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反海外腐敗法》看美國刑法中的心理要件(下)

胡曉凡　湯文華

3.《反海外腐敗法》中的心理要件

（2）“明知”（knowing）第三方支付

在《反海外腐敗法》（FCPA）賄賂條款規(guī)定的交易中，除了發(fā)行者，往往涉及銷售代表（sales agent）、批發(fā)商（distributor）、顧問（consultant）、承包商（contractor）等中間人的交易和支付行為。一些違反賄賂條款的行為通常是經(jīng)由中間人發(fā)生的，而并非由發(fā)行人或相關(guān)公司管理人員實行。因此，F(xiàn)CPA在規(guī)定發(fā)行人和國內(nèi)相關(guān)人的腐敗意圖認定標(biāo)準(zhǔn)時，也需要規(guī)范通過中間人支付（payment through intermediaries）這一行為。在這種情況下，發(fā)行人仍需具備上文闡釋的交易相關(guān)意圖，但還需考察行為主體（發(fā)行者、國內(nèi)相關(guān)者）在多大程度上了解中間人將有價物支付給外國政府官員。FCPA第78dd-1（a）（3）條對該心理要件進行了具體的規(guī)定：

（a） Prohibition

It shall be unlawful for any issuer…corruptly in furtherance of an offer，payment， promise to pay…to—…

（3）any person， while knowing that all or a portion of such money or thing of value will be offered， given， or promised， directly or indirectly， to any foreign official， to any foreign political party or official thereof， for purposes of-

（A）（i）influencing any act or decision…（ii） inducing such foreign official…to do or omit to do any act in violation of the lawful duty， or （iii） securing anyimproper advantage…

本條規(guī)定，發(fā)行人給予第三方任何有價物時，若“明知”（knowing）該金錢或有價物品的一部分或者全部將直接或間接地提供、給予或者承諾給予外國官員、外國政黨或其官員，或者外國政治職位的候選人，但仍然實行該行為，旨在影響該外國官員或政黨在職務(wù)上的任何決定，同樣構(gòu)成FCPA中規(guī)定的違法情形。

那么，“明知”（knowing）的定義是什么？法案在78dd-1（i）（2）條定義項中對該術(shù)語進行了解釋：

（f） Definitions

（2）（A）A persons state of mind is “knowing” with respect to conduct， a circumstance， or a result if—

（i） such person is aware that such person is engaging in such conduct， that such circumstance exists， or that such result is substantially certain to occur; or

（ii） such person has a firm belief that such circumstance exists or that such result is substantially certain to occur.

（B） When knowledge of the existence of a particular circumstance is required for an offense， such knowledge is established if a person is aware of a high probability of the existence of such circumstance， unless the person actually believes that such circumstance does not exist.

由上述定義可知，以下幾種情況均構(gòu)成“明知”（knowing）：（1）行為人意識到自己正在實施法律禁止的行為、該違法情況存在或者該結(jié)果肯定要發(fā)生;（2）行為人堅定地相信違法情況存在或者結(jié)果肯定要發(fā)生;（3）若違法行為的構(gòu)成要件要求對于特定情形的“明知”，行為人意識到該情形的存在有很大可能（high probability），即可認定“明知”這一心理要件。此外，美國法院認定，“故意忽視”（conscious disregard/willful blindness/deliberate ignorance）可能構(gòu)成犯罪的情形，就算被告聲稱自己并不知道給付第三方的錢款將用于賄賂外國政府官員，同樣構(gòu)成“明知”（knowing）。

通過類比“明知”（knowing）一詞在美國《模范刑法典》和在《反海外腐敗法》反賄賂條款中的涵義，可以更好地理解反賄賂條款中的心理要件。在《模范刑法典》中，“明知”（knowing）是指“意識到某種行為會造成某種犯罪結(jié)果”，而《反海外腐敗法》的反賄賂條款擴大了“明知”（knowing）的定義。首先，行為人明確意識到自己正在實施法律禁止的行為或者違法結(jié)果肯定要發(fā)生，或堅信犯罪結(jié)果肯定會發(fā)生，與《模范刑法典》中“故意”（purposely）的概念十分近似。因此，在針對反賄賂條款提起的公訴中，檢控官需要確切的證據(jù)證明行為人有計劃地給予第三方指引或授權(quán)、有步驟地安排第三方與受賄者接近，希望經(jīng)由第三方賄賂外國官員的情形發(fā)生。若政府要指控企業(yè)第三方支付違反《反海外腐敗法》，需要找到確切的證據(jù)，避免輕易認定第三方賄賂官員。

此外，相比于一般心理要件的規(guī)定，《反海外腐敗法》對于“明知”（knowing）做了進一步闡釋：“意識到犯罪結(jié)果有很大可能性發(fā)生”（high probability）的情形也構(gòu)成“明知'（knowing）。例如，在SEC v.Michael Cohen and Vanja Boros案中，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Michael Cohen和Vanja Boros提起了訴訟。兩被告是Och-Ziff資產(chǎn)管理公司的員工，他們通過Och-Ziff的代理商（agents）、中間人（intermediaries）和合作伙伴（business partners）向非洲政府官員行賄，目的是為了保證在獲取非洲利潤高的商業(yè)機會時享有特殊準(zhǔn)入以及優(yōu)惠待遇。在訴狀中，美國證交會列舉出Cohen和Boros“明知”中間人會將賄賂款支付給外國政府或官員的事實。這包括：（1）安排結(jié)構(gòu)化交易，授權(quán)使用Och-Ziff對沖基金的資金賄賂外國政府高官;（2）Cohen在收到利比亞政府投資后，和一號代理商商議并確認給利比亞政府官員375萬美金。一號代理商（Agent 1）明確向Cohen表示，在收到投資時必須支付利比亞政府官員一筆錢，且該代理商將與“其他人”確認款項金額是否在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3）2007年末至2008年初，向二號代理商（Agent2）給付在尼日爾交易活動的貸款前，Cohen和Boros批準(zhǔn)了Oeh-Ziff公司的雇員轉(zhuǎn)發(fā)的郵件，其中包含公司南非商業(yè)協(xié)會成員提出的向二號代理商提供25萬美金錢款的建議;（4）有三位外國官員并非Och-Ziff公司的投資人，但都從Och-Ziff投資者基金中獲益百萬美金。

由以上事實可以看出，Cohen和Boros授權(quán)賄賂外國政府官員的資金來源，與第三方（代理商、協(xié)會成員等）協(xié)商確認賄賂的金額等行為是“明確意識到自己正在實施法律禁止的行為，或者意識到違法結(jié)果肯定要發(fā)生”;批準(zhǔn)給付第三方錢款的郵件，以及將官員列為公司投資人并獲得收益，屬于行為人意識到第三方有“很大可能”將賄賂款交給外國政府和官員。因此，美國證交會請求法院判定Cohen和Boros“明知”金錢將通過第三方提供、給予或者承諾給予外國官員、外國政黨或其官員，但仍然實行該行為。

因此，為了避免通過第三方支付帶來的風(fēng)險，美國公司或在美國進行交易的外國公司通常會在聘請中介機構(gòu)之前進行盡職調(diào)查（due diligence review），以期最大限度地減少通過中介進行賄賂。如果第三方確實支付了不正當(dāng)?shù)目铐?，若公司不知情，仍然可以參照上述“明知”心理要件的判斷?biāo)準(zhǔn)來進行辯護。但從立法目的來看，《反海外腐敗法》證明第三方支付的舉證標(biāo)準(zhǔn)較高，公司在交易中只要做好合規(guī)審查，注意審核中介機構(gòu)的資質(zhì)，關(guān)注海外交易動態(tài)，就能夠較好地避免因第三方支付帶來的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