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看普希金的人生哲學

普希金是俄國著名詩人和作家，被高爾基稱贊為：“普希金之于俄國文學，正如達·芬奇之于歐洲藝術。”普希金的文學成就獲得了世界范圍的贊譽，尤其是他的作品中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描述，幾乎可以說引領了俄羅斯現(xiàn)代文學?！都偃缟钇垓_了你》寫于普希金開始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點上，從中可以看出普希金的人生哲學。

一、從“假如”看普希金人生哲學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標題取自詩歌的第一句，全詩篇幅不長，懷著濃濃的關懷，讀來如對話般親切，似乎少了詩歌的婉約精致，初看極為尋常，如日常話語一般。但就是這樣一首小詩卻感動了千千萬萬的人們，在全世界廣為流傳。有的人可能更熟悉美國盲人作家海倫·凱勒的散文《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同樣以假如開頭，光明卻是盲人遙不可及的夢想，兩者形成強烈對比，迸發(fā)出與人生逆境抗爭的不屈與熱情。再回頭看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寫作于1825年，當時普希金正處于流放幽禁期間。普希金沒有說自己之前一帆風順的坦途與身陷囹圄的落差和痛苦，但從他的人生經(jīng)歷看，當時他對自己的人生開始有懷疑和拷問，并寫出了《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這首詩采用對話形式似乎是在勸說友人，實則是普希金的自問自答。之前，普希金從貴族學校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獲得十品文官之銜，分配到外交部工作，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頗為高產(chǎn)，已經(jīng)小有名氣。剛剛二十歲的年紀，已經(jīng)取得如此成就，真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但是，1820年5月，因為在作品中揭露農(nóng)奴制度慘無人道之處，普希金被當局傳訊，緊接著被沙皇流放到南俄。流放期間，詩人的靈魂讓他再一次與當?shù)乜偠桨l(fā)生沖突，進而被幽禁了。從小有名氣的詩人到幽禁的經(jīng)歷，讓普希金忍不住懷疑自己被生活欺騙了。如果說海倫·凱勒對《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中的假想抱著十二分期待，普希金對《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中假如是痛苦難當?shù)摹？梢哉f，《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從第一句開始，就是詩人靈魂的吶喊：“生活欺騙了我？我該怎么辦？” 海倫·凱勒從正常人變成殘疾人初期不能接受現(xiàn)實、痛苦難當，最終只能選擇面對現(xiàn)實好好過完這一生。普希金面對生活的欺騙與打擊，以詩人的熱情和敏感，這打擊也許并不比變成盲人更輕松。他痛苦，他吶喊，但他仍昂揚——這就是普希金的偉大之處，由痛苦之中生出希望和樂觀。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說的是詩人當時的切身體會，流放沒有結束，反倒迎來了更嚴重的幽禁，怎能讓他不悲傷、不心急呢？“憂郁的日子里須要鎮(zhèn)靜”是詩人對自己的勸導，悲傷和心急于事無補，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不如努力鎮(zhèn)靜，才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很多人評論這首詩時，都認為其天然去雕飾，以極樸素、真摯的話語說到了人的心眼里。也許，正是因為詩人從自己的經(jīng)歷和體驗出發(fā)，拋棄外在一切光環(huán)，用自己的靈魂吶喊，為自己鼓氣加油，才能如此輕易地觸動大家的心弦，讓這首詩歷久彌新。

二、從時空關系看普希金的人生哲學

（一）從現(xiàn)在看未來，快樂終將取代悲傷。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勸導鎮(zhèn)靜的理由是：“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其中，潛藏著從現(xiàn)在看將來的時空展望，普希金對未來是樂觀的，堅信未來屬于快樂。一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孩童很容易相信未來會更美好，一個平步青云的人也愿意相信未來會更加位高權重。普希金既不是未經(jīng)世事的孩童，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在青春年少時準備大展宏圖卻接連被流放被幽禁的打擊;也不是平步青云之人，他因為同情農(nóng)奴站到了整個統(tǒng)治階級的對立面，上了沙皇的黑名單，仕途估計到此為止了。這樣的普希金，因何堅信未來會快樂呢？

縱觀普希金一生，1825年是分水嶺。1825年之前他的作品或抒情、或追尋自由，帶著明顯的貴族思想特色;1825年之后，他的寫作轉(zhuǎn)向現(xiàn)實主義，更多的揭示俄羅斯人民的生活，包括貴族和平民?？梢哉f，現(xiàn)實主義才是普希金作品的最大價值所在，被俄國評論家稱贊為“他的詩歌里跳動著俄羅斯生活的脈搏”?！都偃缟钇垓_了你》正是寫在1825年這一關鍵時期，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真正的普希金。在這首詩里，作者并未說明他為何對未來如此樂觀。也許樂觀只是詩人的天性;也許詩人經(jīng)歷過一系列世事無常之后，跟陶淵明一樣決定過“采菊東籬下”的田園生活;也許詩人對寫作才是真愛，決定從此當個全職作家，幽禁對他并無影響……總之，對于樂觀的人來說，生活的道路千千萬萬，總有一條適合自己。因此，普希金才會樂觀地相信未來會快樂，勸導現(xiàn)在的自己向前看，不要沉浸在一時得失之間。

（二）從未來看現(xiàn)在，一切不幸只是一時。

在這首短短八行詩中，普希金進行了兩次時空轉(zhuǎn)換。前半部分從現(xiàn)時感受出發(fā)，并用未來的快樂生活鼓勵現(xiàn)在低落的人兒;后半部分從未來回望現(xiàn)在，寫出“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的超脫之語。從未來看現(xiàn)在，因為已經(jīng)脫離了現(xiàn)在的苦厄，超脫開去之后才會覺得一切瞬息而過的超然之感。這超然之感是有前提的——對未來持樂觀態(tài)度。普希金生活的時代流行悲劇審美，文學創(chuàng)作大多以悲劇為主，仿佛只有悲劇才能打動人們的心扉，讓藝術穿透時空成為經(jīng)典，這方面在戲劇方面表現(xiàn)最為突出。文學創(chuàng)作也明顯受到悲劇審美潮流的影響，普希金曾經(jīng)公開對戲劇中的悲劇審美主流提出異議。在普希金的作品和人生中，他持之以恒地保持著樂觀昂揚的態(tài)度，哪怕身處逆境。

身在當下，對于一切困難都是放大的，痛苦也是加倍的;回首往事時，常常感慨當初的自己完全可以做得更好?！都偃缟钇垓_了你》給逆境中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看待問題的新視角：將來。從將來看現(xiàn)在，只是一瞬間;從整個人生的角度看現(xiàn)在，再大的痛苦也成了蚊蟲叮咬。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戰(zhàn)術上重視敵人。”這句話含有同樣的意思，現(xiàn)在的困境我們要認真對待，但不必為此悲傷和心急。因為站在整個人生的戰(zhàn)略大局來看，這只是一件小事，是我們可以藐視的小問題。敏感多愁的詩人向來喜歡放大現(xiàn)實和情緒，普希金打破了這一職業(yè)傳統(tǒng)，以樂觀昂揚的姿態(tài)應對生活給予的打擊，并懷抱著明天更美好的信念，藐視現(xiàn)在的艱難險阻。從人生格局來說，普希金是勇敢而樂觀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就是最好的例證。

（三）無論快樂與悲傷，皆是人生財富。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中最后一句“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將全詩格局再次拔高，達到了一個嶄新的境界。上文提到過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的作者海倫·凱勒同樣面對人生逆境不氣餒不放棄的頑強抗爭，譜寫出昂揚的人生篇章，但回首忘事時，她絕不會對自己失明的那段時光感到懷戀?！皯褢佟笔侵形姆g，從字面上理解，“懷”有感懷的意思，“戀”則有著戀戀不舍的意思，合起來“懷戀”明顯是褒義詞，帶著回味并感激的意味。因此，與海倫·凱勒相比，普希金的人生格局明顯更加高遠：他享受生活給予的一切，哪怕是苦難，也感謝它帶來的洗禮。

海明威在《永別了，武器》中寫道：“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后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逼障＝鹪凇都偃缟钇垓_了你》這首詩里沒有述說，但他的人生哲學里肯定是認可的：生活中的苦難給自己洗禮，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回望過去時，他才會對曾經(jīng)的逆境生出懷戀。倘若只是懷念，那只是一種尋常的人生感慨，有了“戀”字，則隱隱地期待這樣的逆境不妨更多一點，只要自己不被打敗，終將變得更強。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漫長的人生旅途中難免有低谷和挫折，重要的是身處逆境，仍對未來抱著美好信念，把艱難險阻當初人生大局中的小溝壑，跳一跳就可以一躍而過奔向快樂的明天。中學語文課本將這首詩選入教材，除了讓學生感受詩歌的文學魅力，更重要的目的應該是讓我們的青少年學習普希金的人生態(tài)度，幫助學生在語文學習中樹立起正確的人生觀：樂觀面對人生逆境，用生活的苦難打磨出更加優(yōu)秀的自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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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福，福建省南安市實驗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