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曠野中的一聲吶喊：卡遜和她的“春天”

文/黃晶 姚娜

蕾切爾·卡遜是美國著名的作家及生物學家，被視為環(huán)境保護思想的先驅者之一。她一生融合文學與科學，在大量科學事實積累的基礎上撰寫了多篇文章和多部著作，其中《寂靜的春天》一書對世界各國的環(huán)境政策和發(fā)展戰(zhàn)略產生了深刻和廣泛的影響。半個多世紀后的今日，卡遜留下的精神財富仍然在政治、社會經濟與生態(tài)環(huán)境領域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

人們印象里的春天是萬物復蘇、翠綠滿目、鳥語花香，代表著大自然周而復始、萬象更新的勃勃生機。而蕾切爾·卡遜于1962年在她的著作《寂靜的春天》里描寫的春天卻是另一番景象：植物枯萎、毫無生氣，魚兒死亡、鳥兒不再歌唱，生命的跡象似乎正在逝去。卡遜的這個“春天”如此刺目又驚心，使人們開始思考，究竟是什么奪走了我們美好的春天？

1907年，卡遜出生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市郊的一個農民家庭，1929年在賓夕法尼亞女子學院完成大學學業(yè)，后在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動物學并獲得碩士學位。1936年卡遜開始在美國漁業(yè)與野生動物管理局從事水生生物工作，開始關注環(huán)境問題并進行相關的寫作。她一生撰寫了大量的文章并出版了五本著作：《海風下》（Under the Sea Wind，1941）、《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The Sea around Us，1951）、《海的邊緣》（The Edge of the Sea，1955）、《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1962）、《感悟奇跡》（The Sense of Wonder，1965）。其中，《寂靜的春天》對美國乃至世界各國的環(huán)境政策和發(fā)展戰(zhàn)略均產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被認為是世界范圍內有重大影響的經典著作之一，被紐約大學新聞學院評為20世紀100個最佳新聞作品。美國《時代》周刊將卡遜評為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100個人物之一，美國環(huán)境史學家唐納德·沃斯特在其代表作《自然的經濟體系——生態(tài)思想史》一書中指出，是卡遜“開始用寫作來告訴人們怎樣看待自然界面臨的新的脆弱性”，盡管“她既不曾組織政治運動，也未看到目前新環(huán)境觀已成為人類共識的情形”，但她“使‘生態(tài)學’一詞廣為人知，并使環(huán)境保護主義成為一項不斷壯大的全球性事業(yè)”。從這個意義上說，卡遜為人類開啟了一條只有起點沒有終點的道路——可持續(xù)發(fā)展之路。

“知識與情感反應的神奇結合”

“我記得，我剛懂事就想將來當作家，此外我從小就對野外活動和大自然有濃厚的興趣”，卡遜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卡遜在10歲時獲得了首次成功，她寫的小說《白云中的戰(zhàn)役》參加了著名的兒童雜志《圣尼古拉斯雜志》組織的征文比賽并獲得了銀獎。到11歲時，她已經成功發(fā)表了四篇文章，并獲得了圣尼古拉斯聯合會“榮譽會員”稱號。她一直堅持寫作，高中時代是校報編輯和文學俱樂部會員，她為自己設計了一條當作家的道路。1925年，卡遜考入賓夕法尼亞女子學院，主修英語寫作、地方史、藝術史、社會學等文科類課程。大學二年級末，她遇到了人生中的良師益友——生物學家瑪麗·斯金克。斯金克執(zhí)教的生物必修課讓卡遜耳目一新，她甚至發(fā)現自己對大自然的熱愛超越了文學。大學三年級，卡遜將主修課從文學改為生物學，并繼續(xù)表現出優(yōu)秀的素質，在四年級時當選本科生科學俱樂部主席。1928年，斯金克女士前往霍普金斯大學深造，卡遜追隨自己的老師，申請進入霍普金斯大學攻讀研究生學位，專業(yè)方向為動物學。1929年暑假期間，卡遜參加了馬薩諸塞州海洋生物實驗室的研究課程，在那里她愛上了海洋。

1932年，美國正值經濟大蕭條，由于家庭經濟條件限制，卡遜放棄了攻讀博士學位的計劃，在馬里蘭大學找到了一份教職。1935年，她開始在美國漁業(yè)局（后更名為“漁業(yè)與野生動物管理局”）兼職，參與撰寫公共教育方面的材料。因工作表現良好，一年后卡遜被美國漁業(yè)局科技咨詢部正式聘任為水生生物學研究人員，成為該機構唯一的一名女性科學專業(yè)工作者，主要從事魚類分析研究。作為管理部門工作人員，卡遜的工作成果不是深度研究報告，而是關于漁業(yè)資源的保護報告、文章以及宣傳冊等。這類工作既需要豐富的科學知識又需要良好的文學功底，為此卡遜閱讀了大量的文獻資料、訪問了很多實驗室和工作站，并經常與專家進行有關魚類生物學的研討交流。她很快在科學研究和文學寫作之間找到了平衡點，寫作素材不斷積累，寫作主題不斷豐富，寫作靈感不斷涌現，她感覺自己找到了在這條道路上持續(xù)前行的目標和動力。

1937年卡遜的姐姐去世，30歲的卡遜領養(yǎng)了姐姐的兩個幼女，加上年近七旬的母親需要贍養(yǎng)，生活的壓力迫使她開始向報刊投稿賺取稿費以補貼日常支出，內容大多是關于野生動物的科技文章和報道，同時她還兼職為《大西洋月報》做文字校對。在漁業(yè)局的科研工作拓展了她的科學視野，從事科技寫作則不斷加深了她對水生生物、野生動物和環(huán)境健康問題的興趣。1941年11月，卡遜的第一部作品《海風下》正式出版。這本書選擇海鳥、青花魚和鰻魚作為每個階段的主角，分別敘述海岸、淺海和深海的生物現象。此書銷量雖然不大，但是受到了來自科學界的好評，美國著名海洋學家和鳥類學家、紐約動物學會熱帶動物研究所所長威廉姆·畢比從該書中挑選了兩章編進了他的《自然科學家全書：最佳博物學文選》。

扎實專業(yè)基礎和優(yōu)秀文字天賦的融合逐漸為卡遜帶來各種榮譽，她的第二部著作《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于1951年7月出版，9月便榮登《時代周刊》暢銷書榜榜首，并在暢銷榜上連續(xù)停留了86周，年內售出20余萬冊，被《紐約時報》評為1951年優(yōu)秀圖書。這本書獲得了牛津大學出版社每年頒發(fā)給自然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優(yōu)秀作品的約翰·巴勒斯獎，并在1952年1月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科技圖書大獎，這是美國文學界與普利策獎并列的最重要的兩個獎項之一。截至1952年年底，《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售出25萬余冊，創(chuàng)下了自然類書籍暢銷榜紀錄。

卡遜在大學期間經歷了由文學到生物學的專業(yè)轉變，一度認為自己已經與文學夢想無緣，但后來她驚喜地發(fā)現，選擇科學讓她找到了新的寫作方向。“我原以為我只能二者擇其一，但事實并非如此，也許別人也沒想過這二者可以結合起來?！痹蚣彝ダщy放棄攻讀博士學位的卡遜，在《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一書成功后獲得了文理雙科博士：卡遜的母校賓夕法尼亞女子學院授予她文學博士學位，培養(yǎng)了美國第一名黑人女大學生的自由主義先驅學院，俄亥俄州奧柏林學院授予她理學博士學位，兩所大學授予的學位正是對她融合文學與科學才能的最好評價。卡遜在接受美國國家圖書獎時感言：“許多人對這本科學性的書有如此大的銷量表示詫異，但是我認為‘科學’的概念被異化了，被分離于日常生活之外了，這是我要挑戰(zhàn)的理念。科學的目的是發(fā)現和揭示真理，我認為這也是文學的目的，對我來說，文學與科學是不可分割的?！钡拇_如此，對于卡遜來說，寫作與科學始終緊密聯系在一起，她稱這種結合為“知識與情感反應的神奇結合”?？ㄟd的作品既有研究的深度和科學的嚴謹，又具備文字的優(yōu)美和獨特的風格，作家的想象力、洞察力與科學家的求真精神在她的作品中實現了完美融合，這種融合使她獨樹一幟并脫穎而出，也成為她完成《寂靜的春天》堅實有力的基石。

1952年，好萊塢八大電影公司之一的雷電華電影公司（RKO）購買了《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一書的影視版權并啟動紀錄片拍攝工作?？ㄟd在審閱影片腳本時再次表現出科學家的嚴謹態(tài)度，她對文稿進行了近乎苛刻的審閱并將其中的科學性錯誤列成長長的單子。經過多次的修改打磨，《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紀錄片于1953年問世并一舉摘得當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

1952年，卡遜辭去漁業(yè)與野生動物管理局的工作，把全部精力投入寫作。三年后她的第三本著作《海的邊緣》出版，她把這本書看作是對《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的補充，繼續(xù)描述與之相對應的生物學內容。《海的邊緣》出版僅兩個多月便位居紐約暢銷書排行榜第2位，并占據第3名的位置約5個月之久?！逗５倪吘墶穾Ыo她另外兩項榮譽：美國高校女性協會成就獎和來自美國國家婦女委員會的年度最佳作品獎。

隨著作品影響力不斷擴大，卡遜的知名度越來越高，但她從來沒有希望或者想到自己的作品會成為世界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發(fā)端。1958年1月，《波士頓郵報》前撰稿人奧爾加·哈金斯致信卡遜，敘述了自己所在的小鎮(zhèn)被噴灑的農藥污染侵害而逐漸失去生氣的嚴重現狀。這封信使卡遜意識到潛伏在環(huán)境中的巨大危機，她決定進行深入研究并用文字發(fā)出警示。經過四年潛心研究，卡遜在參考上千份資料后完成了著作《寂靜的春天》。1962年6月，《寂靜的春天》開始在《紐約客》上連載，立刻在全國引起轟動，全書于同年9月由霍頓·米夫林出版社出版。

在《寂靜的春天》一書的準備與寫作期間，卡遜承擔著越來越重的家庭負擔，她歷經艱辛將兩個外甥女撫養(yǎng)成人，但其中一個在31歲因病離世。在承受著失去親人痛苦的同時，善良的卡遜繼續(xù)收養(yǎng)了病逝外甥女的5歲幼子，而此時她的母親已年屆90，臥病在床。更為糟糕的是，1960年春天卡遜確診罹患乳腺癌，不得不開始接受放射性治療。然而無論怎樣的困難都未能中斷卡遜的寫作，她平靜地接受一切，以更加努力的寫作彌補治療造成的時間損失。1962年年初，完成書稿時她寫信對朋友說：“現在我做了我能做的，我完成了它，現在它擁有了自己的生命?！?963年春天，卡遜意識到自己來日無多，她寫道：“我將生活在很多人的記憶中，即使我們不認識，但很多美好、可愛的事物把我們聯系在了一起?！?964年4月14日，卡遜因乳腺癌在馬里蘭去世，享年57歲。

卡遜和《寂靜的春天》

“學會尊重這個精美細致但又十分脆弱的自然生命之網”

《寂靜的春天》是一部啟蒙人類環(huán)境意識的著作，也是第一部用大量事實反映生態(tài)整體主義思想的著作。在這本書中，卡遜把人與自然看作是一個休戚相關的整體，喚醒人們的生態(tài)意識。該書用大量數據與事實對以殺蟲劑為代表的工業(yè)化學品的濫用進行了猛烈的控訴和抨擊，將自然保護思想植入人類認知，并由此開啟了世界范圍的環(huán)境保護運動，是全球影響最為廣泛的“綠色經典”著作之一。

《寂靜的春天》的問世及其帶來的巨大影響并非一蹴而就。20世紀中期的美國，由于核試驗產生的核塵埃對環(huán)境的危害，科學界掀起了一股強烈抗議科技成果濫用的浪潮。以植物生理學家巴里·康芒納為代表的一批科學家發(fā)出比較激進的環(huán)保觀點，并對環(huán)境保護中的政治影響、公眾輿論以及自然倫理等表達關注?？ㄟd一直在冷靜地觀察關于科技成果濫用對環(huán)境危害的各種現象和社會反應，她沒有急于發(fā)表觀點，而是不斷地積累科學數據。當她決定通過文字發(fā)聲時，已掌握了大量的事實依據，她用犀利的語言堅定而激昂地告訴公眾：農藥正在污染著整個地球！早在《寂靜的春天》出版17年前，卡遜就開始關注DDT（Dichloro Diphenyl Trichloroethane）帶來的問題。1945年7月15日，她在漁業(yè)與野生動物管理局工作時曾給《讀者文摘》寫了一封之后看來頗有預見性的信，在信中她問道：“如果我們在更大范圍使用DDT，對于蟲類的影響哪些是有益的和重要的？將如何影響水體和以昆蟲為食的鳥類？如果使用不當，是否會擾亂自然界精巧的平衡？”《讀者文摘》對DDT話題的冷淡態(tài)度使卡遜暫時放下了這一題目，直到1957年她收到哈金斯關于農藥污染的來信。卡遜曾經說過，“作家不能根據想象之中讀者或編輯的需求來塑造作品，作家的首要任務是了解寫作的主題，讓作品的方方面面貫穿自己的思想。然后在某個時間點上，當作家完全掌控了自己的主題，真正的創(chuàng)造行為就開始了?！边@與其說是對寫作的感悟，不如說是道出了創(chuàng)作的真諦，她就這樣開始了《寂靜的春天》的撰寫。

卡遜曾表示，她在《寂靜的春天》中的思想得益于像亨利·梭羅和約翰·繆爾這樣的19世紀自然保護主義的先驅人物，他們贊美原始的自然并尋求與非人類建立更直接的個體聯系，她吸收了這些思想并謙虛地向同時代的科學家請教，她無數次與各領域各學科的專家討論并征求意見。許多杰出的科學家與她當面或通信探討各類問題，如生物學家克拉倫斯·考特姆、埃德溫·泰勒、約翰·喬治，植被管理專家弗蘭克·伊格勒，營養(yǎng)學家莫頓·比斯金以及許多醫(yī)學人士，他們熱情無私地給卡遜予幫助，在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等宏觀問題的同時，也具體回復關于殺蟲劑問題。信息從四面八方傳來，各種研究資料和結論不斷揭穿DDT無害的謊言，支持和激勵著卡遜艱難但堅韌地完成寫作。她在給朋友的信里這樣寫道：“我瘋了似地工作，眼前堆滿了各種材料和報告，雖然頭緒繁多使我疲憊，但這同樣令我激動，我相信日后讀者也將同樣為之激動?！奔幢闶峭瓿闪藭?，關于書名卡遜也是反復思考，從最初被建議的《你在謀殺誰》《壽終正寢》《魔鬼和蚊蟲》《里程碑》，到卡遜提出的《對抗地球的人》，最終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約翰·濟慈的詩集讓她確定了想法，決定定名《寂靜的春天》，并把濟慈的詩句“枯萎了湖上的蒲草，銷匿了鳥兒的歌聲”作為題詞放在扉頁。

《寂靜的春天》不僅質疑了農藥的濫用，更質疑了技術發(fā)展及工業(yè)化社會對待自然的不負責任態(tài)度。這些對事實一針見血的揭露和鮮明的觀點——對農藥和化學品的批判直接損害了很多企業(yè)和部門的利益，卡遜遭受了空前的阻力，一些企業(yè)乃至整個化工行業(yè)組織了一場強烈的反擊，甚至在《寂靜的春天》還在印刷時，反對者們的抵制行動就已經開始了，這些行動還得到了相關部門如農業(yè)部以及《時代周刊》等媒體的支持呼應。DDT生產商威脅要起訴米夫林出版社及《紐約客》雜志，并試圖阻止其他刊物摘引該書的內容。對卡遜的攻擊不僅指向她的著作，也指向了她的研究甚至性別。美國原農業(yè)部長埃茲拉·本森在給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的信中提到卡遜時充滿了輕蔑，但是卡遜并沒有被鋪天蓋地的詆毀和人身攻擊擊倒，她對自己掌握的證據以及闡述這些事實的能力充滿信心。在同行的認可和支持下，她承受住了巨大的壓力，經受住了質疑甚至誹謗，冷靜和平靜地面對著指控者，持續(xù)為揭露DDT的危害而四處奔走。

綠色經典讀書會組織讀書活動

《寂靜的春天》引起的廣泛爭論也受到了政界關注，肯尼迪總統要求科學咨詢委員會生命科學小組對整個事件進行調查。1963年5月，官方報告《殺蟲劑的使用》發(fā)布，這一報告的結論是“環(huán)境中積累的殘毒可以通過強制性減少長效殺蟲劑的使用來控制”，明確證實了卡遜的論點，有力地回擊了針對卡遜的質疑，社會討論的焦點由此開始轉向如何應對農藥和化學品的負面影響。1963年6月4日，卡遜出席參議院針對環(huán)境危害和殺蟲劑問題舉行的特別聽證會，她充分利用40分鐘的陳述機會，全面系統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這次會議上，四位參議員對卡遜提問，其中被稱為阿拉斯加“建州之父”的前州長歐內斯特·格魯寧參議員將《寂靜的春天》的影響比作《湯姆叔叔的小屋》，預言它將改變歷史的進程。

《寂靜的春天》所帶來的后續(xù)影響是巨大而深遠的，由此而引發(fā)的變革世人有目共睹。該書出版當年，美國各州通過了40多個法案以限制殺蟲劑的使用；1969年，美國國會通過《聯邦環(huán)境政策法案》；1970年，美國環(huán)保局成立，卡遜的照片被刊登在環(huán)保局首期刊物封面上；1972年，DDT等劇毒殺蟲劑在美國被全面禁止銷售?！都澎o的春天》先后被譯成了20多種文字，啟發(fā)了全球性環(huán)境意識，至今仍被視為新環(huán)保主義運動的基石。

研讀卡遜的作品，總是為她獨特的風格和精細的科學描述所吸引，這是卡遜與其他涉及環(huán)境主題作家的明顯不同之處。在《環(huán)繞我們的海洋》一書中，她追溯了海洋的發(fā)端，展示了最早的生命形態(tài)，描述了上層海水、原始深海、潮汐和洋流的巨大力量，以及鮭魚、水母等海洋生物的習性。她把浩瀚的海洋以一個完整的體系形態(tài)呈現在人們的視野中，觸動了人們對海洋知識的渴求。在《寂靜的春天》一書中，她自始至終貫穿了生態(tài)系統整體性的思想，強調人類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不能從人類的“利益”出發(fā)來對待自然。她在書中寫道，“如果我們還打算給后代留下自然界的生命氣息，就必須學會尊重這個精美細致但又十分脆弱的自然生命之網，以及網絡上的每一個連結”。事實上，在此之前已經有很多關于農藥和其他有毒化學污染物對環(huán)境和公眾健康影響的研究，環(huán)境科學家們雖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他們只專注于自己的專業(yè)知識領域，造成研究成果零碎地分散在各種科技文獻中。卡遜以她深厚的科學素養(yǎng)和敏銳的洞察力將這些知識整合為一體并分析和歸納，她嚴謹地闡述了化學品對大氣、土壤、地表水、地下水、動植物以及人類的影響，突破了學界對單一領域研究的局限，描繪了被人類深度傷害的自然狀態(tài)，這一景象第一次被如此完整、如此觸目驚心地展現給公眾，所帶來的震撼不言而喻。

作為科學家，卡遜表現出的專業(yè)素質和嚴謹態(tài)度令人刮目相看。DDT是一項成功的殺蟲劑發(fā)明，其殺蟲效果非常顯著，不僅保障了農作物的豐收，同時有效控制了瘧疾、傷寒和霍亂等多種由昆蟲傳播的流行病，其發(fā)明者瑞士化學家米勒也因此獲得了1948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但在諾貝爾獎對DDT的“權威認證”面前，卡遜并沒有表現出盲從，她用大量的數據和透徹的分析使公眾獲得了以更全面的視角認知化學農藥的機會。在揭露DDT對自然環(huán)境破壞的同時，卡遜一直理性地對待化學農藥問題，她在《寂靜的春天》開篇就明確地表示，她并不主張完全棄用化學殺蟲劑，而是希望人們基于對環(huán)境的科學認知，開展更為安全與精準的蟲害防治工作。1963年，當她出現在參議院聽證會時，也沒有要求全面禁止農藥，她說，“我認為化學物質應該有它合適的位置”，這種嚴謹客觀的科學態(tài)度進一步鞏固和捍衛(wèi)了《寂靜的春天》，使之體現出作為一部世界環(huán)境保護歷史進程中經典著作的權威性。

她掀起了一個永不消退的環(huán)境意識浪潮

在《寂靜的春天》一書中，卡遜的數據記錄雖然只反映了化學品誕生后短短十余年內自然界的變化，但她始終以超前的視角看待這些現象?？ㄟd在書中多次表達了自己對代際公平的思考，她提醒讀者：“生物的進化若是想要達到與自然的平衡狀態(tài)，所耗費的時間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上千年。對于養(yǎng)育萬物的整個自然界，我們沒有投入足夠的關照，因為我們缺少謹慎的態(tài)度。未來，我們的子孫可能不會原諒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953年發(fā)表在《讀者文摘》的一封卡遜寫給《華盛頓郵報》的信也顯示出她超越常人的視野，她在信中寫道，“國家的真正財富來自地球的資源——土壤、水、森林、礦產和野生動物。我們要保護自然資源，使其既能滿足當代人的需要，也能滿足后代人的需要，這需要我們在廣泛研究的基礎上形成一個精巧平衡的可持續(xù)性計劃”。30多年后的1987年，布倫特蘭夫人在《我們共同的未來》報告中第一次完整闡述了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概念并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可持續(xù)發(fā)展是指既能滿足當代人發(fā)展的需要，又不損害人類后代滿足其自身需要和發(fā)展能力的發(fā)展?！奔毿牡淖x者可以從這一定義中看出卡遜關于代際公平的思想痕跡。

卡遜的《寂靜的春天》不僅警示了人類試圖征服自然的觀念，奠定了新環(huán)保主義運動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她驚醒了生態(tài)意識尚處于沉睡狀態(tài)的人們，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遺產。半個多世紀來，卡遜和她的“春天”影響了一批又一批人。1992年《寂靜的春天》再版時，美國原副總統戈爾為該書撰寫的導言中提到：“《寂靜的春天》對我個人的影響是相當大的，它是我們在母親建議下在家里讀的幾本書之一，并且我們經常在飯桌旁討論。姐姐和我都不喜歡把任何書拿到飯桌旁，但《寂靜的春天》例外。事實上，蕾切爾·卡遜是促使我意識到環(huán)境的重要性并且投身到環(huán)境運動中去的原因之一，她激勵著我，使我完成了《瀕臨失衡的地球》的撰寫?！备隊柊芽ㄟd的照片和總統、總理等各國首腦的照片一起懸掛在他辦公室的墻上，他說：“她對我的影響與他們一樣，甚至超過他們，超過他們的總和！”戈爾曾這樣評價：《寂靜的春天》猶如曠野中的一聲吶喊，用她深切的感受、全面的研究和雄辯的論點改變了歷史的進程。

美國環(huán)境史學創(chuàng)始人唐納德·沃斯特出生于1941年，同千百萬的同齡人一樣，青年時代的他研讀《寂靜的春天》并深受其影響。沃斯特先生在2020年春發(fā)表了題為《另一個寂靜的春天》的文章，以卡遜給人類的警示開篇，歷數人類持續(xù)不斷地威脅自身和地球健康的種種行徑，剖析席卷全球的新冠病毒傳播與生態(tài)系統變化的關系，并在最后強調：這是卡遜在生態(tài)學時代的拂曉傳遞給我們的信息，只有當這個生命行星是安全而健康的時候，人類方可安全而健康。

中國著名環(huán)保活動家、早年從事世界史研究的梁從誡先生（梁啟超之孫、梁思成林徽因之子）曾為中文版《寂靜的春天》作序，他寫道：“早在1962年，它就為人類用現代科技手段破壞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發(fā)出了第一聲警報。但是在當年的美國，卻遭到與農藥相關企業(yè)的猛烈抨擊和某些輿論的嘲弄。我佩服卡遜女士的科學精神、遠見和膽識。歷史最終證明，盡管當時她是極少數，真理卻在她的一邊。”梁先生是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第一個民間環(huán)境保護組織——“自然之友”的創(chuàng)辦人，也是北京申辦奧運會的環(huán)境顧問，他熱愛并全身心投入環(huán)境保護事業(yè)，他為《寂靜的春天》譯介到中國感到十分高興，從他為中文版作序的字里行間也可以感受到卡遜對他的影響。風靡全球的中國長篇科幻小說《三體》的作者劉慈欣也是深受卡遜影響的作家之一?！度w》書中的一章以《寂靜的春天》為名，描寫了主人公葉文潔在大興安嶺森林砍伐勞動中閱讀《寂靜的春天》時的感悟。正是《寂靜的春天》這部書奠定了小說主人公“人類已經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的思想基礎。劉慈欣表示，《寂靜的春天》這本書帶給他一個全新的認知世界的視角，正如他在書中寫到的：“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寂靜的春天》帶來的啟發(fā)讓他開始嘗試用蟲子的視角看待人類和人類的世界，他把這個想法寫進了《三體》中，“在高等級文明面前，人類和自己曾經輕視的蟲子一樣可憐”。

《寂靜的春天》的影響可謂無處不在。美國作家羅伯特·沃勒的中篇小說《廊橋遺夢》中，主人公說：“電腦和機器人要統治一切。人類操縱這些機器，但這不需要勇氣和力量，人已經過時了，無用了。人類正在用所擁有的力量破壞大自然，卡遜是對的，約翰·繆爾和奧爾多·利奧波德也是對的?！痹@得美國國家新聞獎的吉姆·林奇從青年時代起便癡迷于卡遜的作品，對卡遜的每一部著作都愛不釋手。2005 年林奇完成了他的處女作《少年邁爾斯的?！罚炎约簩ㄟd作品的熱愛傳遞給了作品主人公——13歲的少年邁爾斯，邁爾斯喜愛卡遜的作品，熱衷于了解海洋的一切?！渡倌赀~爾斯的?！帆@得《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泰晤士報》等媒體的聯合推薦，也被英國讀書俱樂部列入暑期必讀書目。林奇特別強調，他的這部作品獲得成功的回報之一，就是能有更多的機會與讀者們討論卡遜。

當年生產化學農藥的企業(yè)被視為產生危害物品的源頭而受到批評和重創(chuàng)，而今天的企業(yè)則把接受卡遜的理念作為承擔社會責任的標志。美國企業(yè)家保羅·霍肯青年時期就開始受到卡遜的影響，之后致力于可持續(xù)發(fā)展以及改變商業(yè)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如今，霍肯已成為一位杰出的環(huán)境保護主義者，他創(chuàng)立了數家生態(tài)企業(yè)，并大量撰寫有關貿易及商業(yè)行為對生命系統影響的文章和著作，其中影響較大的著作《商業(yè)生態(tài)學》于1998年被美國67所商學院評為商業(yè)和環(huán)境學教材的第一名。另一位受人矚目的企業(yè)家雷·安德森來自世界拼塊地毯的領導企業(yè)英特飛（Interface）公司。安德森作為該公司的首席執(zhí)行官在1994年起草了一份環(huán)境報告，承諾要把公司發(fā)展成為世界領先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型公司，實現生產的零廢棄物、零碳排放、零熱輻射。他在自己的傳記《中途修正》中寫道：“卡遜揭示了工業(yè)革命在倫理和道德上走向破產，我覺得自己是地球的掠奪者，一個合法的小偷，是造成全球變暖和污染問題的罪犯的同謀。我們正在加速掠奪本屬于我們子孫后代的一切?！彪S著英特飛公司推行可持續(xù)發(fā)展型生產，安德森成為美國企業(yè)界推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代表人物，曾擔任克林頓總統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委員會聯合主席。

越來越多的人被卡遜影響和帶動，他們繼承與發(fā)展卡遜的環(huán)境保護思想，并繼續(xù)影響與帶動更多的人投身到推動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的事業(yè)中。1980年，卡遜被追授美國總統自由勛章。正如時任美國總統卡特在致辭中贊美的：卡遜是一位環(huán)保先驅者，她在美國和整個世界掀起了一個永不消退的環(huán)境意識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