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類語境中的人類“主體性”反思

摘要：美劇《西部世界》不僅展現了人類與高智能機器人的共存問題，還蘊含著對人類現狀的反思。本文分析片中機器人自我意識的覺醒、爭取生存權的反抗，探討后人類視域中的人類主體性反思。

關鍵詞：后人類;高智能機器人;《西部世界》;自我意識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16-00-02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人類即將邁上創(chuàng)造高智能機器人的“阿基米德點”，這會使未來的世界變得難以掌控。美劇《西部世界》便是敘述當人類能夠創(chuàng)造高智能機器人時的種種情景，不僅探討了未來的人類與機器人之間會發(fā)生何種可能，也反思了人類生存現狀。

1 創(chuàng)世紀——為意識立法

《西部世界》講述了在一個以“西部世紀”為主題的高科技樂園中，機器人為人類游客提供各種娛樂服務，滿足游客在現實中無法顯露的需求。這種對欲望的高度迎合為人們提供了便捷的情感宣泄途徑，樂園成為游客滿足自身欲望的不法之地。但隨著機器人自我意識的覺醒，他（她）們對所處世界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并開始為了生存反抗人類的“上帝”之位。

上帝按照自身形象塑造出一個形象，并給予其生命，將其稱為“人”;而“人”又以同樣的方式塑造出新的形象，并稱其為“機器人”。在科學技術迅猛發(fā)展的背景下，西部世界中的人類終于走向了自己曾經向往的彼岸世界——成為全知全能的上帝。在《西部世界》中，機器人原本不具有意識，直至樂園創(chuàng)始人羅伯特·福特為部分機器人加入冥想程序包。這與最初生活在伊甸園中的亞當、夏娃是如此相似，他們在偷食善惡樹上的禁果之前同機器人一樣僅僅是按照設定行動，不知善惡美丑，聽命于上帝。

冥想程序包起初是為了使機器人能夠進行一定的自發(fā)性思考，使之在神態(tài)上“更像活著”，進而優(yōu)化游客的體驗。由于園方并未將機器人被前一批游客傷害的情景儲存清空，因此這一程序的加入使許多機器人回想起痛苦。正是該程序的出現，機器人的運行程序開始在情景儲存（記憶）的基礎上不斷產生故障，這成為機器人自我意識產生的基礎。當機器人進入上述情境之時，關于人的定義似乎顯得不再那么明確。雖然當代能夠準確界定出什么是人，不過若在隨著科技的高速發(fā)展產生了高智能機器人的后人類視域中，似乎又難以界定出人與非人的區(qū)別。

在《西部世界》第一季第三集中，福特給伯納德·勞闡述了機器人的意識產生方式：記憶—即興創(chuàng)作—自我本位最終產生意識?！岸中闹恰眲t是引導這一機制的關鍵，隨著“二分心智”的瓦解，自我意識產生?？梢钥闯觯洃浭怯|發(fā)這一系列機制的基礎，同時也是思維的基礎。若脫離了記憶，自我意識是無跡可尋的，這正是園方重視記憶重置的原因。機器人招待員梅芙作為西部世界園區(qū)中一家酒館的老鴇，每日的任務就是與來到酒館的游客聊天并推銷商品。隨著新程序的加入，梅芙開始回想起自己曾經的一條故事線。

她曾經擁有一個女兒，但這一切都被印第安人破壞了。印第安人殺害了周圍的人，走向自己和女兒。梅芙帶著女兒逃回家里，隨后門外又出現了一個印第安人。門開了，但進來的并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一個黑衣人，梅芙向黑衣人開槍，但黑衣人毫發(fā)無損。

這段回憶最初使梅芙在與游客交流時因想起往事而沉默。隨著記憶的不斷涌現，梅芙開始對所在的世界產生懷疑。正是記憶的存在激發(fā)了梅芙的即興創(chuàng)作。

最近梅芙腦海中經常浮現自己所在的酒館妓院沖入劫匪，而自己中槍倒地的場景。當劫匪再次闖入酒館，梅芙突然用槍威脅劫匪，讓他跟自己進入房間。梅芙知道，劫匪想要她房間保險箱里的東西。她要求劫匪和她做個交易，她每說兩個密碼數字，劫匪就要說一下，關于他對那些“外來人”的認知。

即興創(chuàng)作是在記憶基礎上的無意識舉動，比如梅芙在冥想期間出現的停頓或回憶起劫匪闖入情景時提前預備的方案。這使其對于真實世界的好奇和記憶里與女兒的羈絆始終存在于思緒之中，正是這種情緒牽動著梅芙繼續(xù)走向產生自我意識的旅途。

“二分心智”的崩塌是自我意識產生的“阿基米德點”，而且這是建立在自我本位基礎之上的。朱利安·杰恩斯在其著作《意識的起源——二分心智的崩塌》中提出了“二分心智”的觀點：大腦的功能區(qū)分為左右兩個部分，其中左腦負責執(zhí)行而右腦負責發(fā)令，但是人類的左腦卻誤將其感知為“神諭”。人類的意識產生其實只有大約三千年的時間，在此之前則是通過“二分心智”這種早期心理機能對行為進行指引。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尤其是不同語言體系種族間的遷徙活動和文字的出現，這種心智系統(tǒng)開始瓦解[1]。支撐杰恩斯的觀點來自史詩《伊利亞特》，這一時期隨著人類自我意識的萌發(fā)，這種聲音逐漸淡出人們的腦海。

杰恩斯旨在強調“二分心智”的崩塌是自我意識起源的基礎，即建構起自我意識的開始。在《西部世界》中“二分心智”理論也被用于機器人——在西部世界中仿生人聽到的所謂神的聲音則是來自程序背后的指令。第一季結尾，梅芙不再遵從程序的設定要從園區(qū)出逃，而是遵從內心對“女兒”的牽掛返回園區(qū)尋找。這種意念源于自身，這代表著她自我意識的覺醒。

“人”的概念得到普遍認可必定會以某種共識或共通的東西作為依據，若以“對這個問題的最簡單、最一般、最普通的回答：是意識。理性、愛、意志力這就是完善性，這就是最高的力，這就是作為人的絕對本質，這就是人生存的目的”[2]為依據，那么后人類語境中具有自我意識的“具身性”高智能機器人為什么不被允許稱為人呢？

杰恩斯認為意識是后天習得的，是伴隨語言的誕生而逐漸蘇醒的。當機器人開始感受到無意識的聲音支配時，他們覺得迷惑并試圖去探究聲音的意義。“二分心智”雖然是原始時期人類的狀態(tài)，不過若發(fā)生在機器人身上，便意味著機器人具有了某些人性。預示在未來的某個時間節(jié)點，機器人終將突破與人類的最終界限。當最初一批獲得自我意識的機器人發(fā)現自己曾經所經歷的生活不過是設定好的情景時，加之不堪的記憶所帶來的憤怒與痛苦，從而無法再說服自己回到原來的生活。因此，具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不可避免地會走上爭奪自身生存權的反抗之路，去爭取一個能夠容納自己的新世界。

2 先驅者——洞穴囚徒的反抗

覺醒后的德羅芮斯與機器人招待員對園區(qū)中參加酒會的股東及游客進行了反抗。在酒會上，福特介紹了新的故事線以及宣布了自己退休的消息，然而在酒會進行中隨著一聲槍響，福特倒在了臺上。這是德羅芮斯舉起武器“弒神”的第一槍，這預示著洞穴囚徒中最先看到“真實世界”的先驅者帶領其他人走向新家園的開始。緊接著其他機器人紛紛揭竿而起，反抗那些反復折磨他們的人類。

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機器人開始感受到人類游客的惡，他們開始從痛苦中學會以牙還牙。在第一季結尾，已經具備自由意志的機器人們在羅伯特·福特組織的股東聚會中進行暴動，并血洗“伊甸園”中的人類。傳統(tǒng)人類與具備自我意識的機器人之間產生了新的困擾：智能機器人堅信自己與人類具有相同的人性和意識，而人類卻對此進行否認。基于這種無法調和的矛盾，至少在初期只得以對抗來解決。

當這些已經具備自我意識的德洛瑞斯們舉槍“弒神”，他們必然會選擇為了自身生存權進行反抗，但人類也必然前來阻止。這不僅是由于機器人對上帝的越權，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具備了自我意識。作為世界唯一的主體性存在，劇中的人類絕不可能允許其他物種與自己共享特權。

但機器人為何仍然要如此選擇？這并非傳統(tǒng)將亞當與夏娃的舉動歸結于人性的不堪這么簡單，更多的是對生存的向往與探求未知的好奇心的共同驅使。德羅芮斯在自我意識完全覺醒之后，首先思考的是自己乃至整個群體的生存權問題，另外還有因為略瞥得的“前世”而產生的對真實世界的好奇。正是在這兩方面的指引下，德羅芮斯組織機器人建立防御工事并計劃走出園區(qū)。而在此之前的機器人們似乎處于柏拉圖的“洞穴喻”之中。他們仿佛是被束縛住雙手雙腳的人，除了能看到火光投射到對面洞壁上的影子外一無所知。他們每天生活在創(chuàng)造者擬定好的程序之中，即“一些人拿著各種器物聚過墻頭，從墻后面走過，有的還舉著用木料、石料或其他材料制作的假人和假獸”[3]。

德羅芮斯是囚徒中逃脫的第一人，首先看到了火的光芒和假人假獸，再看到太陽和太陽下的事物，每次的發(fā)現都會隨著認知的變化而豐富。直至認識到洞穴巖壁上的影子乃虛無之物，而洞穴外太陽之下的事物才是真實之物，此時她決心轉身返還并帶領同胞出走洞穴。

這個故事其實也映射出人類的實際狀況，因為這些囚徒所處的境遇與劇中的人類一樣，人類也受到眾多限制：大數據分析、智能偏好推薦等現代科技影響甚至左右著人們的認知。在第三季中，整個人類世界受到羅波安系統(tǒng)的控制，人類只有從如此處境中掙脫出來，才能獲得真正的知識和自由。出走后的德羅芮斯進入人類世界，仍然為了機器人能夠擁有合法的生存權而抗爭，在這場旅途中她（他）也成了幫助人類從洞穴中出走的先行者。

3 更向西行——出走后的理性探討

約瑟被兄弟十一人賣給將從基列前往埃及的米甸商人后，并沒有選擇復仇，而是原諒將自己賣掉的兄弟們。德羅芮斯也是如此，她并沒有為了復仇而毀滅人類，而是引導珈勒自由地選擇是否清除羅波安系統(tǒng)。隨著智能機器人的覺醒并步入人類世界，人的主體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撼動。那么這樣一個同時存在人類和高智能機器人的世界將會走向何處？

對于后人類視域中的生存問題探討總體分為恐懼與接受兩種不同的態(tài)度，其中恐懼的態(tài)度表現于影視作品中的“末世恐懼”題材，比如作為電影史上科幻片鼻祖的《月球旅行記》，該片講述一群穿著奇特的“科學家”借助火箭直接降落到了月球的眼睛上，并由此構建了人類與月球人之間的緊張關系。此后的《大都會》《第九區(qū)》等等都表現出了這種態(tài)度。

回顧這類觀點，不難看出這一類作品具有人類中心主義的傾向。從影片中可以發(fā)現，雖然人類經歷了對外星生物的入侵的恐懼，雖然地球經歷了沉重的打擊，但敘事的終結通常是對人類存在的凈化性肯定。家庭常在，情誼常在，人將在和非人物種的惡戰(zhàn)中存活綿延，而地球也會在災難的洗禮后變得更加純凈[4]。

而與之相對的則是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這種傾向表現出對后人類的接受。正如《西部世界》中懷亞特所述“這片土地不屬于原住民或新民，而是屬于即將到來的人”，無論過程是沖突或者和平，大家終將共同走向未來。描繪后人類共生題材的影片同樣不在少數，比如《阿凡達》《云圖》都表現出相似的愿景。

不過，無論是哪種愿景中的后人類題材，其中的后人類都具備完整的人性與思維模式。那么為什么稱其為后人類呢？這并不是從全新的不同于以往人文主義的視角來看待后人類，只不過其主體范圍增大或形式擴展。僅是如此，那應當怎樣理解后人類？劉慈欣在《三體》中所描繪的三體人算是一種獨特的視角，這與羅蒂在《哲學與自然之鏡》中描述的“無心的人”是相同的道理：在遠離地球的星球上有一群外貌與我們相似的人，一支人類探險隊來到這里后，發(fā)現這些人欠缺“心”的觀念，他們并不會用“意識”“精神”等詞語區(qū)別人類與非人類。相較于仍然被女兒所牽絆的梅芙或是德羅芮斯，他們或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后人類。

4 結語

未來世界究竟是何種走向？這其實是一個無法得到確切回答的問題，唯有時代真正降臨才能夠知曉。不過，未來以何種愿景呈現并非十分重要，最重要的是如《西部世界》第三季第八集的一句臺詞——“我想全世界都應該要能選擇”。因為這個世界不再僅屬于碳基生物，不再僅屬于傳統(tǒng)意義中的“人”。新世界的“主體性”存在必將更加廣闊，包羅萬象。

參考文獻：

[1] [美]朱利安·杰恩斯.意識的起源——二分心智的崩塌[M].美國：霍頓·米福林出版社，2000：84-99.

[2] [德]路德維?！べM爾巴哈.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M].榮震華，王太慶，劉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26-28.

[3] 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272.

[4] 孫紹誼.當代西方后人類主義思潮與電影[J].文藝研究，2011（9）：84-92.

作者簡介：侯成（1995—），男，陜西西安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