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的凝視》新視角
——旅游與遺產的未來情景規(guī)劃

陳時羽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 100871）

The Tourist Gaze的作者為劍橋大學社會學博士、蘭開斯特大學社會學教授約翰·厄里（John Urry），全書的核心理論為“tourist gaze”，中文譯為“游客凝視”“旅游凝視”，臺版也有作“觀光者凝視”的譯法（下文統(tǒng)稱“游客凝視”）。該書共發(fā)行有3版，其中第二、三版被引入中國，在國內外業(yè)界都引起了極大反響，也圍繞該理論引發(fā)了一系列的討論與創(chuàng)新。厄里緊跟時代發(fā)展的腳步，在學術上與時俱進，不斷更新自己的思考。第二版書中，他意識到了全球化對旅游的沖擊；第三版書中，又將目光投放到了風險與未來，并大膽地對未來世界的旅游狀態(tài)進行了猜想。本文在第一部分對國內關于“游客凝視”理論的相關研究進行了梳理。從梳理結果來看，研究者們的關注點多在于理論本身，而忽視了后期厄里在全球化視角下關于風險與未來的思考，這也是目前研究中的空白之處。

厄里對未來世界的猜想模式，可以用scenario planning（下文譯為“情景規(guī)劃”）的方法來解釋。然而，厄里在書中對此并未點明，且矩陣所建立的情景世界描述不完整。此外，厄里討論的未來雖然是觀光旅游的未來，但塑造一個未來世界所需的驅動因素以及在世界框架下所折射出的領域，絕非只有旅游一方面，遺產亦是其中重要組成部分。第三版書的第6章中曾討論過歷史遺產和“新”博物館在觀光旅游中的意義，特別指出建筑物、主題環(huán)境、文化遺址均是旅游的重要組成部分。旅游開發(fā)與遺產保護一直是分不開的話題，然而，厄里在對觀光旅游的未來進行猜想時，卻忽視了對遺產的分析。因此，本文的第二部分簡要介紹了情景規(guī)劃方法，建立完整的情景規(guī)劃矩陣并作說明，補充描述未來的遺產狀況及在情景中與旅游的關系，對厄里提出的措施與方法進行分析和補充。

1 游客凝視理論的演變

1.1 厄里游客凝視理論的提出與演變

“游客凝視”是從法國哲學家、社會思想家米歇爾·福柯的“醫(yī)學凝視”理論基礎上演變而來的。福柯在其著作《瘋癲與文明》[1]《臨床醫(yī)學的誕生》[2]和《規(guī)訓與懲罰:監(jiān)獄的誕生》[3]中指出：通過“醫(yī)學凝視”可以將瘋癲者/犯人從正常人中識別出來，加以收治與規(guī)訓，而瘋癲者/犯人也在持續(xù)性的訓誡（凝視）中，產生了自我監(jiān)管的意識，此等關系亦可適用在正常人身上。當社會成為了一個“大監(jiān)獄”，每個人都如同犯人一般被凝視，身體和靈魂都在他人的“凝視”與“凝視”他人的過程中被馴化。劉丹萍從3本書中總結出了精神診療學的“凝視”、 臨床醫(yī)學的“凝視”和現(xiàn)代社會的“全景敞式主義”，整合為完整的“醫(yī)學凝視”概念[4]?！搬t(yī)學凝視”是一套嚴肅的知識體系，蘊含了權利與統(tǒng)治、識別與管控、規(guī)訓與被馴服各個層面的含義。約翰·厄里繼承了“醫(yī)學凝視”中帶有權利、話語、組織、系統(tǒng)的社會性內涵，拋卻了“嚴肅”話題，去探討輕松、愉悅的旅游，“游客凝視”理論由此誕生。

該書第一版書名為The Tourist Gaze: Leisure and Travel in Contemporary Societies[5]①第一版譯為《旅游者的凝視：當代社會的休閑與旅游業(yè)》，2009年第二版中譯本的譯者序中亦將其翻譯為《游客凝視》。，全文共7章，于1990年在倫敦出版，一經面世便在業(yè)內引起強烈反響，“游客凝視”理論的學術價值迅速被研究者們認可。2002年，第二版將書名改為The Tourist Gaze：Second Edition[6]出版。與第一版相比，第二版除了內容增補，加強了適用性外，另新加了“第8章 全球化凝視”②第8章的章節(jié)名中文翻譯均見2009年第二版中譯本。。在1990年第一版問世之時，人們還不曾體會到全球化的力量。隨著互聯(lián)網、通信和交通領域的迅猛發(fā)展，現(xiàn)代社會的流動性加強，人們可以隨意到達任意地點，隨之感受到空間產生的壓縮感。20世紀的人群與地方都被卷入了全球化的漩渦，其背后產生的基礎設施、形象和人群的流動與“旅游反思”的行為一同組成了“全球交混”。厄里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書中對全球化給旅游帶來的沖擊和改變的描述具有與時俱進的意義，是當時站在時代前列的最新思考，也拓寬出一個新的研究視角。

2011年，約翰·厄里與喬納斯·拉森（Jonas Larsen）合作修著的第三版書名為The Tourist Gaze 3.0[7]再次出版。喬納斯為丹麥羅斯基勒大學地理學高級講師，研究方向為社會流動、旅游與媒體，他的加入為本書帶來了新的理論和觀念。從目錄上來看，原有的章節(jié)名變化較大，對內容進行了補充和完善，同時也調整了文章結構，邏輯更為通暢（表1）。第7章至第9章為新增章節(jié)，其中第7章和第8章分別從攝影與數(shù)字化、旅游理論與研究中心對具體表現(xiàn)的分析兩方面入手，加入了喬納斯·拉森的專業(yè)背景，使理論思考的角度更為豐富。在第9章中，厄里提到了風險與未來，這是繼全球化思想之后，作者發(fā)現(xiàn)的新的角度。他從全球變暖和石油峰值對旅游產業(yè)帶來的風險等21世紀人們更為關注的話題著手，探討新時期旅游產業(yè)的結構、社會建構以及游客凝視意愿與未來的發(fā)展等問題。這是在拓寬研究領域的基礎上，又拉長了時間的維度，將目光從過去與現(xiàn)在投放到了未來。

表1 3個版本中文書名及章節(jié)名對比③第一版書名：2009年第二版中譯本的譯者在序中亦將其翻譯為《游客凝視》。第一版章節(jié)名：第1～6章章節(jié)名的中文翻譯見2009年第二版中譯本，第7章的章節(jié)名譯者為筆者。第二版書名及章節(jié)名：中文翻譯見2009年第二版中譯本。第三版書名及章節(jié)名：中文翻譯見2016年第三版中譯本。

1.2 國內基于游客凝視理論的研究進展

國內關于“游客凝視”理論的研究始于劉丹萍[4]。2005年，她在博士論文中率先運用“游客凝視”概念分析了元陽梯田旅游地的發(fā)育過程[8]；2007年，她又將厄里“游客凝視”理論的由來、性質與分類進行了系統(tǒng)性地介紹，將該理論正式引入國內。

第二版書籍被民族研究院、民族學人類學研究所所長楊慧教授帶領的團隊翻譯成中文，于2009年以中文名《游客凝視》[9]正式在國內出版。中譯本的出現(xiàn)在國內業(yè)界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富有及時性與必要性。據(jù)統(tǒng)計，在中譯本出版之前，國內關于“游客凝視”的研究文獻數(shù)量僅為個位，而2009—2014年間就增長到了40余篇[10]。有不少研究者已對“游客凝視”的相關研究進行了綜述。2013年，陸林、汪天穎[11]首先對國外旅游研究中凝視理論的概念、功能及演進進行了梳理，并提出：凝視是一種交互式行為，單向的“游客凝視”概念應上升為由“游客凝視”“東道主凝視”和“雙向凝視”合并而成的“旅游凝視”概念。隨即，他們又從主客關系及東道主社會文化研究、民族文化影響研究、旅游地形成及文化變遷研究、游客體驗研究、游客動機、游客行為及旅游地形象研究等方面對國內的研究成果進行了綜論。2017年，程紹文等人[10]對國內外“凝視”理論的研究者背景及研究主要內容進行了總結與比對，發(fā)現(xiàn)國外研究者專業(yè)背景多為旅游休閑、社會心理、文學藝術、地理、歷史等學科，國內研究者背景仍局限在旅游管理學、經濟學和人文地理學等學科；國外研究較多關注游客與東道主之間“凝視”與“被凝視”的權力之爭，而國內研究的關注點在主客關系、游客行為、游客體驗和游客感知、東道主文化發(fā)展、旅游目的地文化變遷、旅游地形成、旅游地形象等方面，尚缺乏對于更上層的社會性內涵的深入探究。他們在陸林等人研究的基礎上，又從國內外游客體驗研究、文化影響及變遷研究、主客關系研究及權力研究、旅游地形象研究、非游客旅游凝視研究5方面進行了更全面地綜述。2018年至今，研究者的目光依舊主要集中在游客體驗及需求[12]、文化影響及變遷[13-14]、旅游地形象[15-18]、主客關系及東道主社會文化[19-20]等方面。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此前關于攝影在凝視理論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中國香港地區(qū)和國外，以英文文獻居多，而近年來國內關于該類討論的文章有所增加[21-24]。此外，孫九霞[25]在2019年還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了“旅游循環(huán)凝視”的概念。她認為：無論是“東道主凝視”還是“雙向凝視”，都沒有超越大眾旅游的情境，當今游客短時多次的深度游模式逐漸普及，旅游凝視發(fā)展成了長期的過程，因此在主客雙向凝視的前提下，不論凝視的作用方向如何，前一時間的相互凝視都會產生一種作用力，使得凝視的雙方都產生一定的變化。這一概念的提出，不僅為“游客凝視”理論研究提供了新的角度、豐富了理論內涵，還促進了其他研究者更深層次的思考與應用。然而，國內的學者從中得到的啟發(fā)大多是圍繞理論本身展開的，厄里新增的關于全球性的思考并沒有在此引起重視。

第三版由黃宛瑜翻譯，于2016年引入國內，書名為《游客的凝視：第三版》，這也是目前流傳最廣泛的版本，標志著國內研究者對“游客凝視”概念的關注度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然而，關于新增的風險與未來的討論，國內僅呂觀盛、潘岳鳳[26]在2016年的書評中簡要涉獵，但他們主要是對厄里猜想的未來旅游環(huán)境及影響因素進行了總結，并未進行深入的解釋。國內對厄里關于未來旅游的猜想關注度缺乏，主要是源于對其未來理論的研究方法與建構模式理解不夠深入。若從情景規(guī)劃方法的角度去思考，便更容易理解厄里所關注的角度。本文將在第二部分解釋這個問題。

1.3 厄里關于“風險與未來”思考存在的問題

從上述梳理可知，厄里對于時代發(fā)展的變化十分敏銳，所提出的全球化對旅游的影響，以及在此基礎上引發(fā)的關于風險與未來的思考與猜想，具有與時俱進的意義，極具啟發(fā)價值。然而，厄里在書中的描寫也存在以下問題：首先，厄里并未直接提到情景規(guī)劃方法和解釋情景規(guī)劃矩陣的構建緣由；其次，情景規(guī)劃矩陣應建立4個情景世界，但書中只描述了其中3個；最后，厄里在書中其他部分提到過遺產在觀光旅游中的意義，但在對觀光旅游的未來進行猜想時，卻忽視了旅游與遺產的關系，以及對未來遺產的分析。

因此，本文將從以下3個部分對厄里書中關于未來的探討內容作補充和拓展：①建立起完整的情景規(guī)劃矩陣，并作相應的說明；②對厄里在未來世界當中未點明的遺產狀況進行猜想，并對情景中的旅游與遺產的關系進行分析；③對厄里提出的措施與方法進行分析和補充。

2 旅游與遺產的未來情景規(guī)劃

2.1 方法：情景規(guī)劃

情景規(guī)劃最先作為一種預測工具，最早由蘭德（Rand）公司和殼牌（Shell）公司在20世紀60年代晚期和70年代早期提出[27]，后被廣泛運用于軍事、商業(yè)[28]、社會[29]、文化[29]等領域。情景規(guī)劃的介紹已有文詳述[29]，此處不再贅述。簡而言之，此方法是通過選出2個對遺產地影響大且不可預測范圍內的驅動因素，分別將其極端化并建立情景規(guī)劃矩陣，繼而塑造出4個不同的世界，在不同利益相關者的描述中，從極端中將問題放大，從動態(tài)中尋找細節(jié)，從細節(jié)中查漏補缺，發(fā)現(xiàn)平時易被忽略的問題，防患于未然。該方法由3個部分、7個步驟組成：第一部分為建立情景，包括提出焦點問題（focus question）、對遺產地進行態(tài)勢分析（SWOT）④SWOT分析法又稱為態(tài)勢分析法，S=Strengths（優(yōu)勢）、W=Weakness（劣勢）、O=Opportunities（機會）、T=Threats（威脅）。和大環(huán)境分析（PESTEL）⑤PESTEL分析又稱大環(huán)境分析，P=Political（政治）、E=Economic（經濟）、S=Social（社會）、T=Technological（技術）、E=Environmental（環(huán)境）、L=Legal（法律）。、尋找驅動因素（drivers）、建立驅動因素分類矩陣（drivers matrix）和建立情景規(guī)劃矩陣（scenario planning matrix）5個步驟；第二部分為講述情景，包括利益相關者細述的4個故事；第三部分為分析情景，包括提出問題與對策[29]。

通過書中第9章已描寫的3個情景不難發(fā)現(xiàn)，厄里想探討的焦點問題其實是“2050年世界上的觀光旅游發(fā)展成了什么模樣”。驅動因素是指一些重要的驅動力或趨勢，包括積極和消極兩方面，它們可能會塑造或影響未來，每個驅動因素都有相對立的兩個極端發(fā)展方向。與厄里提出的焦點問題相關的驅動因素，列舉如表2。

表2 驅動因素列表

不同的驅動因素屬性不同，有影響大、影響小、可預測和不可預測之分。將這些驅動因素，按照影響大小和是否可預測形成驅動因素矩陣（圖1）。

圖1 驅動因素矩陣（來源：作者自繪）

接下來，需要從影響大且不可預測的范圍內選出2個最重要的因素，再建立情景規(guī)劃矩陣。

通過厄里所描述的3個世界，可以判斷他選擇的最重要驅動因素應為：人口流動和新能源。當二者發(fā)展到極致，即人口流動極快、人口流動極慢；新能源極度匱乏、新能源極度豐富。

2.2 情景規(guī)劃世界：旅游與遺產的未來

當情景規(guī)劃矩陣被建立起來，厄里所描繪的未來世界的構建也就愈加清晰。按照情景規(guī)劃的方法，每個情景中應選擇一位具有代表性的利益相關者，借他之口以第一人稱的形式將身邊的環(huán)境和發(fā)生的事介紹出來，但厄里在書中選擇了用第三人稱來描述世界的面貌，在此不再作改動。矩陣一旦建立即有4個情景，厄里在書中僅描繪了其中之三，即：書中的第一個情景對應矩陣中的“情景2”，筆者為它取名為“超流動的世界”；書中的第二個情景對應矩陣中的“情景3”，筆者取名為“環(huán)保藍圖”；書中的第三個情景對應矩陣中的“情景1”，筆者取名為“戰(zhàn)爭中的流動”（圖2）。

圖2 情景規(guī)劃矩陣（來源：作者自繪）

2.2.1 情景1：戰(zhàn)爭中的流動

矩陣中的“情景1：戰(zhàn)爭中的流動”對應的是厄里書中的第三個情景，也是所有情景中狀態(tài)最危險的一個。此情景處于戰(zhàn)爭的大環(huán)境中，若按照正常的情景規(guī)劃方法，可選擇一位“軍閥”身份的人來講述故事。在這個世界當中，資源儲備不足，新能源極度匱乏，各地為了保護和爭奪資源分封割據(jù)、擁兵自立，文明崩壞，人們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厄里稱其為“流動模式啟動再地域化”。在這樣的條件下，旅游的風險極高，該活動已被大眾舍棄，也不再被期待；旅游成為僅屬于少數(shù)富豪的特權，失去了集體凝視的意義，仿佛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各地雖采取封閉式管理，限制了人們出行，但軍隊侵略和富豪出游并不受管制，普通民眾亦非自愿留在原地。世界依舊處于極快的“流動”狀態(tài)，但這并非全民“流動”，而是僅存在于少數(shù)人之間的“流動”，是一種不健康的“流動”。長期處于戰(zhàn)爭之中，人們沒有條件發(fā)展新的科技，也無暇進行娛樂，不能在困境中尋找新的出路，等待這個世界的唯有滅亡。

與旅游業(yè)息息相關的遺產資源，已完全失去了公眾化的性質，成了僅由少數(shù)專家維持，或由富豪接管的私人領域。由于戰(zhàn)亂因素，政府無心對文化產業(yè)提供幫助，大部分遺產資源被人為毀壞，僅有少數(shù)被當?shù)氐倪z產機構保護了下來，靠富豪們提供的微薄基金支撐，但也根本無力維持對遺產地的日常維護和監(jiān)管，遺產地隨時可能淪喪軍閥之手，甚至整個遺產機構也面臨著關閉的危機。還有少數(shù)遺產地被富豪收購，成了私人別院，一些珍貴文物也被私人收購，比起國家的力量，富豪們的個人行為成了如今遺產保護的中堅力量，也更有成效。普通人早已自顧不暇，根本不再關注社區(qū)遺產價值和身份認同感，相比于生存，遺產對于人的意義已不再重要。失去了文化根源的社會如同一盤散沙，軍閥割據(jù)一方控制住的是人，但人群作為一個共同體的基本認識得不到維護，隨時可能會被擊垮。

2.2.2 情景2：超流動的世界

矩陣中的“情景2：超流動的世界”，即厄里書中描寫的第一個情景。這個世界處于高速運轉當中，人們也一直處于高速流動的狀態(tài)，若選擇一位2050年的旅游地管理人員來訴說他的工作，情景的再現(xiàn)將描述得更為直觀，使讀者更有代入感。

當明確人口流動速度極快，新能源極其豐富這2個先決條件后，就能很好地理解厄里寫出來的世界特點。例如，新的交通工具和通信技術發(fā)明出來，使人與人、人與地方的距離感消失，可以隨時接收各類信息，也可以輕易地抵達世界各地區(qū)旅游，時間和金錢的限制已經被打破。這個城市擁有超大范圍的聯(lián)結、網絡以及流動性，但這種流動是資源依賴型的流動[30]135。 “超流動的世界”有利有弊：一方面，高速的運作可以促進產業(yè)和經濟一直處于快速發(fā)展的狀態(tài)，不斷有新事物被創(chuàng)造出來，人們可以享有先進的生活條件；另一方面，這種高速的運作，也會使人感到沉重的壓力，人們永遠停不下來腳步，一直在路上奔波，當旅游可以輕易地享有，“假期”的意義就被減弱，與平常的生活并無不同。在這個世界當中，觀光旅游屬于一種生活的常態(tài)，不再被人們所期待，因為太容易被滿足，人們也對旅游地不再抱有幻想。工作和旅游的界限開始模糊，人們無時無刻不在“工作”，也無時無刻不處于“旅游”狀態(tài)。猶如四季不再分明，社會的建構層面也逐步趨于單一，人們的承受力終將走到極限，造成世界的崩塌。

這個世界中的遺產資源得益于便捷的交通和人們高頻率的流動，取得了較高的關注度和優(yōu)越的開發(fā)條件。當旅游發(fā)展成了人們生活中的常態(tài)，各類遺產資源也爭相被開發(fā)和利用，均配以完善的基礎設施、優(yōu)美的環(huán)境和日常管理人員，來滿足人們的觀光需求。一方面，遺產地不再會遇到資金上的困難，任何要求都可以被滿足，得到各界的大力支持；另一方面，大量參觀的游客可能會造成遺產地的超負荷運營，對遺產保護造成極大的挑戰(zhàn)，且隨著人們可以輕易到達全球各個角落，世界各地的遺產資源都將隨著人們的足跡被逐漸開發(fā)和建設，隨處都是人工干預過的痕跡，遺產的真實性將很難得到保護。

2.2.3 情景3：環(huán)保藍圖

厄里書中的第二個情景，即矩陣中的“情景3：環(huán)保藍圖”。厄里形容該世界是“環(huán)保人士的理想藍圖”，那么借環(huán)保專家之口去描述此世界最合適不過。這是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世界，新能源極度匱乏，人口極少且流動也異常緩慢，但人們卻以此為樂。厄里在《未來是什么？》（What is the future？）一書中描述與此情景特征相類似的一個世界時，曾提到“去增長”一詞。該理念認為：應改變人們對燃料能源的“需求”，而非尋找其他能源來代替[30]192。“去增長”包含設計出適合小規(guī)模的社會發(fā)展空間，居住規(guī)模轉化為了自給自足的社區(qū)，社會實踐“本地化”成了關鍵。人們選擇在一個地方定居，朋友親屬住在臨近街區(qū)，他們都以體現(xiàn)社群價值和環(huán)境責任為尊，認為長途跋涉是地位低下之人才需做的事情。因此，人們的旅行需求消失，出行選擇步行、自行車等環(huán)保工具，可以極大地緩解新能源匱乏造成的資源壓力，且人們以社區(qū)為單位生活，更易維護居住環(huán)境的和諧與安定。然而，這種社會狀態(tài)也會隨之帶來明顯的弊端，例如經濟發(fā)展動力不足、跨國系統(tǒng)衰退、全球化和多樣性意識消失、旅游資源利用率匱乏等。人們故步自封，最終會導致社會的倒退。

遺產資源在這樣一個世界中可以得到很好的保護，不論是人為破壞還是自然損害都極大減少，達到一個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境界。然而，即使這種原地不動的保護形式將遺產保護得再好，不交流、不宣傳、不參觀，也僅能維護其學術研究上的價值，失去了對人重要的教育作用。遺產是當?shù)匚幕闹匾w現(xiàn)和精神象征，文化需要交流，交流促使人們共進。對遺產一味地保護而缺乏開發(fā)與利用，并不利于文明的進步。

2.2.4 情景4：高文明的世界

通過建立情景矩陣，可發(fā)現(xiàn)厄里在書中沒有描寫的第四個世界，筆者將其取名為“高文明的世界”，可選取一位退休教師來講述。

2050年情景中的特征為：①文明進入后碳時代。人類科技發(fā)展到了新的高度，開發(fā)出豐富的新能源，足以支撐人類的生活和社會的發(fā)展，人們不再為資源儲備量而發(fā)愁。②機器人使用廣泛，可以為人們送貨上門。③經濟發(fā)展迅速，人們生活富裕，無階層分級，也沒有窮人。④網絡虛擬技術十分發(fā)達，人們通過虛擬網絡可以足不出戶地感知世界各地。⑤自然類觀光旅游地不再盈利，不再被開發(fā)，重歸于自然。⑥遺產地采取封閉式保護，人們若要參觀可通過虛擬技術，效果仿佛親臨現(xiàn)場。

新補充的情景4與情景3最大的不同在于，情景3的生活只在人口數(shù)量極少的條件下才能得以實現(xiàn)，人們因為受制于能源的匱乏且具有強烈的責任感，才不產生人口的流動，觀光旅游消失；而情景4的條件是人們能源充足，他們將這些新能源運用到了開發(fā)虛擬網絡和機器人身上，有了更好的選擇才不想去進行人口流動，觀光旅游換了一種新的形式存在，由現(xiàn)實生活轉移到了虛擬網絡當中。情景4與情景2的區(qū)別在于，情景2中的人們也享受著高科技的優(yōu)質生活，交通的便利使他們頻頻往返于各地，但由于流動性過強，生活節(jié)奏難免過快，“旅游”和“日常生活”的界限愈發(fā)模糊，“旅游”發(fā)展成了生活的常態(tài)，失去了期待感和新鮮感；情景4中的人們日常生活節(jié)奏緩慢，不處于奔波狀態(tài)，而通過虛擬網絡旅游所感受到的刺激仍然與日常生活不同，因此并沒有出現(xiàn)“界限模糊”的現(xiàn)象。但在情景4當中，整個觀光旅游的形式變了，隨之帶來的對傳統(tǒng)旅游業(yè)的沖擊無疑是巨大的，同時，“虛擬世界”和“真實世界”的倫理問題也需要新的解答。情景4與情景1區(qū)別最大，一個是進入高文明世界，一個卻逐步落回文明的荒蠻。

虛擬網絡模式對旅游和遺產保護造成極大的改變，在討論利弊之前，首先要明晰旅游和遺產2個不同角度對真實性的看法。其一，旅游開發(fā)和遺產保護的出發(fā)點不同。厄里指出：旅游是為了挖掘美好而有趣之處，而對于遺產來講則是尋找其突出意義和普遍價值之點加以保護，將2個不同的目標作用于同一個事物上，難免會遇到分歧。其二，旅游開發(fā)是將某地的特色“夸大”，游客在觀光之前心里對該地早已有了某種預期，當發(fā)現(xiàn)該地某一特色與自己的期待相符時，則認為此次旅游是“真實”的，該旅游地具有“真實性”；然而，遺產保護是通過學術手段將該地的意義和價值進行“保留”，這種學術層面的特色，普通游客很難在無講解的情況下，通過自己的觀光而察覺和理解，由于不符合自己已有的對該地“真實性”的預期，反而覺得所看見的“虛假”。其三，旅游和遺產保護面對的對象不同，旅游的對象是游客，而遺產保護的對象重點在于研究者。研究者期盼保留住遺產的“真實”，但這份“真實”很難傳遞給游客。旅游開發(fā)是對某地的一次加工，而游客在旅游中自選角度、自行定義的拍照行為，又是對該地的二次加工，讓游客親眼所“見”遺產的“真實”很難實現(xiàn)，那么令其通過旅游學習到遺產“真實”的一面便極為重要。以上3點，虛擬網絡的觀光模式都可以同時滿足旅游開發(fā)和遺產保護兩方面的需求：一方面，該技術可在展現(xiàn)遺產價值和實現(xiàn)教育意義的基礎上，通過高科技手段增添趣味性，豐富人們的游覽體驗；另一方面，這些附加的作用不會直接傷害到遺產本體，對其長久的保護和傳承起到轉移風險的支持意義。

然而，通過虛擬網絡技術進行觀光旅游對傳統(tǒng)旅游業(yè)、經濟、社會各方面帶來的弊端，也同樣會對遺產資源帶來不利的影響。對于文化遺產來講，文化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當人們沉迷于虛擬世界，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造自然會減少，新的人類文明與文化如何產生、在哪里產生，虛擬世界中的文化是否是真實的等一系列新型遺產倫理問題也會隨之出現(xiàn)。對于自然遺產來講，人與自然應當是和諧共存的狀態(tài)，當人類離開自然關在屋內，自然的價值也將被重新定義。

如此看來，情景4所展現(xiàn)的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世界。在情景規(guī)劃當中，沒有一個世界是完美的，當2個驅動因素發(fā)展到了極端，所形成的世界都會存在致命的缺陷，也都會對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帶來傷害。但是，情景規(guī)劃的魅力在于脫離實際的束縛，從極端化的不確定中尋找可能。研究者通過情景規(guī)劃的方法，借用利益相關者的視角在故事中發(fā)現(xiàn)隱藏的問題，以趨近極端的利或避免極端的弊，為觀光旅游指引一條最合適的發(fā)展道路。而原本以為與遺產保護關系甚遠的新能源和人口流動2個因素，通過情景分析發(fā)現(xiàn)其也會對未來的遺產資源產生巨大的影響，這些易被忽視的角度隨著對未來觀光旅游的猜想而浮出水面，對遺產領域風險的規(guī)避起到重要的警示作用。

2.3 措施與方法：應對旅游與遺產的風險與未來

厄里在書中通過他描繪的3個情景世界，總結出了3項解決措施：第一，宣揚“當?shù)啬暋?，開發(fā)地方特點，引導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當?shù)氐穆糜蝺r值，摒棄“外國的月亮更圓”的觀念；第二，開發(fā)虛擬旅行，以代替親身前往旅游地；第三，鼓勵公共運輸、低碳交通，不追求當代規(guī)劃設計推崇的“汽車導向城市”。這3個措施不論對觀光旅游還是遺產保護，都可起到良好的指導作用，但需注意鼓勵的程度，太過絕對化反而會如情景中的極端世界一般適得其反。例如，人們過度依賴虛擬技術，不僅會對旅游產業(yè)造成強大的沖擊、改變人們的生活模式，社會結構也會愈發(fā)單一；而限制“遠行”也只能救得一時之急，并非長遠之策，長期減少國家間的旅游來往，既不利于文化多樣性的發(fā)展，也阻礙了跨國經濟的交流。

除了厄里提出的措施之外，還應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大力開發(fā)新能源。由4個情景世界可以看出：新能源是對未來最直觀的影響因素。舒馬赫（Schumacher）認為：“能源沒有替代物，整個現(xiàn)代社會建立在能源的基礎上”[23]55。未來世界資源儲備短缺，新能源能否開發(fā)出來對滿足人們的通行需要，保證正常、健康的人口流動起到決定性作用。

第二，加強旅游學與遺產學的跨學科交流與融合。學科間的交流與融合，是一個不斷放下自我與重拾自我的過程，也是一個嘗試互換身份的過程。目前的跨學科融合，更多的是各學科最終研究成果的積累，而非從根源上的研究方法開始交流。旅游學與遺產學二者本就利害相關、同生共存，更應加強聯(lián)系、共尋發(fā)展。

第三，重視游客在觀光旅游中收獲的教育意義與成果。無論是對具有遺產資源的旅游地進行開發(fā)，還是對遺產資源進行保護，很大程度上二者的共同目的都歸根于教育意義。游客在旅游中看到的“真實”和遺產資源本體的“真實”在建設中很難得到絕對的保證，但卻可以實現(xiàn)讓游客學到“真實”的東西。因此，將教育的意義和成果放在規(guī)劃和設計的重要位置就顯得尤為重要。

3 結束語

厄里提出的“游客凝視”理論被引入中國后，在學術界引起了極大的討論和創(chuàng)新，但這些研究都大多是圍繞理論本身展開的，厄里在第二版和第三版新增的關于全球性的思考以及對未來旅游的關注與猜想，并沒有在國內引起重視。這主要是源于讀者對厄里未來理論的研究方法與建構模式理解得不夠深入。厄里猜想的未來世界，實則可以用情景規(guī)劃的方法來解釋。但厄里在書中的描寫并未直接提到此方法和解釋矩陣的構建緣由，4個情景中只描寫了3個且忽略了對遺產的分析，本文對其進行了補充和完善。

由書中已知的3個情景描寫可知，厄里研究的未來問題是“2050年世界上的觀光旅游發(fā)展成了什么模樣？”選取了2個“影響最大且不可預測”范圍內最關鍵的驅動因素—人口流動和新能源，以此建立的情景矩陣可劃分出4個世界，分別為“情景1：戰(zhàn)爭的流動”“情景2：超流動的世界”“情景3：環(huán)保藍圖”和“情景4：高文明的世界”。

通過情景矩陣建立的未來世界，厄里提出開發(fā)地方特點、發(fā)展虛擬旅行和鼓勵低碳交通3個措施，本文又補充了大力開發(fā)新能源、加強旅游學與遺產學的跨學科交流與融合、重視游客在觀光旅游中收獲的教育意義與成果這3點，豐富了運用情景規(guī)劃對未來旅游和遺產進行猜想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