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肖邦第一敘事曲的審美移情

王逸凡 黃敏

摘要：肖邦是歐洲浪漫主義時期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第一敘事曲和當時其他音樂家的作品打開了音樂情節(jié)化的大門，并以高超的技巧和跌宕起伏的內容被人們津津樂道，直到今天也是無數(shù)鋼琴家登臺演出的曲目之一。本文從美學移情說的角度出發(fā)，結合筆者自身學習并演奏這首曲子的經驗，探討這首敘事曲是如何以它精妙絕倫的手法讓聽眾們跨越200年的時光依舊能領略到它的巨大能量。

關鍵詞：肖邦? 敘事曲? 移情說? 審美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1）11-0053-04

弗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肖邦（Fryderyk Franciszek Chopin），作曲家、鋼琴家、教育家，是19世紀歐洲最偉大的音樂家之一，他一生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為鋼琴而作的，同時他將波蘭的音樂通過自己的卓越天賦向全歐洲展示，被廣大聽眾所熱愛。肖邦的作品風格獨特，優(yōu)雅精致，被世人稱為“鋼琴詩人”。

一、肖邦與他的第一敘事曲

弗雷德里克·肖邦于1810年3月1日出生于華沙附近的熱拉佐瓦·沃拉莊園，父親尼古拉·肖邦出身法裔，開辦過一所寄宿制私人學校，教學態(tài)度嚴謹。母親賈斯汀娜·肖邦受過一定教育，除了會彈鋼琴，唱歌也非常有天分，所以她成為了肖邦的第一位音樂老師。當時的波蘭，受俄國控制，能受教育的基本都是中產階級和貴族子弟，在父親的私人學校，小肖邦在頗具知識文化的階層中展開了他的交往圈，并在良好的音樂學習環(huán)境下度過了他的少年時光。

1831年左右，此時肖邦距他七歲時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樂曲《g小調波羅奈茲舞曲》已過了14年，他已經離開了華沙前往巴黎，并結識了李斯特、舒曼等音樂家好友后，他以前所未聞且充滿民族氣息而又不乏詩意的高貴創(chuàng)作手法和演奏技巧征服了當時的音樂中心。在巴黎，他結識了許多波蘭朋友，其中便有波蘭浪漫主義愛國詩人亞當·密茨凱維茨，他寫的史詩級巨作《康拉德·華倫洛德》使肖邦大受啟發(fā)，激起了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值得一提的是，肖邦也是首位把敘事曲（Ballade）作為大型器樂作品創(chuàng)作題材的人。

他的第一敘事曲，作品號23，于1836年出版，由于當時波蘭首都華沙的沙皇革命暴動起義失敗，該作品沒有像他的馬祖卡、圓舞曲作品等表現(xiàn)出輕巧優(yōu)雅，反而表現(xiàn)出對國家危難的憤慨、對英雄的渴望、對戰(zhàn)爭的唾棄等情感。該作品全篇為一出悲壯的戲劇、一篇激昂澎湃的史詩，有著戲劇性，卻又合乎情理的發(fā)展，擁有兩個基本主題，一開始主題的出現(xiàn)都是抒情性的，但到后面經過不斷的發(fā)展就變成了爆炸式的吶喊，富有激情和動力，最后將悲劇的情緒推到了頂峰。

二、何為音樂審美移情

移情作為一種普遍的心理現(xiàn)象，德國心理學家利普斯（Theodor Lipps）認為“對象是經過移情的主體灌注生命后的對象……美絕不是客觀事物本身”。至此他基本定下來審美移情的概念。從心理學角度來說，移情屬于感情外射的一種，即指人們在藝術思維和審美活動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把屬于人的知、情、意移人客觀的自然景物或其它審美對象之中，使本身沒有情感和知覺的審美對象，在審美主體的情感作用下，仿佛也具有了人的感覺、感情、意志、性格、行動等。這種物中有我，我中有物，物我同一的現(xiàn)象，在美學中就稱之為移情。

在音樂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過程中，創(chuàng)作者和欣賞者往往會對其進行自我感情的植入，比如覺得與自己生命、感情、生活經歷等類似現(xiàn)象產生相似感而產生的“聯(lián)想”或“移入”，使其具有更加強烈而充分的美感價值，甚至達到“高峰體驗”的境界，這便是音樂審美移情的現(xiàn)象。簡單來講就是，將自己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融入到音樂審美對象（音樂作品中出現(xiàn)的藝術形象或情思意念等），此時音樂在主觀看來便不再是一種物理現(xiàn)象，而在創(chuàng)作者或欣賞者的精神中進行了同化，達到物我合一的情感體驗境界。

三、肖邦第一敘事曲的審美移情

（一）引子（1～7小節(jié)）

1～7小節(jié)是該曲的引子部分（譜例1），一開始就使用了那波里六和弦，調性模糊，是對《康拉德·華倫洛德》詩集引子部分做了最好的詮釋：“聶門河畔，原本安逸幽靜，可普魯士和立陶宛人卻即將要在這里展開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究竟帶來了什么”……仿佛一場長嘆，拉開了故事序幕。

譜例1

（二）呈式部（8～93小節(jié)）

呈式部的速度又引子的廣板變成了中板，分為四個部分：主部、連接部、副部、結束部。由g小調開始，第一句8小節(jié)，第二句20小節(jié)，第一句出現(xiàn)了本曲的第一個主題，仿佛一個歷經滄桑的老者對華倫洛德講述一個個古老雄壯卻又悲涼的詩篇，回憶過去美好而又幸福的田園生活。筆者在演奏這段時每次主題出現(xiàn)時演奏都略有不同，想通過這種方式表達老者心情的變化，其中還有華爾茲、撥弦樂器的共鳴聲。

接著從21小節(jié)開始調性由g小調轉向a小調，旋律更加鮮明化，到33小節(jié)完成時主部音樂又到g小調，暫時抑制了嘆息，又一段華彩旋律即性表達出天真的幻想，但隨后的一個強調D音，標志了這段短暫幻想的結束，隨后又是主部主題的變奏出現(xiàn)，說明又恢復到了長嘆的情感，結束于第36小節(jié)的第一拍。

連接部后半段有著更大的發(fā)展動力，為呈式部的情緒頂點，伴隨著Sempre piu mosso部分，仿佛開展了一場世仇之戰(zhàn)：沖鋒！沖??！為了光明的未來而戰(zhàn)。一個上下不斷奔騰的動機（48～52小節(jié)）連續(xù)了四次，但音區(qū)慢慢地向下八度級進，這段左手包含四個由三個音組成的副動機，又構成了一個主題之外的曲線，左手為6/4拍子的節(jié)奏，而右手節(jié)奏是4/4拍的三連音。復合節(jié)奏的使用在增加動力上起到了十分明顯的作用，一場酣暢淋漓的戰(zhàn)爭在連接部的末尾結束了。

Meno mosso拉開了副部旋律（譜例2），和主部一樣，都是抒情性的，但副部的左手旋律為音符幾度音程為距離不斷向上，猶如慢慢吟唱出的歌聲，如同一位溫柔婉轉的古典女性眼中淡淡的惆悵眼神，她用歌聲訴說出對華倫洛德的愛與糾結。在這段旋律中，描繪出了幻想中的美好與溫存，左手猶如調色盤一般，勾勒出一副朦朧清冷但又感情充沛的畫卷，但這種幻想在93小節(jié)戛然而止，仿佛老者將華倫洛德的思路拉回來一樣，恢復到了和第一主題差不多的沉重、嘆息的音樂形象里。

譜例2

（三）展開部（94～165小節(jié)）

展開部和呈式部副部主題相同的旋律，但調性從g小調變?yōu)閍小調，如同定音鼓一般的屬音在低音區(qū)上持續(xù)出現(xiàn)，營造出一種緊張的氣氛，仿佛描繪出在無盡的黑暗中，人們迫切需要一位英雄帶領他們，沖破枷鎖，尋求光明和自由。于是，從105小節(jié)開始，產生了原副部主題的新變體，這個主題已經轉變?yōu)橐粋€全新的面貌，充滿了華倫洛德激昂、憤慨、充滿豪邁、悲壯之情，由右手的“肖邦和弦”帶領左手密集的和弦織體填滿了這段每拍的空間，位置也從原來的中音區(qū)移到了更輝煌的高音區(qū)，現(xiàn)在的ff和之前pp的力度形成強烈反差。在這里，人們開始從黑暗恐怖的環(huán)境中振作，顯示出他們無限的勇氣與力量，自豪和激動的心情，這是一首勝利的凱歌。

但肖邦的魅力遠不及于此，在126小節(jié)畫風又隨之一轉，整個氣氛變得焦躁不安，演奏速度一再加快，于一串不規(guī)則的音組上行之后，全曲進入到一個極其歡快的場景中，像兒童的嬉戲、惡作劇，筆者認為這段音樂還充滿了諧謔的味道，像是對悲壯過后的調侃和不甘，演奏上這段也具有極高的難度，右手左手都需要感情充沛，同時需要卡好拍子，不能越彈越快。一連串的華彩樂段過后，情緒達到了一個華麗的高峰，再在160小節(jié)的一連串音符傾瀉而下，立即轉進了再現(xiàn)部。

（四）再現(xiàn)部（166～207小節(jié)）

再現(xiàn)部是副部主題在前，主部在后，副部和呈式部副部調性都為降E大調，ff標志著這又是一次主題上的升華，它在性格上和色彩上一方面保持展開部中的英雄氣概，一方面又接近呈式部中明朗的抒情性。筆者認為這段是全曲最深情的表達，沒有兩段高潮的悲劇色彩，而充滿了真摯、細膩和在面前又無法觸碰的情感。

206小節(jié)，全曲進入最后，也是最華麗雄壯的高潮段落，有著暴風雨一般的利落，以此作為悲劇性的結局，可以看到肖邦用了一系列平行六度激昂憤慨的宣敘調，導向悲劇性的尾聲（譜例3）。

譜例3

（五）尾聲（208～264小節(jié)）

第一敘事曲的尾聲部分用了全新的主題材料，這就使它在作品中的藝術形象上具有獨立的意義，這是浪漫派寫作尾聲的典型作法。從208小節(jié)開始，是Presto con fuoco，這段描繪了最終戰(zhàn)斗的猛烈和急劇的沖擊，勾勒出為了崇高理想的人們而忍辱死亡的自我犧牲;它以剽悍的歡呼，以鮮血換來勝利的吶喊結束。通過當時華沙起義的情況，我們很容易通過肖邦寫在該曲里的內容而感受到他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

四、結語

肖邦第一敘事曲Op.23不光是一首時間較長的曲子這么簡單，從哲學上來說，藝術上，音樂、繪畫、文學、雕塑、舞蹈、歷史等都是相互有聯(lián)系的，通過這些聯(lián)系，才能喚起作曲家、演奏者以及聽眾內心將這些事物素材和自己聯(lián)系起來，如同皮科克所言：“音樂語言是一種神秘的語言，因為它有自己的語匯和句法，是無法轉譯成我們一般語言的。在思考處理下，它直接訴諸我們的幻想力”。

肖邦作為“花叢中的大炮”，為了表現(xiàn)敘事曲，一方面精致優(yōu)雅，一方面又有史詩特質，采用了奏鳴曲式的方法，但其思想內涵、和聲織體在當時來看是獨樹一幟的。雖然創(chuàng)作距今已經快200年，但隨著現(xiàn)代社會文化的交融，我們在以自身文化作為根基時，也在不斷接受外來文化，中國也曾經受到過別的國家入侵，肖邦那個時代的波蘭也如此，且在100年后，波蘭更是受到了二戰(zhàn)的巨大波及，電影《鋼琴家》中，就出現(xiàn)過該敘事曲，影片中，瓦德列克（主人公）在一所廢棄的民宅中為救他一命的德國軍官所演奏，更好地表現(xiàn)出了電影的悲壯色彩。電影采用這首曲子的目的，也是向觀眾表達人們應該向往和平、反對戰(zhàn)亂以及主人公崇高的愛國情緒。所以筆者認為，正是因為中國二戰(zhàn)時期國家處境和當時的波蘭很像，聽眾聽曲子的時候也要結合這種愛國和不屈的精神意志，才能將曲子中的強烈感情移情自身。

明代文藝理論家王夫之說：“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心不自心，因色固有”。每次移情的效應不一定都會產生美感，但美感卻必定伴有移情的現(xiàn)象，每一次審美移情的產生，欣賞者都會更接近藝術的本真，審美體驗多了之后，欣賞者也由于不斷的移情現(xiàn)象而不斷成長。審美移情無疑是這個時代藝術美育教育的重要路徑，只有審美移情，才能提高受教育者的審美共鳴，提升審美素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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