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有12億殘疾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占到全球人口的15%,是目前規(guī)模最大的邊緣群體??v使數目驚人,但這一群體仍然在社會文明中被忽視,在日常生活中承受大量的污名化,甚至歧視。
24日晚,伴隨著殘奧會的圣火再一次在新國立競技場上空燃起,東京乃至整個體育世界也將邁入「殘奧時間」。而在此之前,一場聲勢浩大的殘疾人人權運動,已然在全球范圍內拉開帷幕。
8月19日,當夜幕降臨,包括東京晴空塔、紐約帝國大廈、羅馬競技場等在內的全球125個地標性建筑,統(tǒng)統(tǒng)被燈光染成紫色。
無數個標記出15%占比的餅狀圖logo,通過投影技術被刻畫在這些建筑的外墻上——這是由國際殘奧委會聯(lián)合國際殘疾人理事會、聯(lián)合國人權組織等近20個國際性公益組織共同發(fā)起的一項名為「#WeThe15」的運動,旨在為全球殘疾人群體發(fā)聲,呼吁人們加大對他們的關注、理解與包容。
在多元化運動空前高漲的當下,作為迄今為止最具規(guī)模的殘疾人人權運動,選擇以殘奧會這樣一場世界矚目的體育盛會作為啟動契機,可能再適合不過了。
01
一場與奧運會平行的全球體育盛會
說起為殘障人士開展的體育活動,其歷史可追溯至一百多年前——1888年,德國柏林成立了全球首個聾啞人體育俱樂部。然而直到二戰(zhàn)后,殘疾人運動才真正得以推廣,其目的主要是為了給大量曾在戰(zhàn)時受傷的退伍軍人和平民提供參與體育運動的平臺。
與此同時,世界范圍內「平等」的意識也在覺醒,人們愈發(fā)感知到平等不應僅局限于人種,殘障人士同樣應該擁有平等參與體育運動的權利。于是,1944年應政府要求,曾是脊髓損傷中心醫(yī)生、并且關注運動康復的路德維希-古特曼博士,在英國的斯托克-曼德維爾醫(yī)院開設了一個脊柱損傷中心,在殘疾人群體中推廣康復運動,并最終發(fā)展出競技運動。
1948年倫敦奧運會開幕當天,古特曼博士組織了首場斯托克-曼德維爾運動會,這便是殘奧會的前身。即便那場運動會只有射箭一個比賽項目、統(tǒng)共16人參賽,卻并不妨礙它成為殘疾人運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四年后,荷蘭退伍軍人也加入進來,斯托克-曼德維爾運動會首次擁有國際屬性。
1960年,首屆殘奧會在意大利羅馬舉行,共有包括射箭、輪椅擊劍、田徑、游泳、鏢箭術、斯諾克、乒乓球、輪椅籃球在內的8個比賽項目,來自23個國家的400名運動員參加。此后便形成了每四年舉辦一屆的傳統(tǒng)。
如今,這一殘疾人心中最宏偉的體育舞臺,已經從最初的8個比賽項目發(fā)展為22個大項、500多個小項的角逐,參賽運動員也從最初的400人壯大到4000余人。
與此同時,殘奧會(Paralympic)一詞最早源自希臘語前置介詞para與Olympic的結合。值得注意的是,para本身并無殘疾、無能之意,而表示在旁、平行的意思,正如國際殘奧委會所一直強調的那樣,殘奧會并非奧運會的特殊衍生品,二者是相互平等、平行存在的體育盛會。
東京殘奧組委會官方發(fā)布圖片呼吁人們正確看待殘疾人群體,話雖如此,但不得不提的是,相比于舉世矚目的奧運會,殘奧會的吸引力自然無法同日而語。以2016年里約殘奧會為例,作為電視轉播史上最成功的殘奧會之一,里約殘奧會開幕式收視峰值有近200萬人次,但是半個月前結束的里約奧運會有多少呢——超過2600萬人次,是前者的十倍還多。
此外,相比于奧運會期間鋪天蓋地的內容報道,殘奧會就顯得更為「可憐」了。大量媒體團隊在奧運會結束后就選擇返程,各直播平臺也鮮有殘奧相關專題策劃,致使普通觀眾難以獲取殘奧運動員的相關信息與成長故事。
好在,殘奧會的震撼與感動無需借助媒體的過分渲染。因為當這些運動員們站到賽場上的那一刻,奧林匹克精神就已經通過轉播畫面,以最直接的方式傳遞給了每一位觀眾。
02
世界為什么需要殘奧會?
與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前的「陰云籠罩」類似,本屆殘奧會的舉行同樣困難重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根據日本廣播電視協(xié)會(NHK)在8月21日公布的數據,當天日本新增確診人數達2.55萬人,累計確診突破123萬例。與此同時,東京殘奧會相關人員確診病例已達到131人,奧運村也頻有選手確診的消息傳出。在這樣的情況下仍堅持舉辦殘奧會,無疑會使日本的防疫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但是,國際殘奧委會及其所代表的殘疾人運動員、乃至全球12億殘疾人群體,似乎迫切需要這樣一場奧運級別的體育賽事來再度喚醒人們對殘障人士的關注。正如國際殘奧委會首席品牌與宣傳官克雷格-斯彭斯在推廣「#WeThe15」時所說的那樣,「體育是改變人們觀念的絕佳工具。」
那么,殘奧會真的有如此強大的影響力,能夠幫助殘疾人群體在社會中的處境產生顯著性的變革嗎?答案是肯定的,對主辦國尤其如此。
以大家較為熟悉的2008年北京殘奧會為例。在籌辦該屆奧運會和殘奧會的七年時間里,我國總計投資超過1.5億美元在全國新建1.4萬個無障礙設施,這一數字在當時相當于過去20年相關投資的總和。與此同時,中國也成為首批簽署聯(lián)合國《殘疾人權利公約》的國家,并且通過了新的殘疾人無障礙權益保障法律,使殘疾人能夠平等參與社會生活,以實際行動提升了國民對于殘疾人的關注與尊重。
類似的情況同樣發(fā)生在2016年里約殘奧會籌辦期間。作為南美大陸上舉辦的首屆殘奧會,里約政府在當時投入近百萬美元修建主要旅游景點的無障礙設施。并且在殘奧會舉辦前一年,巴西政府通過了新的《殘疾人社會包容法案》,致力于改善國內近5000萬名殘疾人的生活,成為了那片土地上關于殘疾人社會處境變革的起點。
這些寶貴的殘奧「遺產」并不會隨著一屆比賽的結束就消失殆盡。反而,它們會長久保存下去,并持續(xù)改善當地殘疾人群體的生活品質。
除此之外,作為與奧運會同樣四年一屆的全球體育盛會,媒體對殘奧會的關注與報道,也會切實影響大眾對于殘疾人群體的看法。最為典型的例子發(fā)生在2012年倫敦殘奧會期間。
當時,英國廣播公司第四頻道(Channel4)為了能夠更好地報道該屆殘奧會,花費120萬美元在全國范圍內招募合適的殘疾人并進行媒體相關業(yè)務培訓,旨在使其媒體團隊中有半數是殘障人士,以確保比賽報道中關于殘疾人問題討論的客觀與理性。
事后經統(tǒng)計,英國當時有超過4000萬人通過Channel4收看了殘奧會比賽,占到全國人口的三分之二,并且有三分之一的英國成年人就此改變了他們對殘疾人的看法,更有81%的人認為是殘奧會使他們對待殘疾人士的態(tài)度產生了積極的轉變。
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國際殘奧委會在2019年公布的數據顯示,英國在當時已有385萬殘疾人就業(yè),比2012年多了近100萬人。而更為顯著的變化發(fā)生在巴西,2009年獲得奧運會和殘奧會舉辦權時,巴西國內僅有28萬殘疾人就業(yè),而到了里約殘奧會結束后兩年,這一數字已經上漲為41.8萬人,增幅近50%。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通過殘奧會關注并了解殘疾人,這一群體的生存環(huán)境也在切實發(fā)生著改變。
與此同時,殘疾人運動員通過殘奧會舞臺向世人展示有別于常規(guī)競技體育的沖擊力,在給世人帶來震撼與感動的同時,也幫助后者進一步感知美的多元化,對于和諧社會的構建同樣具有深遠的意義。
本屆殘奧會,東京奧組委在這一方面就有所表態(tài)。8月16日,在確認本屆賽事將以空場形式舉辦后,東京奧組委主席橋本圣子表示,考慮到建立和諧共生社會的教育意義,主辦方將在家長同意的前提下,允許學校組織小學生、初中生以及高中生前往賽場觀看比賽。
僅一天時間,奧組委就收到了近230所學校的觀賽申請,預計需發(fā)放約3.5萬張門票;而到了開幕前,這一數字已經暴漲至13萬。雖然在防疫形勢嚴峻的當下,入場觀賽將會給學生和參賽選手帶來極大的風險,但這一舉動無疑也讓我們看到了殘奧會在殘疾人群體之外,對于整個社會所能夠產生的深遠影響力。
03
十屆殘奧會,中國已經成為這一舞臺最強者
與參加奧運會一樣,我們國家同樣在1984年首次參加夏季殘奧會。隨著連續(xù)四屆以絕對優(yōu)勢霸榜殘奧會獎牌榜,中國近年來也已然成為這一舞臺上的絕對霸主。
說起中國奧運史上的首金,絕大多是人腦海中最先浮現的便是許海峰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上的身影。其實,如果算上殘奧會,有一枚金牌來得要比許老先生這塊更早——由于當年殘奧會在奧運會之前舉辦,1984年6月,一位叫作平亞麗的視障田徑運動員在跳遠比賽中以4.28米的成績奪得冠軍,為中國取得了史上首枚殘奧會金牌。
由于當時國內對殘疾人體育比賽關注相對較少,平亞麗的這枚金牌在社會層面上并沒有掀起太大波瀾,但在殘疾人群體當中,她的傳奇故事無疑激勵了更多人勇敢踏上了體育的舞臺。
1984年殘奧會,首次參賽的中國代表團僅派出24名運動員,最終收獲兩枚金牌位列獎牌榜第23位;到了20年后的雅典殘奧會,我國已有200名運動員參賽,并且首次在賽后登頂獎牌榜,也由此開啟了「四連冠」的偉業(yè)。
本屆殘奧會,中國代表團共派出251名運動員,將參加包括射箭、田徑、硬地滾球、羽毛球、皮劃艇、自行車、盲人柔道、舉重、賽艇、射擊、游泳、乒乓球、輪椅擊劍、輪椅網球、跆拳道、鐵人三項、盲人足球、輪椅籃球、坐式排球、盲人門球在內的20個大項、341個小項的角逐。此次不僅打破了我國殘奧代表團參加境外殘奧會參賽大項的紀錄,也做到了4個集體項目全項參賽。而且,羽毛球、跆拳道作為首次入選夏季殘奧會比賽項目,中國代表團完成了組隊參賽。
在之前騰訊聯(lián)合笑果文化制作的《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環(huán)》奧運特別節(jié)目中,曾作為2008年北京殘奧會新聞發(fā)言人的鄧亞萍面對鏡頭向觀眾說道,「咱們殘奧會的成績一直特別棒,只要咱們關注他們、鼓勵他們、支持他們,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p>
而韓喬生隨后也提到,因為能夠感受到殘疾人運動員背后的付出和不易,自己幾乎每次看殘奧會都會流淚,也呼吁大家請?zhí)貏e關注即將到來的東京殘奧會。
確實,面向奧運舞臺,每個人都希望運動員們能夠將長久以來艱苦的付出化為領獎臺上最甜美的收獲。只是相比于我們作為普通觀眾在觀賽過程中對比賽結果的追求,身處其中的運動員們,或許更希望通過自己的拼搏和努力,借助殘奧的平臺產生更為強大的力量。
04
賽場之外,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殘奧會為大眾關注殘障人士打開了窗口,但能夠出現在人們視野中的畢竟是少數,面向生活在世界各個角落的12億殘疾人群體,殘奧會之外,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首先,便是從個人角度,應當如何理性看待殘疾人。不可否認的是,時至今日,隨著殘奧會和各類殘疾人運動會的推廣與普及,大家在對待殘疾人的態(tài)度上比較容易陷入兩個極端——一方面,為他們身體或生理上的缺陷心生憐憫;另一方面,又在殘奧運動員百米跑進10秒5之后倍感震撼。
巴西運動員在里約殘奧會上百米跑進10秒5
然而,如果細想便會發(fā)現,在憐憫與震撼之間,人們忽視的是對于殘障人士作為一個普通的人,而生活于這個社會最基礎的認知。大眾過分關注殘疾人身體上的損傷所造成的能力缺失,卻忽視了他們與常人同樣具備生存的能力,能夠勝任日常工作、追求自己的興趣與愛好,同樣也能夠開得起玩笑。
關于這一問題,在「#WeThe15」啟動后,官方也發(fā)布了一條短片,希望能夠幫助人們正確看待殘疾人群體。短片初始,一名殘疾人運動員乘坐輪椅入場,身邊回蕩著那些耳熟能詳的評價——「你是超級英雄」「你讓我認識到生活的美好」「你真勇敢」……
然而鏡頭一轉,畫風突變。來自世界各地的數十位殘疾人陸續(xù)登場,用輕松的語氣告訴觀眾,自己平時也會刷劇、看綜藝、約會、結婚、養(yǎng)死家里的花、摔壞手機……自己才不是什么超級英雄,只是一個有幽默感、有親和力的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其次,是社會層面出發(fā),關注各類無障礙設施和技術的持續(xù)普及和使用。殘奧會的舉辦無疑在短時間內使主辦國的無障礙設施快速普及,但無可否認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管理的疏忽,大量無障礙設施成了擺設,為殘障人士出行造成了極大不便。
或許仍有不少人認為殘疾人群體畢竟少數,在日?;ㄙM大量的資金修建和維護無障礙設施沒有必要。僅以我國為例,根據中國殘疾人聯(lián)合會公布的數據,我國目前有約8500萬殘疾人,占人口總數的6%。這就意味著,平均每15個人當中就有一位殘疾人,如果從這個視角出發(fā),相信就不會再有人質疑社會中無障礙設施的必要性了。
與此同時,伴隨著互聯(lián)網快速根植每一個人的生活,各類APP面向視障人士的無障礙體驗卻沒有趕上消費升級的腳步。有視障人士表示,目前不少APP確實加入了無障礙功能,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十分「勸退」,他們無法理解,本應是個簡單的基礎功能,為什么卻無法得到滿足。
不論是現實中的無障礙設施,還是互聯(lián)網平臺的無障礙功能,對于那些殘障人士而言,都是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依賴,卻似乎也成了他們最大的擔憂。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他們并非沒有爭取,只是這些微小的聲音,在資本浩瀚的海洋里似乎永遠掀不起波浪。
最后,聚焦體育領域,殘疾人運動員的日常保障也急需提升。對于絕大多數殘疾人運動員而言,外出比賽必須有專人陪同負責料理生活,勞倫斯-薩普便是如此。
他是美國的一名智力障礙游泳運動員,也是美國殘疾人游泳的紀錄保持者,然而在出發(fā)參加本屆殘奧會之前,他的父母不得不幫助他一起在網絡上發(fā)起募捐活動,以支付媽媽和護理人員的差旅費用,而這個金額僅僅是1萬美元,對于奧運會上的「精英運動員」而言,可謂九牛一毛。
薩普的遭遇并非個例,甚至也不是僅在美國才會發(fā)生,在殘疾人運動員的世界里,類似的遭遇屢見不鮮。對于他們而言,喜歡體育或許并非難事,但如果想成為一名運動員參加比賽,那么不論在生活護理還是資金方面,都會困難重重。而這,也正是在耀眼的殘奧會之外,體育世界需要解決的一大難題。
殘奧會所散發(fā)出的奧林匹克精神,通過身處其中的每一名運動員傳遞到世界各個角落,也不斷拓寬人們對美的認知邊界;與此同時,隨著自身影響力的不斷加深,殘奧會也在切實變革著殘疾人群體的社會生存環(huán)境。
如果說殘奧是起點,那么「#WeThe15」或許就是過程。如果有一天,大家看待殘疾人的目光不再局限于殘障所造成的缺陷,而是能夠更多面的理解他們、包容他們;而殘疾人在這個世界也不再被邊緣化對待,那么這場運動也就完成了它最偉大的使命。
如同樣身患殘疾的作家杏林子所寫,「且讓我們把淚拋灑一旁,把辛酸置之腦后,把缺陷還諸天地,把愛留下,瀟灑走一回?!瓜M磳⑿苄苋计鸬臍垔W圣火,也能夠一同點燃世界對12億殘疾人群體的關注,用愛與尊重幫助他們拋開辛酸,做回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來源:搜狐體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