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營
自2002年黨的十六大強調(diào)“堅持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2004年中宣部、教育部聯(lián)合出臺文件提出“體育課應適量增加中國武術等內(nèi)容”[1]以來,相關學校武術教育的研究成果層出不窮,但卻沒有解決實際問題。在各級學校,武術沒有得到普及;在現(xiàn)行教育體系中,沒有凸顯武術地位;在教育改革大潮中,學校武術仍處于可有可無的境地。誠如武術界知名教授所言:“武術教育只能被列入一種不入流文化的跟班者……只能在理論上搖旗吶喊而在實踐中停滯不前甚至倒退?!盵2]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狀況,是因為理論層面僅把武術視為與其他運動項目無異的鍛煉方式,沒有明晰武術對國家民族的特殊價值,雖然有不少學者試圖從文化角度揭示武術的特殊性,但并未抓住核心,切中要害。本文將通過“文化→文化精神→剛健自強”和“武術→技擊→文明對抗”的雙重聚焦,建立武術核心層面的技擊與文化核心層面的文化精神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從而使學校武術教育更好地對接國家需要。
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diào)“要從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精氣神”,在中華文化之源頭、中華民族智慧之結晶的《周易》可尋找相關表述?!吨芤住分扒瑐鳌敝杏小按笤涨酰偨≈姓?,純粹精也”“夫乾,剛健中正為主,純精不雜之至也”之句,還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健而不息,天之運也,自強而成德者,君子之事也”[3]之句。將其中的“剛健”“自強”連在一起,指通過自身生生不息的努力而奮發(fā)向上的陽剛之氣。這種“剛健自強”精神正凝聚著中國文化的“精氣神”,是中華文化精神的內(nèi)在支撐。當國家把“堅持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提上日程后,中宣部、教育部之所以要求體育課增加中國武術,是因為這種本來以直接對抗為主的技藝可以培養(yǎng)青少年堅韌不拔、迎難而上、勇于面對、奮勇拼搏、冷靜果敢和陽剛向上的精神,而這些內(nèi)容正是“剛健自強”精神的具體化。本文的研究理路是,中華武術是重要的精神教育資源,如果對其重新定位,將其以技擊為核心的文明對抗形式列為學校教育的重要課程,可以對培育“剛健自強”精神、凝聚中華民族的“精氣神”起到重要作用。重塑“剛健自強”精神、凝聚“精氣神”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備條件,民族復興是當前的最高國家戰(zhàn)略,所以中華武術對國家民族的發(fā)展具有重要作用。鑒于此,應對其價值進行重新定位。
2012年習近平總書記以《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最偉大的夢想》[4]為題的講話,2016年將“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稱為“我們這一代人的長征”[5],2017年以“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為主題的十九大報告將“初心、使命”確立為“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并在報告中21次提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6],都一再說明“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新時代最高國家戰(zhàn)略。然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需要具備哪些條件?其最終決定性因素是什么?根據(jù)文獻整理及多方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政治、經(jīng)濟、文化、科技、軍事等都很重要。但更多學者強調(diào),經(jīng)濟崛起之后,文化繁榮才是關鍵。如諸多學者提出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強大動力[7],文化自信是民族復興的精神支柱[8],文化建設是中華民族復興的重要支撐[9],文化軟實力為民族復興提供重要支撐[10]等。文化是民族復興的重要條件,但民族復興的最終決定因素并非籠統(tǒng)的文化,而是在文化中具有靈魂和支撐地位的文化精神。對此,可以以史為鑒,從正反兩個方面證明。
(1)12世紀初的北宋是當時經(jīng)濟最發(fā)達、文化最昌盛、藝術最繁榮、軍事最先進的中原之國。經(jīng)濟方面,商品經(jīng)濟空前發(fā)展,甚至出現(xiàn)資本主義萌芽;文化方面,在周敦頤、張載、邵雍、程顥、程頤等儒學大家的推進下形成理學,除淡化先秦儒家的“剛健自強”精神外,在其他方面也是中國文化之集大成;文學藝術方面,“唐宋八大家”北宋有六位,宋徽宗更是藝術大家,《清明上河圖》上的五個字正是他用其獨創(chuàng)的“瘦金體”書法親筆所提,其花鳥工筆更是柔軟;軍事方面,北宋政府已經(jīng)建立火藥作坊,具有世界最先進的火箭、霹靂炮、震天雷等??梢哉f,與周邊國家相比,北宋王朝在經(jīng)濟、軍事、文化、藝術等方面都具有強大優(yōu)勢,然而,由于受“重文輕武”的國策影響,缺失了最關鍵因素——“剛健自強”的民族性格。有學者評價,面對金人的侵略,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多人口、最發(fā)達生產(chǎn)力、最先進火藥武器、最智慧《孫子兵法》的北宋,幾乎不戰(zhàn)而敗,兩年而亡,當時的北宋幾乎什么都不缺,惟一缺的就是“脊梁”——剛強的民族性格,一個民族如果不把強化民族性格作為最基本的國策方略,無論經(jīng)濟文化多發(fā)達,人口和軍隊多龐大,其結局必定重蹈“北宋”的覆轍[11]。被迫遷都杭州的南宋,斗志也大幅消解,造成一邊是“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歌舞升平,一邊是“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的黎民涂炭。自兩宋以來,高度文明的漢民族之所以屢次屈服于外族及外來列強,其深層原因絕不是經(jīng)濟、文化的落后,而是忽視了最核心層面的文化精神。清朝以絕對優(yōu)勢位居全世界之首,而之所以被西方列強瓜分,其背后的深層原因也是文化精神方面出現(xiàn)問題。
(2)相反,被歷史學家稱為“中國歷史上黃金時代”的漢唐,之所以氣勢恢宏,得益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得益于文化的進步,但更得益于民族性格的剛健、文化精神的陽剛。秦漢大統(tǒng)一的局面形成后,地處西域的匈奴不斷侵擾邊境,這對漢民族的和平發(fā)展構成巨大威脅。正因為漢武帝認識到必須消滅匈奴才能獲得和平發(fā)展的環(huán)境,所以才毫不妥協(xié)、絕不退讓,舉全國之兵力、財力,與匈奴血戰(zhàn)數(shù)十年,使其元氣大傷,從而開創(chuàng)漢王朝400年輝煌。有觀點認為,漢武帝耗盡全社會的財力物力發(fā)動對匈奴的戰(zhàn)爭是窮兵黷武,這只是從局部看問題,缺乏整體和全局眼光。雖然連年戰(zhàn)爭造成經(jīng)濟凋敝,但從歷史發(fā)展的視角而論,正是漢武帝有“犯強漢者,雖遠必誅”[12(]陳湯)的壯志,有“匈奴未滅,無以為家”[12(]霍去?。┑倪h慮,才開創(chuàng)了漢王朝數(shù)百年和平發(fā)展的環(huán)境,從而形成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黃金時代。沒有漢武帝性格上的剛健、精神上的不屈、治國方面的文治武功,漢朝不可能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值得驕傲的時代之一。唐代的輝煌始于唐太宗的“貞觀之治”,而“貞觀之治”的前提是“武定四方”,正因為唐太宗以極其剛健的民族性格為支撐,先后平定東突厥、薜延陀、回紇、高昌、焉耆、龜茲和吐谷渾等諸多周邊勢力而聲威遠播,才開創(chuàng)了中國歷史上第二個黃金時代??梢姡杽傊畾饧な幍奈幕瘋鹘y(tǒng)、剛健自強的民族性格是漢唐輝煌最重要的前提。
綜上所述,文化精神才是民族復興的關鍵支撐,這正是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diào)的“精氣神”,這種“精氣神”可以用《周易》中的“剛健自強”概括。上述漢唐的輝煌,正得益于剛健的民族性格、自強的民族精神,而自宋朝以來漢民族軟弱可欺,掣肘于“重文輕武”思想而導致“剛健自強”精神缺失。以史為鑒,凝聚中華民族之“精氣神”的“剛健自強”精神,才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最終決定因素。
春秋戰(zhàn)國時期被稱為中國文化的軸心時代,當時“剛健自強”與“柔順厚德”是相輔相成的兩個重要方面。以儒家為例,孔子一直堅持“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提出“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13]。司馬遷將“智、仁、勇”視為“天下之通德”[14],“勇”即“勇武”精神。而對“勇武”精神的培育,必須依靠“武”的實踐。墨子、莊子等各家文化代表人,無一不研習武術。正因為當時教育體系中“武”化和“文”化并重,所以才形成陽剛之氣激蕩、生機活力勃發(fā)的文化精神。
平心而論,以“武”支撐的“剛健自強”倡導積極進取、奮發(fā)圖強,于個人是自立之本,于國家民族是強國興邦的力量源泉;以“文”支撐的“柔順厚德”突出道德修養(yǎng)和思想境界,于個人是立仁之本,于國家民族是社會和諧的思想保障。沒有前者“自強自立之本”,必定導致軟弱可欺;沒有后者“和諧發(fā)展之根”,很難保證持久的穩(wěn)定和平。兩者一剛一柔,共同鑄起中華文化的統(tǒng)一體。然而,封建一統(tǒng)之后,在原本“文武并重”的教育體系中逐漸割除“武”的方面。特別是自兩宋以來,在政治主導及文化呼應下,“重文輕武”思想愈演愈烈,“剛健自強”的文化精神逐漸散失。
政治方面,趙匡胤獲取政權后,采用“興文教,抑武事”[15]的基本國策,致使“重文輕武”思想日盛。以“重文輕武”為檢索詞查閱中國基本古籍庫,宋代之前未發(fā)現(xiàn)相關資料,宋代之后的相關古籍至少50余部。誠如明代刻本所論:今日國家重文輕武,指揮千百戶不及一秀才[16];自承平久而重文輕武,遂置弧矢于不講[17];自文武分途,世謂國家重文輕武[18]。也如清代刻本中的對比:中國三代以前,文武原未嘗分途,漢唐猶存此意,宋明以來,重文輕武,自是文人不屑習武,而習武者皆系麤材[19-21];唐之人才葢其盛哉?宋則重文輕武,沈溺科第[23];唐頗尙武,憲宗武宗宣宗皆發(fā)憤自強,周以忠厚開基,東遷后奄奄不振,宋重文輕武,南渡后亦奄奄不振,遂至于亡有國者,可不戒乎?[22]正是自宋代以來“重文輕武”國策的實施,才導致漢民族的軟弱可欺。
文化方面,作為整個文化主導的宋明理學主張“窮理居敬”“靜坐冥想”“存天理,滅人欲”,在很大程度上割除了先秦教育體系中的“勇武”精神,致使中國文化趨于“柔靜化”。清初大儒顏元、華希閔等曾如此評價:宋明理學家“教人半日靜坐,半日讀書”[23],其結果是“今天下兀坐書下兀坐書齋人,無一不脆弱”“儒者卻習成婦女態(tài)”[24]。不僅如此,理學家們還把主要精力用于儒家經(jīng)典的注解講讀,從而把以積極用世為主的儒學思想帶入文墨世界,致使科舉取士、文人切磋成為文字游戲,讀書人皆以舞文弄墨為榮,以習學武藝為恥?!盁o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24]正是對這些只會冥想空談而無經(jīng)天緯地之實學儒者最貼切的描述。正如顏元的批評,“誤人才,敗天下事者,宋人之學”,這種“文墨之禍,中于心則害心,中于身則害身,中于家國則害家國”,所以他提出“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25]。正因為“朱子重文輕武”,才導致“不自覺處,其遺風至今日,衣冠之士羞與武夫,齒秀才挾弓矢”[26-27]。清末學者評論道,“中土自宋明后,重文輕武積以成習,士習于貴,兵習于賤,古語有‘能挽兩石弓,不如識一丁’之說,今又有‘好人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之諺”[28]。這些都表明,自兩宋以來,在文化風氣上對武事及武人不齒,才導致漢民族缺乏應有的陽剛之氣。
近代中西方文化碰撞時,面對西方文化,中華民族之所以如此軟弱,都與從教育體系中割除“武”化、缺乏“勇武”精神、喪失應有的“精氣神”,造成中華文化整體發(fā)展失衡,有最直接的關系。
面對此狀,20世紀初梁啟超首先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的病根,于1904年寫成《中國之武士道》,以孔子“圣人之勇”開篇,列舉從春秋戰(zhàn)國到漢初70余位以勇武著稱的人物事跡,旨在重新喚起中華民族的“勇武精神”[29]。1917年,毛澤東在《體育之研究》中引用顏元“文武缺一,豈道乎?”之語,以德國的“斗劍之風”、日本的“武士道”為例,闡釋了“體育之主旨”是“武勇”。他后來領導的革命之所以能在極其艱難的情況下戰(zhàn)勝強敵,一個重要原因是十分注重軍人精神力量的培養(yǎng),“抗美援朝”之所以在物質條件、軍事裝備極其落后的情況下能獲勝,與志愿軍強大的內(nèi)在精神支撐分不開。雖然20世紀后半葉中國傳統(tǒng)文化諸多糟粕受到批判,但歷時千年之久的“重文輕武”思想并沒有被割除。特別是20世紀后期,學校教育的重點轉移到以高考為指揮棒的文化知識教育,從而導致青少年在剛健的民族性格、陽剛的民族精神方面極度缺失。
面對這種現(xiàn)實,解放軍少將羅援提出,尚武精神和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氣概應納入國民教育體系[30];作家姜戎指出,一個民族只有錘煉出自己剛毅頑強的性格,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中國的改革不僅是經(jīng)濟政治體制的改革和轉換,而更基礎更具決定性的卻是國民性格的改革和轉換,必須把培育強悍進取的民族性格和發(fā)展生產(chǎn)力同時并舉,這樣才具備“民族騰飛的兩個翅膀”[11]。新時代,中華民族要實現(xiàn)偉大復興,必須從青少年抓起,把凝聚中華民族發(fā)展之“精氣神”的“剛健自強”精神納入學校教育,使中國文化兩個重要方面——“剛健自強”與“柔順厚德”同時發(fā)揮作用。
中華武術最本源的價值是技擊防衛(wèi),在此基礎上又開發(fā)出強身健體、藝術表現(xiàn)、修身養(yǎng)性、體育競技、娛樂身心、文化傳承和培育精神等多方面價值,可以說,武術是價值多元的文化叢體。然而,其中哪一個最重要?不同角度可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宏觀層面的民族復興高度、微觀層面的青少年成長角度,武術最重要的社會價值是其技術背后隱含的深層次精神教育價值。武術正是培育青少年“剛健自強”精神,凝聚中華民族“精氣神”的實踐途徑[31]。少年強則國強,如果以學校武術教育為主陣地,培育青少年剛健自強的精神,則會激發(fā)整個中華民族的陽剛之氣。
具體而言,“剛健自強”精神是民族精神的內(nèi)在支撐,要培育此精神,應恢復中華民族自先秦至漢唐具有的尚武傳統(tǒng)。所謂“尚武”,即“注重軍事和武術”[32],國防層面應注重軍事實力,教育層面則應注重武術教育,以培育青少年“崇尚勇武”[33]的精神。“崇尚勇武→尚武精神→剛健自強→民族精神”的逐層拓展,建立武術與民族精神的內(nèi)在鏈接。21世紀初,因培育民族精神提上日程使學校武術教育研究成為熱點之后,由于沒有清晰認識到武術更利于培育哪方面的民族精神,也沒有明確采用什么類型技術更利于培育這種精神,所以在學校武術教育具體實踐過程中一直踏步不前,甚至倒退。本研究主旨之一正是將武術能夠培育的“勇于面對、迎難而上、奮勇拼搏、冷靜果敢、堅韌不拔、陽剛向上”精神對接民族精神的內(nèi)在支撐“剛健自強”;主旨之二是進一步聚焦可培育上述精神的具體技術,首先圍繞技擊實戰(zhàn)展開的對抗類技術,最終指向武術教育專家邱丕相教授大力提倡的文明對抗[34],如太極推手、中國式摔跤、改造后的散打、長兵和短兵等。
武術對抗技術之所以具有以上獨特的精神教育價值,是因為青少年只有在面對激烈的對抗時,才能切實體會到生命受到挑戰(zhàn),也只有面對這種直接的攻擊,才能培養(yǎng)上述的精神品質。因此,從精神教育角度,這種直接擊打的對抗方式是其他任何項目不可代替的。在先秦教育體系中,武術之所以被列為培養(yǎng)智、仁、勇“三達德”之“勇”的實踐途徑,也是這個原因。只是在后來“重文輕武”的環(huán)境下,武術的精神教育價值才被忽略,由此形成過于“柔靜化”的文化,從而使?jié)h民族付出沉重代價。
如果從鑄就文化精神角度對武術的重要性直接展開論證,可能很難說服長期在“重文輕武”文化大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專家學者;如果采用對比分析的方法,以鄰為鑒,其重要性立等可見。如日本,在其古代發(fā)展史上雖然曾大量汲取中國文化,但卻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傳統(tǒng)。史學家傅樂成在研究中國歷史時曾提出“唐型文化”與“宋型文化”的概念,兩者的主要不同是:唐人尚武豪放,兼容并蓄,具有豪邁雄壯、開放自信的特質,其文人墨客普遍具有一股勁健豪俠之氣;宋代受“重文教,輕武事”的國策影響,“重文輕武”之風濃烈,致使整個社會普遍形成“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認識,因此其文化具有封閉內(nèi)斂、平淡和雅的特質[35-37]。日本的古代發(fā)展史更傾向于吸收中國的“唐型文化”,致使日本“尚武之風”濃烈,其武士階層具有極高的社會地位。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曾一度出現(xiàn)“拋棄傳統(tǒng)文化、全面向西方學習”之風。受此影響,武士階層的社會地位一跌千丈,各類武技也因此失去存在價值而被社會拋棄。然而,后來以嘉納治五郎為首的一批教育家親身實踐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被社會遺棄的武打技術具有無可比擬的精神教育價值,開始改造傳統(tǒng)武技。由此,日本武技全面轉型,由實用格斗技術轉型為精神教育。20世紀初期其各類武打技術相繼完成“由術至道”的現(xiàn)代轉型,以具有完全安全保障的文明對抗形式為主體,立足于精神教育價值得到廣泛普及。
在其后的發(fā)展過程中,雖然不同武道有不同側重點,但以精神教育為立足點的初心并沒有改變。如柔道,于1964年進入奧運會后曾出現(xiàn)以競技取勝、為奪冠而不擇手段的局面,對此日本柔道界的批評之聲不絕于耳,這種批評的主旨都在于使柔道回歸嘉納治五郎改造傳統(tǒng)柔術的起點——精神教育。2001年全日本柔道聯(lián)盟和講道館聯(lián)合發(fā)起“柔道文藝復興”活動,旨在重塑柔道精神,使柔道回到嘉納治五郎的原點——以柔道塑造人[38]。再如劍道,在日本武道中居于核心地位,因為其完好地保留了精神教育價值,成為精神修煉的實踐途徑,為不影響其精神教育價值,其傳習者未曾考慮劍道進入奧運會。即使如此,其國內(nèi)習練者也遠遠高于柔道,截止2007年,日本國內(nèi)習練柔道的人數(shù)20萬,習練劍道的人數(shù)有150萬[38]。
在日本學校教育課程中,柔道、劍道早已成為必修課,“經(jīng)過學校教育的日本人,幾乎都接受過武道教育。日本男子不是練過劍道,就是練過柔道,女子則練習薙刀或弓道”[38]。2000年數(shù)據(jù)顯示,日本初中有86 970個包括源于西方的各種體育運動項目俱樂部,其中劍道、柔道、相撲、空手道和薙刀等11 735個,排在第1位[38]。研究者評論到,在日本,以武道精神培養(yǎng)青少年……可以得到政治家、教育家、企業(yè)家們的共鳴[38]。這正是具有不同傳統(tǒng)的武打技術經(jīng)歷不同的現(xiàn)代化轉型,被賦予不同的價值定位,受到不同程度的重視,從而產(chǎn)生截然不同的結果。
韓國教育家也意識到日本武道在其教育體系中的重要價值,充分借鑒成功經(jīng)驗,積極改造其本土武打技術,從傳統(tǒng)實用技擊術中提煉出以腿法見長的跆拳道。跆拳道自1955年正式定名后,不僅在其國內(nèi)成為培育民族精神的重要實踐途徑,而且迅速傳向世界各地。
綜上,日本、韓國非常珍視自身的傳統(tǒng)文化資源,充分挖掘其武道的精神教育價值,在培育民族精神方面取得重要的成就。傳統(tǒng)中華武術在內(nèi)容上絕不遜色,也具有如前所述多方面精神教育價值,如果對其重新定位,經(jīng)過全新改造,完全可以成為培育“剛健自強”精神的實踐途徑。鑒于此,必須重新評估武術在精神培育方面的社會價值。
回顧歷史,早在20世紀前期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有識之士就曾充分借鑒日本經(jīng)驗,將武術最主要的社會價值確立為培育和激發(fā)民族精神。從梁啟超因戊戌變法失敗于1904年發(fā)出“君其尚武,君其尚武”的吶喊,大力挖掘中華民族的“尚武精神”[29],到1919年孫中山為精武體育會題贈“尚武精神”匾額[39],乃至1928年成立中央國術館,都說明當時對武術的價值定位是培育民族精神。然而,在其后續(xù)發(fā)展過程中武術的主要社會價值曾一度被定位于“鍛煉身體的實用價值和樹立優(yōu)美的形象”[40],從而使武術的特殊價值沒有得到發(fā)揮。20世紀后期,學校教育以文化課為指針運轉,沒有深入挖掘運動項目深層次的“育人”價值,甚至武術在中小學課程體系中處于可有可無的狀態(tài),由此導致本應“文”化與“武”化平衡的教育體系開始失衡。
面對廣大青少年無論身體素質還是精神面貌都缺少應有的朝氣活力、缺乏陽剛之氣的現(xiàn)狀,2002年黨的十六大及時把“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提上日程,2004年中宣部、教育部聯(lián)合出臺文件提出“體育課應適量增加中國武術等內(nèi)容”。雖然如此,但由于人們對武術的社會地位、價值定位、開展內(nèi)容缺乏明確認識,所以盡管學者們竭盡全力,但學校武術教育一直無法取得實質性進展。面對困局,必須從價值定位角度重新認識武術。
以十八大召開為標志,中華民族進入新時代,以全新姿態(tài)面向未來。實踐未動,思想先行,新時代之“新”首先要更新思想,用全新的觀念認識中華武術,真正提升中華武術的社會地位。從民族復興高度重新定位武術,從培育“剛健自強”精神、凝聚“精氣神”的實踐途徑角度重新認識武術,是學校武術教育得以正常開展的大前提。
武術的特殊教育價值在于拳腳相加、器械相博的技擊對抗過程,能夠培育青少年自信、獨立、果斷、勇敢、頑強的個性,臨危不懼、臨難不茍、遇事鎮(zhèn)靜的風范,勇于競爭、不怕失敗、不斷嘗試的精神,從而使其整體精神面貌得到改觀,進而使整個民族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整體層面的文化角度,沒有“武”化的文化是殘缺的、失衡的,沒有具體武打類技術和教育實踐途徑支撐的文化精神是空洞的、無力的,武術技藝與文化精神一表一里,缺一不可;個體層面的“育人”的角度,“文”和“武”是相互支撐的,缺乏“文”化,將趨于粗野,難以立仁,缺乏“武”化,則很容易失去脊梁,難以自立,只有“武”化和“文”化并重,文武合一,才能剛柔相濟,培養(yǎng)健全的人。由此可見,武術雖為“小技”,但有“大作用”,其精神教育價值正是整個民族文化陽剛之氣的重要支撐。
新時代,只有針對當代青少年存在的實際問題,從國家民族發(fā)展層面重新定位中華武術,將其從一般體育運動項目提升為凝聚“精氣神”、重塑“剛健自強”精神的實踐載體,培育人的“武”化精神的實踐途徑,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才更有底氣,才更有精神支撐。如果將武術的價值僅定位于“強身健體”,會模糊武術的特殊性;如果僅定位于“傳承文化”,也無法突出武術的獨特價值;如果立足于防身自衛(wèi)開設武術課,雖發(fā)揮了武術的特殊作用,但仍無法發(fā)揮武術更高層面的社會價值;如果定位于更高層面的“精神培育”,能使人們認識到武術對國家民族發(fā)展、青少年健康成長的特殊價值,提升武術的社會地位,也可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強身健體、傳承文化和防身自衛(wèi)的目的。故此,培養(yǎng)以“崇尚勇武”為核心的“剛健自強”精神,形成中華民族發(fā)展的精神支撐,助力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應該是新時代中華武術最高層面的價值定位。
根據(jù)以上對中華武術的價值定位,納入各級學校武術教學內(nèi)容應采用圍繞武術的技擊本質而展開的更利于培育精神的對抗型技術,而不是采用只能“樹立優(yōu)美形象”的藝術表現(xiàn)型技術。日本和韓國,其納入學校課程的武道項目都采用“禮儀+對抗”的形式。日本武道在技術上雖然采用“形”(簡單的實用組合對練)和“亂取”(技法的自由運用)兩種運動形式,但不論劍道、柔道,還是空手道、相撲、少林寺拳法,都以兩人搏斗為主要形式[38],在兩人激烈緊張的相搏中,體會尊重對手、克己自制,培養(yǎng)勇氣、體諒弱者之心,培養(yǎng)身心健全的個體[38]。韓國跆拳道雖然也有類似于中國武術套路的品勢,但重點卻是兩兩相當?shù)耐确▽?。這種將重點放在對抗方面的武技開展形式,是具有完全安全保障的文明對抗,既培養(yǎng)青少年勇于拼搏、不屈不撓的精神,也培養(yǎng)尊重對手、體諒弱者的品德。對于中華武術,應大力開展太極推手、中國跤、散打對抗、短兵對決、長兵對戰(zhàn)等文明化的對抗形式。目前,中國大學生體育協(xié)會民族傳統(tǒng)體育分會已經(jīng)舉辦多屆上述武術項目比賽,但這些內(nèi)容在各級學校沒有得到普及。學校武術教育只有大刀闊斧地改革現(xiàn)行教學內(nèi)容,徹底擯棄與精神培育關系較小的表現(xiàn)型套路,大力普及立足于武術技擊本質而展開的多種文明對抗型技藝,才能真正發(fā)揮中華武術最重要的社會價值。
凝聚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精氣神”的“剛健自強”精神,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備因素。中華武術是一個價值多元的文化叢體,不同角度具有完全不同的社會價值。國家民族發(fā)展的宏觀層面和青少年個體發(fā)展的微觀層面,其技術背后隱含的深層次精神教育價值才是當今時代最為重要的價值。可以說,武術雖為“小技”,但有“大作用”,這種“大作用”正在于可以培育青少年“剛健自強”的精神,凝聚中華民族的“精氣神”,從而鑄就中華文化的堅實脊梁。
新時代,著眼于民族復興的偉業(yè),應充分認識武術的精神教育價值,全力打造文明對抗形式”的經(jīng)驗,重新評估中華武術的社會價值,重新定位學校武術的主體教學內(nèi)容。立足武術精神的核心“崇尚勇武”,培養(yǎng)青少年“剛健自強”的精神,是中華武術應有的價值定位。據(jù)此,應以簡單直接的文明對抗類技術為教學內(nèi)容,形成全新的課程體系,以必修課形式在各級學校大力開展武術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