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志強,萬 麟
(馬鞍山職業(yè)技術學院 應用外語系,安徽 馬鞍山 243031)
長期以來,新聞話語在服務經濟生活、參與話語實踐及構建主流話語秩序方面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新聞話語以其公正、客觀、時效等特點已在社會及政治生活領域占據重要的地位。作為一類特殊的話語體裁,新聞給人以客觀全面、邏輯縝密、說理充分等直觀印象。從語言學角度看,任何體裁文本的創(chuàng)作皆非作者單方面的“自說自話”,而必然受到社會文化、寫作目的、社團規(guī)約、權勢關系、認知水平諸因素的制衡。新聞話語究其本質也是一種社會互動。本研究將從元話語理論的角度切入,揭示近半個世紀以來新聞寫作中人際互動意義的歷時變遷,結合語境因素探尋其背后的深層動因,以期為后續(xù)話語實踐提供借鑒。
“元話語”最初于1959年由Harris提出,上世紀80年代逐漸在應用語言學界引發(fā)關注,它的問世是對語言研究中過多強調命題意義的一種反動。早在1923年,馬林諾斯基就曾指出語言在表達命題意義之外,亦可創(chuàng)設并維系情感意義[1]。借由元話語可表達與命題同等重要的人際意義[2]。本質上來說,元話語是一類協(xié)商文本人際互動意義的語言特征,用以協(xié)助作者(說話者)表達立場觀點。同時建立起與讀者之間的聯(lián)系紐帶[2]。
在寫作過程中,作者以“發(fā)聲”(Voice)實現(xiàn)自我身份表征,通過立場(Stance)傳達明示自我“站位”。而交際過程的另一端始終是潛在的讀者,他們并不完全處于被動接受的地位。根據巴赫金的理解,寫作是具有對話性質的(Dialogic)活動[3],以特定讀者群體為預設,“對話”使得文本意義協(xié)調一致。此過程中,元話語促成了文本和語境的結合,將讀者的個體需要、理解能力、知識背景、互文經驗納入到文創(chuàng)之中[2]。換言之,元話語更注重“交際效果”,是理解和接受文本信息的關鍵要素[2]。
關于元話語外延,Vander Kopple以及Crismore等都曾給出過各自的分類方案[4-5]。Thompson & Thetala和Thompson區(qū)分出交際型(Interactive)和互動型(Interactional)兩類形式[6-7]。前者指按照讀者潛在背景知識及認知能力編排文本的方式,預測讀者可能會有的需求和反應,據此對閱讀過程施加引導。后者意味著作者介入文本,顯化其態(tài)度與觀點,拉近與讀者的距離,互動凸顯人際和諧,點明了交際雙方共建文本的愿望。Hyland沿襲了這樣的分類思路,其互動元話語包括模糊語、增強語、態(tài)度標記語、自我指稱及介入標記5個子類(元話語分類及示例見表1)。Hyland也指出下劃線、大小寫標記等隱性特征亦可視為元話語。但只有顯性標記才能夠明確的標示作者有關自我及讀者的意識程度[8]。
表1 Hyland元話語的類別與示例
目前,元話語文體差異研究多聚焦學術類型話語。Hyland 研究了期刊論文語料,證實了元話語與各學科理解世界的方式及科研常規(guī)慣例密不可分。在“話語性”(Discursivity)更強的軟科學領域,更多使用了互動型元話語。在軟科學論文中,讀者提及、個人評價、修辭問句更為常見,硬科學論文則較多使用了指示語,研究證實了上述具有明確讀者導向的介入類元話語的學科間性[2]。在教材元話語分析中,Hyland發(fā)現(xiàn)交際型元話語使用頻率高于互動型元話語[9]。 教材主要呈現(xiàn)業(yè)已證實的知識理論,從而掩蓋了學科知識生產過程的論辯特征。表現(xiàn)為盡可能少用模糊語、避免提及主要文獻,大量使用前后對照,增加事實性內容,目的是給學生閱讀提供便利。Salager-Meyer等的縱向研究顯示,相較于醫(yī)學論文,醫(yī)學書評中較少使用模糊語,且每個時期書評偏愛使用的模糊語不盡相同。研究同時表明不同時期書評中作者自我指稱的方式也有差異[10]。Cameron指出諸如“I”等作者自我指稱在硬科學以外的學術領域更能夠為多數(shù)讀者所接受。顯示出多類型話語日益朝著非正式化的方向發(fā)展[11]。她進一步指出這種“非正式化”并非孤立的、意識形態(tài)上中立的發(fā)展,而是后現(xiàn)代社會價值觀念巨大轉變的一種體現(xiàn)。
如前所述,話語是社會實踐的一種樣態(tài)[12],它作用于社會實踐也一定承受其反作用,微觀層面上的文體特征也并非靜態(tài)的,孤立不變的。對其進行歷時考察有助于厘清語用事實背后的歷史、社會、文化根源,預測其發(fā)展趨勢并為話語實踐自身服務。我們認為元話語研究也應拓展其研究范圍,關注學術以外更廣泛而生動的話語實踐,豐富發(fā)展其理論內涵。增強自身解釋力。為此本研究將以新聞話語中的三種常見文體作為對象,考察20世紀60年代、90年代及本世紀初三個時段的新聞元話語的特征,勾勒該類話語變遷的軌跡并著力探尋其背后的成因。
本研究以布朗家族語料庫的Brown(1961)、Frown(1992)和Crown(2009)子庫中的新聞語料為樣本,涵蓋報道、社論和時評三種文體,各子庫新聞語料容量詳見表2。語料總量為547857詞次。使用AVA1.0(Authorial Voice Analyzer)軟件計算元話語指標:模糊語(Hedges)、增強語(Boosters)、態(tài)度標記語(Attitude Markers)、自我指稱(Self-Mentions)、讀者指稱(Reader Pronouns)及指示語(Directives)。以上前4個指標測量明確而公開的作者立場(Stance),后2個指標涉及作者邀約讀者共建文本的愿望,標示讀者的文本介入程度(Engagement)。使用AntConc3.2.1w軟件檢索語言表層項目(詞匯、搭配結構等),探尋微觀語境下元話語的互動特征。
表2 布朗家族語料庫(美國)各子庫庫容信息 詞次
由表3、表4可知,近50年來,新聞報道傳達出的立場與態(tài)度愈加明顯,文本的人際介入程度更深。相較而言,社論和時評的立場表達更趨保守,這在時評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此外,兩者在人際介入方面沿著不同方向發(fā)展,變化程度也十分顯著。
表3 立場類元話語的變化 每萬詞頻率
表4 介入類元話語的變化 每萬詞頻率
互動元話語特征變化說明新聞文體語言的特征不是一成不變的。后現(xiàn)代社會等級結構顯現(xiàn)出消解的痕跡,人與人之間變得更加平等而親密,在通訊技術深度普及和新媒體交際手段廣泛運用的今天,媒體機構與官方不再是整個社會唯一的“聲源”,普通大眾也享有更多的“話語權”。在這樣一個“多聲”的格局中,文本間的“互文性”特征日益明晰,并指向了話語習俗及話語秩序的重構,文本之間的界限不再清晰,展現(xiàn)出對異質性的接納和寬容[13]。
就本研究而言,我們發(fā)現(xiàn)新聞報道的互動性明顯增強,有著趨于口語化和非正式化的動態(tài)特征。另一方向上,社論則沿著“非人格化”的方向邁進,有關人的文本“印記”大幅減少。文體間人際互動性差異印證了兩者在寫作目的、目標受眾及權力關系等層面的不同。
新聞報道作為一種“大眾消費品”,要盡可能考慮普通人的理解能力和閱讀水平,盡可能使用切合實際的語言[14]。增強文本的可讀性、生動性和趣味性。在消費主義盛行的當下,媒體同行 、媒介之間的競爭空前白熱化,新聞報道文本也必然散發(fā)出濃厚的商業(yè)化氣息[15],商業(yè)話語通過“再情景化(Recontextualization)”內嵌于新聞報道的語境之中[16],使后者也具有了“推介”性質,迎合消費者閱讀習慣成為一種內在的要求,因為這事關經濟利益與媒體自身的生存與發(fā)展。
與之不同的是,社論作為一種代表性很強的媒介機構話語,一般就重大新聞事件或典型社會問題發(fā)表看法與見解,具有輿論引導和意識形態(tài)塑造功能。為了達成“勸說”之目的,此類文本大量引入互動性語言特征,以使其觀點能夠為讀者理解并接受。和新聞報道相比,社論與時評的元話語頻率更高。
3.2.1 介入類元話語個體特征
由表5可知,“讀者提及”在時評及新聞報道中顯著增加。語料索引行分析發(fā)現(xiàn)“you”“we”“our”等在學術文本中可用于提及潛在讀者的元話語在新聞報道中并非完全指向讀者。
表5 1961—2009年介入類元話語變化幅度 每萬詞頻率
例1:"We are not going to release anyone if it would endanger our national security", Obama said at the time. "As we make these decisions, bear in mind the following fact: Nobody has ever escaped from one of our federal super-max prisons, which hold hundreds of convicted terrorists."(2009年新聞語料:Crown a01ab)
例1 中,“we”和“our”多次出現(xiàn)在奧巴馬的正式談話中,通過直接引語植入新聞報道,“we”的使用不是出于拉近與新聞讀者距離的需要。此種語境下,引語的出現(xiàn)凸顯了奧巴馬的角色身份。作者似乎隱藏于文本之后,不對話語的真實性做出承諾,僅將評價談話內容的權利交由讀者。在看似客觀報道的外表下,作者間接表達了不愿意“主導”交際過程的愿望,以求自我信譽的保全。但在例2的時評中,作者通過疑問句,以平等的身份參加與讀者的對話,通過喚醒讀者日常生活中的切身體驗,明確表達其觀點。
例2:When you 've got plenty of challenges just running the business, why are you even thinking about wasting precious time, money and energy moving?(2009年時評)
以上兩例說明,新聞報道文本中的人際關系更為復雜,需要結合具體語境做出深入分析。盡管數(shù)據顯示新聞報道中“讀者提及”在過去50年顯著增加,但囿于寫作的常規(guī)慣例,報道文本中常含有大量的直接引語,我們推測,由于作者聲音的相對“缺席”,該類文本中讀者實際介入程度并不高。“讀者提及”顯著增加只可能導致報道中口語化程度日趨明顯。另外一方面,數(shù)據也顯示社論在人際介入類元話語使用上趨于謹慎,目標讀者以更加“隱蔽”的方式存在于文本中,這降低了作者顯性勸說的程度,客觀上增強了其觀點的可接納程度。而在時評中,讀者介入的程度卻有顯著增加,預示出作者更加傾向以平等姿態(tài)與讀者進行“直接”溝通。語料檢索同時發(fā)現(xiàn)該類文較為貼近生活,關注民生,通常以個人日常生活小事入題,反映社會生活中的重大事項:
例3:But if I were a stockholder in Sears, I'd ask its board, have you lost your mind? Your stock, say some analysts, is underperforming.(2009年時評:Crown c01ab)
3.2.2 立場類元話語個體特征
由表6可知,較之于1961年,2009年新聞報道中的模糊語、增強語和態(tài)度標記語均有顯著增長,在以客觀、公正、全面為特點的新聞報道中,立場表達傾向性也很明顯。上文已提及,新聞報道作者在文本中處于相對“隱身”的位置,讀者的介入程度也較低,在此語境下,有可能在大量的引語中找出較為強烈的立場表達。
表6 1961—2009年立場類元話語變化幅度 每萬詞頻率
例4:"If you do a lot of contact in camp, you always have that risk of what happened to Beanie the first day where some guys get twisted up and fall on someone's leg", Whisenhunt said.(2009年新聞報道:Crown a15ab)
不過,作者植入引語的行為本身就帶有著某種傾向性,在引語之中也包含著作者的某種“聲音”。通過對引語做出取舍、解述,利用轉述動詞等語法資源,作者完全可以對命題內容做出“修正”與評價[17],并通過“嵌套”方式傳達出來。此外直接引語包含的互動元話語特征或多或少映射著作者的要么支持、要么反對的某種立場。當然這并不排除在有些情況下,作者也會以“公開”的身份對命題內容做出其主觀評價。且不論作者以何種方式表達立場,可以肯定的是與60年代相比新聞報道中的立場元素更加鮮明。
例5:As is always true in the Middle East, there are no easy answers. But it's never been more vital that Israel start looking for them. (2009年新聞報道:Crown a41a)
和新聞報道不同,本世紀初的時評在立場表達方面更趨保守。時評是新聞報道的延伸,是對新聞熱點所作的深度剖析,也是一種敘述與議論兼而有之的文體。數(shù)據反映出作者淡化了時評的“評價”功能,取而代之,時評中往往出現(xiàn)大量的敘述成分:
例6:Two-way trade between China and Nigeria doubled to $7 billion between 2006 and 2008 (though still dwarfed by $42 billion with the U S in 2008). Yet Nigeria's late president Umaru Yar'Adua ended up canceling a number of the projects due to scandals and delays.(2009年時評:C08a)
例6中,時評作者試圖“再現(xiàn)”事態(tài)發(fā)展的全過程,以自己主觀視角重新解讀新聞事件,通過對某些事實進行有選擇的聚焦,引導讀者注意力投射的方向。作者希望并暗示讀者自行補全事件鏈條中的因果聯(lián)系,并對他們自己的結論“負責”。
通過對新聞體裁下三種文體中的元話語所做的歷時性考察,發(fā)現(xiàn)新聞語言特征處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中。與上世紀60年代相比,本世紀初的新聞報道除了盡力還原事實真相外,其互動及論辯色彩更加濃重。由于作者的相對“隱身”,作者與讀者間人際互動較少。社論比之從前雖在論辯功能上未見顯著性偏離,但立場表達更趨隱蔽含蓄。而在時評之中,作者有意淡化其“評論”功能,“以敘代評”成為一種顯見的趨勢。各文體間的邊界不再涇渭分明,互文性更為明顯。相互借鑒與融合成為大勢所趨。把握以上文體特征的變化才能在后續(xù)的新聞文本創(chuàng)作中與時俱進,推陳出新,走在話語實踐的前列。
本研究存在如下不足:首先,我們對元話語特征的考察不夠全面,僅研究了互動元話語,對交際類元話語未有涉及。對互動大類中的介入類元話語研究也不夠深入。事實上,元話語特征也不能完全窮盡文本的人際互動意義,而僅僅是人際意義在文本表層的部分反映。其次研究未能區(qū)分新聞報道之中有關作者“聲音”和引言中的“聲音”,這對分析其中的作者立場及讀者介入造成了一定的困難。此外,語料的代表性和時間跨度也有進一步優(yōu)化的空間,希望今后的研究能從以上幾點入手,以期對新聞元話語更為準確而全面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