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宇
“真賞齋”是華夏的古物收藏之所,關(guān)于它的具體史料,與它的主人一樣都是少之又少。華夏家族的世交好友文徵明在其《真賞齋銘》一文中說道:
真賞齋者,吾友華中父(甫)藏圖書之室也,維昔歐公,潛志金石,亦有米顛,圖書是癖,豈曰滯物,寓意于斯,廼中有得,弗以物移,植志不移,寄情高朗,弗滯弗移,是曰真賞。1[清]華孳亨,《(乾?。┤A氏傳芳集》,《無錫文庫》,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三輯,第413—414頁。
其意也較為簡單,即“真賞齋”是華夏收藏書畫與古籍的處所,文中所說的“歐公”“金石”“米顛”,無疑是指書法、金石,抑或是繪畫與書法,是對華夏藏品種類的一個簡單表述。華夏“真賞齋”的收藏,究竟包括哪些種類?其具體的藏品究竟又有哪些?其中遺失的又是哪些?迄今存世的又有哪些?這些問題近年來雖一直有文章討論,但依舊不斷有新的發(fā)現(xiàn)。
關(guān)于“真賞齋”中的收藏,其實早在華夏同時期的時候就有不少人付諸筆墨,其中流傳最廣的文字是華夏的兩位好友文徵明和寧波人豐坊,分別所作的《真賞齋銘》與《真賞齋賦》。此外,嘉興人汪砢玉的《珊瑚網(wǎng)》一書對于華夏的藏品也有較為詳細(xì)的整理。我們先看這三位同時代的人是如何描述“真賞齋”之收藏的。
文徵明的《真賞齋銘》是一篇短文,其全文不僅收藏在《華氏傳芳集》和《勾吳華氏本書》之中,亦見于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文氏青綠山水畫作《真賞齋圖》卷后的拖尾,為文氏手書小楷。文末款署時間為“嘉靖三十六年歲在丁已四月既望”,即1557年,文徵明時年八十八歲,華夏六十四歲。文徵明的《真賞齋銘》全文八百余字,全文如下:
真賞齋者,吾友華中甫氏藏圖書之室也。中父端靖喜學(xué),尤喜古法書圖畫,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家本溫裕,蓄畬所入足以裕欲,而于聲色服用一不留意,而唯圖史之癖,精鑒博識,得之心而寓于目。每并金懸購,故所蓄,咸不下乙品。自弱歲抵今,垂四十年,志不少怠。坐是家稍落,弗恤而彌勤。徵明雅同所好,歲輒過之,室廬靚深,庋閣精好。燕談之馀,焚香設(shè)茗,手發(fā)所藏,玉軸錦幖,爛然溢目。捲舒品騭,喜見眉睫。法書之珍,有鐘太傅薦季直表,王右軍袁生帖,虞永興汝南公主墓銘起草,王方慶通天進帖,顏魯公劉中使帖,徐季海絹書道經(jīng),皆魏晉唐賢巨跡,宋元以下不論也。金石有周穆王壇山古刻,蔡中郎石經(jīng)殘本,淳化帖初刻,定武蘭亭,下至黃庭、樂毅、洛神東方畫贊諸刻,則其次也;圖畫器物,抑又次焉。皆不下百數(shù)。于戲,富矣。然今江南收藏之家,豈無富于君者,而其贗雜出,精駁間存,不過夸示文物,取悅俗目耳,此米海岳所謂,資力有馀,假耳目于人,意作標(biāo)表者。嗚呼,是焉知所好哉,若夫緹緗拾襲,護惜如頭目,似知所好矣。而賞則未也,陳列撫摩,搉揚探竟,知所賞矣,而或不出于性真,必如歐陽子之于金石,米老之于圖書,斯無間然。歐公云:吾性顓而嗜古,于世人之所貪者,皆無欲于其間。故得一其所好,玩而老焉。米云:吾愿為蟲書魚游,金題玉躞而不為害,此其好尚之篤,賞識之真,孰得而間哉,中父殆是類也。銘曰:有精齋廬,翼翼渠渠。爰宬用儲,左圖右書。牙簽斯懸,錦幖斯飾。迺緹斯襲,于燕以適。適如之何,維衎以游。金題玉躞,瑄璧琳璆。品斯隲斯,允言博雅。誰其尸之,中父氏華。維中父君,篤古嗜文。雋味道腴,志專靡分。斷縑故楮,山鐫野刻。探頤討論,手之弗釋。亶識之真,亦臻厥奧。豈無物珍,不易其好。維昔歐公,潛志金石。亦有米顛,圖書是癖。豈曰滯物,寓意于斯。迺中有得,弗以物移。植志弗移,寄情則朗。弗滯弗移,是曰真賞。有賢中父,奇文是欣。少也師古,老而彌勤。新齋翼翼,圖史祈祈,后有考德,視我銘詩。嘉靖三十六年,歲在丁巳,四月既望。長洲文徵明著并書。時年八十有八。
這篇銘文后被明清以來的諸多文獻所收錄,自華夏祖父華坦時,文徵明就與之有來往。其后嗣文彭、文嘉與華夏也有著極為頻繁密切的往來,所以文徵明父子與華坦、華夏祖孫為世交。故華夏“真賞齋”中的藏物,文徵明應(yīng)當(dāng)非常熟悉,甚至是親切的,而且存世的華夏藏品尤以文徵明留下的題跋最多。在這篇銘文中,文徵明指出了華夏的古物收藏種類,“古法書圖畫,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即古代法書、繪畫、金石、石刻、鼎彝器物等五類,并非僅僅單一的古代法書名畫。銘文中列舉的華夏法書藏品有:鐘太傅薦季直表、王右軍袁生帖、虞永興汝南公主墓銘起草、王方慶通天進帖、顏魯公劉中使帖、徐季海絹書道經(jīng)。總數(shù)六件,但是前面有一個條件限制“法書之珍”,說明這六件被文徵明點出名字來的書法是藏品中的“珍品”,且“皆魏晉唐賢巨跡”,而“宋元以下不論也”,宋元以后的藏品沒有提及,或者說不值得臚列,收藏之精之富,不言而喻。
金石方面被提及的則有:周穆王壇山古刻,蔡中郎石經(jīng)殘本,淳化帖初刻,定武蘭亭、黃庭、樂毅、洛神東方畫贊諸刻等七件,和上面書法合在一起,總數(shù)為十三件,這是我們通過文徵明《真賞齋銘》所知道的“真賞齋”法書收藏情況。當(dāng)然,這些名目一定僅是華夏豐富收藏的冰山之一角,因為華夏從事書畫收藏的時間非常久,“自弱歲抵今,垂四十年,志不少怠”,其從二十余歲就開始涉獵收藏,四十年從不懈怠,再加上雄厚的財力,使得他“每并金懸購,故所蓄,咸不下乙品”。藏品著錄的缺失,使得大部分后人的研究幾成為推測。嘉靖三十六年,華夏時年六十四歲,距離其去世尚有整整十年時間,應(yīng)該是其收藏最為巔峰的時期。當(dāng)然,這個時間,華夏的私人收藏是否已經(jīng)開始外售,抑或是其他情況造成的散佚,通過項元汴的一些藏品題記,我們尚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這個問題將會在華夏交游的章節(jié)里給予闡述。
文徵明的《真賞齋銘》一文僅提及了華夏藏品中的十三件“魏晉唐巨跡”和部分金石藏品,至于“圖畫器物,抑又次焉。皆不下百數(shù)”,說明大量的圖畫與器物沒有被提及。到了汪砢玉的《珊瑚網(wǎng)》一書,2[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法書憑卷》卷二十二,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年,第五冊,第919—920頁。華夏的書法收藏總數(shù)就變成了十九幅:鐘太傅薦季直表、王右軍袁生帖、謝靈運書古詩帖、虞永興汝南公主墓銘起草、王方慶通天進帖、顏魯公朱巨川誥、真卿與劉中使帖(一曰《瀛州帖》)、徐季海絹上楷書道經(jīng)、蔡君謨手牘、黃山谷真行劉賓客經(jīng)伏波神祠詩、冬日二士兩柬、草書諸上座帖、太白憶舊游詩、高宗黃素黃庭經(jīng)、岳鵬舉與奉使郎中札子、趙承旨臨鵝群帖(有鄧善之、貢仲章、龔子敬等跋)、臨大令洛神賦(有虞伯生、李鳴鳳、袁仲長、栁道傳等跋)、虞雍公(虞集)誅蚊賦、邵庵(虞集)行書。
金石則提到了六件:周穆王壇山古刻、蔡中郎石經(jīng)殘本、夏承婁壽漢碑、樂毅東方晉刻、定武蘭亭帖、淳化祖刻。至此,書法與金石的總數(shù)達(dá)到了二十五件,幾乎比文徵明《真賞齋銘》中提到的多了一半。《珊瑚網(wǎng)》中的文獻依據(jù),汪砢玉說是來自“文太史徵仲敘名”,但是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真賞齋圖》卷后的文氏楷書《真賞齋銘》一文卻沒有提及如此多的藏品。兩個文獻中都提到的藏品是:鐘繇《薦季直表》、王羲之《袁生帖》、虞世南《汝南公主墓銘起草》、王方慶《通天進帖》、顏真卿《劉中使帖》、徐浩《道經(jīng)》《周穆王壇山古刻》、蔡邕《石經(jīng)》殘本、《淳化祖帖》初刻本、《定武蘭亭》《樂毅東方晉刻》。
此外尚有文字更為冗長的豐坊《真賞齋賦》,這篇長達(dá)萬余字的文章,經(jīng)過陳斐蓉女士深入而又細(xì)致的研究,3陳斐蓉,〈豐坊真賞齋賦研究〉,載《藝術(shù)學(xué)研究》2012年第1 期,第630—647頁。認(rèn)為這篇作于1549年六月三日至七月二十四日期間的長文,極有可能經(jīng)過了后人的重新裝裱。尤其是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的文徵明《真賞齋圖》卷拖尾處的豐坊親筆原文,也極可能出于后抄,至于是否為豐氏親筆,筆者持保留態(tài)度。就華夏的收藏而言,是文記述了華夏所收藏的書法、金石、碑刻以及繪畫作品總計達(dá)五十二件,另有古籍三十八件。此外,作者認(rèn)為“顯赫的身世,深厚的學(xué)養(yǎng),鑒賞的名聲,使豐坊被認(rèn)為是華夏寫作此賦的最佳人選”,4同注3,第638頁。實際上豐、華二人也的確存在著諸多相似之處。2003年臺灣文化大學(xué)蔡淑芳女士的《華夏真賞齋收藏與〈真賞齋帖〉研究》則整理出華夏的書法藏品二十五件,碑帖收藏十八件,繪畫藏品二十二件,由此得出“真賞齋”所有藏品總數(shù)達(dá)六十五件。其對每一件藏品進行了適當(dāng)?shù)拿枋?,諸如藏品概況,流傳情況與現(xiàn)狀。5蔡淑芳,《華夏真賞齋收藏與〈真賞齋帖〉研究》,臺灣中國文化大學(xué)史學(xué)所碩士論文,2003年。由是,自明以來關(guān)于華夏“真賞齋”的整體收藏情況基本上有如下五種較有代表性的書法:
文徵明《真賞齋銘》:“魏晉唐賢巨跡”法書六件,金石類七件,總數(shù)十三件。
豐坊《真賞齋賦》:書畫與金石類五十二件,古籍三十八件。
汪砢玉《珊瑚網(wǎng)》:書法十九件,繪畫十六件、金石類六件,總數(shù)四十一件。
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書法十六件,繪畫十七件、金石六件,古籍三十八件,另有文玩若干件,總數(shù)在八十件左右。
蔡淑芳《華夏真賞齋收藏與〈真賞齋帖〉研究》:書法二十五件,金石類十八件,繪畫二十二件,收藏總數(shù)達(dá)到了六十五件?,F(xiàn)將所有文獻提到的“真賞齋”書畫藏品整理附表如下(表1)。6該表格依據(jù)文徵明《真賞齋銘》、豐坊《真賞齋賦》、汪砢玉《珊瑚網(wǎng)》、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蔡淑芳《華夏真賞齋收藏與〈真賞齋帖〉研究》、陳斐蓉〈豐坊《真賞齋賦》研究〉等文獻制成。
表1 真賞齋書畫藏品
唐盧鴻草堂十志圖無無無無有錄北宋黃筌柳塘聚禽圖無無無無有錄北宋郭忠恕 雪江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南宋米友仁 瀟湘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南宋閻次平 寒巖積雪圖無有錄無有錄有錄南宋劉松年 香山九老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南宋馬麟四梅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趙孟頫 溪山仙館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趙孟頫 漂母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趙孟頫 設(shè)色山水小圖無有錄有錄有錄無元趙孟頫 夜景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趙孟頫 秋郊飲馬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趙孟頫 二羊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趙孟頫 武侯圖無無無無有錄元高克恭 秋山暮靄圖無有錄《珊瑚網(wǎng)》為“絳色長卷”,存疑。有錄有錄元高克恭 直幅(具體名字不詳)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王蒙青卞隱居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倪瓚惠山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元倪瓚春霽圖無有錄有錄有錄有錄明陳淳梅花水仙圖無無無無有錄明仇英上林圖無無無無有錄明仇英鐘馗圖無無無無有錄東晉王羲之 樂毅論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東晉王羲之 東方朔畫贊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東晉王羲之 黃庭經(jīng)有錄有錄有錄無無東晉王獻之 洛神賦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周周穆王 壇山刻石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先秦不詳石鼓文無無無無有錄秦不詳泰山刻石無無無無有錄漢蔡邕熹平石經(jīng)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漢不詳夏承碑無有錄有錄無有錄漢不詳婁壽碑無有錄有錄無有錄唐歐陽詢 心經(jīng)無有錄有錄無有錄唐歐陽詢 白鹿無有錄有錄無無唐虞世南 破邪論序無有錄有錄無有錄唐褚遂良 陰符經(jīng)無有錄有錄無無唐褚遂良 度人經(jīng)無有錄有錄無有錄唐柳公權(quán) 尊勝陀羅尼咒無有錄有錄無有錄唐柳公權(quán) 清靜經(jīng)無有錄無無有錄北宋宋內(nèi)府 淳化閣帖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北宋宋內(nèi)府 大觀帖無有錄無無無不詳不詳定武蘭亭有錄有錄有錄無有錄
華夏“真賞齋”中收藏的具體書畫珍品,從文徵明《真賞齋銘》中所提到的十三件,到豐坊《真賞齋賦》中提到的五十二件,再到汪砢玉《珊瑚網(wǎng)》中的四十一件,迨至清代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中所說的三十九件,進而在蔡淑芳女士的《華夏真賞齋收藏與〈真賞齋帖〉研究》一文中達(dá)到了最大值,六十五件,形成了一個“真賞齋”書畫收藏的動態(tài)數(shù)值。這些收藏主要限定在古代法書、繪畫、金石三大類,由于《真賞齋銘》和《真賞齋賦》皆是以文學(xué)的形式臚列“真賞齋”之藏品,尤其是“刻石”一類,究竟是拓片,還是石刻,極易令人混淆,故暫將其籠統(tǒng)概括為“金石”一類。依據(jù)上述諸家對于“真賞齋”藏品的研究,華夏的私人收藏情況愈發(fā)顯得清楚。
其一,華夏“真賞齋”的古物收藏種類較多,并不僅限于古代法書名畫的收藏,主要包括:宋元以前的名人法書和繪畫;唐代以前的金石;宋時的法書刻帖;古籍的收藏數(shù)量也較多,某種程度上不亞于書畫的收藏;此外尚有一些文玩的收藏,其中有三方藏印尤其值得注意,汪砢玉《珊瑚網(wǎng)》卷二十二有著非常清晰的描述:
細(xì)如粒米古玉印章,有“東漢楊彪”文、“先四代相印”朱文?;⑩o雕刻精工,神韻生動,旁皆碾花。又一印曰“三槐之裔”,通身古臥蠶朱文,螭鈕刻深而竒,溫潤無比。髙宗吳后二印“賢志堂印”,白文螭鈕;“賢志主人”,覆斗臥蠶,俱精絕。其白玉螭鈕三印,改刻瓢印曰“真賞”、方印曰“華夏”、一曰“真賞齋印”。扁則李西崖八分書,以米元章有“平生真賞”印也,嘉靖二十八年(1549),南禺外史豐人叔為敘賦。7同注2。
豐文十分清楚,即華夏收藏有古代朱文玉印“東漢楊彪”“先四代相印”“三槐之裔”。南宋高宗吳皇后所用過的“賢志堂印”與“賢志主人”朱文方形印。另有華夏由古玉改刻而成的“真賞”朱文瓢印(圖1)、“華夏”白文方?。▓D2)、“平生真賞”朱文方印,尤其是后三方印章,比對存世可靠的華夏書畫藏品,其上基本上都鈐蓋有“真賞”朱文瓢印,或者說葫蘆形印,以及“華夏”白文方形印。這兩方印章在華夏的藏品上一直是同時出現(xiàn),形成較為穩(wěn)定的華夏鈐印習(xí)慣,它們的位置主要在藏品的邊角之處,基本上不存著只鈐蓋一方藏印的情況。至于“平生真賞”朱文方印卻是很少出現(xiàn)在華氏的藏品之上。如現(xiàn)藏上海市博物館的王蒙《青卞隱居圖》軸,畫幅的右下角鈐有“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和“華夏”白文方印。宋人黃庭堅的草書《諸上座帖》,開篇的“座”字右邊就鈐蓋有“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和“華夏”白文方形印。另一卷山谷《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卷尾亦是與《諸上座帖》同樣的鈐印。由于經(jīng)由文獻整理出來的華氏藏品大部分已經(jīng)散佚,存世的數(shù)量較少,整體觀察其鈐印規(guī)律,大部分還是比較符合這種鈐印情況的,即法書繪畫一類藏品多鈐蓋“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和“華夏”白文方印,此二印皆不單獨使用。不知何故,在徐邦達(dá)的《古書畫過眼要錄》一書中,對于華夏的“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則多稱之為“玄賞”,如《王氏一門帖》8徐邦達(dá),《古書畫過眼要錄:晉、隋、唐、五代、宋書法》,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87年,第41頁。《劉中使帖》等,9同注8,第80頁。應(yīng)為出版時造成的錯誤。同時,這方“真賞”朱文葫蘆形印與清初藏家耿昭忠的“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幾乎完全一樣。雖然早在2016年的〈論道安素齋:倪瓚之《苔痕樹影圖》〉一文中,10王照宇,〈論道安素齋:倪瓚之苔痕樹影圖〉,載《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6年第1 期,第118—128頁。筆者曾將無錫博物館收藏的《苔痕樹影圖》上的“真賞”朱文葫蘆印與耿昭忠的“真賞”朱文葫蘆印做過簡單比對,實際上二者的差據(jù)甚小,可以說很難依靠細(xì)節(jié)的差別進行區(qū)分,我們現(xiàn)在愈發(fā)傾向于認(rèn)為耿昭忠的這方“真賞”朱文葫蘆印就是華夏之物,也就是說華夏的私人藏印在其死后流入耿昭忠之手。如果一件古代書畫為華夏所藏,那么“真賞”朱文葫蘆印一定是與“華夏”白文方印組合的;若為耿昭忠所有,則是與耿氏許多印章組合使用,單一使用此印的情況并不存在。
圖1 《萬歲通天帖》上的“真賞”瓢印
圖2 《萬歲通天帖》上的“華夏”白文方印
碑帖的鈐印,就目前存世的《真賞齋帖》的“火前本”與“火后本”來看,與書畫則差別甚大。如無錫博物館新入藏的“火后本”《薦季直表》,首頁鈐蓋“華夏私印”陽文方印,“火后本”《真賞齋帖》下卷《萬歲通天帖》之王羲之《十一月帖》右下角鈐蓋“華夏私印”陽文方印和“武陵世家”陽文方印,末開的款題下方鈐蓋有“華夏私印”陽文方印、“東沙居士”陽文方印、“真賞齋印”陽文方印等。此外藏于蘇州博物館的《古本蘭亭冊》,亦出現(xiàn)了一些十分稀見的華夏藏印,如簽題處的“公孫張”朱文方形印、末開華夏楷書題識下方的“東沙子”朱文橢圓形印和“華中甫珍藏印”朱文長方形印。書畫與碑帖相比,前者的鈐印規(guī)律十分明顯,后者則顯得無跡可尋。
其二,就其藏品來看,華夏實際上是一個古物收藏家,并非單一的書畫藏家。不管文徵明、豐坊,還是汪砢玉、卞永譽以及后世的學(xué)者們,其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皆有出入,但是藏品中法書的數(shù)量都是最多的,且都是魏晉以來的主流書法家,幾乎從不收藏小名頭的作品。從時間上來看,華夏的收藏偏愛古代書法,即宋元以前作品居多,同時代人的作品幾乎不收,繪畫亦是如此。法書的收藏也包括碑帖和石刻,雖然它們更多時候被看作“金石”。文獻中反復(fù)提到他也喜歡“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但是“鼎彝”一類的器物,有關(guān)文獻闕如,幾乎成了一個迷。
其三,文獻古籍實際上是華夏收藏的一個大宗,主要包括漢唐以來的詩文、史籍等珍貴古籍。
其四,文玩等所謂的“雜項”一類,則主要是古代的印章、屏風(fēng)、案幾等,數(shù)量不多。
總體來看,華夏“真賞齋”內(nèi)的書畫收藏,其總數(shù)至少在五十件以上,包括古代法書、繪畫與金石三類,遑論古籍。文徵明、豐坊、汪砢玉三人的文獻記載最為可靠,書畫藏印則是“華夏”朱文方印和“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同時鈐蓋,且具有聯(lián)印性質(zhì)。也就是說只有鈐蓋有“華夏”白文方印和“真賞”朱文瓢印兩方印章的書畫作品方為華夏的藏品,這一結(jié)論近乎判斷華夏私人藏品的鐵律?;诖耍矣l(fā)肯定《萬歲通天帖》《古詩四帖》《劉中使帖》《諸上座帖》《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是毫無爭議的“真賞齋”舊藏。由是也可以斷定王羲之的《平安、何如、奉橘三帖》不一定是華夏之物,因為該卷作品上并無“華夏”白文方印和“真賞”朱文瓢印。僅在后隔水處發(fā)現(xiàn)有一枚“真賞齋印”的白文方印,該印顏色鮮艷,年代很明顯晚于常見的華夏藏印。更重要的是,華夏藏印中并無此印。顏真卿《朱巨川告身》《祭侄文稿》,楊凝式《神仙起居法帖》,趙孟頫《二羊圖》《秋郊飲馬圖》的情況與王羲之的《平安、何如、奉橘三帖》類似,它們并非“真賞齋”故物。文物收藏,自古就是有聚有散,如過眼云煙,那么華夏“真賞齋”中的藏品亦是如此。
對于“真賞齋”中藏品的流動情況,蘇醒的〈華夏書畫收藏的來源與流向〉一文認(rèn)為“真賞齋”里的藏品主要有四個來源。11蘇醒,〈華夏書畫收藏的來源與流向〉,載《收藏家》2016年第2 期,第59—64頁。其一是祖?zhèn)?,如現(xiàn)藏遼寧省博物館的唐摹《萬歲通天帖》,后拖尾處的第三段文徵明楷書題識,說得十分清楚:
右唐人雙鉤晉王右軍而下十帖,岳倦翁謂即武后通天時所摹留內(nèi)府者。通天抵今八百四十年,而紙墨完好如此。唐人雙鉤,世不多見,況此又其精妙者,豈易得哉,在今世當(dāng)為唐法書第一也。此帖承傳之詳已具,倦翁跋中,但宋諸家評品略無,論及者,蓋自建隆以來,世藏天府至建中靖國,入石始流傳人間,宜乎不為米黃諸公所賞也。此書世藏岳氏,元世在其幾世孫仲遠(yuǎn)處,不知何時歸無錫華氏。華有棲碧翁彥清者,讀書能詩,好蓄古法書名畫。帖尾有春草軒審是記,即其印章也。今其裔孫夏,字中父者,藏襲唯謹(jǐn),又恐一旦失墜,遂勒石以傳。其摹刻之妙,極其精工,視秘閣續(xù)帖,不啻過之。夏其知所重哉。嘉靖丁巳七月既望長洲文徵明題,時年八十有八。
下鈐文氏“徵仲父印”白文方印、“悟言室印”白文方印。文中“華有棲碧翁彥清者,讀書能詩,好蓄古法書名畫。帖尾有春草軒審是記,即其印章也。今其裔孫夏,字中父者,藏襲唯謹(jǐn),又恐一旦失墜,遂勒石以傳”。說的即是華夏的八世祖華幼武(1307—1375)。華幼武字彥清,號棲碧,華氏后人尊稱其為“棲碧翁”,他是無錫蕩口華氏始遷始祖華貞固的父親。文徵明說他“讀書能詩,好蓄古法書名畫”,很明確,他也是一位書畫收藏家,“春草軒審是記”是他的收藏印。而王氏《萬歲通天帖》正是華幼武的藏品,經(jīng)世代遞傳至華夏手中。華幼武奉母之所為“春草軒”,異于元明之際藏家陳彥廉之“貞節(jié)堂”與“春草堂”,華、陳二人藏印極易混淆,由是導(dǎo)致一些藏品的張冠李戴。12穆棣,〈“貞節(jié)堂印”“春草堂圖書印”印記考〉,載《名帖考》卷上,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6—10頁。華幼武的藏品迄今很少見到,唐摹《萬歲通天帖》更是唯一存世的有華幼武藏印,且是遞傳至其八世孫華夏手中的書法藏品?!段尼缑髂曜V》也曾載正德二年丁卯(1507)五月十一日,文徵明“往相城訪沈周,周有贈詩。又為周鉤撫無錫華氏藏《唐摹萬歲通天進帖》”。13周道振、張月尊,《文徵明年譜》,百家出版社,1998年,第169頁。時年文徵明三十八歲,而華夏僅十四歲,說明極有可能是華夏的父親華欽或者祖父華坦將這件珍貴的書法借給了沈周,按照文獻中對于華欽和華坦二人的性格描述,與沈周來往的當(dāng)是華坦。周道振生前對這個問題也產(chǎn)生了疑問“此時華夏年事尚少,沈周札中所云‘華氏’,不知即華夏否?”14同注13。另一件蘇軾的《乞常州居住奏狀》,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記載有文徵明的一段題識:“梁溪華氏得此帖幾及百年,一日過余請題漫書歐公語于后,此帖當(dāng)為華氏世守之珍可也,嘉靖二十八年己酉秋八月晦日后學(xué)文徵明書。”15[清]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十,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年,第六冊,第283頁。此處的“梁溪華氏”極有可能是指華夏,16周道振、張月尊,《文徵明年譜》,百家出版社,1998年,第586頁。其后的李東陽跋文印證了這一推斷。17同注15。但是該藏品并不見于豐坊的《真賞齋賦》,“梁溪華氏得此帖幾及百年”一語,無疑說明它也是一件祖?zhèn)髦铩?/p>
比較有意思的是,華夏的同宗族人,著名藏家華珵,按照輩分,華珵應(yīng)與華夏高祖華守德同輩,曾經(jīng)收藏過的宋人黃庭堅草書《李太白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卷》,嗣后進入華夏之“真賞齋”,這是極為少見的華氏宗親之間藏品的互動,明人汪砢玉《珊瑚網(wǎng)》詳細(xì)記載了這則信息:
雙井之學(xué)大抵以韻勝,文章、詩樂、書畫皆然。姑論其書,積功固深,所得固別,要之得晉人之韻,故形貌若懸,而神爽冥會歟。此卷馳驟藏真,殆有奪胎之妙,非有若象孔子之類也,其故乃是與素同得晉韻然耳。今之師素者,大率鹵莽,求諸其外,動至狂妄。又是優(yōu)孟為叔敖,抵掌變幻,眩亂人鬼,只能惑楚豎子耳。亦獨何哉?卷跡英氣橫發(fā),于其本書,故是平生神品。尚古光祿先生藏護過于至寶,嘻,老谷不死之神在華氏矣。吳郡祝允明跋。18同注2,第759頁。
祝允明與華氏亦有來往,他的題跋當(dāng)較為可信。另,此卷后的沈周長文題跋在結(jié)尾處提到“尚古宜寶藏之,正德改元清明日”?!罢赂脑睘楣?506年,此時華珵已是六十九歲的古稀老人,黃氏《李太白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卷》此刻尚為華珵收藏,而這時的華夏只有十三歲,很顯然,該書卷的散落當(dāng)在沈周歿后。豐坊的《真賞齋賦》和汪砢玉的《珊瑚網(wǎng)》記載此卷為華夏所藏,當(dāng)較為可信。但令人不解的是,該手卷并無華夏的私人藏印。
蘇州地區(qū)的前輩師友,如沈周、史鑒、李應(yīng)禎等,也是華夏書畫藏品的重要來源。黃庭堅的行書《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19方愛龍認(rèn)為現(xiàn)藏日本的《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后文徵明題跋偽,筆者看文氏墨跡,亦贊同此說,說明日本所藏書卷極有可能并非華夏所藏本。方愛龍,〈黃庭堅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的流傳與著錄:兼及卷后文徵明跋的真?zhèn)螁栴}〉,載《中國書法》2008年第1期,第102—105頁。最早應(yīng)為沈周的藏品,“右黃文節(jié)公書劉賓客《伏波詞詩》,雄偉絕倫,真得折釵屋漏之妙。三十年前(1501),徵明嘗于石田先生家觀此帖,今歸無錫華中甫。中甫持來求題,漫識如此。嘉靖辛卯九月晦,長洲文徵明書”。20同注13,第439頁。也就是說文徵明在三十二歲(1501)的時候,于沈周家看到過此帖,此時的華夏只有七歲。三十年以后,即嘉靖十年辛卯(1531),《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已到了華夏手中。此時的沈周已經(jīng)過世了二十余年,極有可能說明華夏是從沈周后人手中獲得此卷書法的。同時在沈周家獲得的書法還有王羲之的《袁生帖》:
右《袁生帖》,曾入宣和御府,即《書譜》所載者,《淳化閣帖》卷六亦載此帖,是又曾入太宗御府,而黃長?!堕w帖考》嘗致疑于此。然閣本較此微有不同,不知當(dāng)時臨摹失真,或《淳化》所收,別是一本,皆不可知。而此帖八璽燦然,其后贉紙及‘內(nèi)府圖書之印’,皆宣和裝池故物,而金書標(biāo)簽又出祐陵親書,當(dāng)是真跡無疑。此帖舊藏吳興嚴(yán)震直家。震直洪武中仕為工部尚書,家多法書,后皆散失。吾友沈維時購得之,嘗以示余,今復(fù)觀于華中甫氏,中甫嘗以入石矣。顧此真跡無前人題識,俾余疏其木未如此。嘉靖十年歲在辛卯九月晦,長洲文徵明跋。21同注13,第666頁。
流傳有序的《袁生帖》,明初由沈周子沈維時購于嚴(yán)震直(1344ü 1402)處,嘉靖十年文徵明看到了此帖,并留下題識。顏真卿的《劉中使帖》最早應(yīng)為史鑒的藏品。嘉靖十年的時候,華夏持此卷相示,文徵明為之寫下了一段題識:
右顏魯公《劉中使帖》,徵明少時,嘗從太仆李應(yīng)禎觀于吳江史氏。李公謂:“魯公真跡存世者,此帖為最?!贬缑鲿r未有識,不知其言為的。及今四十年,年逾六十,所閱顏書屢矣,卒莫有勝之者。因華君中甫持以相示,展閱數(shù)四,神氣爽然。嘉靖十年歲在辛卯八月朔,長洲文徵明題。22同注13,第438—439頁。
《袁生帖》墨跡早已佚失,吳升的《大觀錄》記載該書法“末有真賞瓢章,華夏藏印”,23[清]吳升,《大觀錄》,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年,第八冊,第143頁。無錫博物館藏《真賞齋帖》火前本(圖3),其中的上冊“薦季直表”的題簽鈐有一方“華夏私印”方印,《薦季直表》的墨跡舊照片上卻看不到華夏的私人藏??;中冊的《袁生帖》則也沒有鈐印,說明拓本和墨跡本之間在鈐印上存在著差異。
圖3 [明]《真賞齋帖》火前本,紙本每開縱24 厘米,橫10.5 厘米無錫博物館
另有一批藏品主要購自市場,最有名的當(dāng)屬《淳化祖石刻法帖三卷》,嘉靖庚寅年(1530),文嘉發(fā)現(xiàn)了市場上出現(xiàn)的《淳化祖石刻法帖三卷》,“亟報中甫”,遂使華夏以高價獲得此法帖:“余生六十年,閱淳化帖不知其幾,然莫有過華君中甫所蔵六卷者,嘗為考訂,定為古本無疑,而中甫顧以不全為恨,余謂淳化抵今五百余年,屢更兵燹,一行數(shù)字,皆足藏玩,況六卷乎。嘉靖庚寅,兒子嘉偶于鬻書人處,獲見三卷,亟報中甫,以厚值購得之。”24同注2,第893頁。
“真賞齋”里的豐碩藏品,就目前的文獻和存世實物上的鑒藏印章來看,有一部分是售給了嘉興的大藏家項元汴。這些售出的藏品究竟包括哪些?它們是由華夏本人經(jīng)手,還是由其后人經(jīng)手?都是一些較為復(fù)雜的問題。但是對于它們的厘清,有助于弄清華夏藏品的流動情況。目前所知出售給項元汴的書畫有如下幾件:“元翰林學(xué)士雍國公虞文靖行書宋虞雍著誅蚊賦,項元汴真鑒之秘。明??(按:嘉靖)三十九年(1560)春日,購于無錫華氏,用價五拾金?!?5《石渠寶笈三編》,〈延春閣藏一六〉,《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077 冊,第326頁。亦見于吳升《大觀錄》:“此帖今藏余家,往在無錫蕩口,得于華氏中甫處,少溪家兄重購,見貽之物,元汴?!?6同注23,第462頁。很明確,虞集的《誅蚊賦》經(jīng)由項元汴仲兄項篤壽(1521—1586)之手購于華夏處。
五代黃筌的《柳塘聚禽圖》:“五代黃筌柳塘聚禽圖,明墨林山人項元汴真賞寶秘。原件捌拾兩,購于無錫華東沙家?!?7《石渠寶笈續(xù)編》,〈寧壽宮藏九〉,《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072 冊,第703—704頁。
南宋畫家閻次平的《寒巖積雪圖》:“用價壹佰貳拾錠,得于錫山華氏。”28[清]姚際恒,《好古堂家藏書畫記》,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年,第八冊,第716頁。
王羲之法書《袁生帖》;“余近聞華東沙氏有右軍袁生、姨母、初月三帖,大令廿九日一帖,疑司寇未見之。華氏帖今歸項少參子長(項篤壽)。”29[明]孫鑛,《書畫跋跋》續(xù)卷一,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年,第三冊,第976頁。
唐摹《萬歲通天帖》,后歸項元汴仲兄項篤壽,書卷拖尾上鈐有“項子長父鑒定”朱文方形印、“子長”朱文方形印、“項篤壽印”白文方形印等數(shù)方,但無項元汴鈐印,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是“項元汴后轉(zhuǎn)讓其兄項篤壽。”30沈紅梅,《項元汴書畫典籍收藏研究》,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年,第91頁。
顏真卿《劉中使帖》,張丑《清河書畫舫》載:“相傳大字瀛洲帖,為宋宣和御府故物,元初藏張可與家,后具王芝、鮮于樞等六跋。喬簣成題名,歷代傳授有緒若此。弘治中歸史明古氏,即寓意編所謂史丈新收者也。嘉靖壬辰(1532)復(fù)在華中甫家,而文徵仲為之跋。至甲子歲,幸為茂實府君所購。每一披閱,我公忠肝義膽,恍然在目,為之?dāng)垦G嘆賞者竟日。(瀛洲帖后歸項叔子)?!?1[明]張丑,《清河書畫舫·“紅”字號第五》,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年,第四冊,第214頁。
顏真卿《朱巨川告身》,文嘉曾反復(fù)看過此卷,“其所藏法書真跡,若通天進帖,顏書朱巨川誥,劉中使帖,皆世之竒寶。余每造其真賞齋,必焚香盥手,盡出以閱終日忘倦”,32同注2,第893頁。此卷后歸項元汴。
張旭《古詩四帖》,拖尾隔水處有“真賞”朱文葫蘆印和“華夏”白文方印,另有多方項元汴藏印,可知此帖后歸項氏。
黃庭堅的《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最初華夏計劃售于族弟華叔陽的,后因華叔陽囊中羞澀而被項氏以重金收去,王世貞在其《弇州四部稿》中記載了此事:“山谷書劉禹錫《經(jīng)伏波神祠》詩,最為奇逸,有瀠回飛舞之勢。后有張安國、范致能、李貞伯、文徵仲諸跋,皆佳。初自華東沙氏售于吾館甥叔陽,意忽疑之,持以見畀,偶囊澀不能應(yīng),得旬日留,托王君載雙鉤而俞仲蔚廓填之,雖不盡得其妙,比之拓石尚少一重障也。卷今為嘉興項氏以重價購得,尤物屬沙咤利矣??蓱z!可憐?!?3[明]王世貞,《弇州四部稿》,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61頁。卷后文徵明題跋言“三十年前徵明于石田先生家觀此帖,今歸無錫華中甫。中甫持來求題,漫識如此。嘉靖辛卯九月晦。長洲文徵明書”?!凹尉感撩奔?531年,可知約在1501年左右此帖尚在沈周處。該法書現(xiàn)藏日本,有項氏藏印多方。
另有一些數(shù)量不少的藏品,文獻著錄中曾反復(fù)提及“錫山華氏”“梁溪華氏”“無錫華氏”等稱謂,但具體是否是指華夏本人,尚待進一步研究,因為明人經(jīng)常將其混為一談,這些稱謂看似沒有嚴(yán)格的區(qū)分,事實上差距較大。因為有明一代,華氏家族善收藏者并不限于華夏、華云等兩位,所以這些藏品究竟為哪一位藏家所有,尚需要仔細(xì)考辨,文末已將這些藏家待考的藏品整理為附錄,可資參考。
華夏的交游人數(shù)較少,而且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即他的交游多與收藏有關(guān),某種程度上形成一種收藏與交游共生的關(guān)系。
與華夏來往最多的首推“明四家”之一的文徵明,在華夏祖父華坦在世時,文徵明的叔父文森(1462—1525)就與之有來往。文森年長華坦十歲,而華坦又年長文徵明十九歲。但是華夏的父親華欽卻幾乎與文徵明同庚,且與文徵明一樣長壽,都是八十余歲而終??梢哉f文森、文徵明叔侄與華坦、華夏祖孫三人幾乎保持了近百年的友情,文徵明的兒子文嘉亦與華夏有來往,毋庸置疑文徵明家族與華夏家族為世交。目前所能見到的文徵明與華夏父親華欽的來往,僅是他為華欽撰寫墓志銘,大約在1555年左右,即華欽下葬前后:“(華)夏偕諸弟以狀來請銘,狀則(華)文甫所自述也?!?4周道振,《文徵明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99—1500頁。至于生前華欽是否與文徵明有來往,則史料闕如。
與書畫收藏有關(guān)的來往則要等到華夏二十六歲時,即正德十四年己卯(1519)五月十五日,文徵明跋華夏所藏宋拓《淳化祖石刻法帖》六卷。見郁逢慶《郁氏書畫題跋記》卷一《宋拓淳化祖石刻法帖六卷》:
無錫華中甫偶得舊刻六卷,相傳為閣本,而銀錠擐痕隠然可驗,楮墨既異,字復(fù)豐腴,至于行數(shù)多寡,與今世傳本皆不同,苐六卷內(nèi)宋人朱字辨證五條,筆跡精好類蘇書,但其間有黃辨等字,疑為黃長睿。長睿,宣政間人,出坡公之后,不宜引以為據(jù)也,然余考長睿所著法帖辨,與此又似不同,豈別一人也,寡淺無識,不敢自信,漫記如此,然此帖要非尋常傳刻本也。正德己卯五月望,衡山文徵明題。35[明]郁逢慶,《郁氏書畫題跋記》卷一,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年,第四冊,第580頁。
文徵明與華夏以后數(shù)十年的來往,從存世的文獻來看,基本上都是圍繞著書畫的收藏與鑒題展開的。“明世宗嘉靖元年壬午(1522)正月,華夏刻《真賞齋帖》,徵明為鉤摹,章文刻石?!?6同注13,第320頁。嘉靖十年辛卯的八月十五日至十月十五日,兩個月的時間里,華夏攜帶藏品頻繁出入文家,至于干了些什么,文獻記載沒有提及,僅說“秋,華夏又?jǐn)y書畫至吳,徵明為跋鐘繇《薦季直表》(十月十五日),王羲之《袁生帖》(九月十五日)、顏真卿《劉中使帖》(八月十五日)及黃庭堅《經(jīng)伏波神祠詩》”,37同注13,第438頁。按照二人來往的習(xí)慣,定是為書畫鑒定和題識的事情。事實也確實如此,明以后的書畫著錄均記載了這一年的八月到九月之間,文、華二人在書畫方面的活動:“嘉靖十年歲在辛卯九月朔。宣和收藏,傳至祐陵,親加標(biāo)識。衡山先生又起而疏其本末,《袁生》一帖,聲價遂重?!?8同注23。1531年九月初一,文徵明題識《袁生帖》,使之聲價大增。
“右顏魯公《劉中使帖》,徵明少時,嘗從太仆李應(yīng)禎觀于吳江史氏。李公謂:‘魯公真跡存世者,此帖為最?!缑鲿r未有識,不知其言為的。及今四十年,年逾六十,所閱顏書屢矣,卒莫有勝之者。因華君中甫持以相示,展閱數(shù)四,神氣爽然。嘉靖十年歲在辛卯八月朔,長洲文徵明題。早來左顧,匆匆不獲款曲,甚愧。承借留顏帖,適歸,仆馬遑遽,不及詳閱,姑隨使馳納。他日入城,更望帶至一觀,千萬千萬。簽題亦俟后便,不悉。徵明頓首,中甫尊兄?!?9周道振、張月尊,《文徵明集補輯》卷二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330頁。1531年八月初一,華夏持顏真卿《劉中使帖》求題,并希望以后能仔細(xì)觀看此帖。
“右黃文節(jié)公書劉賓客《伏波詞詩》,雄偉絕倫,真得折釵屋漏之妙。三十年前(1501),徵明嘗于石田先生家觀此帖,今歸無錫華中甫。中甫持來求題,漫識如此。嘉靖辛卯九月晦,長洲文徵明書?!?0黃庭堅《劉禹錫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后文徵明題跋。1531年九月月底華夏持黃庭堅行書《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求題,此卷后隔水處尚有華夏鈐印,后歸項子京。
在華夏晚年,文徵明為之繪制了兩幅著名的《真賞齋圖》卷,將文、華二人在書畫鑒藏方面的友誼推向了高潮。(圖4、圖5)《石渠寶笈》卷十五《明文徵明真賞齋圖一卷》載:“嘉靖己酉(1549)秋,徵明為華君中甫寫《真賞齋圖》,時年八十。”嘉靖三十六年丁巳四月既望,為華夏隸書及小楷所撰《真賞齋銘》于八十歲秋畫《真賞齋圖》后。又另作一圖,亦小楷齋銘于后?!妒汅拧肪硎逵芯唧w記載。
圖4 [明]文徵明《真賞齋圖》卷縱28.6厘米,橫79厘米紙本設(shè)色,上海博物館
圖4 [明]文徵明《真賞齋圖》卷縱28.6厘米,橫79厘米紙本設(shè)色,中國國家博物館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1556),華夏時年六十三歲。這一年的四月八日,文彭至無錫,過華夏家。應(yīng)華夏請,錄文徵明跋《薦季直表》《袁生帖》《唐人雙鉤晉右軍而下十帖》三文于古紙拓《真賞齋帖》后并記。其后華氏以文彭所書刻入帖尾。41同注13,第666頁。
到了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七月十八日,這一年華夏六十五歲,文徵明用小楷書舊作五古三首于扇,以贈華夏。自此以后,文獻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二人來往的任何記錄了。實際上文徵明距離其去世也僅僅只有七個月的時間,漫長的書畫生涯幾乎走到了盡頭,但依舊不忘給他這位世交好友寫詩贈箑。
與祝允明。正德九年(1514)甲戌年四月,“(文徵明)無錫華夏過吳。訪祝允明,請補書《出師》兩表于趙孟頫畫《武侯圖》后。夏字中甫,號東沙。富收藏,善品鑒。與允明及徵明交往頗密”。42同注13,第248頁。譜志中說華夏“與文徵仲、祝允明為性命交”,43《(乾?。┙饏T縣志》,《無錫文庫》,第一輯,第776頁。“中歲與蘇州祝允明、文徵明稱合志之交”。44周道振,〈無錫華夏真賞齋與文徵明〉,載《無錫文博》1996年第2 期,第15頁。實際上關(guān)于祝、華交往的史料非常稀少,看不出“性命交”的表現(xiàn),而文徵明與華夏的來往材料則非常豐富,確為“性命交”與“合志之交”。
與文嘉。文嘉與華夏的來往,目前所見史料主要是與華夏在嘉靖庚寅年收購《淳化祖石刻法帖三卷》有關(guān):“嘉靖庚寅,兒子嘉偶于鬻書人處,獲見三卷,亟報中甫,以厚值購得之?!?5同注2,第893頁。無錫博物館收藏的行草書冊《文徵明父子致華夏家族信札》,其中文徵明的信札有八通,十開。文彭的則有三通六開,一通致華世楨,兩通致華夏。最后一通則是文嘉致華夏的,一共兩開。這是一封極為罕見的文嘉寫給華夏的書信(圖5),文嘉在信中說道:
圖5 [明]文嘉,《致華夏信札》,紙本共十九開,每開縱31 厘米,橫14 厘米無錫博物館
侍生文嘉再拜東沙老兄先生執(zhí)事,前日使至,得手教兼委全補云山,已草草全去,并拙作三首呈覽,想目入之矣。茲有舍親張颙甫善制紙匣,近聞吾兄嘗欲之而未得,今偶有入鄉(xiāng)之便,欲求通于門下,謹(jǐn)為先容。颙甫讀書,知道吳之名家也。相見幸賜與進,不勝及烏之感。不宣。十月十三日。
信中開篇文嘉自稱“侍生”,說明他是以晚輩的身份來稱呼華夏的,且談及前幾天的事情,可見信函來往較為頻繁。文嘉似乎給華夏繪制了畫作,并寫了三件書法送給華夏,最重要的內(nèi)容是他推薦了自己的一位親戚張颙甫,此人善做紙匣,而華夏有所需要,故文嘉推薦給他。文嘉還告訴華夏張颙甫讀過書,了解蘇州的名家,希望華夏能夠接納,而且文嘉使用了十分誠懇的語氣。
與文彭。文彭經(jīng)常去華夏的“真賞齋”欣賞藏品,與華夏為“書畫友”,華夏對于文彭的拜訪,亦是“每一見,必各出所得所見”,明人汪砢玉在其《珊瑚網(wǎng)》中有詳細(xì)記載:
淳化祖刻世絕其傳久矣,唯有銀錠痕者為真世之所傳,若譜系所載不可盡見,其所見者皆尋常不足道,淳熙之際復(fù)摹入石,謂之修內(nèi)司帖,蓋以閣本不可復(fù)得也,況今世哉。中甫先得六卷,刻搨之工世所罕見,其六七卷中朱書評皆蘇長公筆,且有銀錠痕可據(jù),每嘆其竒妙謂他帖終不可續(xù),二十年后復(fù)得三卷,朱書印章悉出原本,莫不驚異,神物終合,中甫寶愛,不在子固蘭亭之下。中甫視天下之物,舉不足以移其所好,其所藏法書真跡,若通天進帖,顏書朱巨川誥,劉中使帖,皆世之竒寶。余每造其真賞齋,必焚香盥手,盡出以閱終日忘倦,蓋余與中甫忝為書畫友,每一見,必各出所得所見,輙相較量,自謂不在海岳,仲永,巨濟之下,所謂功名皆一戲,未覺負(fù)生平者也,今年癸夘(1543)秋九月,因閱此帖,見癸未(1523)歲所題,忽忽二十余年,字弱語,稚因拆去,而重題之。后學(xué)文彭敬書。46同注45。
他也給華夏寫過書信,現(xiàn)藏?zé)o錫博物館(圖6):
圖6 [明]文彭,《致華夏信札》,紙本,共十九開,每開縱31 厘米,橫14 厘米,無錫博物館
彭頓首,書奉東沙契兄先生侍史,奉別以來,幾易寒暑,思念之心,未嘗少置。追想齒序,足下今年政七十耶,且聞有弄璋之慶。所謂“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樂當(dāng)何如?區(qū)區(qū)株守如昨,無足為左右道者,但得豫庵在此,與之同事,若不落寞耳。令姪海濤選官時曾相會,既而進表來京,又得一面。詢知動靜安好,深慰遠(yuǎn)懷。近日此間一友用錢二百,收得柳公權(quán)書蘭亭詩,前有裕陵簽題,后黃伯思跋錄絹上,書裱作冊子,亦是宋內(nèi)府物。今已將梨木草草刻成,尚未完。先寄一紙去,亦可以見天地奇物流傳世間,但有造化者乃得之也。盛使一面即歸,諸不能一一。若余谿家有人入京,不惜片楮以慰懸懸,切懇切懇。二月廿日,彭頓首。
信中不僅談及兩家之間的生活瑣屑,而且涉及柳公權(quán)書《蘭亭詩》的鑒藏,此卷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由是可以窺見華、文兩家在書畫方面來往的一些情況。學(xué)術(shù)界向以為華夏“真賞齋”的大量收藏多經(jīng)文徵明父子“掌眼”,此信札無疑為之提供了確鑿的文獻證據(jù)。
與王陽明。王陽明是有明一代著名的哲學(xué)家和政治家,從其游者甚眾。華夏、華云都曾從師其門下。華夏與王陽明的師生關(guān)系,不論家譜,還是方志,均是一致的紀(jì)錄:“師事王文成守仁。守仁謫龍場,周旋患難,士論多之?!?7同注43,第776頁?!吧賻熓峦跏厝?。守仁謫龍場驛丞,夏侍左右,周旋患難?!?8同注44。但是《王陽明集》中沒有提到這件事,更沒有提及華夏這個人物。倒是在《勾吳華氏本書》中提到了華夏請王陽明為其祖母錢氏撰寫壽文的事情:“錫山華翁南坡之配曰錢孺人,今年壽七十矣。七月六日設(shè)帨辰也,其孫太學(xué)生夏,嘗從予游,以其父之命,以幣以書來請,必得一言為之壽?!?9[清]華渚,〈通四鵝湖興二支列傳三〉,《勾吳華氏本書》,存裕堂義莊重梓,光緒乙巳(1905)秋月刊印。這篇文章僅說明華夏從王陽明游,受父命為其祖母求取壽文,其余有關(guān)華夏的事情極少談及。
與王世懋。王世懋(1536—1588)兄王世貞與華夏族叔華察為兒女親家,兄弟二人同時又都是大收藏家。王世懋與華夏的來往,并沒有直接證據(jù)可以佐證,僅在王世懋的藏品中發(fā)現(xiàn)了幾件原屬華夏的舊藏,如元人趙孟頫的《黃庭經(jīng)》與《洛神賦》。50同注2,第925頁。趙孟頫一生寫過多件《黃庭經(jīng)》與《洛神賦》,我們迄今為止還看不到華夏所收藏的《黃庭經(jīng)》與《洛神賦》實物,故尚缺乏可靠材料去證實華夏與王世懋所收藏的書法為同一件。
與華察。華察按照家族輩分,是華夏的族叔,但是血緣關(guān)系較遠(yuǎn),二人的來往僅見于兩首詩作:
歲晚過夏侄真賞齋51[清]顧光旭,《梁溪詩抄(一)》,《無錫文庫》,第四輯,第146頁。
歲晚得招攜,歡然一解頤。松陰云自宿,雪意鳥先知。開闊愜真賞,論文祛故疑。殷勤詎能別,寒月下前墀。
中甫過嘉遁園有作次韻52[明] 華察,《巖居稿》卷三,嘉靖三十五年王懋明刻本,無錫博物館藏。
客至可留賞,清陰方滿園。卿尋五岳伴,沉在一山村。永晝坐丹室,薰風(fēng)吹綠尊。悠然已忘世,相對復(fù)何言。
“嘉遁園”是華察在鵝湖修建的宅院,“嘉遁園在鵝湖,明華察筑,察所居隆亭第,后又有東西二園”。53《(光緒)無錫金匱縣志(一)》,《無錫文庫》,第一輯,第375頁。華察和華夏的幼弟華文甫亦有來往,《巖居稿》中有一首“冬夜過文甫侄酌別”的小詩:“溪上偶招尋,云容澹夕陰。霜空殘葉盡,寒燭夜堂深。室邇追歡數(shù),年窮離思侵,相逢但取醉,無復(fù)問升沉?!?4同注52。較之華云而言,華察與他的來往則相對較為頻繁。
與華叔陽。華叔陽是華察的幺子,王世貞的女婿,華夏是其族兄,兩人年紀(jì)相差甚大,故來往的可能性較小。華夏主要和其父華察有來往,但是文獻中還是留下了一則華夏與華叔陽之間的交往材料:
山谷書劉禹錫《經(jīng)伏波神祠》詩,最為奇逸,有瀠回飛舞之勢。后有張安國、范致能、李貞伯、文徵仲諸跋,皆佳。初自華東沙氏售于吾館甥叔陽,意忽疑之,持以見畀,偶囊澀不能應(yīng),得旬日留,托王君載(王復(fù)元)雙鉤而俞仲蔚廓填之,雖不盡得其妙,比之拓石尚少一重障也。55同注33。
華夏舊藏《汝南公主志銘草》,似乎在他活著的時候出售給了華叔陽,孫鑛的《書畫跋跋》曾載:“此(《汝南公主志銘草》)無錫華氏物也,華禮部起龍歿后數(shù)月,唐元卿忽謂余曰,元谷家汝南志草今又為鳳洲公有矣?!?6同注29,第932頁。華叔陽早逝,此法書后歸其岳丈王世貞。華叔陽的次兄華仲亨曾幫助董其昌,將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從無錫談氏購入囊中,足見華察父子的書畫收藏情節(jié)。
與徐溥。與弘治年間首輔,宜興人徐溥(1428—1499)的交往,僅限于蘇軾的書法《乞居常州奏狀帖》,此帖多認(rèn)為后歸無錫華夏,但不見于豐坊的《真賞齋賦》,極有可能是徐溥后人出售了這件法書,華夏最大可能是與徐氏后人往來,而非徐溥:“右蘇文忠公乞居常州奏狀寶帖,故徐文靖公(徐溥)藏本,即都玄敬先生《寓意編》所載也,后歸梁溪華氏?!?7同注31,第290頁。
與陳淳。白陽與華夏的來往材料極少,目前僅見一則有關(guān)陳淳《淳化祖石刻法帖三卷》的題識:“予與華中甫平生有書畫之癖,而古帖尤所酷嗜,每從中甫求閱所藏,必首及此,蓋刻拓之妙,固不待言,而其聚散之跡又復(fù)竒異,當(dāng)為華氏世寶也,庚子中秋道復(fù)書于東沙草堂?!?8同注2,第893頁。
與項篤壽。項元汴和項篤壽兄弟二人與華夏的往來,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純粹是藏品交易方面的往來,許多時候都是華夏或其后人將家藏之物售于項篤壽,而后項篤壽又轉(zhuǎn)交其弟。如《淳化閣帖》:“右閣帖九卷隆慶(1567ü 1572)末年歸于吾鄉(xiāng)項少溪公?!?9同注2,第894頁。此外尚有唐摹《萬歲通天帖》,也是從“真賞齋”流入到項篤壽之手,最后歸項元汴收藏。
與安國。安國為無錫安鎮(zhèn)巨富,他生于成化辛丑年(1481),小華夏父親華欽七歲,和華夏的來往已不可考。目前僅見原為安國舊藏的《泰山石刻》和“中權(quán)本”《石鼓文》,其上有安國本人二十余方藏印,這是所見安國藏品中鈐印最多的一件,對于研究安國的收藏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冊后尚有稀見的安國籀文題跋,尚有倪瓚題詩一行。其中有一開上面鈐有華夏的“東沙心賞”白文方印、“真賞齋”朱文長方形印、“華夏”朱文方印、“中甫”白文方印三方華夏私人藏印,無疑說明安國與華夏之間存在著藏品流動。安國的藏品,在其死后不久就由于子孫們析產(chǎn)而散落出去,60王照宇,〈明代安國家族的書畫收藏研究〉,載《榮寶齋》2017年第3 期,第212—225頁。故此拓本應(yīng)是華夏由安國的兒孫輩購得。
華夏生活的時代,巧合的是,幾乎貫穿于明世宗嘉靖帝在位的整個時期(1522ü 1566)。嘉靖帝于1566年十二月去世,而華夏去世于隆慶丁卯(1567)八月。在這個時間段,與他一起活躍于書畫鑒藏舞臺的主要是文徵明、文彭、文嘉,及同宗的華云、近鄰安國、檇李項元汴、蘇州王世貞、韓世能等幾位。明末沈德符認(rèn)為當(dāng)時“名播江南”的書畫鑒藏大家是“吾郡項太學(xué)、錫山安太學(xué)、華戶部輩”三人,并沒有提及華夏。在有明一代的華氏家族中,曾獲得戶部主事官銜的華氏族人就有華珵父親華時濟、華舜欽父親華恩、收藏家華瓏、華栻父親華宏憲、文徵明友華金、華泮父親華錀以及華云等七位之多,61《(嘉慶)無錫縣志》,《無錫文庫》,第一輯,第162頁、第331頁、第378頁。而在書畫收藏界聲望較高的則只有華云一位,故沈氏筆下的“華戶部”毋庸置疑就是指華云。而項元汴則認(rèn)為當(dāng)時的“巨眼”為文徵明、詹景鳳和他自己三人,也沒有提及華夏。只有在文徵明的《真賞齋銘》中,華夏才有了較高的聲譽,文徵明說他“而唯圖史之癖,精鑒博識,得之心而寓于目。每并金懸購,故所蓄,咸不下乙品”??赡苁且驗槲摹⑷A兩家為世交,更重要的是華夏的許多收藏都要經(jīng)文徵明父子過眼,一定程度上充當(dāng)了“掌眼人”的角色。但據(jù)蘇州博物館收藏的《古本蘭亭冊》后的華夏題跋來看,他本人應(yīng)該也能鑒定,雖然書法水平非常一般,再結(jié)合存世華夏收藏的法書來看,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文徵明《真賞齋銘》中的“精鑒博識”,“故所蓄,咸不下乙品”的評論也算公允。至于清代以來流行的華夏為“江東巨眼”的謔稱,并不見于明代的文獻。最早的文獻則見于18世紀(jì)的《無錫縣志》,可以肯定這一稱呼是清中期以后的事情,且僅限于方志,并不流行于書畫鑒藏圈內(nèi)。
關(guān)于華夏的文獻記載寥寥,其本人的文藝水平似乎也不高,迄今為止看不到一篇出自其筆的詩文。倒是華夏的古物收藏之所“真賞齋”以及私人鐫刻的著名法帖《真賞齋帖》使其極負(fù)盛名。但是其個人家系、行狀甚至收藏等情況,自明清以來均是時隱時現(xiàn)、模模糊糊。更多時候他經(jīng)常被誤作其他華氏族人,尤其是涉及藏家的時候,究竟是華夏、華云,抑或是其他華姓藏家,均會產(chǎn)生齟齬。對諸多華氏家譜與方志、藏品的條分縷析,可以看出華夏實際上是一個家境殷實但無功名身份的富戶人家,從其曾祖父華春開始力于治生,到了祖父華坦時已經(jīng)是家貲豐厚,田產(chǎn)遍邑,這極可能是華夏家族財富積累的鼎盛時期,無疑為其購藏古物提供了重要的資金來源。雖然華夏也曾出任糧長一職,但是此時的糧長已經(jīng)失去了升官發(fā)財?shù)淖詈昧紮C,可能不是其獲得財富的主要途徑。華夏所處的時期,正是中國社會商品經(jīng)濟大發(fā)展時期,整個社會風(fēng)氣完成了由儉入奢易的轉(zhuǎn)變,商品經(jīng)濟高度發(fā)達(dá),隨之帶來書畫交易的繁榮。有明一代在這個時期出現(xiàn)的收藏家人數(shù)最多,某種程度上與此時社會風(fēng)氣的變化不無關(guān)系。
在華氏藏家之中,存世的華夏舊藏相對數(shù)量最多,但后人多將其私人藏印與華云相混淆,現(xiàn)從存世可靠的華夏藏品中析出其鑒藏印十四方:
1 “真賞”朱文葫蘆形印張旭《古詩四帖》遼寧省博物館
2 “華夏”白文方印王蒙《青卞隱居圖》上海市博物館
3 “華夏私印”方印《真賞齋帖》火前本無錫博物館
4 “真賞齋印”方印《真賞齋帖》火前本無錫博物館
5 “東沙居士”方印《真賞齋帖》火前本無錫博物館
6、“武陵世家”方印《真賞齋帖》火前本無錫博物館
7 “中甫”方印《石鼓文》“中權(quán)本”日本東京三井紀(jì)念美術(shù)館
8 “東沙心賞”白文方印《石鼓文》“中權(quán)本”日本東京三井紀(jì)念美術(shù)館
9 “真賞齋”朱文長方形印《石鼓文》“中權(quán)本”日本東京三井紀(jì)念美術(shù)館
10“華夏”朱文長方形印《石鼓文》“中權(quán)本”日本東京三井紀(jì)念美術(shù)館
11 “公孫張”朱文方印《古本蘭亭》蘇州市博物館
12 “東沙子”朱文橢圓形印《古本蘭亭》蘇州市博物館
13 “華中甫珍藏印”朱文長方形印《古本蘭亭》蘇州市博物館
14 “華氏中父”方印《華氏精刻文徵明小楷》拓本無錫博物館
華幼武(1307—1375)→ 華貞固(1341—1397,鵝湖華氏始遷祖)→ 華興仁(1364—1429)→ 華宗常(1382—1407)→ 華守德(1405—1476)→ 華春(1429—1501)→ 華坦(1452—1545)→ 華欽(1474—1554,華夏父親,生五子):
華夏(1494—1567),字中甫。子二:華龍光、華耿光。
華英,生卒年不詳,字實甫。
華韶,生卒年不詳,字善甫。
華勺,生卒年不詳,字時甫。
華文甫(1513—1596),字顯甫,號西橋,曾任襄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