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語

梁洪來

杏花春雨

早起散步，無意間在幼兒園門前看到三棵盛開的杏花樹，心里特別欣喜。在淮北，杏花是最普通的花，杏樹是普通百姓喜歡種植的一種果樹，門前凡有空地，都會種幾棵。小時候在老家，全村幾乎都是茅草屋，一家挨著一家，都是一樣的灰暗色彩，但有了盛開的粉色杏花，灰暗的茅草屋似乎有了生機(jī)，生活就有了希望。

杏花是北國春天里開得較早的花。春寒料峭，大地還是一片枯寂，沒有一點(diǎn)兒綠色，杏花就在屋前歡快地盛開了。人們喜歡杏花，除了它展現(xiàn)的淡雅之美，大概還因?yàn)樗菆?bào)春之花吧。有了盛開的杏花，似乎樹上的喜鵲鬧、村里的黃狗叫、門前樹下人們說話的聲音都與冬天不一樣了。

杏花自帶一種春天的意境美，特別受到詩人的喜歡。例如，杜牧的“牧童遙指杏花村”讓讀者眼前浮現(xiàn)一幅春花爛漫的春景圖畫;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日賣杏花”讓讀者耳畔仿佛聽到叫賣杏花的聲音?！靶踊ù河辍笔侨藗儗显绱旱挠∠?，如果再配上嫩綠的垂柳、遠(yuǎn)黛的山巒、明麗的溪水，那就是人們神往的夢里江南了。

杏花的花色嬌嫩淡雅，粉嘟嘟的花瓣像極了兒童嬌嫩的臉，寄托了人們的希望。明代散文家歸有光創(chuàng)作的《杏花書屋記》記述他朋友的父親周廣曾經(jīng)做的一個夢，夢見自己住在一間屋子里，屋子四周都是盛開的杏花，孩子們在粉紅杏花樹下的屋子里讀書，瑯瑯的書聲飄到窗外?！缎踊〞萦洝防锩鑼懙淖x書場景大概是世上最美的讀書地方了。

幼兒園門前的這三棵杏花樹種得特別好，粉紅的花蕊映在粉色的墻面，再過一些時辰，一群天真爛漫的兒童就會在這里嬉戲玩耍、讀書識字，這也是美得不能再美的一件事。

向日葵

走過一戶人家的院子，無意間看到幾棵已經(jīng)開放的葵花，便停下腳步，足足欣賞了好一會兒。

記得在鄉(xiāng)下老家，家家戶戶都會種植一些葵花，多種植在菜園邊、水溝旁，也有種植在兩戶人家的地界邊。并且，人們會在葵花下點(diǎn)種一些扁豆角，葵花心無旁騖地向上生長，扁豆則攀著葵花的枝干。夏天的時候，葵花綻放著圓盤似的金黃花朵，扁豆則開著嬌小紫色的碎花，它們本是不同的花朵，卻被農(nóng)家人混在一起，各開各的花，各顯各的美。

老家人把葵花叫向日葵，這是由于葵花的習(xí)性，從太陽升起到落下，葵花始終面向太陽開放?？ǖ幕ǘ錅唸A碩大，花色鮮艷明亮，外形酷似太陽，所以有的地方又叫它太陽花，這名字既妥帖又大方，給人一種溫暖向上的力量。

法國畫家梵高是一個難得的天才，創(chuàng)作了許多畫作，而《向日葵》系列油畫是其代表作之一。梵高生前創(chuàng)作的很多畫作都得不到人們的贊許，處處受到人們的嘲笑和打擊，一生貧困潦倒。對畫家來說，這樣的人生際遇是悲慘的。然而在這樣的境況下，梵高還是向往光明的，他的《向日葵》系列就展現(xiàn)了他獨(dú)特的精神世界。

我的老家是平原水鄉(xiāng)，葵花大多是零散分布的。人們種植葵花主要是想在秋天收獲一些籽粒，與花生一起炒著吃。我很少看到成片種植葵花，這讓人很難想象成片葵花的美。直到我讀了李娟的散文《遙遠(yuǎn)的向日葵地》，才知道在遙遠(yuǎn)的新疆，有一位母親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上種植了幾百畝的葵花。試想一下：在藍(lán)天白云下，朵朵葵花迎著太陽開放，這是多么的美??！一個人在浩瀚無邊的沙海里每天辛苦地勞作，種植出一大片葵花，這是怎樣的精神力量呢？

葵花的花語是沉默的愛。葵花是明朝引進(jìn)的外來物種，古詩詞里也很少有贊美葵花的句子，但中國母親對子女的愛卻暗含著葵花的花語：嚴(yán)寒的冬天，巧手的母親會用棉花、棉布縫制一頂御寒的帽子，并在帽子前面繡上一個美麗吉祥的圖案，有時就是一朵象征光明、溫暖的葵花圖案;小孩的包被上也有葵花圖案。

我沒有看到這家的主人，但我猜想，能在城市的院子里種植一排向陽的葵花，這一家人應(yīng)該是快樂、開朗的吧。

美麗的泡桐花

縣城里緊靠路邊有一家收購廢品的大院子，院內(nèi)外堆滿了各種廢舊物品，雜亂無章，氣味難聞，行人路過都要用手掩鼻。然而，這樣的院子里卻生長著一棵粗壯高大的泡桐樹，樹干挺直。每年4月中旬，整個樹冠都被密密匝匝的紫色泡桐花覆蓋，就像在大地上撐起了一把碩大的紫色太陽傘。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矛盾，美麗的事物往往生長在骯臟的環(huán)境里，就如荷花生長在淤泥里、水晶蘭長在腐土中，木耳寄生在腐爛木頭上一樣，植物的生活方式不以人的思維想象而改變。

我家原來就住在縣城的一個老式小區(qū)里，離這家收購站不遠(yuǎn)。我經(jīng)?？吹竭@棵樹，春天開花的時候，能聞到淡淡的花香。泡桐花是紫色的，花朵大氣，花型漂亮，像喇叭一樣，一朵一朵掛在枝頭。風(fēng)靜樹也靜，這時似乎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風(fēng)吹樹葉搖，滿樹的泡桐花跟著搖晃，奏響了生命的贊歌。

記得老家原來也有兩棵泡桐樹，一棵在門前，一棵在山墻邊。山墻邊那棵泡桐樹下堆滿了青草，一只老牛就臥在樹下，不緊不慢地吃著草，花開花謝似乎與它無關(guān)。門前那棵泡桐樹是我們的樂園，我們在樹下?lián)ゼ埌⑻吒褡?、擲泥球，比賽誰爬樹快，灰色的樹皮被我們的手腳磨得光亮、圓滑?；ㄩ_的時候，不光我們會爬到樹上摘花，鳥兒也會從別的地方飛來，在花間“嘰嘰喳喳”地叫。

泡桐樹高大、笨拙，城市里很少見到。然而，收購廢品的院子里能長出這樣一棵泡桐樹，而且長得如此高大茂盛，完全是城市迅速擴(kuò)張的結(jié)果。以前這里是農(nóng)村，有一排一排的房屋，房前屋后種著各種樹木。這棵泡桐樹可能就是某個房屋主人隨手種下的，誰想它長得這樣快、這樣高大。幾年前，這里還是成片的農(nóng)舍和樹木，現(xiàn)在變成一排臨街的房子和一棵泡桐樹，我不知道它還能在這兒站立多久。

這棵泡桐樹是那么顯眼，多遠(yuǎn)就能望得到，它的花開得是那樣艷麗。人們想要欣賞它，必須要仰著頭看，繁忙的城市里，誰有這閑情逸致，能停下腳步欣賞一棵樹？況且這棵樹生長在這樣骯臟的環(huán)境里?；ㄩ_花謝，它只能孤芳自賞，可能要不了多久，它就會永遠(yuǎn)消失在道路邊，因?yàn)檫@里的家家戶戶正忙于加蓋房屋，等待拆遷，一棵樹在利益面前實(shí)在是可有可無。

前幾天，再經(jīng)過此處，發(fā)現(xiàn)院子已被粉刷一新，開起了農(nóng)家樂，泡桐樹在這樣亮堂的環(huán)境里似乎開得更艷了，一些食客正在泡桐樹下喝酒談天。這樣也好，雖然不是它應(yīng)該生長的環(huán)境，總比以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