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書名的命名、涵義與指稱

黃 威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書名之于書有著不言而喻的重要性：當(dāng)我們閱讀一本書時，書名是我們在載體上首先要搜尋的內(nèi)容；當(dāng)我們談?wù)摶蚍Q引一本書時，書名則是交際活動的起點，沒有書名整個過程將無法開展；同時，書名還是目錄著作不可缺少的項目，“沒有書名就沒有目錄”。有學(xué)者很早就已認識到書名的重要性，余嘉錫《古書通例》、張舜徽《廣校讎略》均辟有專門章節(jié)探討古書的命名規(guī)律。20世紀末至今，程千帆、曹之、杜澤遜、葉守法等學(xué)者均考察過書名問題，涉及書名的命名方式、同書異名與同名異書現(xiàn)象等具體內(nèi)容。著名文獻學(xué)專家來新夏曾有建立“書名學(xué)”的倡議；蔡鴻生也認為“‘書名學(xué)’之不可無”；杜澤遜曾在其研究生課程《文獻學(xué)》及學(xué)術(shù)講座《中國文獻學(xué)的方法與實踐》等不同場合，援引程千帆之語反復(fù)強調(diào)書名研究的重要性。

然而，毋庸諱言的是，以上研究實踐和倡議似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學(xué)界更多時候還是把書名置于“日用而不覺”的位置，并未將其視為重要的學(xué)術(shù)話題加以深入考察。這方面最為顯著的表現(xiàn)之一為：對于認識書名無法回避的基本問題，如書名的命名機制、書名與書的關(guān)系、書名有無涵義、書名如何指稱等，尚無人進行探討。以1912年以前所刊古籍為考察對象，從上述角度探討我國古籍書名問題，正是本文旨意之所在。

1 書名的命名

1.1 書名的命名機制

書名的命名為命名者出于檢索、閱讀、典藏、稱引、著錄、標榜等需求而進行的一種有目的性的主觀創(chuàng)造活動。書名命名之所以可行，是因為書籍本身具有可被認知的屬性，而這一認知又是可以通過言語進行描述的。那些由名詞、形容詞及其限定成分構(gòu)成的詞組，就是用于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書籍命名的本質(zhì)，就是命名者基于自己對描述書籍屬性摹狀詞的認知，選擇其中一組或若干組摹狀詞進行壓縮，從而形成一個用于指稱書籍之名稱的過程。書名用字對于一本書的描述，可以是諸如篇卷(《詩三百》)、作者(《韓非子》)、內(nèi)容(《漢書》)等客觀的存在；也可以是命名者的主觀觀念，如張融以“玉以比德，海崇上善”的取意，將自己的文集命名為《玉海集》。由于用于描述書籍的摹狀詞具有主、客觀兩重屬性，不同個體、不同時代對于同一部書的認知可能存在差異。因此，從理論層面看，用于描述任意一部書籍屬性的摹狀詞均可以是無窮的，而這些摹狀詞均有可能被壓縮為書名。

劉向在整理《戰(zhàn)國策》時對該書書名的描述及定名過程即反映了這一機制，其《〈戰(zhàn)國策〉書錄》云：

“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zhàn)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zhàn)國策》。”

在這段文字中，劉向羅列了《戰(zhàn)國策》一書的各種異稱并交代了自己的定名理由。王國維針對該書異稱分析道：

“以其札一長一短，故謂之《短長》。比尺籍短書，其簡獨長，故謂之《長書》《修書》。劉向以戰(zhàn)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定其名曰《戰(zhàn)國策》?！?/p>

若依王國維所言，那么《戰(zhàn)國策》的異稱《短長》便是“其札一長一短”這一摹狀詞經(jīng)壓縮而成的書名；因該書“比尺籍短書，其簡獨長”，所以《長書》《修書》之名即是“抄寫于長簡上的書籍”之類摹狀詞的壓縮；而劉向之所以將其定名為《戰(zhàn)國策》，則是因為該書為“戰(zhàn)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這是對描述內(nèi)容的摹狀詞進行壓縮而成的書名。

又如，國圖藏清抄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凡例”曰：

“《紅樓夢》旨義。是書題名極多?！酢酢都t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fēng)月寶鑒》，是戒妄動風(fēng)月之情；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

同書第一回又曰：

“(空空道人)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fēng)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p>

從以上兩段文字中可知，《紅樓夢》在不同階段、不同傳閱者手里有《石頭記》《情僧錄》《風(fēng)月寶鑒》《金陵十二釵》等不同異稱。該書諸多稱謂為命名者從不同角度，選擇不同摹狀詞并進行壓縮為書籍命名的結(jié)果。

《戰(zhàn)國策》《紅樓夢》書名的復(fù)雜情況及其定名過程，反映了古書命名機制的兩個關(guān)鍵：一是摹狀詞的選擇，即在進行命名時，同一部書可以選用不同的摹狀詞命名；二是摹狀詞的壓縮，即所選摹狀詞往往要經(jīng)過不同程度的壓縮后，才作為書名使用。

1.2 書與書名的關(guān)系

從書籍制作、流傳的具體情況看，與書名相對應(yīng)的“書”當(dāng)包括三層含義：一是留存至今的實體書；二是在某一時間被創(chuàng)造出來，但在流傳過程中消亡的逸書；三是曾被某位作者構(gòu)思，但由于某些原因沒有完成的概念書。這三種書籍與書名之間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為：

其一，書名的命名遵循“概念在先、對象在先”的原則。命名者首先面對一個書籍實體或存在于觀念中的關(guān)于書的構(gòu)想，然后尋求一個名稱去表達它。上博簡《柬大王泊旱》《平王問鄭壽》《君人者何必安哉》，清華簡《皇門》《良臣》等篇出土?xí)r均完整，但載體并上不題寫標題，表明這些書籍很可能并無書名，今名為整理者所擬定。又如，明成祖朱棣在下令編撰《永樂大典》時，對該書的構(gòu)想為：

“天下古今事物散載諸事,篇帙浩穰,不易檢閱。朕欲悉采各書所載事物類聚之,而統(tǒng)之以韻,庶幾考察之便,如探囊取物耳。嘗觀《韻府》《回溪》二書,事雖有統(tǒng),而采摘不廣,記載大略。爾等其如朕意,凡書契以來經(jīng)、史、子、集、百家之書,至于天文、地志、陰陽、醫(yī)卜、僧道、技藝之言,備輯為一書,毋厭浩繁?！?/p>

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永樂大典》提要，該書于永樂二年(1404年)十一月編成進上，先賜名“文獻大成”，繼而病其內(nèi)容不夠完備，詔令重修，至永樂五年(1407年)十一月完成后，改賜為“永樂大典”。從《永樂大典》書名的確定過程來看，無論是未最終成書時擬定的“文獻大成”，還是后來的定名“永樂大典”，書名都是基于對書的構(gòu)想或書籍本身所擬定，產(chǎn)生于書籍之后?！豆沤駡D書集成》書名定名過程與《永樂大典》類似：陳夢雷在康熙四十年(1701年)開始修纂該書時將其定名為《匯編》，后康熙皇帝欽賜名《古今圖書集成》，雍正六年(1728年)完成時以《古今圖書集成》為正式書名排印。以上三例均體現(xiàn)了先有書籍概念或?qū)嵨锖笥袝臅瓌t。

其二，書與書名相對獨立。一方面，在早期的書籍當(dāng)中，書名并非書籍的必要項，先秦時期有些書籍沒有書名。如上博簡《柬大王泊旱》共23簡，總101字，整理之前竹簡保存在原出土的泥方中，因此保存十分完好，但此書全篇無標題，現(xiàn)題為整理者取全文首句而定；《平王問鄭壽》共7簡，“皆為完簡，各簡文句相接，文意相連，均可通讀。起首完整，最后一簡文末有墨鉤”，說明此文亦為完篇，但也沒有題名，現(xiàn)篇名為整理者命名；《天子建州》(甲本)、《武王踐阼》均為完篇而無名者。其時典籍多單篇流傳，三例均可視為單篇流行之書?？梢姡瑫⒎钱?dāng)時書籍的必要項。另一方面，當(dāng)人們談?wù)撃潮緯鴷r，書籍實物可以不在現(xiàn)場，對書籍內(nèi)容不了解之人，通過書名使用者提供的有限信息，便可以使用該書名進行交際活動。即便是某些曾經(jīng)存世、其后消亡的書籍，后人仍可以根據(jù)殘存的資料去談?wù)?、稱引或使用它。例如，《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小說家”錄：“《青史子》五十七篇(原注：古史官記事也)?！痹摃m已亡佚，但我們?nèi)钥梢愿鶕?jù)此記述及歸類信息，使用該書名完成交際活動。甚至是那些正式刊行流通前就被毀掉的書籍，只要存有一些間接信息，后人仍可以據(jù)之談?wù)撛摃?。例如，清章學(xué)誠《史籍考》屢經(jīng)波折后成書，但未及刊行便毀亡，然而我們今天仍可據(jù)《論修史籍考要略》《史考釋例》《史籍考總目》等資料談?wù)撛摃?，《史籍考》仍有所指。因此，從理論層面看，即便是一部從未真實存在過而僅為存在于作者頭腦中的概念書，如有必要，后人仍可使用書名去談?wù)撍?/p>

其三，書與書名相互依存。書名只有隨書籍一并流傳，才有不斷為使用者認知、闡釋的可能，書名涵義才可能隨著書籍被賦予新屬性而日益豐富。相反，如果書籍實體在流傳過程中消亡，那么書名涵義便會逐漸減少甚至湮沒無聞。例如，《晉書·束皙傳》載，太康二年(281年)汲郡人不準盜墓得竹書數(shù)十車，其中有：

“《易經(jīng)》二篇，與《周易》上下經(jīng)同?！兑佐黻庩栘浴范?，與《周易》略同，《繇辭》則異?！敦韵乱捉?jīng)》一篇，似《說卦》而異?！豆珜O段》二篇，公孫段與邵陟論《易》?！秶Z》三篇，言楚、晉事?！睹啡啤抖Y記》，又似《爾雅》《論語》?！稁煷骸芬黄?，書《左傳》諸卜筮，‘師春’似是造書者姓名也。《瑣語》十一篇，諸國卜夢妖怪相書也。《梁丘藏》一篇，先敘魏之世數(shù)，次言丘藏金玉事?！独U書》二篇，論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洞髿v》二篇，鄒子談天類也?！赌绿熳觽鳌肺迤灾苣峦跤涡兴暮?，見帝臺、西王母?！秷D詩》一篇，畫贊之屬也。又雜書十九篇：《周食田法》，《周書》，《論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簡書折壞，不識名題。”

引文所涉典籍中，《易經(jīng)》《穆天子傳》等一直流存至今，其書名涵義較為豐富；《師春》《瑣語》《梁丘藏》《繳書》《生封》《大歷》等書由于其后亡佚，其書名涵義只能據(jù)此處的記述了解到有限內(nèi)容；至于“七篇簡書折壞，不識名題”的書籍，由于書與名俱亡，其書名涵義已湮沒。這種差異體現(xiàn)了書名與書籍客體相互依賴的關(guān)系。

2 書名的涵義

2.1 何為“書名涵義”

書名與地名、人名一樣，屬于專有名詞，而專名的涵義問題一直以來都是西方當(dāng)代語言哲學(xué)領(lǐng)域關(guān)注的焦點，概括起來主要有兩種代表性觀點：一是由弗雷格、羅素提出，后由塞爾等人補充的“描述理論”(Description Theory)；二是由克里普克、埃文斯等人所主張的“歷史的因果指稱理論”。前者認為專名具有涵義，具有可描述性意義，其實質(zhì)為一些簡化的或偽裝的摹狀詞或至少與這些特定的摹狀詞同義；后者則認為人們給事物命名時，所依據(jù)的不是人們對名字意義的了解，而是這個名字與某種命名活動的因果聯(lián)系，專名無涵義，而只是通過某種歷史的因果鏈條使用它們進行指稱。以上兩種觀點看似針鋒相對，但后續(xù)的研究表明，二者不是完全對立而是互補的關(guān)系。所謂專名的涵義，指的是專名使用者所理解的該專名所指對象屬性的集合。專名的任務(wù)是給事物命名并用于指稱該物，專名涵義的表達多需借助具描述功能的摹狀詞，但也不排除通過社會團體中的因果鏈條在其中的作用。專名涵義首先應(yīng)是一個與認知有關(guān)的概念，它與人的認識能力及關(guān)于指稱對象的知識和信念有關(guān)，同時，專名涵義還具有社會性，與認識主體之間的交際活動相關(guān)。書名的命名即賦予物質(zhì)的“書”一個具體稱謂的過程，書名研究若能于以上理論有所借鑒，無疑會對問題的深入和思路的打開有很大幫助。

筆者認為，書名作為專名，其涵義指的是在交際領(lǐng)域中書名使用者所理解的用于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的集合。書名涵義是一個認知概念，它與書名的使用者對于書籍的認識有關(guān)，同時受社會群體中的傳播鏈條影響。書名涵義具體表現(xiàn)為一簇摹狀詞，書名本身就是經(jīng)過壓縮了的眾多摹狀詞中的一員或組合。構(gòu)成書名涵義的摹狀詞具有客觀屬性，同時與人的主觀認知密切相關(guān)。以蒯通《雋永》為例，《漢書·蒯通傳》曰：

“通論戰(zhàn)國時說士權(quán)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顏師古注：雋，肥肉也；永，長也。言其所論甘美，而義深長也?！?/p>

這段描述《雋永》一書屬性的文字，可分解為四組摹狀詞：1)內(nèi)容為蒯通討論戰(zhàn)國縱橫家權(quán)變謀術(shù)的書(“通論戰(zhàn)國時說士權(quán)變”)；2)蒯通編撰的書(“自序其說”，此處“序”當(dāng)理解為編撰之意)；3)共有八十一首作品的書(“凡八十一首”)；4)言論甘美而義深長的書(“雋永”)。四組摹狀詞中，前三組為書籍所具有的客觀屬性，第四組則是作者基于書籍的主觀性自評之語。據(jù)顏師古言，“雋永”二字的含義為“論甘美而義深長”，但作為書名《雋永》的涵義不僅包涵第四組還包括前三組，以上四組描述書籍屬性特征的摹狀詞均可視為蒯通書的書名涵義。在四組摹狀詞中，用于描述《雋永》一書主要內(nèi)容、作者、篇章數(shù)者，是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的客觀存在，而“論甘美而義深長”則是對書籍內(nèi)容風(fēng)格的評價，為蒯氏對自己作品的主觀認知，并將此認知壓縮為“雋永”一詞作為書名。理論上講，以上四組摹狀詞均可被縮略成書名，蒯通的著作在《漢書·藝文志》“縱橫家”錄為：“《蒯子》五篇(原注：名通)?！痹摃驗閯⑾?qū)Πā峨h永》在內(nèi)的蒯通作品整理而成，而“蒯子”一名正是選擇“作者為蒯通的書”這一摹狀詞為書命名的結(jié)果。

需要重申的是，我們不能把書名涵義僅僅視為書名用字所描述的書籍屬性，而應(yīng)理解為包括書名用字在內(nèi)的，所有描述書籍屬性摹狀詞的集合。正如我們在提到《莊子》一書的書名時，不僅會據(jù)書名用字聯(lián)想到“莊子寫的書”或“表現(xiàn)莊子思想的書”之類描述作者屬性的摹狀詞，還會想到“該書有三十三篇”“該書分為內(nèi)篇、外篇、雜篇三部分”“該書包括《逍遙游》《齊物論》等篇”此類描述篇章、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的摹狀詞，這些摹狀詞共同構(gòu)成了《莊子》一書的書名涵義。

2.2 書名涵義的類型

書名涵義是用于表達書籍屬性摹狀詞的集合，從如何表達的角度看，構(gòu)成書名涵義的摹狀詞具有三種不同屬性。

其一，先設(shè)性。某些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被用于書名命名前便具備特定含義。當(dāng)使用者試圖采用這些詞來描述書籍屬性時，需考慮書籍本身是否與擬采用的摹狀詞相契合。這種情況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注解類典籍中，如《四庫全書總目·四書章句集注》曰：

“《大學(xué)》古本為一篇。朱子則分別《經(jīng)》《傳》，顛倒其舊次，補綴其闕文?！吨杏埂芬嗖粡泥嵶⒎止?jié)。故均謂之《章句》?！墩撜Z》《孟子》融會諸家之說，故謂之《集注》?！?/p>

漢代章句之學(xué)興盛，當(dāng)用“章句”來描述一部作品時，表明這部作品側(cè)重點不在疏通字句而在闡釋義理，朱熹《大學(xué)章句》《中庸章句》正是如此；“集注”則指匯輯諸家對同一典籍的語言、思想內(nèi)容等的解釋并斷以己意的一種注釋方法，《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就是采用這種方式撰寫而成的。又如，在編纂類的典籍中，有用“鈔”字命名的書籍，表示對目標書籍進行了摘抄編輯而非自撰?！端膸烊珪偰俊吩诮忉尅端臅n》書名時稱“以非自己出，故以‘鈔’為名”，表達的正是這一層含義。

其二，獲得性。某些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出自命名者的創(chuàng)造，反映的不是書籍的客觀屬性而是一種主觀賦予，這類摹狀詞使書名涵義具有獲得性。例如，北宋王禹偁《小畜集·序》曰：

據(jù)王氏自述可知，《小畜集》書名為占卜而得，“小畜”之名與書籍內(nèi)容并無直接關(guān)系，其關(guān)聯(lián)源于命名者的主觀賦予與闡釋。又如，宋車若水《腳氣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據(jù)其從子惟一跋，蓋成于咸淳甲戌，因病腳氣，作書自娛，故名曰《腳氣集》。”可知“腳氣”一詞與書籍也無直接關(guān)系，書與名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出于車若水的賦予。當(dāng)一部書籍具有獲得性摹狀詞時，這一摹狀詞往往會被壓縮處理成書名，因為這類摹狀詞往往是在書名命名活動中被命名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

其三，分析性。某些用于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是對書籍自身固有特質(zhì)的分析式解說，這類摹狀詞使書名涵義具有可分析的特點。例如，白居易《養(yǎng)拙》“迢遙無所為，時窺五千言”，《讀〈老子〉》“若道老君是知者，緣何自著五千文”兩句，“五千言”“五千文”具體所指均為《老子》，這是因為該書總篇幅在五千字左右，可用“一部有五千字的書”之類的摹狀詞進行描述。又如，《漢書》書名用字可視為對“一部記述漢代歷史的書”之類摹狀詞的縮略；《宋書》書名則為“一部記述南朝宋歷史的書”之類摹狀詞的縮略，均具可分析屬性。分析性涵義是對書籍客觀屬性的描述，字面義可反映書籍內(nèi)容。因此，當(dāng)命名者遵循“名實相副”原則為書籍命名時，選用這類摹狀詞的概率極高。

2.3 影響書名涵義的因素

如上所論，構(gòu)成書名涵義的摹狀詞可以反映書籍的客觀信息，也可以是命名者主觀的賦予。就一部典籍而言，其形態(tài)在不同時期可能會發(fā)生變化，不同命名者對于書籍的認知也可能存在差異，這些因素均有可能導(dǎo)致新摹狀詞的出現(xiàn)。因此，用于描述一本書的摹狀詞理論上是趨于無窮的。由于書名涵義是與書籍有關(guān)摹狀詞的集合，書名涵義也趨于無限。一部典籍的書名涵義主要與以下三方面因素有關(guān)。

首先，書名涵義與書籍自身相關(guān)。書名涵義分為先設(shè)性、獲得性和分析性三種，除獲得性涵義外，先設(shè)性、分析性涵義均與書籍作者、內(nèi)容、框架、篇章數(shù)等客觀因素有關(guān)。因此，書籍自身的情況是影響書名涵義的最重要因素。這些因素雖屬客觀存在，具穩(wěn)定性，但在特殊的條件下仍可能發(fā)生變化。例如，通行本《老子》分上、下兩篇，上篇《道經(jīng)》，下篇《德經(jīng)》；然而，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甲、乙本，兩帛書篇次順序均是《德經(jīng)》在前，《道經(jīng)》在后，與通行本相反。又如，2009年北京大學(xué)獲贈一批西漢竹簡，其中包含《老子》一書，該書分上、下兩篇，相當(dāng)于今本《德經(jīng)》部分標題題作“老子上經(jīng)”，《道經(jīng)》部分標題題作“老子下經(jīng)”，篇章順序與帛書《老子》同而與通行本異。再如，《漢書·藝文志》“諸子略·道家”類錄：“《莊子》五十二篇(原注：名周，宋人)?！币话阏J為，五十二篇系統(tǒng)的《莊子》成于劉向之手，并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廣為流傳，魏晉時期注《莊子》之風(fēng)大盛時，諸家所用底本仍多為此系統(tǒng)，直到郭象注《莊子》將該書整理為三十三篇并流行起來而，五十二篇系統(tǒng)本漸廢。對于不同時代的人而言，在《莊子》一書的書名涵義中，反映該書篇章數(shù)的摹狀詞可能存在差異。

其次，書名涵義與交際者的主觀認知相關(guān)。書名命名者可以根據(jù)主觀情志賦予目標書籍一個獲得性涵義。上文已述，《雋永》一書書名用字反映的便是蒯通對書名的主觀認知。例如，高誘《淮南子·敘目》曰：

“其義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類,無所不載。然其大較歸之于道，號曰《鴻烈》。鴻，大也；烈，明也，以為大明道之言也?！?/p>

這里的“《鴻烈》”即今日所見淮南王劉安《淮南子》(一名《淮南鴻烈》)一書。按高誘的解釋，“鴻烈”一詞為“大明道之言”的意思，為命名者對于書籍的主觀認知?？梢姡捎趯W(xué)識、知識背景、當(dāng)下心境等因素的差別，不同人對于同一部典籍書名涵義的理解可以存在差異。

再次，書名涵義還與書籍的傳播鏈條有關(guān)。書籍在流傳過程中，社會風(fēng)尚、個人好惡等因素均可能會影響書籍的流通與命名，進而影響該書的書名涵義。一般而言，一部書籍在流通之初因人們對該書了解相對較少，其書名涵義也相應(yīng)少些，隨著書籍傳播范圍的擴大，人們對其認知趨于豐富，用于表達該書屬性的摹狀詞增多，而每一個用于表達該書屬性的摹狀詞均為該書名涵義的組成部分，書名涵義因此而不斷豐富。若一部典籍在流傳過程中亡佚，其書名涵義便會減少，甚至湮沒無聞。

以梁武帝組織編撰的《通史》為例，《隋書·經(jīng)籍志》載：“《通史》四百八十卷(原注：梁武帝撰。起三皇，選梁。)?！庇謸?jù)《梁書·吳均傳》載，梁武帝召吳均，“使撰《通史》，起三皇，訖齊代，均草本紀、世家功已畢，唯列傳未就。普通元年，卒，時年五十二”。劉知幾《史通·六家》云：“至梁武帝，又敕其群臣，上至太初，下終齊室，撰成《通史》六百二十卷?！瓫r《通史》以降，蕪累尤深，遂使學(xué)者寧習(xí)本書，而怠窺新錄。且撰次無幾，而殘缺遽(原注：或作“遂”)多，可謂勞而無功，述者所宜深誡也?！睋?jù)以上三則史料，對于《通史》可確知的信息為：該書為通史；該書實際編撰者為包括吳均在內(nèi)的“群臣”；該書有“蕪累”之病。然而，由于該書今已佚，除了以上間接零星信息以外，我們已經(jīng)無法對《通史》書名涵義形成更為具體的認知。不僅如此，由于以上三則材料在記述該書卷數(shù)信息存在齟齬(一是“四百八十卷”，二是“六百二十卷”)，內(nèi)容起訖存在差異(一是止于“梁”，二是止于“齊”)，致使我們無法對描述該書篇卷、內(nèi)容起訖的摹狀詞形成確切的認知，而僅有“該書為梁武帝組織群臣編撰(包括吳均)”這一摹狀詞是確知的。造成這一后果的根本原因在于《史通》一書因亡佚而退出流通領(lǐng)域，書名涵義隨之減少。

然而，書名涵義減少也并非單向不可逆的現(xiàn)象。一部典籍如果在亡佚之后又復(fù)現(xiàn)，其書名涵義便會隨著書籍的傳播重新豐富起來。這方面典型的例子為《周訓(xùn)》一書?！稘h書·藝文志》“諸子略·道家”類錄：“《周訓(xùn)》十四篇。”顏師古注曰：“劉向《別錄》云人間小書，其言俗薄。”此書其后亡佚，后世只能通過《漢書·藝文志》的著錄與顏師古注了解此書有限的屬性：《周訓(xùn)》為一部道家典籍；該書共十四篇；該書言語俗薄。因此，我們能認知到《周訓(xùn)》一書書名涵義也局限于此。近年，北大漢簡中發(fā)現(xiàn)一部題名為“周馴”的佚籍，閻步克先生指出，該書篇題、篇數(shù)與《漢書·藝文志》所錄《周訓(xùn)》相同，當(dāng)為同一部書。若這一論斷屬實，隨著學(xué)界對該書研究的深入，該書書名涵義定會逐漸豐富起來。由此可見，書名涵義與書籍傳播鏈條關(guān)系緊密。

3 書名的指稱

摹狀詞理論認為，專名的涵義決定其指稱。既然書名涵義為其使用者所認知的關(guān)于書籍屬性摹狀詞的集合，那么，書名的指稱就應(yīng)該理解為書名使用者觀念中對書籍的認知，而非書籍本身。也就是說，書名的指稱同樣不是純客觀的，而是與使用者的認知水平相關(guān)。如果書名的指稱指書籍本身，就意味著書名與書是嚴格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只有交際雙方對于書名涵義的認知完全一致，書名才能正確指稱，交際活動才能進行；一旦交際雙方對書名涵義的理解存在細微差別，則意味著指稱的失敗，關(guān)于這本書的思維、語言傳播活動也將無法進行。但事實并非如此，一部典籍自其產(chǎn)生之初，文字內(nèi)容便不斷經(jīng)不同群體整理，篇章結(jié)構(gòu)也可能發(fā)生變化，以致不同時代、不同個體對書籍的認知可能存在差異。但只要該書不發(fā)生本質(zhì)性的改變，人們?nèi)詴迷瓉淼臅Q引、談?wù)撍Ｒ浴犊鬃蛹艺Z》為例，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將此書歸為“經(jīng)部·論語”類，其解題曰：

“《孔子家語》十卷 右魏王肅序注，凡四十四篇。劉向校錄止二十七篇，后肅得此于孔子二十四世孫猛家?！?/p>

據(jù)以上信息，晁氏對《孔子家語》書籍屬性的描述為：1)“經(jīng)部·論語”類，說明晁氏認為該書為經(jīng)部典籍，與《論語》同類；2)“《孔子家語》”，交代書名；3)“十卷”，交代該書的卷數(shù)信息；4)“魏王肅序注”，“序”為編撰之意，指出該書的編注者為王肅；5)“凡四十四篇”，交代該書篇數(shù)；6)“劉向校錄止二十七篇”，指出劉向?qū)⒃摃頌槎咂?)“肅得此于孔子二十四世孫猛家”，指出該書的來源，為王肅得于孔子二十四世孫孔猛處。以上對《孔子家語》屬性的描述均可附著于“孔子家語”這一稱謂之上，視為晁氏所認知的該書的書名涵義。

另一部目錄書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則將該書歸為“儒家類”，其解題曰：

“《孔子家語》十卷 孔子二十二世孫猛所傳。魏散騎常侍王肅為之注。肅辟鄭學(xué)，猛嘗受學(xué)于肅。肅從猛得此書，與肅所論多合，從而證之，遂行于世。云博士安國所得壁中書也，亦未必然。其間所載，多已見《左氏傳》《大戴禮》諸書云。肅，東海人，父朗。”

陳氏對《孔子家語》一書屬性的描述為：1)“儒家類”，認為此書屬于子部儒家著作而非經(jīng)部典籍；2)“《孔子家語》”，交代書名；3)“十卷”，交代該書卷數(shù)；4)“孔子二十二世孫猛所傳。魏散騎常侍王肅為之注。肅辟鄭學(xué)，猛嘗受學(xué)于肅。肅從猛得此書，與肅所論多合，從而證之，遂行于世”，也認為此書為王肅得于孔猛處，但較晁公武的解釋更為細致，涉及王肅整理注釋并傳播該書的原因；5)“云博士安國所得壁中書也，亦未必然。其間所載，多已見《左氏傳》《大戴禮》諸書云”，對該書的真實性提出了懷疑；6)“肅，東海人，父朗”，為書籍作者簡介。以上可視為陳氏所認知的《孔子家語》的書名涵義。

假設(shè)晁、陳對《孔子家語》書名涵義的認知僅限于以上描述，通過對比二者可以發(fā)現(xiàn)：

首先，二人的認知存在差異。例如，二人對于該書內(nèi)容屬性的認知有齟齬之處，晁氏認為該書屬經(jīng)部典籍，陳氏則認為屬子書；晁氏對該書篇數(shù)信息的交代以及劉向在該書整理中的作用，陳氏均沒有提及；陳氏對于該書來源的懷疑，在晁氏的表述中沒有體現(xiàn)；陳氏對王肅生平有簡單介紹，晁氏亦無。其次，二人的認知均存在偏差。關(guān)于該書的來源，晁公武云“肅得此于孔子二十四世孫猛家”，陳振孫謂“孔子二十二世孫猛所傳”，實際上，據(jù)《孔子世家譜》，孔猛為孔子二十一世孫，二人均誤。再次，二人的描述并非《孔子家語》書名的全部涵義?！端膸烊珪偰俊た鬃蛹艺Z》云：“其割裂他書，亦往往類此。反復(fù)考證，其出于肅手無疑?！庇纱丝芍膸祓^臣認為該書為王肅偽造。雖然陳振孫已對《孔子家語》的真實性有所懷疑，但與“一部為王肅偽造的書”類似的摹狀詞均不見于晁、陳二人的陳述中。然而，即便存在以上諸多問題，假設(shè)晁、陳二人處于同一個關(guān)于《孔子家語》的書籍交流活動中，交際雙方及旁觀者仍能輕松地將二人討論的書籍判定為同一部書。原因在于，二人所描述典籍的書名、卷數(shù)均相同，對該書來歷的描述雖存在晁略陳詳?shù)那闆r，但表意也基本相同，以上三點共性足以在交際中產(chǎn)生排他性效果，從而完成指稱過程。這一過程可用示意圖表示。

如圖1所示，圖中D可代表《孔子家語》一書書名的理論涵義，在這一層面，不同時空、個體描述該書書籍屬性的摹狀詞可增可減，使書名涵義具有開放性，因此用虛線表示；A代表晁公武對該書書名涵義的認知；B代表陳振孫對該書書名涵義的認知；C代表晁、陳二人對《孔子家語》書名涵義的共同認知，即關(guān)于該書書名、卷數(shù)、來歷的認識。假設(shè)的交際活動得以進行的關(guān)鍵，就在于C的存在?？梢?，書名的指稱取決于交際活動關(guān)于該書書名涵義的共性認知，而不依賴于書名的全部涵義，只要交際雙方各自所理解的書名涵義中有若干條重合，書名便可以在交際中完成指稱任務(wù)。

圖1 書名指稱示意圖

事實上，所有的書名指稱活動均可作如是觀。由于書名涵義不但與書籍自身有關(guān)，還與傳播鏈條、使用者的認知水平相關(guān)，這決定了書名涵義具有開放性，試圖揭示關(guān)于某部典籍書名涵義的完整知識是不現(xiàn)實的，書名只能是以一種片面的方式闡明指稱之所在。在一個最簡單的書籍交流活動中，書名的指稱可描述為：書名首先為稱引者辨識，并在交際中向他人傳遞，接受者在收到信息后，根據(jù)自己對書籍的認知或稱引者的描述進行再辨識，從而完成交際活動。在同一個時空范圍內(nèi)，即便書名的使用者對書名涵義的認知存在差異，但只要稱引者與接受者在書名涵義理解上存在足夠的共識，書名便具有可辨識性。在這一過程中，交際雙方所涉及的關(guān)于該書的諸多涵義中，并沒有哪一條是起決定作用的必要因素，但書名(即被壓縮選作書名用字的摹狀詞)、編撰者、篇卷三類信息無疑是諸多涵義中被使用最普遍的辨識要素。中國古代各種類型、繁簡不一的目錄學(xué)著作，均會格外留意著錄書名、作者與篇卷信息，其內(nèi)在原因便在于此。因為對于使用者來說，目錄很重要的一個功用，便是可以在不必接觸原書的情況下，通過以上三個因素了解所錄書籍的基本情況，并與它書進行區(qū)分。

4 結(jié) 語

本文以古籍書名為考察對象，初步討論了中國古書書名的命名機制、書與書名之關(guān)系，以及書名涵義、書名指稱的問題，所得主要結(jié)論為：

(1)書名命名的實質(zhì)，為命名者基于對描述書籍屬性摹狀詞的認知，選擇其中一組或若干組摹狀詞進行壓縮，從而形成一個用于指稱書籍的名稱的過程。書名的命名之所以可行，是因為命名者能認知書籍的某些屬性特征，而這一認知又是可以通過詞語進行描述的。那些由名詞、形容詞及其限制成分構(gòu)成的詞組，就是用于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

(2)書名與書之間存在三種關(guān)系：其一，書名的命名活動遵循“概念在先、對象在先”的原則。其二，書與書名相對獨立。這種關(guān)系具體表現(xiàn)為：秦漢以前書名并非書籍的必要項，人們可以脫離書籍本身使用書名進行交流活動。其三，書與書名相互依存。二者的依存關(guān)系具體表現(xiàn)為：書名涵義會隨著書籍的流通變得更豐富，也可能因書籍的消亡而減少甚至湮沒無聞。

(3)所謂書名涵義，是指書名的使用者所理解的，用于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的集合。書名涵義是一個認知概念，與書籍自身有關(guān)，與交際雙方的認知水平相關(guān)，還依賴于書籍的傳播鏈條。構(gòu)成書名涵義的摹狀詞可以是書籍所呈現(xiàn)的客觀特征，也可以是使用者對書籍的主觀認知與判斷。書名涵義具體表現(xiàn)為一簇摹狀詞，書名本身就是經(jīng)過壓縮了的，被命名者選中的眾多摹狀詞中的一員。

(4)書名指稱書籍的過程可簡要描述為：書名首先為稱引者辨識并向他人傳遞，接收者在接收信息后，依據(jù)儲備的知識或稱引者的描述進行再辨識，從而完成交際過程。在同一時空范圍內(nèi)，即便交際雙方對書名涵義的認知可以存在差異，但只要彼此的認知存在足夠的共識，書名便可完成指稱任務(wù)。書名是以一種片面的方式闡明指稱所在的。

厘清以上問題將有助于我們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揭示一些奇特命名現(xiàn)象的致因。例如，如上所述，學(xué)界已注意到中國古籍存在大量的同書異名、同名異書現(xiàn)象，然而卻無人考察該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內(nèi)在動因。基于以上認知，筆者認為，同書異名的產(chǎn)生本質(zhì)上是命名者選擇不同的摹狀詞為同一部典籍命名的結(jié)果，體現(xiàn)了書名命名的自由性及書名涵義的多樣性；同名異書則是命名者選擇了同一個摹狀詞為不同的書籍命名所產(chǎn)生，主要呈現(xiàn)的是書籍內(nèi)容、題材、體裁等因素對命名活動的限制與影響。又如，諸如《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之類的長書名之所以會出現(xiàn)，是因為命名者將若干描述書籍屬性的摹狀詞壓縮后疊加組合的結(jié)果；而《直齋書錄解題》將該書錄為《輶軒使者絕代語》，《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錄為《別國方言》，則是命名者基于方便、簡潔等原則，對書名所用摹狀詞進行再壓縮而產(chǎn)生的縮略書名。

中國古代的典籍浩如煙海，書名不僅隨存世古書流傳，因亡佚之書廣泛見錄于各類目錄與典籍引述中，又數(shù)倍于存世古書。書名作為極為豐富的研究寶庫，亟待學(xué)界的關(guān)注與開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