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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復興
社會主義新方志編纂,從全國說是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至今已40年。在這40年里,志書編纂成績巨大,不僅完成了首輪修志任務,第二輪修志任務也已完滿收官。在方志理論研究和新方志學建設方面,同樣取得了巨大成績。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常務副組長朱佳木在2017年出版的《方志百科全書》序言中寫道:“公開發(fā)行的地方志刊物中,中指組1種,省級8種;在內(nèi)部交流的地方志刊物中,省級21種,省級以下200余種。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有關方志理論的著作、教材、論文集已出版1000多部,論文、文章已發(fā)表10萬余篇?!笨梢哉f,地方志的刊物、出版的著作和論文集、發(fā)表的論文和文章,在各學科中不是最多也應該是名列前茅的。這些研究成果,“為促進公認為系統(tǒng)、完整、規(guī)范的新方志學學科體系早日形成,為方志學作為現(xiàn)代科學意義上的一門學科進教科書、進高校、進課堂,奠定了學術基礎,提供了更加有利的條件”。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在這么多著作、論文集,特別是論文、文章中,原創(chuàng)性的、具有較高學術性的、真正高質量的,所占比重不是很大。方志學是塊未被開墾的處女地,稍作耕耘便有收獲。但要真正成為一門科學,在科學之林取得一席之地,贏得科學界和社會承認,還需持續(xù)努力。一方面要更加認真積極地總結修志的實踐經(jīng)驗,加強方志理論研究;另一方面要加強讀書學習,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習地方志和相關學科的知識,為方志學研究向更高層次發(fā)展,拓寬知識面,夯實學識基礎。這兩方面都很重要,但后者常被忽視,所以應引起特別關注,尤其是立志獻身方志事業(yè)并在方志學研究方面有遠大志向的人,更要加強讀書學習。
所以想到加強讀書學習問題,最初是由方志理論研究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常識性問題而引發(fā)的。一是在公開發(fā)表的文章中對將省志體式分為大編體、中編體、小編體提出批評,認為只有市縣志才能分大、中、小編體。實際上,省、市、縣志的體式都可分為大、中、小編體,簡單地說,它是按志書設置分志的多少而劃分的,與各分志是集中在一起印刷還是分別單獨印刷無關。首輪修志初期,省志編修研討會上曾專門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如1988年11月在南京召開的全國省志篇目討論會上,專門就省志篇目大、中、小編體的優(yōu)缺點進行了探討?!斗街景倏迫珪氛劦酱蟆⒅?、小編體時,還以省志為例:在首輪修志中,采用小編體的省志有23部?!坝械男戮幹緯?,為使各分志(編)篇幅不致過分懸殊,采用中編體,對性質相同或相近的事物做必要歸類,如《安徽省志》《山西省志》?!倍菍Ψ街敬笫掠浭菑募o傳體史書中的本紀演變而來不了解,認為大事記與本紀沒關系。實際上,最早提出在方志中設立紀體的章學誠,在《永清縣志皇言紀序》中就分析了紀是源于正史本紀,體用編年,是志書之經(jīng)。本紀是用皇帝的年號,按年月編排重要事實,對全書起總綱的作用。《方志百科全書》在“記”這個條目中寫道:大事記“效仿紀傳體史書中的本紀演變而成”。三是第二輪修志之初,有人提出市縣志應設置特載,有人在刊物撰文予以支持。實際上,特載是報刊新聞體裁,不是著述體裁,怎能移入傳世之作方志呢?從已出版志書所設特載的內(nèi)容看,黨和國家領導人來當?shù)匾暡?、當?shù)仡I導人作工作報告、當?shù)攸h委政府的重要文件等,在當時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新聞,但過去若干年后也可能就沒有多大意義了,若確有重要存史價值,可收入附錄。四是第二輪修志之初,有人力主在志書人物部分設人物簡介記在世人物,認為這是創(chuàng)新。實際上,志書人物部分只有人物傳、人物表、人名錄三種體裁,而且這三種體裁就足夠了。人物傳按字數(shù)多少可分為大、中、小傳,字數(shù)較少的也可稱傳略。人物簡介實際上就是人物小傳,只不過換了一種叫法而已。故意把簡介說成是傳之外的另一種體裁,是因為“生不立傳”是古今修志原則,避開傳的名稱好為生人立傳。更有甚者,有的志書的人物簡介所記全部是當?shù)貫楣僬?,而且只記了官職升遷情況,沒有事跡,流露出的是官本位思想。五是有些文章和論著,包括比較權威的,在談論方志學的一種觀點時,沒有從源頭上說,而是隨便引用某人的某文(可能出現(xiàn)較晚),類似舉例。有的人甚至連要從源頭說起的意識也沒有,即毫未想到做學問談一種觀點應從最早出現(xiàn)的著作或文章說起。反映出方志學研究在這一方面還欠缺嚴謹和規(guī)范。而史學、文學乃至整個學術界,談一種提法、一種觀點,一種認識,一種新事物,甚至僅是一句話、一句詩、一個典故、一個成語,都要溯本追源,找出最早出于何人、出自何處(什么書的什么章節(jié)、什么文章、什么詩詞等),如不這樣,會被認為做學問的功力不到家甚至是差錯。
我原是學歷史的,讀過一些歷史方面的文章和著作,參加過史學界的學術討論會,很少有人在文章或討論會發(fā)言中出現(xiàn)常識性問題。開始我認為,史學、文學是老學科,有多少代人的長期積累,而方志學是新學科。后來又感覺這種認識不完全對,因為這里談的不是研究的廣度和深度,僅僅是常識,而這種常識一般做學問的人是應該知道的。而且,不管經(jīng)歷過多少代人的研究,前人的研究成果和知識是不會自動輸入到你的頭腦中的。后來逐漸認識到是一個人的學識、學力問題,歸根到底是讀書學習的程度問題,即是否真正下苦功夫學習過,學到的知識廣不廣、深不深,是否真正豐富,這可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從這方面也可看出方志與史學、文學等成熟學科的差距,即從整體上說,學識的深度和廣度還有欠缺。知道了差距,認識到主攻方向,就要迎頭趕上。
近讀原中央文獻研究室常務副主任金沖及發(fā)表在2019年5月6日《人民日報》上的文章《談談治學的基本功》。他說“治學的基本功,一是知識面比較寬,比較扎實;二是對問題有思考分析的能力;三是文字表達比較好。”“對一個研究者來說,凡是具備這三條的,多年后肯定能有比較大的進步和成就。反過來說,這三條里無論缺哪一條,后來的進步都會受到限制?!倍@三方面基本功的獲得,都離不開讀書學習,特別是要想具備扎實的基礎知識,更須刻苦讀書學習不可。由此,我想到了我的老師要求我們刻苦讀書的教導。我的大學和研究生,都是在山東大學歷史系讀的。這個系有刻苦讀書、認真做學問的傳統(tǒng)。山東大學以文史見長,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歷史系有在全國也較著名的八大教授(世稱“八馬同槽”,他們是楊向奎、張維華、鄭鶴聲、黃云眉、童書業(yè)、陳同燮、王仲犖、趙儷生,今文史樓北側有他們的銅像群雕)。他們用刻苦讀書換來的淵博知識向世人詮釋著“大家”之路,為后學者樹立了榜樣,學子們在耳濡目染中受到熏陶。歷史系創(chuàng)建者,1957年調(diào)至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現(xiàn)屬中國社科院)的楊向奎先生,撰寫專著11部、論文200余篇,計700余萬字,涉及從先秦到清代、從人文到自然的廣闊領域。先秦史專家童書業(yè)先生,先秦典籍背得滾瓜爛熟,講課時片紙不帶,引經(jīng)據(jù)典一字不差,他讀書學習十分專心,忘情一切。有一次在圖書館書庫看書沉入書中,下班時沒聽見工作人員喊叫,等看完書要走時門早關了。黃云眉先生由于家境貧寒,只上過私塾、小學各二年,全靠自學成才。他憑借著一種非凡的毅力和頑強不解的自學精神,終于成就了我國當代一位具有多方面成就的淵博學者,于音韻、訓古、考據(jù)、詩詞、史學、書法等無所不通。他著述甚豐,僅《明史考證》就8冊200萬字,用30年寫成,引用資料涉及典籍1140余種。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史專家王仲犖先生,博覽群書,重要典籍反復精讀,《資治通鑒》讀了20多遍。著名學者鄭鶴聲先生,精研中國近代史、中西交通史、文獻學、目錄學和明清史等,均卓有建樹,著述近2000萬字,即使在十年動亂中,依舊閉戶讀書,手不釋卷,執(zhí)著追求,鍥而不舍。比八大教授稍晚的秦漢史專家韓璉琪先生,教導學生要厚積薄發(fā),年輕時要潛心學習,多讀書,多積累資料,多思多想,把基礎打厚實,而不要急于寫文章。我的導師明清史專家黃冕堂先生,是厚積薄發(fā)的身體力行者。他的勤奮和用功在歷史系甚至全校是出了名的。他刻苦讀書鉆研學問幾十年如一日,達到了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的程度。即使在把做學問視為罪狀的“文化大革命”中,也未停止讀書學習。篇幅大約相當于二十四史的《明實錄》(3000卷),黃先生通讀了三遍。1980年至1988年,黃先生連續(xù)8年利用寒暑假帶領青年教師和學生,去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檔案,他個人閱檔近7000卷,摘抄資料200萬字(全部手寫),據(jù)檔案館統(tǒng)計是持續(xù)時間最久的學者。黃先生中年后到老年撰寫的多部明清史專著和大量學術論文,引用資料翔實,發(fā)前人所未發(fā),得到國內(nèi)外學術界很高的評價。據(jù)介紹,歷史系的各位老師幾乎都有過一個時期的苦學苦讀的經(jīng)歷,他們熱戰(zhàn)三伏,冷戰(zhàn)三九,廢寢忘食,堅持不懈。也許有人會說,搞地方志事情太多,哪有那么多時間讀書學習。平心而論,有沒有時間關鍵在于理想和認識,如果你想成為真正有學問的人,已認識到讀書學習的重要性,那么時間總會有的。如果你不想吃苦,或認為有捷徑可走,那就另當別論了。
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組長謝伏瞻,在2019年全國地方志機構主任工作會議暨第三次全國地方志工作經(jīng)驗交流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大力加強人才隊伍建設。……當今時代,有充足的條件,有豐富的實踐,更應當出名家大家。我們要建立開放、包容的人才隊伍建設體制機制和環(huán)境,培養(yǎng)人才,培養(yǎng)大家。”如何培養(yǎng)呢?他接著說:“要加大方志理論研究力度,推動形成方志學本科、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博士后完整的方志人才培養(yǎng)體系,以完整的普通高等教育體系來推動人才隊伍培養(yǎng)?!敝兄附M領導在全國性會議上正式提出要培養(yǎng)大家,在我的印象中這是第一次,感到非常振奮人心!這是方志學作為獨立學科,進入科學殿堂的必由之路。謝伏瞻提出的培養(yǎng)方法和道路也是正確的、現(xiàn)實的,就是說,只有通過完整的高等教育體系,在各高等教育階段、各學位層次都高標準、嚴要求,務必合格,才能為培養(yǎng)人才打好基礎。幾十年的方志編修和方志理論研究的實踐證明,不通過完整的高等教育體系,要培養(yǎng)方志人才特別是方志大家,將是難以實現(xiàn)的。各學科的“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不僅對本學科有精深的研究,而且對相關學科甚至是距離很遠的學科也知之甚多,具有非常廣博、深厚的知識。這就要求已邁進方志門檻、想邁進方志門檻或將來邁進方志門檻,又想有所作為、立志成為方志大家的人,既要注重總結修志經(jīng)驗,加強方志理論研究,又要下功夫讀書學習,像前邊談的我的老師們那樣非??炭嗲趭^地讀書學習,盡量多地積累知識,擴大知識面。實際上,幾十年來,方志界有些人已認識到讀書學習的重要,一直堅持認真地讀書學習,在方志理論研究領域也取得了較大成績,只是從整個方志界來說,這種學習之風還很不夠,方志理論研的深度、廣度和力度還有待提高,而這和方志學真正成長起來,成為獨立學科,又有密切關系。或者說,出現(xiàn)方志大家和方志學成為獨立學科是相輔相成的,有了方志學大家,方志學必然成長起來,科學界乃至整個社會自然會承認方志學的獨立學科地位。所以,有關領導應充分認識讀書學習的重要性,在全國方志界大力倡導讀書學習。當前,第二輪修志即將全面勝利完成,第三輪修志尚未開始,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可以把讀書學習和總結前兩輪修志的經(jīng)驗教訓結合起來進行,而且要持之以恒,把讀書學習長期堅持下去,將讀書學習和方志理論研究密切結合起來,定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