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為了少點遺憾
——寫在”毛萬寶書學論集”增訂本出版之際

毛萬寶

經(jīng)過七八年時間的調(diào)整、充實與打磨，我的書學論集增訂本，近日終于由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發(fā)行了！

我的書學論集共五卷，分別題為《書法美學概論》《書法美的現(xiàn)代闡釋》《20 世紀書法史繹》《當代書壇批判》與《蘭亭學探要》。其中，第一卷和第三卷為論著，第二、四、五卷為論文集，初版于2011 年（安徽教育出版社版）。由于編選倉促，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遺憾，比如有幾篇學術(shù)性不強的文章入了集，各卷校對質(zhì)量還有待提高，末卷印刷時漏印了半個頁面，書中插圖有的清晰度不夠，等等。幾年過去，這些遺憾一直橫亙心頭，時至2014 年，我便想到通過重編加以彌補。

重編，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頗感困惑。比如，首先要弄明白編多少卷合適的問題。

我的寫作算不上勤奮，但林林總總亦發(fā)表了三百余萬字，如果不加選擇，把那些一般理論探討文字，書史簡述文字，書論類編文字，淺近批評文字，常識普及文字，應約書家評介、著述評介文字，古代與近現(xiàn)代書跡賞析文字，有關(guān)活動報道文字，以及有關(guān)筆談文字等，全部收攏過來，編個十卷本，或薄些編個更多卷本，也能輕松做到。只是這樣的大雜燴式集子（更不用說像有些同道，把那些與書法無關(guān)的說史、說文、說詩、說詞、說畫與說其他文字，或自作詩詞、散文與讀書筆記等文字，盡數(shù)入集，向書法人展示），讀者會感興趣嗎？如果不感興趣，編出的集子豈不變成自娛自樂？意義又何在呢？

這樣一想，便拿定主意——還是遠離貪多求全，走“精選”之路吧！除剛完成的14 萬字論著《〈蘭亭序〉史話》交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已版），35 萬字論著《蘭亭學》交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待版）外，余下文字只選五卷。

重編五卷，當然意味著要與初版拉開距離?？蓢@的是，實際上卻做不到，于是自己問起了自己：是否一定要重編呢？如對初版篇目進行適當調(diào)整，刪去部分不太重要的篇目，而加進初版以后陸續(xù)發(fā)表的一些重要或比較重要篇目，出個增訂本，再對原有的諸多遺憾予以彌補，豈不更好？

隨后，通過多種形式，又征求了一些師友的意見，他們都贊同我的想法——與其重編，不如出增訂本。

好，那就出增訂本吧！

出增訂本，編排上自然不用太費事，在初版結(jié)構(gòu)不變的情況下，各卷之間只須加以微調(diào)，如將第二卷幾個篇目（與第一卷有關(guān)聯(lián)的篇目），移至第一卷；將第四卷幾個篇目（與第二卷有關(guān)聯(lián)的篇目），移至第二卷。再就是對第二卷、第四卷與第五卷篇目進行補充，同時刪去第四卷中幾個學術(shù)分量較輕的篇目，等等（詳見各卷之后的《增訂記》）。編好之后，粗略統(tǒng)計一下，較之初版（150 余萬字），增加了30 余萬字。這樣，增訂本容量便達180 余萬字，雖稱不上皇皇巨著，但也足以展示本人三十余年來的一份小小收獲！

為確保增訂本的高質(zhì)量，從文本內(nèi)容到文本形式，我都作出了難為外人細道的努力。

努力之一：查找原文，核對引文。早年撰文，因受客觀條件限制，需要引文時，常從他人著述中轉(zhuǎn)引，而這樣一來，謬誤便在所難免。比如為探討西方表現(xiàn)主義繪畫運動與中國書法的關(guān)系，曾從一部著述中轉(zhuǎn)引了英國赫伯特?里德《現(xiàn)代繪畫簡史》第七章中的一段話：“一個新的繪畫運動崛起，這個運動至少部分地直接受到中國書法的啟示?！焙髞恚屹彽靡槐尽冬F(xiàn)代繪畫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版），遍查第七章甚至全書，就是未找到此條引文。問作者，作者查閱后明確告訴我說，他誤將己言當作了引文。再如，南宋桑世昌《蘭亭考》開篇引唐杜佑《通典》中的一句話：“蘭亭，山陰漢舊縣亭，王羲之《曲水序》于此作。”（多種古籍版本均如此），但實際上，《通典》原文卻寫作——“山陰，漢舊縣?！对浇^書》曰：‘勾踐小城，山陰是也?！m亭，王羲之《曲水序》于此作。”（多種古籍版本均如此）。等等。這些無不說明，轉(zhuǎn)引之文，或漏字，或衍字，或訛字，或錯簡（前后顛倒），往往是不大可靠的。為此，我花了半年多時間，對五卷中的引文，從頭到尾，逐條核對原文，有錯必糾，務使引文與原文完全一致。

努力之二：統(tǒng)一注釋，完善注釋。由于入集文字寫于不同時段，文后注釋要素詳略不一、前后位置不一，放到一塊兒顯得很凌亂。所以，必須將它們予以統(tǒng)一、完善。這種統(tǒng)一、完善，雖不一定要照搬什么“國際慣例”，但方便讀者查對原文或參考文獻的原則卻不能漠視。遵照此原則，統(tǒng)一、完善注釋的體例便不難確定下來，比如，著作類這樣安排——作者（或編者）、著作、頁碼（古籍類可用漢字標注，還可前綴卷數(shù)；現(xiàn)當代著作類，一律用阿拉伯數(shù)字標注）、叢書（無者則略）、出版社、年代版別（古籍類標注版本名稱即可）；報刊類則這樣安排——作者、篇目、報刊、日期（報：具體到某年某月某日，特殊者加期數(shù)）或期數(shù)（刊：具體到某年某期，特殊者加總期數(shù)）。體例之外，對注釋中的著作一項，還得注意一個權(quán)威版本問題。特別是古籍，不宜用普及本，也不宜用非古籍專業(yè)出版社出版的現(xiàn)當代點校本。為嚴謹起見，學者們在運用古籍時，大多采用中華書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現(xiàn)當代點校本（影印版除外）。顯然，這又同時涉及引文上的注意事項。

努力之三：整體審視，化解對立。編個人的集子，無非兩種模式，一種是原刊稿面目如何，收入集子中的同篇文稿面目亦如何；另一種則是，收入集子中的文稿面目基本上與原刊稿一致，但同時又作些適當?shù)木植啃薷?。以上所說查對原文糾正引文錯誤，統(tǒng)一和完善注釋等舉措，亦屬后一模式所為。筆者在編個人論集時，采用的是第二種模式。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我的想法，就是要讓自己的五卷論集成為一個全新的獨立存在，而不僅僅是過去發(fā)表文字的簡單匯總。為此，我對編好的五卷論集給予了整體上的審視，一旦發(fā)現(xiàn)對立現(xiàn)象，比如后期相對成熟的提法與前期有矛盾或不同之處（盡管極少），則要么刪去前期之表述（偏于矛盾性的表述，且確保不損傷原文結(jié)構(gòu)與主旨），要么在前期之表述（偏于矛盾性的表述）的后面加按語說明后來已改變，要么改同后期之表述（偏于不同性的表述）。這不是悔其“少作”，也不是有意篡改“歷史”，而是為了對讀者負責，不讓讀者面對你的矛盾表述或不同表述而無所適從。與之相應，則是對五卷之間的互引文字據(jù)前（原文）改后（引文），予以統(tǒng)一。其實，采用第一種模式，只適合后人編前人的集子，因作者已經(jīng)離世，編者是無法也不能對編選對象妄加修改的。但即便如此，編者還得對編選對象依據(jù)新的編校規(guī)范予以“技術(shù)處理”，否則，編出的集子就會“不合格”。后人編前人集子，在非特殊情況下，也不用考慮取舍問題，而是收集了多少就編入多少，為的是盡量展示作者創(chuàng)作之“全貌”，即使個別篇目作者自己未必認同，但對讀者卻可能具有重要參考價值。由此可見，追求原汁原味，是后人編前人集子的基本做法；而我的五卷論集由本人自編，就得秉持整體審視、化解對立之原則，對最初發(fā)表稿給予必要而適當?shù)木植啃薷摹?/p>

努力之四：反復校對，剔除“沙子”。讀書人最煩、最無奈的事，莫過于碰到閱讀物中的錯別字，那種感受，就像吃飯時碰到沙子，難受極了。正因為如此，看起來不起眼的校對，便顯得極其重要。過去，出版社為事業(yè)單位，不太強調(diào)經(jīng)濟效益，一個編輯一年或數(shù)年往往只須編一本書，慢工出細活，那校對質(zhì)量自然能夠得到保證。但后來，出版社改制成了企業(yè)，不得不把經(jīng)濟效益放在首位，一個編輯一年之內(nèi)就得編三四本甚至更多本書，根本來不及細校書稿，于是，他們便將校對的活兒，一古腦兒轉(zhuǎn)嫁給作者，要作者自己校對自己的書稿，而未經(jīng)專業(yè)校對訓練的作者，又怎能完成校對的使命呢？試想，這樣出版的圖書，“沙子”能不隨處可見嗎？本人出版五卷本論集，校對主要也得由本人來完成。按說，自己最熟悉自己的書稿，校對起來很輕松，其實不然，相反卻更容易“視而不見”，更容易留下潛在差錯。畢竟，校對也是一門特定專業(yè)?。∷夜P者1994 年應邀赴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擔任《書法之友》雜志特約編輯，代校相關(guān)圖書，積累了一定專業(yè)校對之經(jīng)驗，因而，校對起自己的書稿來，倒也得心應手。但即便如此，筆者也要輔之以兩個保障措施，即數(shù)月（有時三個月，有時五個月或更長）之間隔與增加校對遍數(shù)，否則，校對質(zhì)量仍然得不到保證。我的五卷本論集（包括初版和增訂本）校對，始于2004 年初編之際，終于2021 年付梓前夕，時間長達十六七年，校次多達二十余校。難得的是，本次增訂本書稿交付出版社之后，遇到了又一個“所幸”，即近年來的出版社，回歸注重社會效益，強化流程管理，對書稿嚴格三審三校，既把內(nèi)容關(guān)，亦把校對關(guān)，糾正了本人尚未意識到的諸多差錯（主要是用字、用詞、句式與標點符號上的差錯）。而今，不敢說書稿中的“沙子”已剔除殆盡，但逼近剔除殆盡，卻完全可以自信。稍感無奈的一點僅是，根據(jù)新的編校規(guī)范，五卷論集中的專業(yè)術(shù)語“蘭亭論辨”之“辨”均被改成了“辯”字。

努力之五，也是最后一個努力，即專業(yè)設計，精裝印制。如果說以上幾種努力偏于文本內(nèi)容的話，那么，這最后一種努力則偏于文本形式。一種好的出版物，文本內(nèi)容自是重中之重，必須花最大的精力去做好。但文本形式亦不可不加考慮，因好的文本形式會彰顯好的文本內(nèi)容；反之，不好的文本形式，也會將好的文本內(nèi)容遮蔽、打折扣。2011 年出版的本人論集（即初版），無論封面設計還是開本、裝幀等都不太理想。本來，文本形式如何純是出版社編輯的事，但為了把增訂本做得更好，筆者還是專程赴出版社，與責任編輯、裝幀設計編輯，當面敲定拙集增訂本的文本形式設計。較之初版，新出的增訂本，封面采用特種紙?zhí)胤N印制，素雅而時尚；開本采用正度大十六開，亦顯端莊、大氣；內(nèi)頁文字排版疏朗，周邊留白較多，空靈通透；全套硬面圓脊精裝，實現(xiàn)名副其實之升級，有了新的品相，也有了新的檔次！

以上努力，做起來很拙、很瑣碎，甚至還帶有幾分迂腐。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效仿工匠、安頓自我，讓眼下五卷增訂本少點遺憾，經(jīng)得起推敲，經(jīng)得起檢驗，并進而成為一套“合格”的當代書學出版物。

唯不知，我的奢想實現(xiàn)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