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第九次特赦相關問題研究

姚學強

（北京市監(jiān)獄管理局清河分局，天津 300481）

2019年6月29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一次會議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在中國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之際對部分服刑罪犯予以特赦的決定》，同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習近平簽發(fā)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特赦令》，決定對九類罪犯實行特赦。結合2015年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進行了第八次特赦相關內容，可以看出，第九次特赦具有較為明顯的適用對象擴大、限制條件增多；更加注重寬嚴相濟、社會公平正義導向；更加關注罪犯服刑改造表現(xiàn)和社會危險性等基層與群眾關切等。但同時，第九次特赦也將特赦工作的常態(tài)化實施，以及特赦工作伴隨的相關法律問題的解決等置于研究視野，需要盡快加以理論研究，推動特赦相關問題的研究和法律制度的完善。

一、第九次特赦體現(xiàn)的法治理念價值分析

（一）充分體現(xiàn)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

相對于第八次特赦所針對的四類罪犯，第九次特赦在第八次特赦所針對的四類罪犯基礎上，增加了五種情形。特赦適用情形的擴展體現(xiàn)了刑事政策寬宥的一面。享受特赦可能性的增大，使罪犯基于獲得特赦而對刑事政策的有了更多期待與幻想，增強了服管服教、積極改造、早日回歸社會的信心。同時，限制性規(guī)定的增多，尤其是不得特赦的第一種情形對第二、三、四、七、八、九類對象的限定，相較第八次特赦的限定，又增加了軍人違反職責犯罪、販賣毒品犯罪、危害國家安全犯罪等限制，且對九類情形在“經評估具有現(xiàn)實社會危險性的”否定性指標基礎上，增加了“曾經被特赦又因犯罪被判處刑罰的”“不認罪悔改的”等否定性指標。特赦適用情形擴展的同時限制性條件增多，充分且恰當?shù)伢w現(xiàn)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回應了人們對從嚴從重打擊特定犯罪的期待，回應了人們對于社會公平正義的期待，增強了全社會對全面依法治國語境下完善并運行好特赦機制的期待。

（二）突出體現(xiàn)了特赦啟動的主題事由

第九次特赦基于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而啟動，在特赦適用情形中，在保持與第八次特赦相同的第一、二種情形即“參加過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參加過保衛(wèi)國家主權、安全和領土完整對外作戰(zhàn)的”，又增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為國家重大工程建設做過較大貢獻并獲得省部級以上勞動模范、先進工作者、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稱號的”“曾系現(xiàn)役軍人并獲得個人一等功以上獎勵的”兩種情形，這四種情形是對第九次特赦核心主題的支撐與強化。尤其是第三種情形，體現(xiàn)了對國家建設重大貢獻的刑事獎勵和國家認可，對于調適經濟社會建設過程中對具有突出貢獻的人組織關懷不夠、福利待遇不足等導致的極端差異問題，有一定的修正意義。當然，從第八次特赦四類服刑罪犯31527人，[1]和第九次特赦九類服刑罪犯共23593人，[2]兩次特赦罪犯人數(shù)對比看，體現(xiàn)第九次特赦主題事由的四類特赦情形的適用對象總量仍相對較少，但每一個個案都會更具代表性和影響力，通過個案跟進與宣傳，更能彰顯本次特赦的核心主題。

（三）全面體現(xiàn)了慎刑恤囚的人文精神

第八次特赦針對的四種情形，既有主題性的兩種情形，也有搭車性的針對老年犯、未成年犯的兩種情形。在第九次特赦針對的九種情形中，除保留了“年滿七十五周歲、身體嚴重殘疾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和“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剩余刑期在一年以下的；”兩種情形外，增加了對于女性罪犯的特赦規(guī)定，即“喪偶且有未成年子女或者有身體嚴重殘疾、生活不能自理的子女，確需本人撫養(yǎng)的女性，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剩余刑期在一年以下的；”情形，從而使老、幼、婦均納入特赦的范疇，并強化了女犯在家庭中的特殊地位與作用，對于規(guī)避因母親服刑而給子女成長帶來的不利影響，具有一定的調適和緩解作用。對比第八、九次特赦，可以預測，老年犯、未成年犯、女犯等，會成為以后不同主題特赦的常態(tài)適用對象，這也是對歷史上慎刑恤囚、憐老恤幼等刑罰文化和德治傳統(tǒng)的堅持與發(fā)展。

（四）重點強化了公平正義的社會導向

在第九次特赦所針對的九種情形中，第五種即“因防衛(wèi)過當或者避險過當，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剩余刑期在一年以下的；”情形，顯得特立獨行又彌足重要。近年來，一系列司法裁判引發(fā)了不容忽視的社會效應，如南京彭宇案以及機動車事故歸責等判例，導致老人倒了沒人敢扶的社會道德退化，縱容了一些人把碰瓷兒當作發(fā)財之策，誘發(fā)了更多的社會安全風險因素。而昆山反殺案，在諸多爭議之后的最終正當防衛(wèi)定性，成為標志性案例，使不法侵害者不再受到來自法律保護的縱容庇護，使正當防衛(wèi)者不再被強加特定情形下能力不及的判斷與措施歸責。但并不是每個正當防衛(wèi)或防衛(wèi)過當案件都獲得了最大的司法裁決認可，司法裁決并不能持續(xù)彰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決心與尺度，且不能主動積極修正業(yè)已生效的判決錯誤與不當?！皳?jù)有關學者對6877份一審判決以及2623份二審判決的統(tǒng)計，我國司法審判中防衛(wèi)權合法性總體認定比例不高于5%，正當防衛(wèi)不足1%，無限防衛(wèi)權的認定數(shù)為0，正當防衛(wèi)權利實現(xiàn)程度較低?！盵3]第九次特赦第五種情形的設定，既是對涉及防衛(wèi)過當與避險過當裁判的國家統(tǒng)一修正，也是對建國七十年來無數(shù)見義勇為并付出代價、未能得到有效補償者的刑事角度上的一種寬慰，對于激勵更多人果敢地見義勇為、最大限度地保護個人和他人合法權益，具有重要的國家意志導向性。

（五）著重強化了特殊預防的刑罰功能

相較于第八次特赦，第九次特赦除將“釋放后不具有現(xiàn)實社會危險性的”基本要求修正為否定性情形的“經評估具有現(xiàn)實社會危險性的”外，還增加了“曾經被特赦又因犯罪被判處刑罰的”和“不認罪悔改的”等兩種否定性情形，從而避免了第八次特赦在對于罪犯的認罪和改造表現(xiàn)重視不夠的問題，也進一步強化了刑罰執(zhí)行特殊預防的關鍵功用。在刑罰執(zhí)行實踐中，短刑犯、余刑較短罪犯存在減刑空間較小，掙分掙獎迫切性不強，因此消極改造甚至抵觸管理，形成了不要分不要獎罪犯難管的無奈現(xiàn)象。沒有對認罪悔改態(tài)度及表現(xiàn)的要求，實際上是無視了刑罰執(zhí)行機關的職能與作用。同時，在前述規(guī)定累犯不得特赦的基礎上，還規(guī)定了不同于一般累犯和特別累犯的“曾經被特赦又因犯罪被判處刑罰的”情形，從一定程度上強化了特赦的稀缺性和一生只可享受一次的珍貴性，體現(xiàn)了對特赦罪犯在特赦視角的更高要求。對于增強獲得特赦機會罪犯的遵紀守法意識，避免特赦在極個別罪犯身上的重復濫用，具有極強的規(guī)范意義；也有利于促使在押罪犯積極認罪悔改，以免因自己的認罪悔改表現(xiàn)不佳而錯失難得的特赦機會，對罪犯尤其是老、幼、婦等特定罪犯形成更強的激勵與約束，增強刑罰執(zhí)行和特殊預防的效果。

二、第九次特赦引發(fā)的問題及思考

（一）不認罪罪犯是否應獲得特赦救濟

申訴是憲法和法律賦予罪犯的特殊權利。在刑罰執(zhí)行實踐中，不認罪罪犯會受到諸多方面的限制，包括不能參加記分考核，難以獲得行政和刑事獎勵等。在難以獲得減刑、假釋等刑事獎勵的情形下，因不認罪同樣被排除在特赦范疇之外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但這種必要性是否恰當，還需要具體案例具體分析。尤其是特赦屬于一種特殊的國家救濟，如果仍不能解決極端個案的修正問題，則特赦的正義價值很難得到充分彰顯。假如昆山反殺案中的于某因防衛(wèi)過當被追究刑事責任并被判處有期徒刑2月6個月，那么在第九次特赦中其是可參照第五種情形獲得特赦機會的，但如果于某拒不認罪，那么參照上述否定性條款其是不得享有此次特赦機會的。對不當裁判的抗議，和對自身權益的堅持，導致的后果不僅是常規(guī)刑罰獎勵的不認可，還包括國家恩典性質的特赦的不認可，從而使不認罪罪犯陷入權益難以伸張的絕境。在特赦、減刑等刺激與誘導之下，浙江張氏叔侄案、趙作海案、佘祥林案等當事人越是積極認罪悔改，越是對法治水平的否定。因此，對不認罪罪犯是否可以獲得特赦，需要特赦令的特別強調，但同時，也需以特赦為契機，盡最大可能為不認罪罪犯提供國家救濟，使其法律的、思想的、現(xiàn)實的問題等獲得不同程度的解決，在極端個案上體現(xiàn)出法治的公平正義。

（二）罪犯能否通過特赦打破職業(yè)禁入

特赦包括只赦免其刑而不赦免其罪，和既赦免其刑也赦免其罪?，F(xiàn)行《憲法》頒布實施后實施的第八次特赦和第九次特赦，都是只赦免特定罪犯尚未執(zhí)行完畢的刑罰，而并未涉及到赦免其罪。而就特赦適用的第三、五種情形看，對于其中切實認罪悔改、沒有現(xiàn)實社會危險性的，而且是國家重大工程建設等需要的，或是個人需要有更好的平臺從而能為國家建設做出更大貢獻的，應可以針對正在服刑罪犯或是已經刑滿釋放人員中的特定人員，予以特赦其罪或是特赦其罪刑后果的國家恩典?！拔覈?0余部行政法律規(guī)定了剝奪從業(yè)資格或執(zhí)業(yè)資格之類的處罰”，[4]有前科者只能在自己擅長、熟悉的領域之外謀求生存和發(fā)展。并非其職業(yè)道德、操守、能力等相關的犯罪，如教師并非因侵犯學生利益而犯罪、高級工程技術人員并非生產安全事故或泄漏國家秘密而犯罪等，犯罪并不能反映其職業(yè)道德、專業(yè)素養(yǎng)的不足，尤其是一些過失犯罪或是防衛(wèi)過當、避險過當類犯罪的罪犯，應經過刑罰的懲罰和回歸社會后一定時期的考驗后，能夠獲得重返崗位、行業(yè)的機會?，F(xiàn)有的常規(guī)法律并不容許通過違法操作來給予此類人相應的救濟，而特赦是唯一可以修正既有法律體系不足的機會。因此，今后的特赦應顧及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國家經濟社會建設對突出專業(yè)人才的需求，通過特赦打破對特殊有犯罪前科人員的職業(yè)禁止一刀切格局，使特殊人才享有到特赦帶來的國家恩典和個人發(fā)展機會。

（三）終身監(jiān)禁罪犯是否會獲得特赦機會

終身監(jiān)禁是刑法規(guī)定的一種不得減刑、假釋的刑罰情形。刑法規(guī)定的終身監(jiān)禁不具有對憲法規(guī)定的特赦的否定性，刑法未明確也無權限明確對終身監(jiān)禁罪犯不得特赦。終身監(jiān)禁罪犯的最終結局只能是死在監(jiān)獄。在這樣的前景支配下，監(jiān)獄對終身監(jiān)禁罪犯的改造效能降低，改造追求促使罪犯回歸社會并適應社會的目的不再，刑罰的懲罰性受到過度強化，諸多的問題以終身監(jiān)禁為極端視角得以呈現(xiàn)。因此，終身監(jiān)禁罪犯需要獲得必要的、雖然稀缺但卻不能沒有的救濟，而特赦無疑是最有可能的一種國家救濟渠道。在第八次、第九次特赦中，適用于終身監(jiān)禁罪犯的如“年滿七十五周歲、身體嚴重殘疾且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形，即便在增加了諸多否定性條件的第九次特赦中，“年滿七十五周歲、身體嚴重殘疾且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形也未受到“系貪污受賄罪……，累犯的；”等犯罪種類的限制和“剩余刑期在十年以上的和仍處于無期徒刑、死刑緩期執(zhí)行期間的”等刑罰階段的限制。當然，從當前被宣告終身監(jiān)禁的有限案例看，還沒有同時符合“年滿七十五周歲、身體嚴重殘疾且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形，但隨著時間的推進和終身監(jiān)禁罪犯個體健康狀況的惡化，這種情形必然會出現(xiàn)。在今后的特赦中是延續(xù)第八、九次特赦的規(guī)定，還是對老年犯增加針對終身監(jiān)禁罪犯的不得特赦規(guī)定，還需要視具體的社會法治狀況而定，但為終身監(jiān)禁罪犯保留一絲特赦的希望，必然能夠強化特赦“展示黨的執(zhí)政自信和制度自信……有利于弘揚依法治國的理念”等政治意義和法治意義。[5]

（四）特赦應顧及到罰金刑等及財產性判項執(zhí)行問題

相對于第八次特赦，第九次特赦明確規(guī)定了針對假釋和被判處管制的情形。同時在不得特赦的第三種情形中提到“曾經被特赦又因犯罪被判處刑罰的”，此處的所指的刑罰，應理解為《刑法》規(guī)定的主刑和附加刑，包括并處的附加刑和單處的附加刑。在第九次特赦中明確被判處管制的在不受不得特赦情形限制的情況下可以特赦，而未明確被判處拘役的可以特赦，概因拘役的期限僅為一個月以上六個月以下，數(shù)罪并罰的，拘役最高不超過一年，除去應接受必要的刑罰，和特赦啟動實施的周期等，拘役刑罪犯獲得特赦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極小，因此第九次特赦，甚至以后的特赦都可能無視拘役刑罪犯的特赦問題。但作為刑罰體系的重要構成，尤其是適用率極高且執(zhí)行難度較大的罰金刑，在歷次特赦尤其是第九次特赦中并未得到足夠重視，可說是特赦制度設計的一大遺憾。從不得特赦的第一種情形看，特赦執(zhí)行的標準比限制減刑、不得假釋更嚴。而對罰金刑等財產性判項不積極履行或沒有全部履行的，執(zhí)行的是從嚴掌握減刑、假釋的刑事政策，因此對于標準更嚴的特赦，應限定罰金刑不積極履行或未全部執(zhí)行的，不得特赦。同時，“普通特赦取消宣告刑或免除尚未執(zhí)行的刑罰”[6]，對于符合特赦條件的特赦對象，其尚未執(zhí)行或是尚未完全執(zhí)行的罰金刑，能否納入赦免的范疇，也需要予以考慮。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司法實踐，都基本形成了共識或是共同無視了附加刑特赦的問題，如有研究認為，“針對主刑的普通特赦，即使是全部特赦，并不必然引起對從刑或附加刑的特赦?！盵7]而本人研究認為，不管第八、九次特赦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略了罰金刑的特赦問題，在今后的特赦工作中，鑒于罰金刑適用的普遍性，和國家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具體形勢，尤其是一些經濟型、侵財型犯罪標的額的提升和罰金數(shù)額的減少等，按照同罪同罰的原則，適時實施涉及或指向罰金刑的特赦，都是必要和有積極意義的。

三、對我國特赦制度的改進建議

（一）建立特赦公示制度

特赦是推進國家法治建設的重大國家行動，具有極強的社會關注度和影響力，同時也是彰顯法治公平正義的重要媒介。在國家大力推進裁判文書上網(wǎng)，建設減刑、假釋、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信息網(wǎng)并一律向社會公示的背景下，特赦相關信息也應一并推進網(wǎng)上公開公示。從目前的情形看，第八次、第九次特赦雖然都已完結，但可公開查詢到的具體信息極少，既不利于推進特赦實施過程中的全面監(jiān)督，防范司法機關、刑罰執(zhí)行機關在特赦實施操作過程中的暗箱操作，減少社會公眾、罪犯及其家屬的猜疑，也不利于專家學者開展針對性的個案研究等工作，無法使特赦的成效通過個案的追蹤研究等予以佐證。從第八次特赦的操作和第九次特赦的要求看，符合條件的罪犯最終都需經人民法院依法做出裁定后才能予以釋放。因此，將特赦文書資料公示的職能賦予人民法院，并在減刑、假釋、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信息網(wǎng)一并公示，且與裁判文書相關聯(lián)，形成完善的特赦信息庫，必然能夠進一步放大特赦的積極效應和研究價值，有利于改進和完善特赦制度及其實踐。

（二）提升特赦立法質量

對于特赦的性質，有研究通過對特赦是憲法制度還是刑事司法制度的分析，最終認為“將特赦認定為一項刑事司法制度更為貼切?！盵8]但筆者認為，特赦是一種憲法直接授權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特別立法及其實施活動。每一次特赦都是以特赦決定和主席令為法律形式要件的立法，以及圍繞這一立法而組織實施的司法與執(zhí)法活動。第八次特赦的工作過程，尤其是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原則通過代擬稿及說明稿后，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提出決定草案議案，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對決定草案進行分組審議，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提出審議結果的報告，直到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六次會議表決通過，最終由國家主席簽署主席令予以公布，都是走了較規(guī)范的立法流程。[5]31因此，特赦的立法過程，應嚴格按《立法法》組織實施，也應遵循立法的各項規(guī)范。但從第九次特赦的內容看，其與諸多法律相似，都存在立法語言等方面的缺陷。如不得特赦的第二種情形針對特赦第九種情形的指向不夠準確、實際限制意義不大的問題；特赦令中對符合條件的服刑罪犯，“經人民法院依法作出裁定后，予以釋放”的表述，未顧及到增加了第九種情形后，管制刑罪犯特赦后為宣布解除管制而非釋放；以及前述對終身監(jiān)禁罪犯的特赦、罰金刑執(zhí)行及其特赦問題的思慮不足等。隨著特赦的常態(tài)化實施，特赦立法的頻次增加、周期縮減，涉及的問題更加復雜。因此，對特赦的立法過程還需進一步強化立法規(guī)范，以體現(xiàn)國家法治的嚴謹性和權威性。

（三）增強特赦綜合效能

特赦是國家權力機關直接強力介入并阻斷司法機關生效判決繼續(xù)執(zhí)行的國家行為，必須有基于國家利益的正當事由才能啟動，并務必要追求政治影響、社會影響、國際影響、現(xiàn)實意義、歷史意義的最優(yōu)化。因此，特赦必須首先強化政治意義，突出黨的執(zhí)政自信和制度自信，在具體的內容設計和過程把握上充分體現(xiàn)黨和國家的意志，保持與國家刑事政策的一致性。特赦必須考慮法治導向和社會影響，要強化特赦享有者對國家的感恩和對法治的敬畏。其中關鍵是負責刑罰執(zhí)行的監(jiān)獄、社區(qū)矯正等機關，切實把特赦條件把握好，提升罪犯現(xiàn)實社會危險性評估的科學性、精準度，并且加強特赦過程中對罪犯的教育改造和政治改造，加強特赦后對特赦人員的關注與幫教，切實減少特赦人員重新犯罪等問題的發(fā)生，并通過特赦人員的長期穩(wěn)定表現(xiàn)檢驗特赦工作的質量與成效。同時，國家應推進以監(jiān)禁刑執(zhí)行為主體的刑事執(zhí)行一體化改革進程，加強對監(jiān)獄工作的關注與投入；監(jiān)獄應完善并運行好由物質獎勵、離監(jiān)探親等為內容的行政獎勵，以減刑、假釋為主的刑事獎勵，和以特赦以核心的國家恩典構成的分層級、成體系的獎勵機制，進一步激勵罪犯積極改造、全面提升罪犯改造質量。

（四）豐富特赦形式內容

第九次特赦所體現(xiàn)出的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特赦啟動主題事由、慎刑恤囚人文精神、公平正義社會導向、特殊預防刑罰功能等新時代中國特色的法治理念價值，成為今后特赦啟動與內容設計的重要參照。一是應推進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施用，第八、九次特赦適用對象總體仍是占比極低，進一步擴大適用對象范疇并增加限制性規(guī)定，才能使更多人享受到特赦這一國家救濟的同時，使更多人反思自己的犯罪為什么得不到國家救濟，增強對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體驗。二是應擴展特赦啟動的主題事由，避免僅有慶吊特赦且成為定制后，“給犯罪人有意利用赦免逃脫法律懲罰帶來可乘之機，以致產生縱容犯罪的消極后果”，[7]如可在舉辦奧運會、冬奧會等世界體育盛事之時尤其是中國隊取得突破性成績時，啟動對曾獲得世界冠軍的過失犯罪犯、輕微犯罪人員的特赦，體現(xiàn)出國家對在某行業(yè)、某領域做出突出貢獻者的救濟態(tài)度。三是應弘揚慎刑恤囚人文精神，高度關注罪犯家庭角度、家庭責任與義務的履行，如針對父母八十歲以上且生活不能自理、無其他贍養(yǎng)人的特定罪犯，符合犯罪類型、服刑期限等限制條件的，可予以特赦以使其履行對父母的贍養(yǎng)義務，對有拒不贍養(yǎng)、遺棄情形的，不得特赦，或是特赦后有拒不贍養(yǎng)、遺棄情形的，撤銷特赦。四是強化公平正義社會導向，解決好司法實踐中未能有效調合的情、理、法沖突問題。如對于“為民除害”打殺自己劣跡斑斑、民憤民怨極大的子女的，事后報復曾傷害自己父母的犯罪人的，用非法手段對付黑惡勢力骨干以“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等，因法律不認可此類行為故需要予以法律制裁，但從傳統(tǒng)道義和現(xiàn)代樸素的民意情感出發(fā)，此類犯罪行為是需要被諒解、認可的，也需要得到來自特赦的國家救濟。五是對于那些切實無再犯可能、也無改造必要的罪犯，在減刑、假釋等常規(guī)制度無法予以破例救濟、獎勵的情形下，也可能通過特赦予以非常規(guī)的救濟，把司法和刑罰執(zhí)行實踐中積壓的各種特殊問題集中解決掉，體現(xiàn)出特赦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敏感復雜問題的強大功能。

（五）推進特赦系統(tǒng)創(chuàng)新

第八次特赦是新中國改革開放后、現(xiàn)行《憲法》頒布實施后的首次實施，距第七次特赦時隔四十多年，《憲法》特赦條文虛置多年，《刑法》《刑事訴訟法》赦免相關條文也空置多年。憲法的生命在于實施，憲法的權威也在于實施。第八次特赦是《憲法》特赦條文生命的復蘇，第九次特赦是《憲法》特赦條文生命力的彰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需要喚醒每一個沉睡的法律條文，為其融入新時代的鮮活元素，并通過常態(tài)化的施用、創(chuàng)新性的實施，推進全面依法治國的進程。一方面，需要推進《特赦法》的立法進程，使特赦的立法、司法、執(zhí)法實體與程序更加規(guī)范；另一方面，是系統(tǒng)性地推進特赦立法和實施的創(chuàng)新，形成針對所有刑罰種類的特赦架構，和既特赦其刑，也特赦其罪或特赦其罪責影響的有效體系。同時，在特赦的啟動時機上，也應形成重大慶典例行啟動、重大事件或刑事法律重大修正特別啟動等規(guī)范，使更多特定人員可以獲得基于特赦的國家最終救濟，消除法治嚴苛、執(zhí)法死板、法情失衡等導致的極端個案積蓄的矛盾，消除法律所帶有的滯后性、保守性和僵硬性缺陷，推進全面依法治國、維護和實現(xiàn)社會公平正義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