“饅頭井”變?yōu)椤靶U井”，并衍生了一段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美好傳說。

二、侯山沃地名考

侯山沃原是一個山村，現(xiàn)在已然是一個小區(qū)民房集聚區(qū)。根據(jù)“徐州市地名網(wǎng)”記錄，該地背靠一座山，依山建了一個村莊。因140年前有侯氏兄弟三人逃難在此落腳，后來侯大、侯二各自謀生，只因侯三在此居住最早，所以全村老少都尊稱他侯三爺，又因侯三老窩在此，于是這個村就以“侯三窩”為名。據(jù)《廣韻》記載“三”中古屬于心母平聲，“山”所聞切，中古為生母平聲。借助音韻學(xué)的知識，我們知道普通話??音節(jié)字在徐州話中尤應(yīng)注意，凡來自中古入聲的一律讀??，而來自平上聲的，不管是莊組的生母還是章組的船書禪母都讀s。[2]“山”來自古平聲的莊組字，因此在徐州方言中讀為sān，與“三”讀音一致，因此人們混淆而不自知，以山為三，由此“侯三”變“侯山”。

由“侯山窩”變?yōu)椤昂钌轿帧保瑒t是利用諧音更名?！案C”在《漢語大字典》中所收錄的意思為禽獸或其他動物的巢穴，比喻壞人聚居的地方：窩巢、賊窩。其義項有：1.臨時搭成的簡陋的小屋：窩棚、窩鋪；2.比喻人體或物體所占的位置：窩子、挪個窩兒；3.洼陷的地方：酒窩兒、心窩兒；4.弄彎，使曲折：把鐵絲窩過來；5.藏匿犯法的人或東西：窩匪、窩藏、窩贓；6.郁積不得發(fā)作或發(fā)揮：窩火、窩心?！案C”最初只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詞義為中性。由于社會的發(fā)展，人民居住條件的改善，根據(jù)現(xiàn)收錄義項“窩”多暗含貶義，“土匪窩”“販毒人窩藏的地點”等語境常用“窩”。又“窩”因有弄彎、使彎曲的意思，因此人所居住地若以“窩”命名，在認知上狹窄、擁擠的義項較為凸顯，因此“窩”給人的感覺是需要彎著身子才可進入的地方。

為了改變這種刻板印象，又由“侯山窩”改為“侯山沃”，“沃”在《漢語大字典》中所收錄基本字義為：1.土地肥：沃野、沃壤；2.灌溉，澆：沃田、如湯沃雪；3.光盛，豐美：沃沃；4.姓。且看“沃”的所包含的語義多為褒性，寓意美好，希望做居住的地方土地肥沃，生活幸福美滿。利用漢字一音多字的特點，采取諧音的方法，既保留人們所熟悉“wo”的語音特點，同時又一改“窩”的刻板印象，以新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

不同的是，雖然“侯山沃”“文沃”都利用諧音的方法將“窩”改為“沃”，但“回龍窩”并未按此辦法更名?！盎佚埜C”地名的由來，據(jù)《徐州市志》記載此處為老城區(qū)南門里比較低洼的地方，南邊原為舊城墻，雨水倒流，久積難泄，俗稱“回流渦”。后來諧音稱為“回龍窩”，說乾隆皇帝曾到過此地。[3]回龍窩街區(qū)始建于清朝，最老的房子距今已有200多年歷史了，這一帶靠近彭城路、城隍廟和快哉亭，是生意人、文化人聚居的好處，明清建筑比較集中，現(xiàn)已成為徐州城市展廳及新的城市名片。由于其久遠的歷史使其保留了其傳統(tǒng)名稱，因此這也為我們城市的變更地名提供了好的例子，不要一刀切，既要滿足人民群眾的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景，同時又要兼顧保留歷史文化的遺跡。

三、珠山（宕口公園）地名考

豬山，位于金龍湖東側(cè)，海拔122米，因山體外貌形似一頭臥地的肥豬而得名。這里三山相連，從南往北依次是豬山、狼山和邱山，整個山峰斜橫在徐州東站的北側(cè)，長3.5公里，今被振興大道、鯤鵬路和高速鐵路一分為三。2007年出版的《徐州市地名錄》記載為小豬山，[4]以示和云龍湖的豬山相區(qū)別。

2008年，徐州市國土資源局對廢棄的豬山采石場進行生態(tài)修復(fù)，對景區(qū)命名的時候，認為豬山地名太俗氣，不足以概括修復(fù)后的美好，因此給新的景區(qū)起了一個同音不同字的名字叫“珠山”，丑小鴨搖身一變成了白天鵝，一個普普通通的地名，頓然變得高端上檔次，它就像一顆珍珠一樣鑲嵌在徐州東部，閃耀在高鐵站前，給附近的居民還有南來北往的旅客提供了一個休憩的絕佳場所，也成了徐州市民打卡之地。

珠山宕口公園是全國第一個宕口遺址公園，該項目本著“修復(fù)生態(tài)、覆綠留景、凝練文化、拉動經(jīng)濟”的原則，充分借助采石場原有的地形地勢營造景觀，使其在消除地質(zhì)災(zāi)害隱患、改善生活環(huán)境上達到預(yù)期目的，在被開山采石破壞得面目全非的山谷內(nèi)，廣植樹木，遍鋪草坪，舊貌變新顏，棧道凌空，飛瀑高掛，亭臺樓榭錯落有致，各種花卉隨處可見。不僅從根本上為附近居民提供了一個休閑漫步的好去處，而且對國內(nèi)礦山遺址的開發(fā)利用起到了示范作用。

四、峨山村地名考

五珠泉碑刻

峨山村位于銅山區(qū)漢王鎮(zhèn)，東靠玉帶河，西傍鵝山，村莊因山得名。峨山村的命名體現(xiàn)了古人的聰明才智，把鵝雅化為巍峨的峨，以示高大，達到了地名忌諱和追求高雅的目的。

鵝山古代位于丁塘湖當中，山峰形似大鵝，頭朝東尾朝北，恰如大鵝浮綠水?！丁裁駠炽~山縣志》記載：“鵝山，一峰孤峙，在丁塘湖西北?！盵5]208丁塘湖的歷史非常悠久，早在宋代就存在，陳師道有《與寇趙約丁塘看花，寇以疾不赴有詩次其韻》詩文，從詩中可以看出，宋代的漢王就是一處全市有名的賞花勝地，如今的漢王繼往開來，夢幻般的雛菊花海有六百多畝地，絢麗而又清新，讓人流連忘返。

五、圭山村地名考

圭山村位于江蘇師范大學(xué)泉山校區(qū)南側(cè)，村莊依山傍水，南有玉泉河，西有龜山，村莊因山得名。《〔民國〕銅山縣志》：“龜山，以形似名，按龜山北又有牛頭山，出竹葉石。山東為翟家山?！盵1]208圭山村拆遷后，居樂園、富仕名邸等小區(qū)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2018年7月15日,圭山山體公園建成并對外開放。

圭山山體公園簡介的石碑上刻著：“先輩們?yōu)榱苏湎恋?，同時為了防災(zāi)免災(zāi)，就東坡而居，形成了村莊，并以山而名為龜山村。”這個是對圭山村歷史缺乏了解導(dǎo)致的筆誤，村名早已被古人雅化為圭山村，寫錯了侮辱性極高。

圭山村在清末民初曾是這一帶的軍事和經(jīng)濟中心，管轄范圍方圓十里，東到姚莊，西到文新莊，南到玉泉河，北到泰山，面積是現(xiàn)在銅山新區(qū)的好幾倍，《〔民國〕銅山縣志》記載：“圭山練，城南十五里，舊屬六鄉(xiāng)，轄村十八，翟家山、北文新莊、前二堡、后二堡、小朱莊、文家窩、東太山營、西太山營、竹園、高莊、十里堡、三官廟、朱家莊、姚家莊、馬家湖?！盵1]180何為“練”？《〔民國〕銅山縣志》解釋：“以莊轄莊則名曰練。”[5]177練類似于現(xiàn)在的行政單位街道辦事處。

圭山村的命名顯示了命名者崇古尚學(xué)的水平和寄托美好生活的愿望，圭是古代帝王諸侯在舉行典禮時拿的一種玉器，上小下大，它是一個美好的象征。“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卑妖斏窖呕癁楣缟剑@示了古人的睿智，而一經(jīng)解釋，便覺典雅。

六、五珠泉村地名考

五珠泉村，位于柳泉鎮(zhèn)西南，村內(nèi)有一口泉水叫母豬泉，村子因泉得名。母豬泉是一口古老的泉水，它首先被明《〔嘉靖〕徐州志》記載，命名時間至少450多年。明《〔萬歷〕徐州志》詳細記載了泉水位置，志曰：“母豬泉運端泉，二泉在境山之北，絳山之東，出地崩溝達于泗?！盵5]境山今改名為景山，絳山今改名為象山。但是，附近百姓仍把象山叫絳山。母豬泉位于象山東側(cè)四里。

母豬泉在柳泉一帶非常出名，由于這是一口溫泉，水溫達到27度，在寒冷的冬季，霧氣氤氳，熱氣騰騰，猶如人間仙境，大家爭相前來淘菜洗衣，所以十里八鄉(xiāng)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泉水文化當中，豬龍文化是一個比較獨特的泉水文化，母豬化為泉是為豬龍。蘇軾《東坡志林》記載：“青神縣道側(cè)有一小佛屋，俗謂之‘豬母佛’，云百年前有牝豬伏于此，化為泉，有二鯉魚在泉中，云：‘蓋豬龍也’?！背肆?zhèn)的母豬泉，徐州附近還有一處非常有名的母豬泉，蘇軾曾在此殺鵝禱雪，此泉現(xiàn)位于蕭縣官橋鎮(zhèn)小刁集村。以母豬之名命名泉水具有深厚文化底蘊。

五珠泉的命名是徐州地名雅化史上的杰作，由“母豬泉”到“五珠泉”基本上保持了同音不同字，并賦予它許多美好的傳說，82歲的宋世科老人曾是一名中學(xué)歷史老師，撰文寫道：“五珠泉乃徐州十大泉之一，據(jù)傳，宋代的徐州知府蘇東坡曾以‘泉水噴珠圓又圓’之句來贊誦此泉水之旺，五珠泉大概來源泉水噴珠之故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