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京都賦用韻演變考論

李玉蘭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西漢揚雄《蜀都賦》開啟京都賦先聲，極大地影響了后世杜篤、班固、張衡等一大批漢代京都賦家。學界有關(guān)漢代京都賦的研究成果頗豐，涉及京都賦與京都文化、賦家及作品、文體學研究等多個方面，但對漢代京都賦用韻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的探討。古人對賦韻的關(guān)注始于魏晉時期，繼而唐代科舉試賦、律賦漸興，用韻趨嚴，至宋人鄭起潛著《聲律關(guān)鍵》專論八韻賦之押韻，清人王之績《鐵立文起》亦“論賦韻”。近現(xiàn)代學者關(guān)于賦韻多有論述，如：古層冰《漢賦韻箋》[1]，羅常培、周祖謨《漢魏晉南北朝韻部演變研究》[2]46-47，王兆鵬《唐代科舉考試詩賦用韻研究》[3]176-179，劉莉《〈全漢賦〉用韻研究》[4]，張海鷗《賦韻考論》[5]，許結(jié)《論賦韻批評與寫作規(guī)范》[6]等，它們或集中于揭示某一時段語音面貌特征，或聚焦于律賦、駢賦的用韻等；但對京都賦的用韻特征還未有清晰的勾勒。故筆者通過對漢代流傳至今且篇幅較為完整的京都賦，即揚雄《蜀都賦》、杜篤《論都賦》、班固《兩都賦》、張衡《二京賦》《南都賦》的用韻進行考索，分析京都賦家各自的用韻特點，力圖探究京都賦用韻的基本規(guī)律，勾勒京都賦用韻演變與發(fā)展軌跡。

揚雄是西漢時期著名的辭賦家，語言學界將西漢語音歸為上古語音系統(tǒng)，但其語音面貌又有別于《詩經(jīng)》的語音系統(tǒng)，對這一時期的語音研究較為縝密的是羅常培和周祖謨，故筆者對西漢與東漢的韻部展開的探究，均以兩位先生的研究成果為基礎(chǔ)。根據(jù)羅常培、周祖謨《漢魏晉南北朝韻部演變研究》的相關(guān)研究，西漢時期的語音韻部分類如下。

陰聲韻部 ：1.之 2.幽 3.宵 4.魚 5.歌 6.支 7.脂 8.祭

陽聲韻部： 9.蒸 10.冬 11.東 12.陽 13.耕 14.真 15.元 16.談 17.侵

入聲韻部：18.職 19.沃 20.藥 21.屋 22.鐸 23.錫 24.質(zhì) 25.月 26.盍 27.緝

杜篤、班固、張衡是東漢時期的賦家，其賦作均得以較好地保存流傳，他們在整體語音面貌上大抵屬于同一個語音時代。根據(jù)羅、周兩位先生關(guān)于東漢音的相關(guān)研究，東漢音韻部分類如下。

陰聲韻部 ：1.之 2.幽 3.宵 4.魚 5.歌(家、華) 6.支(奇、為) 7.脂 8.祭

陽聲韻部： 9.蒸 10.冬(雄) 11.東 12.陽 13.耕(京、明) 14.真 15.元 16.談 17.侵

入聲韻部：18.職 19.沃 20.藥 21.屋 22.鐸 23.錫 24.質(zhì) 25.月 26.盍 27.緝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東漢音整體上與西漢音相近，但部分字的韻部歸屬發(fā)生了變化。西漢魚部中的“家”“華”二字在東漢歸屬歌部；西漢歌部的“支”“為”在東漢歸屬支部；西漢蒸部的“雄”字在東漢歸屬到了冬部；而西漢陽部中的“京”“明”二字在東漢歸屬了耕部。

一、用韻方式——以合韻為主向以獨用為多的轉(zhuǎn)變

西漢揚雄創(chuàng)作《蜀都賦》開京都賦先河。該賦在用韻方式上以合韻為主，較少獨用；而班固、張衡等東漢京都賦家，則表現(xiàn)出以獨用為多的傾向。

杜篤《論都賦》仍以合韻為主，首先表現(xiàn)在其入聲韻的使用上，杜篤通篇只采用合韻的方式，沒有一個獨用例。其次表現(xiàn)在杜篤的偶句押韻數(shù)量較揚雄有所增加，但其仍采用合韻為主的方式，如“郡縣日南，漂概朱崖。部尉東南，兼有黃支。連緩耳，瑣雕題，摧天督，牽象犀，椎蚌蛤，碎琉璃，甲玳瑁，戕觜觿”[7]387。均是偶句押韻，其韻腳字“崖”“支”“題”“觿”屬于支部；“犀”是脂部；“璃”是歌部；這里就是脂支、支歌、脂歌合韻相押。杜篤是一個過渡式的人物，他的《論都賦》在偶句押韻數(shù)量上較前代賦家多，但是偶句押韻以合韻為主又明顯區(qū)別于之后的班固、張衡偶句用韻以獨用為主的特征。至于杜篤獨用某韻的數(shù)量也遠多于揚雄的5例?？傊?，從整體來看，杜篤用韻方式以合韻為主，但其獨用某韻的數(shù)量較揚雄有所增加。

班固《兩都賦》用韻極富規(guī)律性，偶句押韻十分工整，堪稱京都賦類用韻的典范?！秲啥假x》用獨韻的情況較揚雄有明顯增加，賦中合韻通常在奇數(shù)句，而獨韻往往在偶數(shù)句，例如：“建金城其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nèi)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盵7]465這里偶句的“淵”“門”“千”“分”，古音皆是真部，且獨用。奇數(shù)句的“雉”，脂部；“路”，魚部；“達”，月部；“場”，陽部。這里則是脂、魚、月合韻以及魚、陽合韻的組合。偶句獨韻相押，奇句則合韻相押，這樣的例子在班固《兩都賦》中并不少見，可見這是賦家有意識追求的一種押韻方式。

《文選》京都賦類收錄了張衡的《二京賦》與《南都賦》。這兩篇賦作用韻相似，即張衡有意追求整齊規(guī)范的押韻?！抖┵x》呈現(xiàn)出以獨用為主的鮮明特點，而且獨用通常是規(guī)律性地出現(xiàn)在偶句或尾句的位置，從而形成了較為整齊規(guī)范的押韻范式，這是張衡對揚雄、班固等前代賦家的刻意繼承與超越?！赌隙假x》用韻亦以獨用為主，且以偶句押韻或尾句押韻為多。但兩者又有著各自的獨特性。例如《二京賦》較少出現(xiàn)通轉(zhuǎn)合韻的情況，而《南都賦》則顯得隨意許多，存在較多的通轉(zhuǎn)合韻的情況。這或許是張衡在寫嚴肅京都題材時，更加縝密嚴謹；而在描寫自己家鄉(xiāng)的賦作中則更多表現(xiàn)出自然手筆，通轉(zhuǎn)合韻的情況比較多。

總之，從用韻方式上，西漢揚雄到東漢杜篤、班固、張衡，京都賦用韻經(jīng)由了以合韻為主向以獨用為多的轉(zhuǎn)變。揚雄《蜀都賦》無論是陰聲韻、陽聲韻還是入聲韻皆以合韻為主，獨用甚少。杜篤《論都賦》仍以合韻為主，他使用的入聲韻皆采用合韻的方式，無一例獨用，且該賦偶句押韻的數(shù)量有所增加，但仍以合韻為主。至于杜篤獨用某韻的情況，據(jù)筆者統(tǒng)計，《論都賦》獨用某韻的數(shù)量校揚雄《蜀都賦》要多。總之，由揚雄至杜篤，雖仍以合韻為主，但獨用某韻數(shù)量逐漸增多。班固《兩都賦》仍以合韻為主，但他的獨用某韻比揚雄、杜篤相比明顯增多。班固往往在奇數(shù)句采用合韻，而在偶句押韻中采用獨韻，押韻十分工整，這種情況通篇可見，由此斷定這是賦家在用韻藝術(shù)上的刻意追求，為后世京都賦押韻的整齊規(guī)范化所做的積極探索。張衡《二京賦》用韻方式發(fā)生了鮮明的轉(zhuǎn)變，他一改揚雄、杜篤、班固以合韻為主的用韻方式，而是以獨用某韻為主。張衡將偶句獨用押韻發(fā)揮到極致，使得《二京賦》在整體的韻例類型的使用和押韻上都呈現(xiàn)出整齊規(guī)范化的審美特征，而且張衡是入聲韻使用最多的賦家，這些入聲韻亦往往采用獨用的形式，這是張衡對前代賦家用韻藝術(shù)的繼承和超越，推動了漢賦用韻的程式化的進程。總之，用韻方式上，漢代京都賦皆有獨用與合韻兩種方式，揚雄、杜篤、班固等人皆以合韻為主，但至張衡已然改變了這一面貌，轉(zhuǎn)而是以獨用某韻為主。這種轉(zhuǎn)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揚雄賦中出現(xiàn)的偶句獨用某韻的情況開始，經(jīng)班固的繼承與發(fā)展，最后到張衡才演變?yōu)楠毺爻墒斓难喉嶏L格。

二、韻例類型的使用——從多樣隨性到追求整齊規(guī)范

杜篤《論都賦》使用的韻例類型以偶句押韻為主，且偶句押韻也大多采用合韻的方式。偶句押韻，是杜篤該賦運用最多的韻例，高達20余例，其中偶有采用獨韻的句子。如：“拓地萬里，威震八荒。肇置四郡，據(jù)守敦煌。并域?qū)賴?，一郡領(lǐng)方。立候隅北，建護西羌?！盵7]387“荒”“煌”“方”“羌”，陽部。這幾句是典型的陽部獨用偶句押韻的例子。與揚雄相比，杜篤明顯在偶句押韻的使用上邁出了一大步，推動了后世京都賦以偶句押韻為主的進程。

班固《兩都賦》繼承了西漢司馬相如、揚雄等賦家的韻例形式，但又表現(xiàn)出自身的特色。在具體創(chuàng)作中班固不固定采用單獨的某一韻例形式，他總是在尋求行文的變化。故而《兩都賦》使用的韻例類型豐富，有句句押韻、隔句押韻、兩韻間迭相葉及變幻式、虛字入韻、虛字不入韻、句中韻、連環(huán)套韻、奇偶協(xié)韻多種。但就數(shù)量而言，兩韻間迭相葉及其變幻式是班固《兩都賦》的主要韻例形式，占絕大部分。該賦偶句押韻十分工整，這種偶句押韻在司馬相如、揚雄等賦家那里只是偶爾存在的現(xiàn)象，到了班固這里，這種押韻方式才得到了極大的發(fā)揚，這是班固對賦篇押韻的有益嘗試，有力地推動了京都賦押韻的整齊化。

總之，在韻例類型的使用上，漢京都賦是從多樣隨性到有意識追求整齊規(guī)范的歷程。賦家在賦篇中都有占據(jù)主要地位的韻例類型，這決定了賦篇整體的藝術(shù)風格。揚雄《蜀都賦》使用頻率最高的是兩韻間迭相葉變幻式，這種韻例類型大約有20余處，這使得賦篇整體呈現(xiàn)出較為散漫寬泛押韻的特征。杜篤《論都賦》使用最多的韻例類型是偶句押韻，賦中多達20余處，其偶句押韻主要采用合韻的方式，這使得杜篤的《論都賦》相較揚雄《蜀都賦》而言呈現(xiàn)出更加整齊的風格。班固《兩都賦》韻例類型豐富多樣，賦中出現(xiàn)8種韻例類型，但該賦以兩韻間迭相葉及其變幻式為主要韻例類型，其賦中偶句押韻十分工整，數(shù)量較司馬相如、揚雄、杜篤等賦家有明顯的增加，偶句押韻在班固《兩都賦》中的占比已然升高。張衡的《二京賦》與《南都賦》在韻例類型的使用上雖然保持了多樣性，但偶句押韻和尾句押韻這兩個韻例類型數(shù)量占絕對的優(yōu)勢，從而使得張衡的賦作在偶句押韻、獨用某韻上都呈現(xiàn)出整齊化的特征?？傊?，張衡《二京賦》《南都賦》所使用偶句押韻的數(shù)量之和占據(jù)了張衡京都賦韻例類型的半數(shù)以上，可以說張衡是漢代京都賦家中用韻最為精細的賦家。

三、韻部使用頻率——由陰陽二聲韻部使用頻率變化不大到入聲韻部使用頻率增多的新變

漢京都賦所用韻部最多的是陰聲韻，其次是陽聲韻，入聲韻從西漢至東漢賦家呈現(xiàn)出遞增的趨勢。

揚雄《蜀都賦》用韻除“沃”韻外其他韻部皆有使用，具體各部使用頻率見表1。

表1 揚雄《蜀都賦》韻部使用頻率統(tǒng)計

揚雄《蜀都賦》中使用的陰聲韻最多共計135次；其次是陽聲韻111次；使用頻率最低的是入聲韻，共有48次。

建武十八年，光武帝出行長安，緬懷舊京，于次年下詔修整長安舊都宮室，就此引發(fā)了朝野上下的都雍與都洛之爭。杜篤上奏《論都賦》，反對建都洛陽，主張建都長安。這是一篇政論性鮮明的京都類賦作，賦中以議論的句子為主，而少夸耀似的鋪陳，其用韻上也表現(xiàn)出與揚雄、班固、張衡等不同的特征。

杜篤《論都賦》中使用的陰聲韻最多共計100次；其次是陽聲韻80次；使用頻率最低的是入聲韻，共有14次；杜篤使用入聲韻是漢代京都賦家中較少的一位，其緣由大抵是入聲字由于音韻短促而不利于觀點和情感的表達，故與其他二聲韻相比數(shù)量較少。具體各部使用頻率見表2。

表2 杜篤《論都賦》用韻韻部頻率統(tǒng)計

班固《兩都賦》除“沃”韻外其他所有韻部皆有使用，具體各部使用頻率見表3。

表3 班固《兩都賦》用韻韻部頻率統(tǒng)計

從表3可以看出，班固《兩都賦》中使用的陰聲韻最多共計334次；其次是陽聲韻245次；使用頻率最低的是入聲韻，共有63次。

如果說班固《兩都賦》在篇幅上較《蜀都賦》《論都賦》長，賦家使用入聲韻的總數(shù)自然會增多，并不能明顯地展現(xiàn)出入聲韻使用頻率增加的情況，那么通過分析張衡《二京賦》各部用韻情況，則能鮮明地看出入聲韻使用增多的這一趨勢(具體見表4)。

表4 張衡《二京賦》用韻韻部頻率統(tǒng)計

從表4可以看出，張衡《二京賦》中使用的陰聲韻最多，共計477次；其次是陽聲韻，有318次；使用頻率最低的是入聲韻，共有122次；將張衡的入聲韻用韻頻率與揚雄、班固的比較可知，張衡對入聲韻的使用頻率已明顯高于揚、班二人，這是張衡《二京賦》用韻的又一鮮明特征。

總之，在陰陽入三聲韻部使用頻率上，漢代京都賦經(jīng)歷了由陰陽二聲韻部使用頻率變化不大到入聲韻部增多的新變。揚雄、杜篤、班固、張衡四大京都賦家在韻部的使用上都具有兼蓄各部的特征，尤其以陰聲韻使用最為頻繁，入聲韻的使用則歷經(jīng)了由少及多的過程。揚雄入聲韻使用寥寥無幾，至班固、張衡入聲韻的使用顯著增多，且多以獨用為主。獨用韻部的增多正反映了押韻規(guī)則更加細致的走向。

四、合韻規(guī)則——陰陽入三聲韻部間寬泛合韻到三聲韻部間界限分明的轉(zhuǎn)變

兩漢京都賦家用韻在合韻上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概括而言，是陰陽入三聲韻部間由寬泛合韻到三聲韻部間界限分明的轉(zhuǎn)變。揚雄陰陽入三聲韻部間合韻最為寬泛，陰聲與陰聲、陽聲、入聲皆可合韻，陽聲與陰聲、入聲亦皆可合韻，入聲使用較少。值得注意的是，揚雄《蜀都賦》還反映了蜀地的方言特征，例如幽宵1次、宵幽2次合韻。這種情況在其他蜀地賦家如司馬相如、王褒等賦中亦可見，顯然區(qū)別于同時代其他地域的賦家用韻。再如賦中侵東合韻，如：“其中則有玉石嶜岑，丹青玲瓏，……”[7]21“岑”，侵部；“瓏”，東部，侵東合韻，句句押韻。侵部韻尾輔音是-m,東部韻尾輔音是-ng，“這可以看出揚雄的語音里‘風’字可能由-m尾變?yōu)?ng尾”[2]52，這是揚雄區(qū)別于其他賦家用韻的特殊之處，也充分反映了該賦的蜀地語音特色。

杜篤運用陰聲合韻仍舊寬泛，但陽聲韻不與入聲韻合韻的界限明晰。杜篤所用的入聲韻僅以合韻的方式存在，且只陰聲與入聲、入聲與入聲合韻。班固《兩都賦》整體上仍舊延續(xù)合韻為主的用韻方式，但其合韻往往出現(xiàn)在奇數(shù)句。陰聲韻合韻最為寬泛，皆可與陰陽入三聲合韻；陽聲韻只與陽聲合韻，與陰聲韻、入聲韻皆無合韻之例。入聲韻主要是與入聲韻合韻，與陰聲韻、陽聲韻合韻的情況僅有零星幾例。可見陰陽入三聲在班固這里主要是與自身合韻，三聲韻部之間合韻的界限已然清晰。至于張衡《二京賦》在韻部使用上，陰陽入三聲韻部間的界限更加分明，首先體現(xiàn)在獨用某韻方面，獨用某韻，是將陰陽入三聲韻部完全獨立。張衡《二京賦》用韻方式發(fā)生了鮮明的轉(zhuǎn)變，他一改揚雄、杜篤、班固以合韻為主的用韻方式，而是以獨用某韻為主。張衡將偶句獨用押韻發(fā)揮到極致，使得《二京賦》在整體的韻例類型的使用和押韻上都呈現(xiàn)出整齊規(guī)律的審美特征，而且張衡是入聲韻使用最多的賦家，這些入聲韻亦往往采用獨用的形式，這是張衡對前代賦家用韻藝術(shù)的繼承和超越，推動了漢賦用韻的整齊化和規(guī)律化進程?！赌隙假x》是張衡中年時期贊美家鄉(xiāng)南陽的都邑類賦作。賦中盡情地歌頌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等，用韻上不似《二京賦》嚴整，該賦用韻顯得較為隨性，這是唯一一篇以陽聲韻為主的賦篇，這或許是陽聲韻更加適合抒發(fā)歡快明媚的情感所致。該賦同樣以獨用某韻為主，獨用的情況往往出現(xiàn)在偶句押韻或尾句押韻的位置。張衡賦中的合韻，陰聲韻合韻最寬泛，可分別與陰陽入三聲合韻；陽聲韻與陰聲、陽聲可合韻，與入聲不合韻；入聲韻在張衡賦中更多是獨用。由此可見張衡的合韻界限較前代賦家更清晰分明。總之，兩漢京都賦家在用韻上以合韻為主，合韻的規(guī)則經(jīng)由了陰陽入三聲韻部寬泛合韻到三聲韻部界限分明的歷程。獨用某韻的使用頻率增加是三聲韻部使用界限分明的最高形式。西漢揚雄《蜀都賦》陰陽入三聲均可相互合韻，至杜篤、班固、張衡等賦家三聲更多的是與自身合韻，尤其陽聲多與陽聲、陰聲合韻，不與入聲合韻。三聲韻部合韻規(guī)則趨向明晰化，正說明了京都賦用韻精密整齊的傾向。

總之，合韻規(guī)則上，漢代京都賦合韻經(jīng)歷了由陰陽入三聲韻部之間寬泛合韻到三聲韻部間界限分明的轉(zhuǎn)變。揚雄陰陽入三聲韻部合韻最為寬泛，陰陽入三聲皆可相互合韻，至杜篤合韻雖仍舊寬松，但陽聲韻已不與入聲韻合韻。班固奇數(shù)句采用合韻，陰聲與三聲皆可合韻，但陽聲與陽聲、入聲皆不合韻，入聲也主要是與入聲合韻，在班固這里陰陽入三聲韻部合韻界限更加分明。張衡《二京賦》通篇以獨用某韻為主，獨用韻是三聲韻部區(qū)別的最高形式。張衡陰聲韻合韻最為松泛，陽聲與入聲不合韻，入聲韻往往獨用。三聲韻部合韻的界限發(fā)展至張衡已更加明晰。

綜上所述，由西漢揚雄到東漢杜篤、班固、張衡的京都賦，用韻方式上，經(jīng)歷了以合韻為主向以獨用為多的轉(zhuǎn)變，至張衡達到了頂峰。在韻例類型的使用上，是從多樣隨性到有意識追求整齊規(guī)范的歷程；揚雄《蜀都賦》使用的韻例類型多樣，且更換頻率較高，至東漢的各京都賦家在具體創(chuàng)作中都有意識地選擇幾種主要的韻例類型，從而使得賦篇在整體上呈現(xiàn)相對統(tǒng)一的審美風格，尤其《二京賦》通篇以偶句押韻為主。在韻部使用頻率上，是從陰陽二聲韻部使用頻率變化不大到入聲韻部增多的新變。揚雄、班固使用的韻部最為廣泛，幾乎囊括了所有韻部，至杜篤由于其《論都賦》的政論性特質(zhì)，入聲韻部使用較少，而到了張衡《二京賦》，其入聲韻使用頻率較前幾家劇增。在合韻規(guī)則上，陰陽入三聲韻部之間合韻界限逐漸分明。揚雄陰陽入三聲韻部合韻最為寬泛，發(fā)展至班固界限明顯，至張衡更甚?？傊?，漢代京都賦的用韻是一個從自由寬泛到逐漸整齊細致的轉(zhuǎn)變過程，它極大地推動了賦體語言的駢儷化進程，具有重要的賦學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