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姚斯的接受美學是個立足于讀者接受的理論,它對“新批評”進行了反撥,而有重寫文學史的觀點,同時提出了文學這門“無用”之學問的社會功用。但接受美學缺乏實證、過分強調(diào)讀者接受活動的重要意義以及可操作性不強等偏頗也值得反思。
【關(guān)鍵詞】 接受美學;文學史重寫;文學社會功用
【中圖分類號】I0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05-0040-02
對于文學理論的學習,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思路:一是直接閱讀理論原文,從理論家論述的原始樣態(tài)中形成對理論的認識,需要注意的是,這里應(yīng)當對原語與譯文進行區(qū)分,但因該部分并不屬本文探究的主要內(nèi)容,且囿于篇幅有限,在此不予贅述;二是從研究者對于理論已形成的概括總結(jié)中,對理論進行反視,通過引證或一手的材料入門。盡管第二種方法的合理合法性時至今日仍爭議尚存,但從中可窺見至少部分學者進入理論的路徑,也解釋了在中國語言文學的學習中,我國各大高校選取的概述性文論教材的適配性。
在文學理論教材中,對一個文學理論的系統(tǒng)性講解大致按照以下思路展開:先講解理論起源,再全方位詳細論述理論細節(jié)(包括理論建構(gòu)、關(guān)鍵詞、主要論題等),最后以結(jié)合具體作品的分析操作實例講解一個理論的實際運用方法。但經(jīng)由比較閱讀可以發(fā)現(xiàn),對接受美學理論的講解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運用其進行實操的例子幾乎不得見于各大理論教材,有鑒于此,本文在反思這一理論可操作性的基礎(chǔ)上,展開對接受美學之價值與反思的論述。
在接受美學之前,“新批評”方法廣為流傳,立足于文本本身的“新批評”,把文學批評從“外部研究”拉回到“內(nèi)部研究”的大本營,這的確是文學研究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大重要貢獻。但其關(guān)于文學作品擁有既定不變的永恒價值、認為“文學文本是可立即獲取并永遠保存其價值的紀念碑”①的論斷一直以來遭后世詬病。姚斯(Hans Robert Jauss)的接受美學理論中便有對艾略特為代表的“新批評”的反撥,他認為:“一部文學作品,并不是一塊紀念碑,形而上學地呈示其超時代的本質(zhì),而更像一部管弦樂譜,要在不同時代、不同場合演奏”②,直指艾略特所謂的“紀念碑”一說。在“新批評”一派看來,作品自寫成起,便擁有了恒定不變的價值,“文學”生來便似紀念碑般無堅不摧、“文學經(jīng)典”生來就是“文學經(jīng)典”,與讀者和時代均無關(guān)聯(lián)。在“新批評”一派的文學觀念中,沒有一部作品在文學史中的價值會發(fā)生改變,文學史自然也無法撼動。針對此,以姚斯為代表的接受美學站在了被“新批評”所忽視的讀者接受立場,提出了要重寫文學史的觀點。
無數(shù)例證表明,文學史一定會、也必須會被不斷重寫。曾經(jīng)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并沒有張愛玲的身影,可如今她卻占據(jù)舉足輕重的地位,她的作品也成為本科生學習中國語言文學的必讀書目,其筆下的人物曹七巧等也因被后世不斷詮釋而擁有了鮮活的文學生命;雨果少年時立志超越的法國浪漫主義文學大師夏多布里昂,當時名震一時,但現(xiàn)如今,相較于外國文學史上聲名卓著的諸多大家,也基本上“鮮為人知”。當21世紀的人們談及《巴黎圣母院》《悲慘世界》等雨果的大部頭著作如數(shù)家珍時,又有幾人可以做到對夏多布里昂的代表作“信手拈來”;《圣經(jīng)》最初記錄神對人的啟示話語,后來在沒有律法規(guī)約的時代,發(fā)揮被查閱與遵行的法典之用,到現(xiàn)世,它的作用已遠不止如此,它成了文學,成了文學經(jīng)典而被后世閱讀與不斷詮釋,在信徒與非信徒之間都廣為流傳。韋勒克與沃倫在他們合著的《文學理論》中,對文學史的任務(wù)進行闡述時也強調(diào),藝術(shù)品在歷史源遠流長的脈絡(luò)中不是一成不變的,雖然藝術(shù)品中確實存在一部分能夠長時間保持不變的特性,這一點不可否認,但是這部分特性本身也處于動態(tài)之中。在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讀者、批評家以及同時代的藝術(shù)家們對藝術(shù)品的看法是不斷改變的,后世人的看法更會跟隨時代背景之變而日新月異,換句話說,只有時間的發(fā)展之流、時代的更迭變換永不停滯,文學史就絕不是固定不變的。
不僅文學史如此,其他領(lǐng)域亦然。語言學界的泰斗、“喀山學派”的代表博杜恩·德·庫爾德內(nèi)在生前并不為世人知曉,去世一個百年后卻名聲大噪。究其原因,是他所提理論的前瞻性并不為當時的人所理解,而一個世紀之后,在人類文明進程不斷邁進的浪潮中,大批有識之士終于跟上了偉人的步伐,發(fā)現(xiàn)了被隱匿于人們無知中的庫爾德內(nèi),為天才理論家的超前建樹感到驚嘆??梢哉f,在時代之受眾和受眾之時代相互交織的風云變幻中,與所有代表人類文明進程的學科與研究領(lǐng)域一樣,“文學史”也必將繼續(xù)一版再版。
姚斯指出,讀者會在對前文本的不斷閱讀中形成對一種文體或模式的期待視野。中世紀騎士小說的固定模式,讓讀者們還未開卷就開始暢想其中騎士與貴婦人間的風花雪月??扇f提斯在《堂吉訶德》中用騎士小說的模子舊瓶裝新酒,以堂吉訶德和桑丘 · 潘沙兩位主人公與撒旦打賭、客棧加冕、大戰(zhàn)風車等巡游歷險的新奇故事轟動了文學界,摧毀了騎士小說的舊模式,帶來了文學的新生,也重構(gòu)了文學史。還有一些跨文化的打破期待視野、造成審美距離的例子:如,“灰闌記”模式在中國曾是很多斷案題材作品必有的橋段,讓孩子的親生母親與人販站在灰闌中的兩側(cè)同時拉拽孩子,法官承諾誰能將幼童拽出灰闌便把孩子判給誰,可孩子生母不忍孩子受傷哪怕輸?shù)艄偎疽膊豢显僮?,從而查出人販并加以嚴懲。這一模式傳到西方后以另一種方式流傳而有《高加索灰闌記》,孩子生母為奪得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拼命拉拽從小被她拋棄了的兒子,而撿到棄嬰、悉心照料孩子成長的保姆卻因心疼孩子甘心認輸,在這里血不再濃于水,名存實亡的親情讓位于無私奉獻的愛,而別有一番風味。這種審美距離的產(chǎn)生,構(gòu)成了文學史重新建構(gòu)的基礎(chǔ)。
正如卡勒所說:“閱讀文學作品始終是一種歷史性的行為:既是一種歷史行為,也是一種創(chuàng)造歷史的行為。我們有些傾向于說,好像有一種叫作‘閱讀文本’的東西,然后有一種叫作‘歷史解釋’的專門行為,如果我們想要打亂歷史的話,我們便可以這么做?!雹圻@與姚斯跟隨伽達默爾所強調(diào)的“視閾融合”不謀而合。在姚斯看來,視閾融合不是彌合兩種視閾間的距離從而形成兩視閾的直接同一,而是通過兩視閾間的相互轉(zhuǎn)換實現(xiàn)的。讀者先從作品所處時代的具體語境中形成最初的期待視野,之后通過在文本與讀者間的“對話”,甚至“問答”中,尋覓到其中顯現(xiàn)出的兩視閾間的距離,并最終跨越之。在這一過程中,互照互鑒、互參互視同步推進,逐漸形成并加深對彼此的理解。
接受美學理論中,姚斯還提出了文學的社會功能,不得不提列夫 · 托爾斯泰那部膾炙人口的長篇《安娜 · 卡列尼娜》,創(chuàng)作安娜這一人物時,托爾斯泰原本想要塑造的是個不重視家庭、不恪守本分的墮落女子,可隨著作家對所刻畫人物的不斷投入,作家對她產(chǎn)生了悲憐與同情之感?;蛟S作家也曾捫心自問過:在那個貴族男人們都過著“家中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的生活、他們的太太都主動或被迫地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和諧”社會中,在那個只顧及面子與尊嚴、把自己的名譽凌駕于夫妻感情、父子親情之上的卡列寧的家中,在那個未滿十七歲還不知情為何物時、就被姑母做主了終身大事,嫁給了大自己二十歲“老”男人的安娜心中,她全部的追求不過是一份她之前幾十年生活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真心實意的感情,是那一整個虛假的世界中唯一的“真”,究竟有多罪大惡極?最終,處在兩難情感中的托爾斯泰讓處處被上流社會排擠、被迫與兒子分離又與沃倫斯基產(chǎn)生嫌隙、失去一切救命稻草而陷入絕望的安娜臥軌自殺,可讀者們已被觸動的共情心不會隨著安娜的死而結(jié)束,只會世代傳遞?,F(xiàn)世的法律和秩序不能見容的,在文學中卻使人們獲得了別樣的體驗,這種文學的“社會構(gòu)成功能”不僅打破了讀者在虛構(gòu)文學層面上的期待視野,也打破了讀者的道德期待,從而使得文學——這門“無用”學問的“功用”更進一步。
以上對“新批評”永恒價值的反撥、對文學史重建的構(gòu)想、對文學社會功用的挖掘,都是姚斯的接受美學理論立足于讀者的接受層面、發(fā)揮讀者能動性的基礎(chǔ)上提出的,是姚斯接受美學的價值所在。但我們同樣該進行反思,接受美學充分估計和發(fā)揮了讀者的主觀能動性,卻因缺少實證,而充塞了“文學學生或教師易于信以為真的陳述”④,且它過于強調(diào)讀者的接受活動對于文學作品的意義,而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文學作品自身的價值。同時理論的實踐性不足,如開篇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象,尚未形成具體、成體系的可操作方法,抑或說,其實踐性未完全得以充分落實,立足于讀者的理論卻并未真正走入讀者的實踐實在是一大遺憾。
注釋:
①Fokkema, Douwe Wessel.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the New Paradigm”[J]. Canadian Review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vol.9, no.1, 1982, p.6.
②陳鳴樹:《文藝學方法論》(第二版),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11頁。
③Culler, Jonatha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Theory”[J]. Michigan Germanic Studies, vol.5, no.2, 1979, p.174.
④(德)H · R · 姚斯、(美)R · C · 霍拉姆:《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周寧、金元浦譯,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82頁。
參考文獻:
[1](德)漢斯 · 羅伯特 · 姚斯.審美經(jīng)驗和美學解釋學[M].顧建光,顧靜宇,張樂天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
[2]Wellek, René. “The Crisi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 In: Stephen G. Nichols, Jr. ed., Concepts of Criticism[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3: 282-295.
[3]Wellek, René and Warren, Austin. Theory of Literature[M].New Haven:Harcourt Brace,1956.
作者簡介:
蔣欣彤,黑龍江大慶人,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研究生,主要從事中西文學-詩學比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