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力士外傳》看唐傳奇小說家的史家意識

摘要：《高力士外傳》是唐小說家郭湜根據(jù)其貶謫期間與高力士交往所得的口述資料創(chuàng)作而成的傳奇小說，頗具歷史價值?！陡吡κ客鈧鳌分杏涊d的史料與正史互相映證，能夠裨補闕漏，多處彰顯了作者的史家意識，展現(xiàn)出了唐傳奇小說的一大特點。

關(guān)鍵詞：《高力士外傳》;唐傳奇;史家意識;史料價值

中圖分類號：I23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10-0-02

《高力士外傳》的敘事手法與史傳寫法并舉，堪稱小說化的人物傳記，其拘制在史傳范圍內(nèi)，以人物傳記為主體摻以編年史元素，呈現(xiàn)了較為成熟的史傳形式[1]?！陡吡κ客鈧鳌分凶罹呤穫魈攸c的是其價值內(nèi)核，作品憑史家思維進行人物塑造和人物評判[2]，展現(xiàn)了唐傳奇小說家的史家意識。

1 《高力士外傳》作者及傳主概述

《高力士外傳》（以下簡稱《外傳》）全書共一卷，據(jù)“今上即位”一句可知，《外傳》成書于唐代宗李豫時，由太原人郭湜編撰而成。郭湜祖父郭待舉曾任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位列宰相。郭湜祖父位極人臣，太原郭氏也是書香門第，家族中人世代為官。郭湜在開元十二年（724）中進士，后歷任山陰尉等官職;天寶末，郭湜因為直不避權(quán)被貶為臨川司戶參軍，一直任職地方，可謂深入民間，貼近民生，親身體驗了開元盛世和之后的安史之亂，他的作品也具有相當?shù)氖妨蟽r值。

《外傳》傳主高力士本姓馮，因嶺南流人謀反被閹割，不久后入宮，受武后賞識，宦官高延福收其為養(yǎng)子。唐玄宗李隆基未當權(quán)時，高力士就一直陪伴左右，后因在政治斗爭中建功，一舉晉升為太子太保，自此被多次提拔，累遷至驃騎大將軍，進開府儀同三司，權(quán)傾朝野。安史之亂后，玄宗為太上皇，失權(quán)柄，高力士遭誣，760年流放至巫州。寶應元年（762），代宗大赦，高力士歸途中聞玄宗駕崩，憂郁而死。代宗念其功勛，追贈揚州大都督，唐玄宗泰陵的唯一陪葬墓便是高力士墓。

高力士流放巫州之時，郭湜也因事貶黔中，同高力士相交相識，常與之談論宮中舊事，獲得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郭湜在擔任大理司直時追記《高力士外傳》，全篇起于開元末，終于寶元初。小說立場同情敬佩高力士，抨擊李輔國，多以對話記錄朝政大事，這雖是小說筆法，但不免令人聯(lián)想起前代史書的創(chuàng)作技法及《世說新語》等作品的影響?！锻鈧鳌匪那в嘧謱懕M唐朝興衰[3]。憑借唐傳奇小說家的史家意識和時效性極強的資料收集，《外傳》雖是筆記傳聞，但極具史料價值。本研究以李劍國先生在《唐宋傳奇品讀辭典》中選取的《顧氏文房小說》本為準。

2 《高力士外傳》中的史家意識

魯迅言：“郭湜之《高力士外傳》特以行文枝蔓，或拾事瑣屑，故后人亦每以小說視之?！笨梢婔斞赶壬J為《外傳》充斥大量小說手法，會被人以小說視之。換言之，有相當數(shù)量的學者持《外傳》是史書的觀點。《外傳》也的確存在大量的史傳寫法，多種史家意識都在作品中得以體現(xiàn)[4]。

2.1 關(guān)懷社會生態(tài)的人文意識

史家和小說家均是關(guān)注社會的，《外傳》中作者糅合了這兩種身份，即將史家對社會的關(guān)懷和小說家對社會的關(guān)注統(tǒng)一在傳奇或筆記的視角[5]。這一特點突出展現(xiàn)在《外傳》中高力士向玄宗進言“林甫用變造之謀，仙客建和糴之策，足堪救弊，未可長行，恐變正倉盡，即義倉盡，正義俱盡，國無旬月之蓄，人懷饑饉之憂。和糴不停，即四方之利不出公門，天下之人，盡無私蓄，棄本逐末，其遠乎哉？”中。

關(guān)于李林甫變法，李拜相后，領(lǐng)導法制運動，歷三年修法，《劍橋中國隋唐史》對此評價頗高。法典的修訂具有相當程度上的時代意義，后世沿襲了李之法典的部分框架，可見此中確有可取之處，暫時“足堪救弊”[6]。隨后李林甫主持完成《唐六典》，規(guī)范各級政府，強調(diào)政府效率，作為法家的信徒，李林甫似乎正在逐步將法制貫徹到日常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中。

李也在民生和軍事等領(lǐng)域掀起了變革，重點便是高力士所言、郭湜關(guān)注的變造法，朝廷將米、絹、布、綿、麻等物變換為各地出產(chǎn)的輕貨是為“變造”，今所見文獻里說“江淮等苦變造之勞”就是指江淮等地平民與商人進行實物貿(mào)易，官府會收取錢稅，官府用錢向商人買本地輕貨，漕運至首都。不難想象，上層設(shè)計在具體實施時極有可能背離民生的初衷，地方政府重稅，強買強賣，官方體系下運輸成本的增加等導致的最終結(jié)果是反噬了民生。此外，李還主張兵制變革，對此，《外傳》中高力士“未可長行”的判斷可謂是擘兩分星。

牛仙客的和糴之策也在《外傳》作者的觀察范圍之內(nèi)，和糴法就是向百姓收租，向百姓買糧，從國家層面進行物資儲備，能解決荒年缺糧的問題，但朝廷往往會抑價派購。長此以往，糧食充足，糧價更賤，于官有益而于民有損，以至村閭之家，“所失過半”。天寶年間，全國儲備糧食已有一億石之多，相當于四年的糧食總產(chǎn)量，而民生愈緊。白居易曾在《論和糴狀》里痛陳其弊，稱“凡曰和糴，則官出錢，人出谷，兩和商量，然后交易”，實則配戶督限，論述了和糴法的短視性，最終會盡無私蓄，實際上是棄本逐末。

史學研究的取向和目的是對人本身的關(guān)懷。因此，歷史學立論的一個最基本、最普遍的標準就是本著符合人類文明進步，符合人性，符合人類生存和民族生存與發(fā)展的標準進行價值判斷，這也是同屬人文學科的文學所具有的[7]?！锻鈧鳌分械母吡κ烤褪且赃@種價值取向?qū)π趧裰G，對個人或集團的反社會發(fā)展的行為進行批判。郭湜的文才也是史才，《外傳》中漫溢唐傳奇小說家關(guān)懷社會生態(tài)的人文意識[8]。

2.2 評判人物的抑惡揚善意識

人是社會的主體，小說家描繪社會百態(tài)，核心是人。唐傳奇經(jīng)常以歷史為骨，刻畫描摹歷史人物，而品評、褒貶人物是史學的特征，因此唐傳奇往往會按照史學標準進行人物評判[9]。《外傳》便是典例，其中多處意含褒貶。作者郭湜在對傳主持肯定態(tài)度的立場下，首要批判對象便是肅宗的心腹宦官李輔國，文中言：“賊臣李輔國陰謀不軌……輔國趨馳末品，小了纖人，一承攀附之恩，致位云霄之上……輔國熒惑兩宮，戕傷百姓。”批判之尖銳，令正直官員也是聞之足戒[10]?！锻鈧鳌分財⑹隽死钶o國逼壓玄宗之事，至德二年（757），肅宗返回長安，李輔國建立了“察事廳子”，偵察大小官員活動。同年，玄宗也回到長安，被安置在興慶宮。肅宗與父親玄宗心有芥蒂，玄宗又厭張后，或是在肅宗的默許下，李輔國對玄宗步步緊逼，阻礙兩宗相見?！锻鈧鳌防镄诎l(fā)出了“常用輔國之謀，我兒不得終孝道”之嘆。762年，唐玄宗去世，晚景堪稱悲涼[11]。然而在《外傳》中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作者對高力士的態(tài)度，郭湜言必稱高公，高氏也不愧高公之稱。規(guī)勸玄宗，忠心護主。僅從“高公患瘧，敕于功臣閣下避瘧”便可看出高力士在統(tǒng)治者心目中的重量。作者記述顯然是有選擇性的，避疾一事的突出表述就表明了作者對高力士的肯定[12]。抑惡揚善意識是其中內(nèi)因，中國儒家體系下的善惡評判意識是其根本。褒貶歷史人物要按照一定準則，如以社會進步為標準，即有利于社會進步和發(fā)展的褒，反之則貶，這就和關(guān)懷社會生態(tài)的人文意識有了相通之處。除此之外還有階級或集團的利益準則及特定時代的民族的倫理道德觀，但真、善、美這類本于人類文明進步的標準卻是主導性的標準[13]。史家向來具有評判人物的抑惡揚善意識，唐傳奇小說具備了這種善惡標準，這便是唐傳奇小說家史家意識的充分體現(xiàn)[14]。

2.3 史家的個人意識及封建時代的皇權(quán)思想

通常史家都會堅持去偽存真的實錄客觀視角，但這并不妨礙史家保持個人意志，如《史記》作者司馬遷對于歷史人物就有著自己的好惡[15]。司馬遷個人對魏國信陵君魏無忌推崇備至，稱其為“公子”次數(shù)最多，遠超戰(zhàn)國另外三公子。太史公還厚李廣而薄衛(wèi)青，司馬遷堅持認為衛(wèi)青的功業(yè)依存于的天子的權(quán)力，衛(wèi)青依附于君主并成了君主意志的象征，可以看作為自我意志被君主意志消解，這種性質(zhì)的內(nèi)核是為司馬遷所不齒的[16];而李廣靠謀略、膽識贏得了兵民的擁戴，體現(xiàn)了李廣獨立的個體的獨特存在價值，這是司馬遷追求的。史學家是有獨立人格的人，他們有著自己的一整套價值體系，有著政治、經(jīng)濟、思想等方面的追求。唐傳奇小說家也是如此，《外傳》里高力士的忠誠與李輔國的驕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17]，同是宦官參政，作者郭湜卻持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展現(xiàn)出作者對清明政治的向往[18]。

封建時代，皇帝是統(tǒng)治階級力量的化身，其意志成為法律，擁有立法、司法、違法和廢止法律的權(quán)力，并且具有最高法律裁決權(quán)[19]?；实垡彩菄以祝瑩碛凶罡咝姓?quán)和監(jiān)察權(quán)，一切行政官吏和機構(gòu)均聽命于皇帝，皇帝發(fā)出的詔敕、上諭有著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皇帝還是最高的軍事統(tǒng)帥，擁有對政權(quán)的絕對控制和調(diào)動軍隊的權(quán)力。皇權(quán)是皇朝一切權(quán)力的核心。唐傳奇小說家等文學創(chuàng)作者活在時代中，難免受皇權(quán)思想的影響，《外傳》的主人公雖是高力士，但筆墨卻大量集中在玄宗，這部分內(nèi)容顯得十分乏味，即使其中也有批評玄宗晚年昏庸之意，可大部分時候是作者由于被皇權(quán)思想掣肘，總是將唐皇帝放在事件的主體地位。同樣，作品中也體現(xiàn)了作者對封建皇權(quán)的迎合。《外傳》作于代宗時，此時李輔國為代宗所誅，而高力士被追封，并陪葬泰陵，顯然，《外傳》的思想是契合當時統(tǒng)治者意志的，所以高力士的另一面貌沒有被揭露，例如他一邊勸玄宗不要委權(quán)，一邊又分其權(quán)柄，言行不一。修史亦是如此，后朝修前朝史往往有統(tǒng)治者意志的影子。史家的個人意識及封建時代的皇權(quán)思想在《外傳》中得以展現(xiàn)[20]。

3 結(jié)語

《高力士外傳》作為一篇出色的唐傳奇作品，其具有的史學價值已超越了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史學視角下的《外傳》對社會發(fā)展、人物評判等都進行了思考與探討。盡管有局限和個人認知禁錮，但我們?nèi)阅軓摹锻鈧鳌犯Q到唐傳奇小說家的史家意識。當然，筆者在分析唐傳奇及唐傳奇小說家時也不可避免地會受制于主觀情緒和個人積累的影響，《外傳》中還有更多層次的內(nèi)涵與價值有待發(fā)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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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周旭陽（2002—），男，江蘇南通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

指導老師：吉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