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伐止武安定門

安定門是明朝初期新筑的城門。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八月，大將軍徐達率領(lǐng)明軍占領(lǐng)元大都，九月徐達改大都為北平府。明朝定都南京，北平府城的規(guī)模明顯超越了當(dāng)時的國都南京城，而北平府的北城相對空曠，徐達隨即命部將華云龍改造大都城，將大都城北垣南移5里，增筑新墻，墻開兩門，將東北門——安貞門改名為安定門。新城門名源于《尚書注疏》疏義武王“黜殷命、滅淮夷”為“見征伐乃安定之意也”。朱氏興義兵除暴元，攻下大都，功業(yè)堪比周武王新朝鼎革，安邦定國。

“四方既平，王國庶定”。在克勝而安定的王國，安定門也有結(jié)束動蕩之意，故改名安定門，以寓意國運安泰、天下太平。

安定門外祀與戎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敬奉上天與祖先，修武備重軍事，是保障國家長久安定的基石。安定門地壇和軍事大本營的歷史，突出體現(xiàn)了祀與戎對一個王朝的重要意義。

安定門外的地壇，是明清帝王祭祀“皇地祇神”的壇廟，每年舉行祭地典禮?！肮耪呒捞煊趫A丘，在國之南，祭地于澤中之方丘，在國之北，所以順陰陽，因高下，而事天地以其類也”。方丘，又稱方澤，每逢夏至、立冬，皇帝或宰臣都要郊祀于方丘壇。成祖遷都北京后，采用天地壇合祭的方式，在天壇祭祀天地。明世宗恢復(fù)明太祖“天地分祭”的制度，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在城北建造方澤祭地，十三年（公元1534年）改稱地壇。清代沿襲明制，固定夏至日在地壇舉行祭祀大典。乾隆時期對地壇進行擴充改建，形成了現(xiàn)在尚存的建筑格局。

明成祖遷都，天子守國門，抵御蒙古入侵，北城垣是獨擋北面的防線，對北京軍事守衛(wèi)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明清軍事出征、凱旋、閱兵、講武，操練常常經(jīng)由安定門出入，安定門外也是明清軍事大本營。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張爵編寫的《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載北城安定門外有四衛(wèi)勇士營、大教場（五軍神樞）、三大營。明人張瀚《松窗夢語》稱這里“其地廣大，可容禁兵數(shù)十萬”。明英宗年間，曾免除安定門外教場占用民田地稅糧五十四頃八十多畝，可見軍營用地之廣。

明代在大教場除了軍營駐扎、軍事操練，還舉辦過兩次大規(guī)模的大閱禮。大閱禮為軍禮之一，有提振士氣、宣揚國威和皇權(quán)的重要意義。明初太祖與成祖親蹈鋒鏑，尤其成祖5次親征蒙古，馬上得天下，居安思危，對軍隊?wèi)?zhàn)斗力極為重視，時常舉行閱兵，但是明初的大閱禮并不在城北大教場舉行。明穆宗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蒙古侵犯大同，直攻到灤河，京師戒嚴(yán)。為振興軍事，對抗蒙古，張居正倡議循例祖制舉行大閱禮，整飭武備。隆慶三年（公元1569年）八月，穆宗親臨安定門外的大教場，舉行了禮儀完備的大閱禮。萬歷九年（公元1581年），升為首輔的張居正力主內(nèi)修守備，依照隆慶三年的禮制，再次舉行了大閱禮，但從此以后明王朝江河日下，大閱禮不再在大教場舉行。

安定門見證了明王朝的軍事與國力興衰。正統(tǒng)十四年（公元1449年），雄心勃勃的明英宗在王振蠱惑下，親率20萬大軍出征，在土木堡被蒙古俘虜。被俘一年之后，英宗被也先釋放，從一國之君淪為階下囚，成為明史上最屈辱的帝王。英宗被放回時，就是從安定門進的城，以極其簡陋的儀從，換上法駕，就是天子的車駕后，到東安門，由明代宗迎入南宮。依民俗所言，安定門為凱旋回師之門，英宗一心要仿效的曾祖成祖，多次北征蒙古從安定門凱旋回朝，而他這次由安定門重歸宮廷，頗具諷刺意味。

清代在安定門外設(shè)鑲黃旗校場，是鑲黃旗以及八旗軍隊演武的重要場所;安定門內(nèi)則是鑲黃旗人的居所。清代北方無強敵，在大多數(shù)時間內(nèi)，安定門迎接的是去圍場狩獵而歸的皇帝。

清末時西方列強終結(jié)了安定門牢固堅守的歷史。1860年，英法聯(lián)軍進攻北京，首先攻打了安定門。10月13日正午，安定門被攻陷，英法聯(lián)軍由此進入北京城，直到和議簽訂之后，才撤離了安定門。

北坰名剎雙黃寺

在清代，安定門成為宗教盛地。為加強藏蒙關(guān)系，清廷對西藏與蒙古的藏傳佛教分外重視，為進京覲見的達賴與班禪在安定門外修建了駐錫行宮——黃寺，成為加強民族團結(jié)、民族融合的重要象征。

清代京城民眾當(dāng)中曾廣泛流傳“南有雙黃寺，北有雙黑寺”的說法，指的是北郊安定門、德勝門外極具特色的4座喇嘛廟。其中雙黃寺實際上為“同垣異構(gòu)”、東西并排而立的兩座藏傳佛教寺廟——東黃寺、西黃寺，民間一并合稱為“雙黃寺”，又稱“后黃寺”。黃寺與清代重視藏傳佛教的基本國策密切相關(guān)，其修建次序為先東后西。作為清代西藏政教領(lǐng)袖達賴?yán)锖桶喽U額爾德尼來京覲見時的駐錫所在地，黃寺是北京具有標(biāo)志意義的藏傳佛教寺廟，不僅發(fā)揮過重要的歷史作用，還孕育了悠久深厚的宗教文化內(nèi)涵。

順治八年（公元1651年），為迎接五世達賴入覲，皇帝敕令修整鑲黃旗教場以北的喇嘛廟——普靜禪林，作為其在京師駐錫之所。普靜禪林的歷史可遠溯至遼金時期，逐漸演變?yōu)椴貍鞣鸾趟聫R。興建的“黃墻廟宇”高大巍峨，各個建筑“俱裝飾威嚴(yán)”。順治九年（公元1652年）十二月，五世達賴抵達北京，受到清廷高度禮遇。他在京逗留了兩個多月，所居住的黃寺也成為關(guān)注焦點，京城滿、蒙王公貴族競相來此，舉辦宴會。五世達賴廣行布施，吸引京師各處的滿、蒙、漢族民眾，蜂擁來到這里，聽他講說佛法，受他摩頂賜福。黃寺作為五世達賴在京師曾經(jīng)的駐錫寺院，受到清廷持續(xù)重視，拉開了清代黃寺輝煌歷史的序幕，在清代駐京藏傳佛教版圖中，一直占據(jù)著相當(dāng)重要的位置。清代晚期，東黃寺繼續(xù)以活佛的駐錫寺聞名京師。但經(jīng)歷清末以來侵略者的劫奪，至新中國成立前后其主體建筑已基本損毀。

東黃寺之西為西黃寺，敕建于雍正元年（公元1723年），以京城之北獨特的藏傳佛教特色而聞名。為慶賀乾隆七十大壽，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九月，六世班禪來到北京，入住西黃寺達賴樓。繼清初五世達賴?yán)锺v錫后，西黃寺再度成為藏傳佛教徒矚目的中心，前來祈福獻禮的僧俗民眾絡(luò)繹不絕。十一月六世班禪于西黃寺內(nèi)因病圓寂，高宗御賜黃金7000兩，修建安放班禪衣冠的清凈化城塔以及清凈化城塔院。清凈化城塔成為雙黃寺中最令人矚目的標(biāo)志性建筑，整個西黃寺的規(guī)格與名望，也隨之超越東黃寺，在清廷與民間的影響迅速擴大。自乾隆朝以來，作為西藏入京貢使住居所在的西黃寺，在朝廷政治生活中一直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也為北京的民俗生活融入了諸多藏族元素?？上щS著時間推移，西黃寺僅剩清凈化城塔院。

作為清代京城面積最大、最具特色的藏傳佛教文化區(qū)，黃寺吸引了北京內(nèi)外藏、蒙、滿、漢各族民眾的目光。乾隆元年的進士王顯緒有《中秋雙黃寺道中》之詩，略稱：“盼到良宵仍客邊，匆匆鞍馬夕陽天。一環(huán)水曲叢煙遠，十笏山尖吐月圓。斷續(xù)鐘聲梵王剎，高低簾影酒家廛。去年此夜經(jīng)行地，今日重來覺宛然。”可見當(dāng)日黃寺門前人來人往的繁盛景況。在此基礎(chǔ)上，逐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廟會。《京華春夢錄》謂黃寺上元“打鬼”時，“是日萬人空巷，裙屐雜沓”。活動持續(xù)相沿達一百多年，融神圣佛事及世俗娛樂為一體，成為春節(jié)期間北京“人神共娛”的重大節(jié)目，并逐步演變成為北京歷史與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蒙古外館商賈集

安定門外黃寺東的蒙古外館又稱“哈爾哈館”，是清朝理藩院接待進京朝貢的蒙古王公貴族之處，也是安定門外極具特色的繁華之地。清末民初的震鈞在《天咫偶聞》中記載，安定門外“兩黃寺之東，為蒙古外館。市廛櫛比，屋瓦鱗次。充街隘巷，只見明駝，列肆連箱，惟陳服匿。而居人除蒙古外，皆賈人也”。蒙古使臣按班輪流進京朝貢，除了年班制度規(guī)定的朝貢之外，隨員及商人則用騾、馬、駱駝載運皮毛、藥材等土特產(chǎn)，與內(nèi)地商人運來的絲綢、布匹、金銀首飾等進行易貨交易?！胺财の铮煤种畬伲㈦ノ铮纸q之屬）、野物（狍鹿之屬）、山物（雉兔之屬）、荋物（茹茵之屬）、酪物（乳餅之屬），列于廣場之中而博易焉”，不僅品種繁多，而且數(shù)量巨大，保存貨物的棧房東至安定門大道，西至黃寺西村，北至元朝故都的土城，南至內(nèi)城外的關(guān)廂。

為了加強貿(mào)易，安定門內(nèi)外出現(xiàn)了很多特色手工業(yè)。例如外館是北京城銅店聚集之處，這里造銅器及銅佛十分有名。大大小小的商行和雜貨鋪經(jīng)營磚茶、鹽、鼻煙、氈鞋、綢緞、布匹、羊毛皮袍、眼鏡、銅盆、銅器皿、古玩玉器等，均為蒙古地區(qū)的日常用品，還有王公貴族和富人階層所需要的裝飾和賞玩用具等。外館逐步從一個帶有政治歸屬和禮制功能的行政機構(gòu)，演變成了一處專營蒙貨貿(mào)易的商業(yè)場所。從清代一直到民國，形成了一條從北京的外館出發(fā)，經(jīng)張家口到庫倫地區(qū)，最終延伸至俄羅斯恰克圖的貿(mào)易運銷線，有著“北方絲綢之路”之稱。民國時期的安定門，依舊熙熙攘攘，出入城門的有大量運輸煤炭的隊伍和士兵。環(huán)城鐵路穿甕城而過，給古老的城門帶來現(xiàn)代氣息。隨著城市的發(fā)展，1969年雄壯的安定門城樓被拆除。

北京的城門是都城重要的內(nèi)外聯(lián)系關(guān)卡。每座城門的設(shè)置不僅遵循固有的禮制格局，還肩負(fù)城市實際運轉(zhuǎn)的功能。因為都城格局分布，每座城門所發(fā)揮的作用各有不同，相應(yīng)的城門周邊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社會區(qū)域。安定門是北京內(nèi)城南北向長街的樞紐，安定門大街和王府井幾乎貫穿整個北京內(nèi)城。通過城門，這條寬闊的內(nèi)城干道將城內(nèi)與城外串聯(lián)起來，給城門周邊的城區(qū)生活和發(fā)展帶來直接影響。作為古老都城的北大門之一，安定門遭受過金戈鐵馬的沖擊和槍林彈雨的洗禮，承載著民族團結(jié)的宗教文化，為北京豐富的社會文化生活增添了斑斕的色彩。在這里，軍事、經(jīng)濟、宗教文化融為一體，和諧地浸潤到北京城市生活之中，直觀地體現(xiàn)并塑造了北京兼收并蓄、守正出新的文化品格。

（作者簡介：許輝，北京市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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