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向東
瞿秋白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主要領導人之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在他短暫的36年人生中,曾兩次到過哈爾濱,和哈爾濱有著難解的情緣。
瞿秋白第一次到哈爾濱是1920年10月20日。瞿秋白乘火車取道哈爾濱去莫斯科,他是以北平《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聘為特約通訊員身份赴莫斯科采訪共產(chǎn)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的。出發(fā)前,他從北京到天津逗留兩天,由張?zhí)姿退巧狭熊嚒?/p>
列車到哈爾濱站,一個壞消息傳來,蘇聯(lián)紅軍正在赤塔與謝米諾夫白匪作戰(zhàn),中國滿洲里至蘇聯(lián)赤塔一段鐵路遭到破壞,火車停運,什么時候通車,要看蘇聯(lián)紅軍什么時候能打敗或消滅謝米諾夫白匪。無奈,瞿秋白只好在哈爾濱下車。瞿秋白想,反正離開會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哈爾濱住些日子,深入了解一下這個東方莫斯科。
瞿秋白第一次到哈爾濱,中國大街異樣的人文景象,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哈爾濱簡直一大半是俄國化生活。在中國大街上的馬迭爾旅館門前,停著各種車輛,進進出出的全是外國人。瞿秋白通過旋轉(zhuǎn)門向里張望,發(fā)現(xiàn)里面相當豪華。瞿秋白畢業(yè)于北京俄文專修館,自然對蘇俄文化包括飲食很感興趣。
瞿秋白看到穿梭在洋人中間的中國窮人,這些人衣衫襤褸,形如餓殍。他又想起吃飯時那些傲慢的洋人,中國窮人和中國大街那些俄國男女洋人相比,真是鮮明的對照。瞿秋白感慨萬千,對富人來說,哈爾濱是東方莫斯科,對窮人來講,哈爾濱是東方餓鄉(xiāng)。記者的敏感,好奇探秘的心理,再加上憂患意識,使他蒙生寫一部書的念頭。他要了解哈爾濱,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
21歲的瞿秋白,學貫中西,博學多才,是一位杰出的大文豪,他既有文人的傲骨,也有文人的思想多元化,感情色彩也很豐富。在哈爾濱期間,瞿秋白充分利用有效時間,深入了解和考察哈爾濱,掌握了第一手資料,他開始動筆寫書,書名叫《餓鄉(xiāng)紀程》。他邊寫邊采訪,邊采訪邊寫。在哈爾濱的50多個日日夜夜,他走遍用俄國名字命名的路街,訪中國馬車夫,看外文報館書店,游松花江美景。
瞿秋白在《餓鄉(xiāng)紀程》中描寫松花江:“藍藍的天色,白云如堆錦一樣擁著,冷情悄著江風,映著清澄的寒浪。松花江畔的景色,著實叫人留戀。那天我和中國同學特地去游一游,劃著小船從道里到道外。在江中遠看著中東鐵路的鐵橋,后面還崇起幾處四五層高的洋房。”
瞿秋白在《餓鄉(xiāng)紀程》中描寫哈爾濱商業(yè):“哈爾濱久已是俄國人的商埠,中國和俄國的商業(yè)顯然分出兩個區(qū)域,道里道外市面大不相同,道外是中國人的,道里是俄國人的。道里和秦家崗(南崗)兩部分完全是俄國化的,街道都有俄國的名字。上上下下都能講幾句俄國話,哈爾濱人叫做毛子話。飯館主人和我們也熟了,我問他,哈爾濱飲食為什么這樣貴,他說,呵,不用說,哈爾濱什么都貴,我們吃的米都是東京米,貴得很。”
瞿秋白在《餓鄉(xiāng)紀程》中描寫中國大街:“沿著俄國人所謂的中國大街回旅館,已是傍晚時分,大街兩旁的俄國人,有相偎相依坐在椅子上的,有手挽手一面低低私語指手畫腳,一面走著的;有在鋪子里買東西,擁著一大包裹出來的;雪亮的街燈,電燈光底下,男男女女,一對一對,穿得像花蝴蝶似的來來往往,衣香,鬢影,紫狐披肩,藍綢領結,映著大商鋪窗簾里放出的電燈光,還有一陣一陣俄國青年學生和女郎散步的蹤跡,我邊走邊看大街對面那亂亂落落的俄文,細看窗子里面,也有日本女郎的影子,窗口還露著一端一端的日本綢布呢……”
整個哈爾濱,幾乎都留下瞿秋白的身影和足跡。
瞿秋白最關心中國工人的命運,他多次去中東鐵路哈爾濱車輛總廠,聽工人編的歌謠,有一首,他記了下來:“三十六棚冷寒宮,窮人過冬真要命,長夜沒火難取暖,跺腳取暖到天明?!?/p>
車輛總廠有不少蘇俄工人,瞿秋白還調(diào)查了蘇俄工人組織,同他們廣泛接觸。最使他難以忘懷的,是他應邀參加蘇俄工人舉辦慶祝十月革命三周年紀念會,紀念會會場擠滿了人,會前大家起立用俄語唱一首歌,“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聲調(diào)雄壯,氣勢磅礴。瞿秋白問會議主持者,這是什么歌?主持者告訴他,這是《國際歌》,是法國工人歐仁·鮑狄埃用血淚寫出的作品。這是瞿秋白第一次聽到《國際歌》。1923年6月《新青年》第1期發(fā)表了瞿秋白從法文譯來的《國際歌》詞和簡譜,這是我國最早能唱的《國際歌》。
瞿秋白在哈爾濱除完成《餓鄉(xiāng)紀程》前8章寫作,還寫出13篇長篇報道,如《哈埠俄人慶祝紀念情形》《哈爾濱勞工大學》《中東鐵路工黨會長談話》等,分別發(fā)表在北京《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等報刊,他不僅最早立體形象地記錄哈爾濱的人文生態(tài),還最早將哈爾濱通過媒體宣傳到全中國。在哈爾濱,瞿秋白通過走訪發(fā)現(xiàn),俄日外交斗爭日趨激烈,他預言,哈爾濱雖然到處都是“老毛子”身影,再過些年,哈爾濱有可能成為日本侵略者的殖民地。后來證實,哈爾濱果然被日本侵略者侵占13年。
1920年12月,紅軍消滅了赤塔的謝米諾夫白匪,中國滿洲里至蘇聯(lián)赤塔遭到破壞的鐵路恢復通車。1920年12月10日,瞿秋白經(jīng)滿洲里出境赴蘇聯(lián)。
1921年6月22日至7月12日,瞿秋白出席共產(chǎn)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聆聽了列寧的演講,并且受到列寧的接見。在蘇聯(lián)期間,瞿秋白加入俄共組織,還對蘇聯(lián)進行大量考察采訪,完成了《餓鄉(xiāng)紀程》全部書稿,又撰寫了《赤都心史》等著作和數(shù)十篇新聞通訊,發(fā)表在《晨報》和《時事新報》上。
1922年7月,瞿秋白回國,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并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袖人物。他是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指出武裝斗爭必要性的人,他強調(diào),中國革命要將武裝革命和群眾運動同時進行,互為促進。
1927年8月,在大革命失敗后,瞿秋白主持召開了中央緊急會議——八七會議,確立了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會后,他主持黨中央工作。在白色恐怖中,他以一副柔弱書生之肩,挑起統(tǒng)帥全黨的重擔,向全黨發(fā)出武裝斗爭的吼聲。
大革命失敗后,整個中國大地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鑒于當時國內(nèi)形勢十分嚴峻,為了安全,經(jīng)共產(chǎn)國際和蘇共斯大林同意,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在莫斯科召開。哈爾濱的地下黨組織,受中央委托,成立了護送“六大”代表秘密接待站。秘密接待站對“六大”代表誰住在何處,由誰聯(lián)系辦理出境手續(xù),由誰購買赴滿洲里出境的火車票,都非常保密,而且全是單線聯(lián)系。
1928年4月23日,瞿秋白到哈爾濱,給他安排住宿、送火車票的人,也都是單線聯(lián)系。時隔8年,瞿秋白舊地重游,雖然此行只在哈爾濱停留兩天,他還是抽空在哈爾濱轉(zhuǎn)一轉(zhuǎn)。他來到中國大街,又看到馬迭爾旅館,觸景生情,想起8年前在馬迭爾吃西餐的情景,他覺著,馬迭爾的西餐,同他在莫斯科吃的那些西餐沒什么兩樣,甚至有的品種,莫斯科都沒有。他還想進去吃一次,因為有好久沒有吃西餐了。他摸一下衣袋,來哈爾濱前,曾得到一筆稿費。
瞿秋白走進西餐廳,西餐廳環(huán)境依舊,他找到當年的僻靜地方,那個長方桌和木凳好像都沒有動過,西餐廳里唯一變化的是,服務員換成了漂亮的俄羅斯少女。這次,瞿秋白只點了大列巴和烏克蘭鯛魚扒。這是因為,瞿秋白在莫斯科參加共產(chǎn)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列寧請全體代表吃飯時,曾有這道烏克蘭鯛魚扒,這道菜非常好吃,在莫斯科時,他經(jīng)常吃。他還學會制作大列巴,回國后,在家做過不少次。大列巴是經(jīng)過多次啤酒花發(fā)酵,再用硬雜木做柴火,烘烤而成,所以才外韌里軟,酸甜可口,散發(fā)著酒香、松香味。盡管他做得不太像樣,還是受到妻子楊之華的夸贊。后來瞿秋白女兒瞿獨伊回憶,她吃到爸爸做的大列巴那年才6歲。不過,馬迭爾的大列巴和烏克蘭鯛魚扒,比莫斯科廚師做得好吃。馬迭爾廚師傳承創(chuàng)新,工藝十分講究,做的烏克蘭鯛魚扒,幾乎無可挑剔。
1928年4月25日,瞿秋白秘密離開哈爾濱去莫斯科。兩次來哈爾濱,給瞿秋白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