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述要

吳玉窕 胡建次

[提 要]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成績，主要體現(xiàn)在對韓愈及其詩歌的一般性綜論、韓愈詩作的考論及個案探析、韓愈詩歌傳播與影響的考察等領域。它們從不同板塊呈示出日本學者對韓愈研究的推進及貢獻，不斷夯實了東亞古典詩學的學科建構。

[關鍵詞]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韓愈詩歌;學術成績

[作者簡介]吳玉窕，云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詩學;胡建次，云南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論。（云南昆明 65050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中國古典詩學研究目錄匯編與學術史考察”（20&ZD288）;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東亞唐詩學文獻整理與研究”（18ZDA248）

韓愈詩歌是日本學者唐代詩學研究的一個重要據(jù)點，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保持著優(yōu)勢地位，對中唐文學研究的開拓與深化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內(nèi)容，主要體現(xiàn)在對韓愈及其詩歌的一般性綜論、對韓愈詩作的考論及個案探析、對韓愈詩歌傳播與影響的考察等領域。本文對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成績予以扼要述論。

一、對韓愈及其詩歌的一般性綜論

在這一研究板塊，所出現(xiàn)論文主要如：吉川幸次郎《韓愈的地位》《關于韓退之的詩》，小倉正恒《韓退之試論（1）》《韓退之試論（2）》《韓退之試論（3）》，前野直彬《韓愈的生涯（1）》《韓愈的生涯（2）》《韓愈的生涯（3）》，佐中壯《韓愈與丹藥》，清水茂《韓愈年譜》，清水潔《韓愈文學作品中的諧謔與幽默》《韓愈的文章》，鈴木修次《韓愈與そ一門的詩》，花房英樹《韓愈的言語——歌詩文學的考察（1）》，川島丈內(nèi)《關于文豪韓退之》，林田慎之助《關于韓愈“發(fā)憤著書”說》，蘆立一郎《韓愈的詩作》《韓愈的近體詩》《韓愈的文章表現(xiàn)論》，松本肇《韓愈——主性情的文學》《韓愈的詩——關于攻擊性的變?nèi)荨?，愛甲弘志《論杜牧與韓愈的關系》，川合康三《韓愈崇“古”的志向——以貞元年間為中心》《游戲的文學——以韓愈的“戲”為中心》《韓愈與白居易——對立與融和》《韓愈詩中的幾個人物形象》《韓愈探求文學形式的嘗試》，西上勝《“元和體”詩考（上）——以孟郊、韓愈為中心》，上木永生《韓退之的立場》，下定雅宏《韓愈的詩作——兼及從古體優(yōu)勢到近體優(yōu)勢的變化》，三上英司《從韓愈初期詩歌看其自然描寫的變遷》，畼村學《元和后期韓愈的詩作》《韓愈的“新律詩”——關于元稹對韓愈近體詩的評價》，高橋朱子《韓愈的“性”說與創(chuàng)作論》，渡邊志津夫《韓門形成時期韓愈的文學活動》，齋藤茂《韓、孟聯(lián)句的魅力》，戶崎哲彥《略談韓愈的山水文學——與柳宗元南方山水文學的關系》《驚恐的喻象——從韓愈、柳宗元筆下的嶺南山水看其貶謫心態(tài)》，等等。

如，戶崎哲彥所撰《略談韓愈的山水文學——與柳宗元南方山水文學的關系》一文，作者認為，韓愈寫過不少有關山水景物的作品，對唐代及其后山水文學的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韓愈的有些作品，尤其是在嶺南連州陽山時期的詩文，在辭藻運用和主題表現(xiàn)上有可能影響到柳宗元的山水作品。就山水文學的角度來看，韓、柳之間雖然有雙向的影響互動，但總的來說，韓愈對柳宗元的影響多于柳宗元之于韓愈。韓愈與柳宗元的山水描寫，都把南方特異的山水表現(xiàn)為恐怖的空間，這種作風在唐代山水文學中甚為罕見。對山水恐懼的表白可謂他們山水作品的特色之一。韓愈與柳宗元的這類作品大多是在南方炎熱瘴癘之地書寫的，但韓愈又有不少在長安、洛陽等北方之地寫就的，這些作品沒有恐怖感，韓愈在北方最愛書寫和贊美冬末春初的景物，尤其是雪景。南北兩地的寫作使得韓愈山水文學題材豐富多彩，這種所涉寬度是柳宗元山水文學中所沒有的。韓愈山水作品在中國山水文學發(fā)展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1]

又如，戶崎哲彥所撰《驚恐的喻象——從韓愈、柳宗元筆下的嶺南山水看其貶謫心態(tài)》一文，作者認為，中國的山水文學發(fā)展到唐代有不少開拓，其中貢獻最大的是柳宗元與韓愈。韓愈、柳宗元運用新的喻象與觀念對嶺南山水進行描繪，這包括運用劍戟比喻石山的表現(xiàn)手法，將山林視為牢獄的精神觀念。他們對山水風土的驚異與恐怖，主要表現(xiàn)在對自然氣候與風土的驚恐，對自然界一些動植物的驚恐和對當?shù)赝撩窦捌湮幕顒e的驚異等方面。韓愈的詩歌，表現(xiàn)驚異、恐懼的感受很直接，這可視為其心理充滿憂憤的表達，包含著抗議之意。韓愈的山水文學對柳宗元山水文學的主題呈現(xiàn)、表現(xiàn)手法等方面也產(chǎn)生了不少影響。韓愈山水文學的特點在于對山水的驚異、恐懼等心態(tài)表露，這種現(xiàn)象與柳宗元有所相同，但在唐代及以前的文學作品中還是罕見的。唐代，隨著官場矛盾的激化，文官往往被貶謫到南方，其結(jié)果大大推動了山水文學的衍化發(fā)展，導致山水文學所表現(xiàn)的社會內(nèi)涵不斷豐富多樣。韓愈、柳宗元與眾不同的就是視山水為劍戟、牢房的認識，他們的特點在于對山水的恐怖及憎惡的表現(xiàn)。韓愈的嶺南山水文學中所見的驚異、恐怖、憎惡情感，與其所持地域中心論的思想觀念密切相關。他對南方的輕視也增加了對南方的驚異、恐怖與厭惡之感受。[2]

還如，川合康三所撰《游戲的文學——以韓愈的“戲”為中心》一文，作者通過具體論析“‘戲之一——裴度的勸誡”“‘戲之二——韓愈的辨白”“‘戲之三——柳宗元的支持”，將韓愈及其友人對游戲文學的態(tài)度予以了細致深入的解剖。作者認為，韓愈所謂的“不平”，并不單單指憤郁也包括歡樂在內(nèi)，孟郊的窮厄只不過是“不平”中的一例。韓愈主張，文學是從包含悲哀與喜悅種種人類情感的波濤中生發(fā)的，他將文學視為與在運動中發(fā)聲的自然現(xiàn)象等同的東西。這種文學觀念，將人在世界上所受到的刺激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情緒波動，全都視為文學生成的內(nèi)在動力機制。韓愈“戲”的文學思想，與要將現(xiàn)實虛無化或超越的思想是不相容的。他肯定現(xiàn)實的原本存在，完全承認受既定現(xiàn)實觸發(fā)的種種心靈活動。作者持論，如果所謂“游戲”是源于自由的解脫感和以其自身為目的生命力的奔放流溢，那么，這正是韓愈文學發(fā)生觀念的本質(zhì)所在。那過度發(fā)揮的部分正可以用“戲”這一包含非難的字眼來加以把握。對韓愈文學創(chuàng)作觀念的理解，要打破從宋人之場用逆光效應所塑造出的形象框框，而回到作為唐人的韓愈本身。[3]

二、對韓愈詩作的考論及個案探析

在對韓愈詩作的考論方面，所出現(xiàn)論文主要如：久保英彥《韓愈〈秋懷詩十一首〉考》，坂野學《韓愈〈記夢〉小考》，太田次男《關于韓愈的一點考證》，畼村學《韓愈史官就任新考》，佐藤?！蛾P于大倉集古館所藏宋版〈韓集舉正〉》，渡邊志津夫《韓愈年譜考——四門博士就任時期的考察》，戶崎哲彥《日本舊校鈔〈增廣注釋音辨唐柳先生集〉四十五卷本及南宋刻〈音注唐柳先生集〉略考》《〈詁訓唐柳先生文集〉南宋刊本初考》《南宋鄭定刊〈重校添注音辨唐柳先生文集〉考（上）》《日本鈔本紹定六年臨江軍刊王伯大〈昌黎先生集音釋〉與方崧卿佚書〈韓詩編年箋?！怠贰丁次灏偌易⒉柘壬倒芨Q——〈韓〉〈柳〉二集合刻本與日本覆刻本之間》，等等。

在對韓愈詩作個案的探析方面，所出現(xiàn)論文主要如：佐佐木邦彥《韓詩〈琴操〉的創(chuàng)新性》，田口暢穗《關于韓愈〈答柳柳州食蝦蟆〉詩》《關于韓愈〈游城南十六首·晚雨〉詩》，松本肇《關于韓愈〈秋懷詩〉》，三上英司《關于韓愈〈詠雪贈張籍〉》《韓愈詩中“狂”字的用法》，畼村學《韓、孟〈城南聯(lián)句〉——兼及其競作意識與詩才磨煉》《韓愈的詠“楸”詩》，蘆立一郎《韓、孟〈秋懷〉詩雜記》，川合康三《韓愈與孟郊〈城南聯(lián)句〉初探》《單個人創(chuàng)作的聯(lián)句——關于韓愈〈石鼎聯(lián)句詩〉》《韓愈探究文學樣式的嘗試——〈畫記〉分析》，等等。

如，戶崎哲彥所撰《〈五百家注昌黎先生集〉管窺——〈韓〉〈柳〉二集合刻本與日本覆刻本之間》一文，作者對韓愈文集進行了甚為細致深入的考證分析，意在對韓集版本究竟有多少種、是否重修、何故不同、今本是否有抄補等問題予以究明。作者于數(shù)年前曾發(fā)現(xiàn)王伯大《昌黎集音釋》日本鈔本為海內(nèi)外孤本，由此而帶來諸多疑惑。他詳細考察了《五百家注音辯昌黎先生文集》及其版本系統(tǒng)，現(xiàn)存魏本“宋刊本”與天祿琳瑯舊藏宋刊本，魏本第七卷與《韓集考異》《韓文舉正》，現(xiàn)存魏本“宋刊本”與日本覆宋刊本。作者持論，魏本的最大特色與價值并不僅僅主要體現(xiàn)在集注、集評與?？钡确矫?，它篇帙巨然，內(nèi)容豐富，清理分類，有著高度的資料性、綜合性價值。魏本至少現(xiàn)存五、六種，后人都稱為南宋“慶元六年刻本”或據(jù)此抄錄與覆刻，而與天祿琳瑯本二部有所不同，魏本又皆有卷頁闋脫等情況，因此研究者須先檢明。南圖本有《目錄》而無木記，南圖本《類譜》有十卷，不符合琳瑯本“慶元六年刻”，則南圖本當為后修本。清覆刻本所據(jù)宋本，止正集，非南圖本，而有《目錄》無木記。日本覆刻本亦止正集，有《目錄》無木記，疑皆為后修本。魏本《韓》《柳》合刊，《柳集》宋本只存正集十一卷，日本覆刻二集，正集全存，多有與南圖本、清覆刻本不同之處，均非日人或書刻工所補充。此增注亦可證魏本曾經(jīng)重修，當修于南圖本之后，并且有可能重修過幾次?？傊毡靖部涛罕尽俄n》《柳》二集，足資補闋與校正韓集和柳集，顯得甚為珍貴。[4]

三、對韓愈詩歌傳播與影響的考察

在這一研究板塊，所出現(xiàn)論文較少，主要如：愛甲弘志《韓愈在日本江戶時代的影響——韓愈詩影響篇》，清水茂《日本古代文學中的韓愈》，高橋幸吉《金末文人對韓門文學的接受——以李純甫、趙秉文為中心》，川合康三《意隨世變——韓愈詩試論》，等等。

如，清水茂所撰《日本古代文學中的韓愈》一文，作者認為，韓愈詩文傳至日本是很晚的事情。大江維時所編《千載佳句》收入唐代153首詩句，以白居易、元稹、許渾等人作品為主，李白、杜甫之作也在其中，但韓愈之詩句未有。十三世紀，臨濟僧圓爾辨圓最早從中國帶來韓愈之作。當時的圖書館金澤文庫至少藏有一部宋刊本韓集。十三、四世紀，韓文開始流布于日本，但禪僧們終究不能接受韓愈的排佛思想而導致韓愈詩文流播受到較大影響。其總體情況表現(xiàn)為，十六世紀以前，日本對韓愈的接受，比白居易、蘇軾、黃庭堅等人差得很遠。十七世紀初，德川幕府執(zhí)掌政權，韓愈文學才得到正當?shù)脑u價。此時期，韓愈文集翻刻本有：明代游居敬校本、明代蔣之翹注本、清代林云銘《韓文起》、清代顧嗣立《昌黎先生詩注》。韓愈對日本文學的影響遠不如白居易那么廣泛深遠，其影響主要止于日本漢文學之中，還極少影響到日本文學。韓愈的詩，除江戶時代后期的專業(yè)漢詩人之外，接受影響面較小，只是談到詩歌聯(lián)句時才講到韓愈。[5]

又如，川合康三所撰《意隨世變——韓愈詩試論》一文，作者認為，貫穿文學的因襲保證了文學呈均質(zhì)性延續(xù)，但另一方面，因襲也規(guī)定了閱讀文學的方法。接受作品的方法又受到傳統(tǒng)力量的固化與束縛。作者以韓愈的《讀東方朔雜事》一詩為例，探討了詩歌讀法如何受到因襲的限制。東方朔身處天界時受到西王母的寵愛，但以惡作劇招致混亂，身處人間宮廷時受到漢武帝的垂愛，又做出種種惡行，這正顯現(xiàn)出弄臣與無賴的本性。過去有關這首詩的評論，很多人如宋代的韓醇、洪興祖，清代的朱彝尊、方世舉、王元啟、陳沆及現(xiàn)當代的錢仲聯(lián)等人都解釋為韓愈對于同時代朝廷中奸邪小人的批判，只有清代的俞玚為例外，他完全否定了此詩為批判朝廷中弄權人物的意見。作者歸結(jié)，全詩通過東方朔這個人物形象，敘述了沒有容身之處的人的悲哀。這種悲哀方才是詩歌的重要因素。出于本性、遵從本性的行動招致周遭的不滿，在任何地方都遭到驅(qū)逐，這完全可以說是一種悲哀、人性的悲哀?？傊髡呓庾x《讀東方朔雜事》一詩為，借由東方朔形象書寫出了不容于世的個性的悲哀。它與韓愈的《雙鳥詩》一樣，可以說都講述了自身與世界的普遍而具根本性的相克。這一創(chuàng)作體驗應當源自韓愈自身的悲哀情緒，無論是所感悟的天性還是身為作家的孤獨。[6]

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所勒成的專著與論文集主要有：久保天隨《韓退之詩集（全譯）》（國民文庫刊行會，1928—1929年），平岡武夫《韓愈》（弘文堂書店，1948年），吉川幸次郎《韓愈》（平凡社，1951年），筧文生《韓愈·柳宗元》（筑摩書房，1973年），本田濟《韓愈·柳宗元》（世界思想社，1975年），前野直彬《韓愈的生涯》（秋山書店，1976年），市川堪《韓愈研究新論：思想與文章創(chuàng)作》（臺北，文津出版社，2004年），等等。

總結(jié)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可以看出，其成績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領域：一是對韓愈及其詩歌的一般性綜論，主要對韓愈的交友、創(chuàng)作觀念、文學活動、創(chuàng)作特征、文學史地位等予以了考察;二是對韓愈詩作的考論及個案探析，主要對韓愈詩文集的版本及一些詩作予以了考證分析;三是對韓愈詩歌傳播與影響的考察，主要對韓愈對中國中唐以后的詩文創(chuàng)作及其在日本的流播影響予以探論。它們從不同的板塊呈示出了日本學者對韓愈詩歌研究的多元推進與學術貢獻，不斷夯實了東亞古典詩學的學科建構。未來，日本學者的韓愈詩歌研究，可在研究領域的拓展與深化上進一步彰顯其學術潛力。

[參考文獻]

[1][日]戶崎哲彥.略談韓愈的山水文學——與柳宗元南方山水文學的關系[J].周口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4）.

[2][日]戶崎哲彥.驚恐的喻象——從韓愈、柳宗元筆下的嶺南山水看其貶謫心態(tài)[J].東方叢刊，2007，（4）.

[3][日]川合康三.游戲的文學——以韓愈的“戲”為中心[J].蔣寅編譯.日本學者中國詩學論集，鳳凰出版社，2008.

[4][日]戶崎哲彥.《五百家注昌黎先生集》管窺——《韓》《柳》二集合刻本與日本覆刻本之間[J].古典文獻研究，第二十二輯（上卷），2019.

[5][日]清水茂.日本古代文學中的韓愈[J].清水茂著，蔡毅譯.清水茂漢學論集，中華書局，2003.

[6][日]川合康三.意隨世變——韓愈詩試論[J].陸穎瑤譯.中國文學研究（第三十二輯），復旦大學出版社，2019.

[責任編輯：上官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