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容和表現(xiàn)形式來看,柳永詞的價值跟同時期的絕大多數(shù)文學作品不同,其雅與俗的文學價值需要被進一步探討。許多文學家認為宋詞的文學價值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題材的嚴重限制,因此對宋詞的評價不高。不可否認的是,很多早期宋詞的確只有對風花雪月的描寫,缺乏深刻的內涵和對社會現(xiàn)象的觀察、探討,但在柳永的作品中,不但有對市井坊間社會底層的描寫,更有柳永本人所接觸的中階層文人的生活狀態(tài)。從某種意義上說,柳永的文學作品展現(xiàn)了社會底層的真實面貌,同時反映了這一時代文人的思想觀念,而這正是柳永詞的文學價值。
從時代背景的角度分析,北宋時期,社會的繁榮在一定程度上為柳永詞的出現(xiàn)提供了廣闊的空間,為文人詳細觀察社會底層的千姿百態(tài)提供了客觀條件。同時,統(tǒng)治階層重視拉攏士大夫群體,文人的社會地位相對較高,因此北宋文學作品的整體特征趨向于輕松、愉悅,尤其是在北宋初期,歌頌風花雪月的詩詞作品充斥文壇。而柳永詞的魅力在于描寫風花雪月的同時還揭露底層社會的真實面貌,深層次地觸及北宋文人的思想觀念,取材角度之豐富,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一般詞人。柳永詞的文學作品藝術水平極高,且創(chuàng)作內容完美地貼合了當時的創(chuàng)作大環(huán)境,因此得到更廣泛的傳播。雖然歷朝歷代文人對柳永詞褒貶不一,但其雅與俗的文學價值不可磨滅。
一、柳永詞的“雅”和“俗”概述
在詩詞領域,雅與俗并不是互相矛盾的。雅和俗,一張一弛,共同構成了豐富多彩的詩詞文化,這一點在柳永的身上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也許,把同一個詞人的詩詞作品分為雅、俗兩類并不科學,但這種不完美的分類方式可以幫助讀者更深刻地理解柳永的思想核心,因此筆者從這兩個角度探討。
柳永詞的“俗”主要體現(xiàn)為從不將文學束之高閣,他描寫男女情感時塑造了大量社會底層的人物,同時在詞的創(chuàng)作中習慣性地大量運用較為通俗的市井坊間口語、俚語。這種特殊的表達手法在敘事中達到較好的抒情效果,也使柳永詞在當時得到更廣泛的傳播。而柳永詞的“雅”主要體現(xiàn)在作品中對人文景觀的描寫,以及在觸及感情時的隱喻,很好地把詞與情融為一體。在創(chuàng)作這類詩詞作品時,柳永用極盡優(yōu)美的語言與美景相互融合,產生了傳統(tǒng)意義上屬于“雅”范疇的千古名篇。許多明清學者認為,柳永詞的文學價值全在于“雅”范疇內的作品,其通俗作品不值一提,這種受到理學思維影響的古板看法顯然有失偏頗。如今,在擺脫了理學的思維影響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柳永詞雅俗并存的藝術風格才是真正的文化精髓。
從創(chuàng)作手法來看,柳永是一位追求獨立人格和自由的詞人。柳永成長在官宦人家,錦衣玉食,不需要為生計而忙碌,因此,他作的詞中幾乎不體現(xiàn)憤恨和偏頗,只有與生俱來的浪漫和風流,可以說柳永詞為當時北宋的民間音樂創(chuàng)作也有貢獻。
從個人經(jīng)歷的角度分析,柳永出身官宦家庭,父輩六人中,三人考中進士,五人入仕;兄弟三人,都考中進士。柳永雖是晚年及第,早年也曾作過《勸學文》,同時積極參加科舉。柳永在早期詩詞作品《長壽樂》中曾經(jīng)寫道:“便是仙禁春深,御爐香裊,臨軒親試。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時、等著回來賀喜。好生地。剩與我兒利市?!笨梢园l(fā)現(xiàn)他有一定的政治抱負。
在創(chuàng)作的初期,柳永無法擺脫官宦家庭對自己的影響和牽制,為了順利步入仕途,有時也會考慮外界的意見和自身的形象,因此,這一階段的作品對底層社會的描寫相對有限,對文人階層的描寫和對官場的歌頌內容相對較多,其情感表達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而在創(chuàng)作的中后期,即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參加第四次科舉考試落榜后,柳永漸漸走上了專業(yè)作詞的道路,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逐漸開始擺脫束縛,拋棄了官宦子弟的思想包袱,不再過多地考慮權貴的意見,盡情地描繪社會底層的真實面貌和情感,這一階段的作品有著至高無上的情感表達和真實內容傳達,有著不可替代的文學價值。
從創(chuàng)作的流變上來看,柳永擴大了慢詞的篇幅,擴充了內容含量,創(chuàng)作了許多新曲調、新詞,在內容和節(jié)奏上更接近平民階層,滿足了普通大眾的審美需求。當時的統(tǒng)治階級和儒家學者并不反感柳永詞,甚至出現(xiàn)許多官員競相抄寫柳永詞的現(xiàn)象。因為柳永詞比較接近現(xiàn)實生活,同時也不抨擊政治時事,所以給當時的北宋文壇帶來了輕松、清新的感覺。
二、柳永詞的“雅”和“俗”文學性分析
柳永是北宋時期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詞作家,在我國文學發(fā)展史上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的作品在爭議中快速地傳播和發(fā)展,改變了宋詞的審美內涵,拓寬了詞的創(chuàng)作意境,深刻影響了后世的蘇軾、黃庭堅、秦觀等人。
中國歷來對作品有“雅”和“俗”的界定,所謂雅,是指官方認可的、有規(guī)范、有標準可依的作品;所謂俗,則是指市井坊間的“玩笑”、俚語。很多時候,文學上的“雅”和“俗”更多的是體現(xiàn)在官方文學和民間文學之間的區(qū)別上。
(一)“俗”的表現(xiàn)是社會文化風氣的真實體現(xiàn)
柳永詞體現(xiàn)出一定的審美情趣,因為其含義包括坊間的口語、俚語,作者真實地展現(xiàn)底層世俗文化的價值取向。在某種程度上,“雅”需要在與“俗”的交融中得以發(fā)展,兩者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例如《迎春樂》中的“近來憔悴人驚怪。為別后、相思煞。我前生、負你愁煩債,便苦恁難開解”,毫不掩飾其從俗的態(tài)度,層次分明,語義明確,將坊間口語融入詞作,句句如話,聲情并茂,增強了情感表現(xiàn)力度,使其更加親切,更易被一般市民接受。又如《傾杯樂·禁漏花深》中“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鰲抃。愿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吸收了賦體和賦法,將漢大賦鋪張揚厲的特點融會貫通,直敘其景,描繪尋常而豐富多彩的市井風情,使讀者倍感親切。
柳永詞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俗”詞,從主題和內容上看,柳永詞最初誕生在權貴文人的深宅大院里,并逐漸形成深刻、細致的描寫風格。在四次落第后,柳永開始創(chuàng)作大量反映底層民生的“俗”詞,人們津津樂道的是柳永詞中有大量描繪風花雪月的精彩內容。在他創(chuàng)作的291首詞中,描寫風花雪月和男女情愛的詞占到半數(shù)以上,這一比例也說明他需要輸出內心豐富的情感。柳永敢于大膽描寫底層藝妓,這與他放蕩不羈的性格是分不開的。例如《尉遲杯·雙調》中的“天然嫩臉修蛾,不假施朱描翠”,文辭淡雅而不雕琢,語言凝練婉轉而不失節(jié)制,寥寥數(shù)字便勾畫出一種天然之美。又如《兩同心·佇立東風》中的“想別來,好景良時,也應相憶”,節(jié)奏輕柔舒緩,旋律和諧悠揚,尤具音樂美,同時彌漫著深遠的思念情懷,浸透著對愛情的歌頌。再如《采蓮令·月華收》中的“千嬌面、盈盈佇立,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將口語和文言雜糅調和,使人讀起來特別有滋味,使詞中悲涼之感淡雅綿長……這些優(yōu)美的詞把“俗”的藝妓的生活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又不失優(yōu)雅,在呈現(xiàn)出底層社會境況的同時,對不同人物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刻畫,筆墨凝練純凈、典雅流動,感情深沉,韻律感強,有一種直擊人心的效果。
(二)柳永詞通俗的背后是高超的文學修養(yǎng)
不管是描寫“俗”的詞,還是描寫“雅”的詞,都體現(xiàn)了柳永超高的文學修養(yǎng)。柳永詞的一大特色,就是可以把景物與情感的融合處理得非常完美。在柳永晚年的創(chuàng)作中,詞多以描寫秋高氣爽的景致為主,偶爾也有寫晚年的沮喪之情,但從文學修養(yǎng)上來說,晚年的柳永在詞創(chuàng)作上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就風景而言,柳永詞平靜又不失精致、美麗。例如《玉蝴蝶》中的“月露冷、梧葉飄黃”,作者描繪了大自然的景物與人交互的層次感,以更加成熟的筆觸、周密的技巧、謹嚴的格律,塑造了迷離而凄清的意境,緩緩抒發(fā)年華逝去的悲涼和無力,哀思平淡深刻、自然雋永,頗具《詩經(jīng)》“哀而不傷”之滋味?!镀菔稀ね砬锾臁分袑憽爱敃r宋玉悲感,向此臨水與登山”,將古今融為一體,在今古之間跳躍變換,想象奇特,撲朔迷離,語言凝練奇峻,創(chuàng)造出一種陡峭的悲涼意境。除了寫景外,柳永詞在描寫情感時也體現(xiàn)了高超的文學修養(yǎng)。《晝夜樂·洞房記得初相遇》中寫到:“洞房記得初相遇。便只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初遇的喜悅、對團聚的渴望,以及離別時的悲傷等情緒在詞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如《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中的“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用“曲徑通幽”的手法,摒棄了借酒消愁的俗舊意境,以“強樂還無味”襯托出春愁難以解脫,塑造了志誠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三、柳永詞的文學價值
(一)柳永詞的文學價值首先表現(xiàn)為娛樂性和批判性
柳永詞在真實表現(xiàn)社會底層生活的過程中,也真實地呈現(xiàn)了作者與人物、人物與詞之間的藝術交融,在當時的文學生態(tài)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他從不刻意體現(xiàn)文學的高雅,而是在意境中表現(xiàn)一種超凡的思維和境界。同時,讀者可以看到熱烈的愛情和甜蜜的歌唱,同時也不乏對腐朽世道的描繪。比如,《望海潮》中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反映了北宋時代的繁榮和腐敗。
(二)柳永詞把“雅”與“俗”相融相生
任何事物都有相融相生的一面,正是“雅”與“俗”的相融相生把柳永詞的文學價值推向較高的水平。在這樣的情況下,柳永把詞的運用帶入了新的領域。雖然柳永受到道德捍衛(wèi)者的譴責和文人階級的鄙視,但恰恰是這樣的“結局”揭示了當時進步思想觀念與狹隘文學思想觀念的激烈碰撞,為宋詞的發(fā)展贏得了空間。柳永詞“雅”與“俗”相融相生還體現(xiàn)在文體方面。柳永將賦法移植于詞中,模仿漢賦的鋪陳描寫,在章法內容上逐漸形成了一定的格式,如《玉山枕·驟雨新霽》中“驟雨新霽。蕩原野、清如洗。斷霞散彩,殘陽倒影,天外云峰,數(shù)朵相倚。露荷煙芰滿池塘,見次第、幾番紅翠”。按照空間順序漸次鋪進,依次渲染,采用“賦筆”鋪陳寫景,使詞境平白直露,明白曉暢,毫無晦澀之感,也讓沉寂已久的賦體文學在宋詞中煥發(fā)了新的生機。
四、結語
從文學的角度分析,“雅”與“俗”之間相互的影響、轉變和推動,使文學的長河得到新鮮活水的補充。在“雅”與“俗”的交匯中,柳永創(chuàng)用了大量詞調,豐富了各式長調短令,完善了詞的形式體制。研究柳永詞的“雅”和“俗”及其文學價值,有助于理解詞的聲腔體式發(fā)展及審美內涵流變過程。此外,柳永詞也是反映北宋文學的一面鏡子,其賦法的使用、直白的意境啟示了蘇軾;通俗而明白曉暢的詞風啟示了黃庭堅;秦觀的雅詞鋪敘點染之法,也從柳詞變化而出;周邦彥慢詞的章法結構,亦從柳詞脫胎。因此,研究柳永詞可以使讀者更清晰地分析北宋時期許多重要作家的作品內涵及思想源流。
作者簡介:王嘉祺(2000-),男,河北唐山人,本科,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