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語“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句法語義分析

王 燕

(淮陰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淮安 223300)

一、引言

致使范疇(causative category)普遍存在于人類語言中，不同語言甚至同一種語言的致使表達方式也不盡相同，因此有諸多分類方法。語言類型學家從形式類型上大致將致使結構分為三類：形態(tài)型(morphological causatives)、詞匯型(lexical causatives)和分析型(analytic causatives)。

朝鮮語是黏著性語言，形態(tài)發(fā)達，致使結構大多是有標記的、顯性的，主要有以下兩種形式：1.“i,hi,ri,gi,u,gu,tshu”等形態(tài)型致使結構；2.“-ikhida”“-gehada”等分析型致使結構。以往對朝鮮語致使結構的描寫，較少涉及詞匯使動形式。部分學者僅對等形態(tài)型使動和“-ge hada”等分析型使動作了探討[1]，但未涉及詞匯使動；也有學者將添加詞綴的形態(tài)型稱為詞匯使動[2]，僅有少數(shù)學者將“pon?da”等動詞構成的形式稱為詞匯使動[3]。綜合學者們對使動類型的界定以及朝鮮語的語言特點，筆者認為朝鮮語存在形態(tài)型、分析型和詞匯型三種使動類型，分析型使動主要由句尾“-ge hada”“-ikhida”表示；形態(tài)型使動主要由“i，hi，ri，gi，u，gu, tshu”等詞綴表示；詞匯使動則由不具有形態(tài)變化的獨立謂語表示，且句中不含明顯的使動標記，如“ktshida，my??ny??hada，milda”等詞構成的使動形式。

鑒于此，本文基于學者們的研究，以21世紀世宗語料庫以及韓國國立國語院編寫的《標準國語大詞典》《phyodzungug?d?adz?n》(1)文中將朝鮮語全部轉化為國際音標。為語料來源，考察朝鮮語的詞匯使動類型，并著重分析“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句法語義特征。

二、朝鮮語的詞匯使動類型

詞匯使動的典型特征是通過獨立謂語將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融合在一個表達式中，與一般的動賓結構相同。Comire將詞匯使動分為異干交替型(補充型)和非能產(chǎn)非異干交替型(同形型)兩類[4]，前者的使動詞與非使動詞之間無形式上的規(guī)律可言，如朝鮮語的“pon?da”和“kada”；后者的使動詞與非使動詞在形式上完全相同，如朝鮮語的“ktshida”。Song Jae Jung將詞匯使動分為零派生型(zero-derivation)和補充型兩種[5]。

以上述分類為基礎，根據(jù)謂詞的性質、句法結構以及語義特征，本文將朝鮮語的詞匯使動類型進一步細化，并作具體探討。補充型詞匯使動進一步分為致使移動式和命令允讓式兩種，同形型詞匯使動進一步分為固有詞兼用式和漢字詞動結式兩種。

(一)致使移動式

致使移動式是將致使句與移動句整合為一個句法結構的形式，整個句法結構除致使結構的四要素之外，還存在移動路徑論元，凸顯了致使力的傳遞方向。其基礎結構式為：NP1i/ga+NP2l/rl+NP3ro/e+VP，其中，NP1為致使主體，NP2為致使客體，NP3為移動路徑論元，謂詞VP一般為帶有移動義的動詞。

舊 定語 桌子 賓格 焚燒廠 副詞格

扔 句尾-過去

把舊桌子扔進了焚燒廠。

官首 賓格 叫 連接詞 經(jīng) 賓格 讀 讓

副詞格 道理 主格 沒有 句尾-現(xiàn)在

只得叫個官首念經(jīng)，把鬼怪們趕出家門。

致使移動式比其他詞匯使動形式增加了一個移動路徑論元，體現(xiàn)了致使客體的位移路徑及過程。位移一般分為真實位移和虛擬位移，前者指具體的空間位置變化，后者指視線移動或心理移動[6]。鑒于虛擬位移的情況較為復雜且關聯(lián)因素眾多，筆者僅對涉及到的真實位移情況作了統(tǒng)計和探討。

(二)命令允讓式

命令允讓式是指致使主體通過一定的指示或命令，促使客體進行某種行為的使動形式。Park Eunseok[7]認為，此形式的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分別由獨立謂語承擔，且兩個謂語分別帶有獨立的論元結構，因而將其與漢語的“使令式”或“使令句”等同，并入分析型致使結構的行列。

我 主格 他 與格 離開 使動標記

強迫 句尾-過去

我強迫他離開。

他 主格 治療 賓格 拒絕 定語 母親 與格

住院 賓格 慫恿 句尾-過去

他慫恿拒絕接受治療的母親住院。

指揮官 主格 訓練 中 副詞格 補助詞 士

兵們 與格 會面 賓格 允許 句尾-過去

指揮官允許士兵們在訓練中探視。

命令允讓式的致使主體與致使客體一般均為有生命體，否則命令無法進行傳遞與接受。此類型的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之間是否具有蘊含關系，須考慮致使主體的意圖性與致使客體的自控力。

(三)固有詞兼用式

朝鮮語的部分固有詞能以相同形式用于自動句與他動句，又稱“能格動詞”“中立動詞”。不少學者意識到“n?rida,hrida,k′ida,talrida,ktshida,m?mhuda”等固有詞在他動句中表現(xiàn)出致使義。關于其使動范疇的歸屬問題，很多學者持不同看法，總體來說有以下兩種：一是按照謂詞的歷時性演變規(guī)律將其納入形態(tài)使動范疇；二是認為謂詞無須形態(tài)變化便可直接用于自動句和他動句，屬于詞匯使動范疇。筆者持第二種觀點，這些固有詞雖然在歷時演變過程中歷經(jīng)了詞綴由無到有之變，看似與形態(tài)型使動的詞綴形式相一致，但其使動詞與非使動詞之間并未產(chǎn)生任何形態(tài)變化，故而應屬詞匯使動范疇。

哲洙 主格 車 賓格 停 句尾-過去

哲洙停了車。(使動句)

車 主格 停 句尾-過去

車停下了。(非使動句)

農(nóng)業(yè)合作社 主格 米價 賓格 降低 句尾-過去

農(nóng)業(yè)合作社降低了米價。(使動句)

米價 主格 降低 句尾-過去

米價降低了。(非使動句)

例(6)致使主體tsh?lu“哲洙”通過作用力m?mtshuda“停”使客體tsha“車”產(chǎn)生一定的行為結果，即例(7)。兩個句法結構的謂詞均為m?mtshuda“?！?，在使動句與非使動句中未產(chǎn)生任何形態(tài)變化。例(8)同樣存在致使主體、致使客體、致使力、致使結果四要素以及致使與被致使兩個事件結構，且保證了致使結果米價降低了”的發(fā)生。

綜合來看，固有詞兼用式的基礎框架式為：NP1i/ga+NP2l/rl+VP，其中，NP1為致使主體，NP2為致使客體，VP為具有自他兩用性質的固有動詞。

(四)漢字詞動結式

漢字詞動結式是指由“N1N2hada”類動詞構成的詞匯使動形式，兩個漢字詞語素N1與N2之間形成動補關系，即N1表征原因，N2表征結果。Yoo Hyewon[8]對“N1N2hada”與“N1N2ikhida(顯性使動標記形式)”之間的交替關系作了詳細探討，認為二者之間存在以下三種關系：一是句法結構和語義完全相同；二是句法結構或者語義中的某一項相同；三是句法結構和語義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筆者對二者在句法結構和語義特征上完全相同的形式作了統(tǒng)計與探討，具體如下：

稅金 負擔 賓格 減少 句尾-過去

減少了稅金負擔。

犯罪嫌疑人 抓捕 副詞格 搜查力量 賓格

集中 句尾-過去

集中力量抓捕犯罪嫌疑人。

N1與N2之間動補關系的形成受語言借用的影響，漢字詞在發(fā)展過程中逐漸融入至朝鮮語的語法體系，使之形成了別具特色的詞匯結構，即兩個漢字詞語素與固有詞綴“-hada”組合為一個獨立謂詞，且保留了漢語的部分功能。本文將對漢字詞動結式，即“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句法語義特征作進一步說明，以便更深入地了解漢字詞及朝鮮語的詞匯使動體系。

三、“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句法特征

漢字詞語素N1N2具有敘述性功能，可以形成并列、主謂、動賓、偏正、動補等關系[9]。在此類詞匯使動中，二者之間形成動補關系，即由漢字詞在句中將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編碼為單一復雜宏事件(macro-event)。謂詞無形態(tài)變化也不附帶致使標記，符合詞匯使動的相關界定。N1N2可以分別指派論元，即在語義上分指原因事件和結果事件，但形式上不可分離。

(一)致使結構對謂詞的制約

“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基礎框架式為：NP1i/ga+NP2rl/l+N1N2hada，其中，NP1為致使主體，NP2為致使客體，N1指向原因，N2指向結果，“N1N2hada”為具有單一性質的復合謂語。據(jù)筆者統(tǒng)計， N1N2組合形式共有兩種情況：行為動作+性質狀態(tài)和行為動作+行為狀態(tài)。

1.行為動作+性質狀態(tài)

N1表示引發(fā)致使行為的動作，N2表示因動作行為而產(chǎn)生的結果，其結果狀態(tài)呈現(xiàn)為某種性質。即N1一般為動詞性語素，N2一般為形容詞性語素。常見的謂詞形式如下(見表1)：

表1 “行為動作+性質狀態(tài)”常見謂詞形式

例如：

技術 投資 賓格 增大 句尾—過去

加大了技術投資。(使增加)

技術 投資 賓格 增大 句尾—使動、過去

使技術投資增加了。(使增加)

領土 賓格 擴大 句尾-過去

擴大了領土。(使擴大)

領土 賓格 擴大 句尾-使動、過去

使領土擴大了。(使擴大)

2.行為動作+行為狀態(tài)

表2 “行為動作+行為狀態(tài)”常見謂詞形式

例如：

理論 屬格 確立 同格 組織整頓

工作 賓格 完了 句尾—過去

完成了理論的確立和組織整頓工作。(使完成)

理論 屬格 確立 同格 組織整頓

工作 賓格 完了 句尾—使動、過去

使理論的確立和組織整頓工作完成了。(使完成)

經(jīng)濟 賓格 復興 句尾-過去

復興了經(jīng)濟。(使復興)

經(jīng)濟 賓格 復興 句尾-使動、過去

使經(jīng)濟復興了。(使復興)

(14a)通過行為wan“完”使客體“理論的確立和組織整頓工作”達到ryo“了”的狀態(tài)。(15a)由動作行為pu“復”引發(fā)客體ky??dze“經(jīng)濟”至h?“興”的狀態(tài)。N1多為動詞，N2也多為動詞，且N2在句中的動詞義減弱，逐漸呈現(xiàn)虛詞性質，即傾向于補語的語法化。Lee Geumhee[10]指出，虛詞化結果補語表現(xiàn)為“完結義”?！靶袨閯幼?行為狀態(tài)”的N2語素作為虛詞化的結果補語，所呈現(xiàn)的正是完成、結束等語義，表示“動作的發(fā)出即為某種結果狀態(tài)的呈現(xiàn)”。

(二)致使結構對時體及共現(xiàn)句式的制約

“N1N2hada”類詞匯使動對與其相共現(xiàn)的時體和句式具有一定的制約作用和選擇傾向性，具體如下：

1.與時體的共現(xiàn)特征

學校 暴力 賓格 大幅

減少 句尾-進行

正在大幅減少校園暴力。

學校 暴力 賓格 大幅

減少 句尾-過去

大幅減少了校園暴力。

工廠 賓格 休息 不

稼動句尾-進行

正在不停地運轉工廠。

昨天 工廠 賓格 休息 不

稼動 句尾-進行

昨天不停地運轉工廠。

2.與句式的共現(xiàn)特征

國民 保健 修養(yǎng) 賓格 增進-目的保全

管理 定語 公益 單位

khge nr?nanda.

大幅 增加 句尾-現(xiàn)在

為了增進國民保健修養(yǎng)，將大幅增加保全管理的公益性單位。

(19)shegye phy??hwawa h??bogl

世界 和平 同格 幸福 賓格

增進-意志定語 意志 賓格 看到 句尾-過去

表現(xiàn)出了增進世界和平與幸福的意志。

(20)ph?ma?han tsogugl puh?hary?go

滅亡 定語 祖國 賓格 復興-目的

年輕人們 主格 想法 賓格 收集 句尾-過去

年輕人齊心合力，復興敗亡的祖國。

例(18)與“-gi wih?”連用，凸顯了致使主體的強烈意圖，即增強了完成ku?min pog?n hyuya?l ts?dzin“增進國民保健修養(yǎng)”事件的決心。例(19)、(20)同樣通過“-get′”和“-()ry?go”表示致使主體的意志及意圖。可見，與致事指向型句式共現(xiàn)的句法結構，其致使主體的意圖性較強，致使結果的實現(xiàn)更有保障。正因如此，致使客體的自控力相對較弱，句法結構無法與表示客體意愿的副詞及相關句式共現(xiàn)。

四、“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語義特征

致使語義是致使結構最為顯著的特征，貫穿于致使過程的始終，也是與其他語法形式的主要區(qū)別所在。不同句法結構在致使語義的表達上呈現(xiàn)出差異，比如直接性與間接性程度的差異、原因事件對結果事件的蘊含程度不同等。

(一)直接語義與間接語義

致使語義的直接性與間接性是致使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語義參項。Comrie指出，直接致使與間接致使之間并不是涇渭分明的，而是存在連續(xù)統(tǒng)上的程度差異。Shibatani[12]以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在時間、空間上是否重合為標準，在直接致使與間接致使之間細分出了協(xié)同致使(sociative)，協(xié)同致使又分為共同行動(joint-action)、協(xié)助(assistive)和監(jiān)督(supervison)三種。

Lakoff[13]指出，因果概念的形成源于直接的操控，然后再通過隱喻等機制向外延伸。致使關系的典型形式同樣是直接操控，同時也包含了部分非典型的因果關系。越具典型性的形式，其語義的直接性越強。Lakoff列出了典型因果關系的十大屬性，越滿足其全部屬性，致使關系就越典型，致使語義也就越為直接。

①有實施某行為的主體；

②有歷經(jīng)變化的客體；

③前述的主體和客體構成單一事件，在時間與空間上重合，且主客體之間直接接觸；

④主體的部分行為先于客體的變化；

⑤作用力由主體向客體轉移，主體是作用力的始發(fā)點，客體是作用力的承受點；

⑥有單一、明確的主體和客體；

⑦主體為有生命體；

⑧a.主體有意識地進行某種行為；

b.主體對行為具有控制度；

c.主體對行為及變化負主要責任；

⑨主體可以借助外力或工具等；

⑩主體直面客體并可以感知客體的變化。

根據(jù)學者們的見解以及上述十大屬性，具體分析以下例句：

職員們 主格 信息 賓格 外面

造格 流露 否定-目的教育 賓格 做 句尾-過去

為了不讓職員們泄露信息，對他們進行了教育。

金泳三 政權 主格 大學國史 賓格

必須 副詞格 選擇 造格 降下 句尾-過去

金泳三政權將大學國史從必須降格為選擇。

一般 國民 主格 今后 我們 政府 指導

ar? tseban shan?bl puh?hagi

下 各種 產(chǎn)業(yè) 賓格 復興 名詞化

賓格 希望 句尾-現(xiàn)在

普通國民希望今后在韓國政府的領導下復興各種產(chǎn)業(yè)。

政府 主格 上半年 中 財政

支出 賓格 集中 決定 句尾-過去

政府決定上半年集中財政支出。

前文提到，“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復合謂詞具有“行為動作+性質狀態(tài)”和“行為動作+行為狀態(tài)”兩種類型，謂詞均具有抽象性特征，不具備主體與客體進行直接接觸的條件。因此，此類型無法完全滿足以上十大屬性，致使義的直接性程度也就有所降低。

由此可見，在不同的句法結構中，受各論元屬性及其組合關系的影響，致使語義的直接性程度也呈現(xiàn)出差異。

(二)蘊含性

Song Jae Jung指出[4]，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之間的蘊含關系是指“原因事件的真實性可以保證結果事件的真實性”，當致使結構的結果事件還未發(fā)生或者實際上無法發(fā)生時，整個致使結構呈現(xiàn)為具有目的(purpose)或者目標(goal)的“目的類型使動(PURP)”，此時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之間不具有蘊含關系。Park Eunseok指出，判定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之間是否具有蘊含性，最直接也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對其結果事件進行否定，如果否定后句子成立，說明不具有蘊含關系；如果否定后句子不成立，則說明原因事件保證了結果事件的發(fā)生，二者之間具有蘊含關系[7]。以學者們的探討為基礎，本文將通過對結果事件進行否定的方式，判定“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蘊含性程度。

教育部 主格 大學 入學考試 賓格

10年 之后 副詞格 復活 句尾-過去

教育部時隔10年恢復了高考資格。

*教育部 主格 大學 入學考試 賓格

10年 之后 副詞格 復活 轉折

復活 否定 句尾-過去

*教育部時隔10年恢復了高考資格，但還沒恢復。

最終 那個 難 定語 金融

考試 賓格 通過 句尾-過去

最終通過了那個較難的金融考試。

*最終 那個 難 定語 金融

考試 賓格 通過 轉折

通過 否定 句尾-過去

*最終通過了那個較難的金融考試，但沒通過。

五、結語

本文基于語言類型學視角，探討了朝鮮語詞匯使動的四種類型，即致使移動式、命令允讓式、固有詞兼用式和漢字詞動結式，并對漢字詞動結式的句法語義特征作了較為詳細的分析。在朝鮮語中，“N1N2hada”類詞匯使動的兩個漢字詞語素N1與N2可以分別指派論元，但形式上不能分離，只能以“行為動作+性質狀態(tài)”和“行為動作+行為狀態(tài)”的組合形式呈現(xiàn)。謂詞具有抽象性，致使主體與致使客體之間無法直接接觸，直接致使義減弱。漢字詞語素N1與N2分別表征原因和結果，且原因事件保證了結果事件的發(fā)生，二者之間存在蘊含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