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哈代詩影響了徐志摩詩是學(xué)界共識,但此問題的基礎(chǔ),即徐閱讀并接受哈代詩影響的范圍,卻未經(jīng)調(diào)查。此調(diào)查可如下進(jìn)行:在徐存世的所有文字中,窮盡式地調(diào)查他持有、讀過、翻譯過、引用過、提到過的哈代的單獨(dú)某個詩集、詩全集、詩選或評介哈代的著作(以及這些書中的具體某些詩作)的證據(jù),結(jié)合這些書的出版情況,以表格形式整理出調(diào)查結(jié)果,統(tǒng)計出此閱讀范圍。
關(guān)鍵詞:徐志摩詩 哈代詩 影響研究 閱讀范圍
徐志摩對托馬斯·哈代詩的譯介和徐志摩詩所接受的哈代詩的影響,是中國近現(xiàn)代詩人接受英語詩歌影響的有名案例,相關(guān)研究已有不少積累。a然而,對于這種影響關(guān)系的一個基本前置問題,即徐所讀過的哈代詩的范圍,前人卻未曾觸及。這個范圍決定了徐接受哈代詩影響的來源的范圍:一首哈代詩只要不在此范圍內(nèi),即使此詩與徐的一首或多首詩具有極多的相似之處,也無法證明這些詩之間存在影響。利用徐自己留下的文本證據(jù),輔之以統(tǒng)計的方法,將這個閱讀范圍調(diào)查清楚,就是本文的目標(biāo)。
哈代一生的詩作發(fā)表于他的以下詩集中:《威塞克斯詩集》(Wessex Poems and Other Verses,1898);《今昔詩集》(Poems of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1901);《時光的笑柄》(Times Laughingstocks and Other Verses,1909);《命運(yùn)的諷刺》(Satires of Circumstance,1914);《瞬間一瞥》(Moments of Vision,1917);《早年與晚期抒情詩》(Late Lyrics and Earlier with Many Other Verses,1922);《人世雜覽》(Human Shows,F(xiàn)ar Phantasies,Songs and Trifles,1925);《冬日之言》(Winter Words in Various Moods and Metres,1928)。
在1924年初徐發(fā)表的《湯麥司哈代的詩》一文中,徐已經(jīng)列舉出了當(dāng)時哈代已出版的全部六部詩集:
一八九七那年他結(jié)束了哈代小說家的使命,一八九八那年,他突然印行了他的詩集“Wessex poems”?!痪农柖晁∷摹癙oems of the Past Present”,又隔八年印他的“Times Laughing—Stocks”。……歐戰(zhàn)開始后,他又印行一本詩集,題名“Satires of Circumstance”。一九一八年即歐戰(zhàn)第四年又出“Moments of Vision”。去年(一九二二)又出他最后的詩集“Late Lyrics and Earlier”?!灿辛髢栽娂?,是他二十年來詩的成績……我手頭沒有他的全集,也沒有相當(dāng)?shù)臅r間,所以只能劬竭我短視的目光,偷覷這位大天才的神采,勉強(qiáng)我極粗笨的手筆,寫述我私人的欣賞。(一397,即韓石山版《徐志摩全集》第一卷,第397頁,關(guān)于這種標(biāo)注出處的簡略形式之說明,請參見本注解b)
這段話雖然不足以說明這些詩集徐都讀過,但至少說明他知道這些詩集的存在。另外,這段話里徐說“我手頭沒有他的全集”,這說明徐手上沒有哈代生前已于1919年由Macmillan公司出版的詩全集The Poetical Works of Thomas Hardy。c此全集因出版于哈代生前,其初版出版后哈代還出過三個新詩集,所以此時還是不全的全集。1922年哈代出新詩集Late Lyrics and Earlier后,此全集于1923年5月出了新版d,并加上了Late Lyrics and Earlier部分;這個新版全集徐也沒有,但這個全集的存在,看“我手頭沒有他的全集”一句的語氣,徐應(yīng)是知道的。所以徐曾經(jīng)讀過、但未必持有的哈代詩集,可能是哈代不同年份出的分散的詩集,也可能是這個經(jīng)過整合了的不全的全集,或者兩者都讀過。徐還可能持有過一部分分散的詩集。所以為了確定徐閱讀哈代詩的范圍,還需要尋找更多的證據(jù)。
較堅實的證據(jù)在《湯麥司哈代的詩》的第四節(jié):
我手頭有的就只他的一本詩選 (Selected Poems of Thomas Hardy──Golden Treasury Series)和他最后出的那本集子(Late Lyrics and Earlier──1922)。很可惜有幾首應(yīng)得引用的詩都不在這里,譬如“The Tramp Woman” “The Church Clock”(Samuel C. Chew:Thomas Hardy) “On Shakespeare” “My Cicely” “The Widow”。(一403)
這里的這本《哈代詩選──金色寶藏系列》(Selected Poems of Thomas Hardy:Golden Treasury Series)是Macmillan公司出版的1916年版,即第一版。e這種“金色寶藏系列”的哈代詩歌選集,1916年后至今陸續(xù)出版了若干新版。但在1924年徐寫《湯麥司哈代的詩》之前出版的,只有1916年10月這第一版。此第一版曾在1916年10月當(dāng)月、1917年、1922年、1924年按第一版原樣重印四次,選詩目錄沒有變化。
此處徐還自述手頭有哈代的1922年出版的詩集《早年與晚期抒情詩》。除了此自述外,能證明徐讀過或持有此詩集的其他證據(jù)還有:徐1928年的《湯麥?zhǔn)抗芬晃模么嗽娂凶鳛樵娦虻纳贽q詞(Apology,哈556—562)中很長的一段英文原文(三206),不可能憑記憶寫出,此時徐手頭必然有此詩集。另外,徐1924年10月29日發(fā)表的譯哈代的詩《公園里的座椅》(The Garden Seat,哈567),詩題下就注明:“譯自Thomas Hardy ‘Late Lyrics and Earlier”(七225)。
與The Garden Seat一詩同理,徐在1924年9月22日《文學(xué)》周報第140期發(fā)表了譯哈代的詩《我打死的他》(The Man He Killed,哈287)。六天后的9月28日,此詩改題為《我打死的那個人》,再次發(fā)表在《晨報副刊》上,這次發(fā)表時,詩題下注明:“譯自《時光的笑柄》” (“from times laughing stocks”)(七223),說明徐讀過哈代的另一部詩集:出版于1909年的《時光的笑柄》(但不能確定是讀的分散的詩集,還是整合出版的不全的全集)。
上文引用的《湯麥司哈代的詩》這一段中,在哈代詩《教堂的鐘》(The Church Clock)后的括號內(nèi)注有“塞繆爾·C·楚:《托馬斯·哈代》”(Samuel C. Chew:Thomas Hardy)字樣。塞繆爾·C·楚應(yīng)指塞繆爾·克拉格特·楚(Samuel Claggett Chew,1888—1960),此人是布萊恩默爾學(xué)院(Bryn Mawr College)的教授,英國文學(xué)史家。此處應(yīng)指楚于1921年出版的《托馬斯·哈代,詩人和小說家》(Thomas Hardy,Poet and Novelist)一書f,此書是對哈代小說和詩歌的評述。詩名《教堂的鐘》是徐誤記,當(dāng)為《敲鐘人》(The Clock-winderg,哈519—520)。
徐在1926年5月20日《詩鐫》第8 期發(fā)表了《厭世的哈提》一文,此文的開頭直接放上了哈代詩集《人世雜覽》的全名、出版社、出版地和出版年份:“《人世雜覽,離奇的幻想,歌與瑣事》——托馬斯·哈代,麥克米蘭公司,倫敦,1926”(Human Shows,F(xiàn)ar Phantasies,Songs and Trifles ──Thomas Hardy Macmillan,London,1926)(三58)。徐在《厭世的哈提》中,共全篇引用哈代原詩五首:《一同等著》(Waiting Both)、《疲倦了的行路人》(The Weary Walker)、《一個悲觀人墳上的刻字》(Epitaph On a Pessimist)、《一個厭世人的墓志銘》(Cynics Epitaph)、《The Sexton Of Longpuddle》(徐未給出譯名),這五首都是《人世雜覽》中的,除了《The Sexton Of Longpuddle》,其余四首被全詩譯出;共部分引用哈代原詩四首,其中三首,即《After The Visit》《In Tenebris-II》、《我對愛神說》(I Said To Love)是1924年《湯麥司哈代的詩》一文中已經(jīng)引用過的,另一首《The Prospect》仍來自《人世雜覽》。此文中還有“在最近這集子里他連他自己的墓志銘都給做起了”(三63)一句,此句之后全篇引用并全篇翻譯了《一個悲觀人墳上的刻字》(Epitaph On A Pessimist,哈803)和《一個厭世人的墓志銘》(Cynics Epitaph,哈795)兩首墓志銘形式的詩(三63—65),此二詩都是《人世雜覽》中的。這些都說明《厭世的哈提》是徐拿到《人世雜覽》這部新詩集后寫的讀后感,徐還在這讀后感中順便譯出了詩集中的幾首詩。
為了探究在上文已明確的徐讀過的五本書,即哈代的三部詩集(《時光的笑柄》《早年與晚期抒情詩》《人世雜覽》)和《哈代詩選——金色寶藏系列》1916年版、Chew的一部評述哈代的著作之外,徐還讀過哈代的哪些詩集(不管是分散的,還是整合在不全的全集中的),筆者在徐存世的所有文字中,對徐翻譯過,或引用過原詩(含部分引用和全篇引用),或提到過詩名(但存在詩名記憶不準(zhǔn)確的情況)的哈代詩,進(jìn)行了窮盡式的、徹底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出了徐所翻譯、引用原文、提到詩名的哈代詩中,無法用《哈代詩選》或Chew的著作來解釋其來源的詩,在哈代各詩集中的數(shù)量分布表,即表1h:
表1中,最后兩行有兩個統(tǒng)計數(shù)字是0,這是因為1922年的《早年與晚期抒情詩》、1925年的《人世雜覽》出版于《哈代詩選》和Chew的著作之后。而之前的五部詩集,都至少有一首詩無法用《哈代詩選》或Chew的著作來解釋其來源i,故可判定徐必然讀過這五部詩集。j
綜上所述,哈代的所有詩集,除了哈代死后才出版的《冬日之言》不能夠確定以外,徐都應(yīng)該讀過。所以,基本上,將哈代除了《冬日之言》以外的所有詩集,作為哈代詩影響徐詩的影響源的范圍,是可行的。在這個范圍的哈代詩之內(nèi),若能找出與徐的某些詩的高度相似之處,輔之以徐自己關(guān)于接受哈代影響的記述k,并結(jié)合著徐在作這些詩前后的經(jīng)歷與心境,就能對徐的哪些詩具體接受了哈代哪些詩的影響(以及促成這些影響的徐的經(jīng)歷),做出可靠的判斷。但這就不是本文的任務(wù)了,筆者會試圖在另外的文章中加以解決。
a 哈代與徐影響關(guān)系研究的基礎(chǔ),是西利爾·白之的一篇文章奠定的,參考白之:《托馬斯·哈代對徐志摩的影響》,趙礫堅譯,見白之:《白之比較文學(xué)論文集》,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20—148頁。之后,毛迅、劉介民、陶家俊、張中載等學(xué)者進(jìn)一步推進(jìn)和豐富了本項研究,分別見:毛迅:《徐志摩論稿》,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30—32、202—207頁;劉介民:《類同研究的再發(fā)現(xiàn):徐志摩在中西文化之間》,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178—213頁;陶家俊、張中載:《論英中跨文化轉(zhuǎn)化場中的哈代與徐志摩》,《外國文學(xué)研究》2009年第5期。此外其他研究者也各有貢獻(xiàn),恕不能一一列出。
b 本文因大量征引徐的作品,為了避免尾注過多、翻閱不便,同時又要保證讀者查對方便,筆者除了在行文中說明徐作品的原始發(fā)表處,還以“第幾卷(中文數(shù)字)第幾頁(阿拉伯?dāng)?shù)字)”的形式,在徐的作品名或?qū)π熳髌返囊煤?,?biāo)明其在韓石山編:《徐志摩全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中的所在卷數(shù)和頁數(shù)。例如,徐對哈代詩Her Initials的譯詩《她的名字》,就標(biāo)為:“《她的名字》(七202)”,即韓版《徐志摩全集》(第七卷),第202頁。使用韓版而不用其他版本《徐志摩全集》(包括2015年較新出的顧永棣版),是因韓版相對收錄全面,編排科學(xué),考證較詳,錯誤較少,是至今最適合于引證的。本文還大量提及或引用哈代的英文原詩,所以也用“哈第幾頁(阿拉伯?dāng)?shù)字)”的形式注明其在英文《哈代詩全集》(Gibson J ed. The Complete Poems of Thomas Hardy[M],London:Macmillan,1976)中的頁碼,如Her Initials就標(biāo)為“哈13”。另外,本文中出現(xiàn)的徐的所有各體作品和譯詩等,除了極少數(shù)當(dāng)年未發(fā)表的以外,都已使用“全國報刊索引”“瀚堂近代報刊”兩個數(shù)據(jù)庫核對過原刊;偶爾涉及徐詩當(dāng)年結(jié)集出版的情況時,也用“瀚文民國書庫”核對過原集。
c Hardy T .The Poetical Works of Thomas Hardy[M].London:Macmillan,1919.
d Hardy T . The Poetical Works of Thomas Hardy[M].London:Macmillan and Co.,1923.
e Hardy T . Golden Treasury Series:Selected Poems of Thomas Hardy [M].London:Macmillan & Co,1916。另外,徐志摩1923年在南開大學(xué)暑期學(xué)校講授英國文學(xué)時,曾推薦過一些英國文學(xué)書,其中在“詩歌”一類中推薦過Golden Treasury系列(一324)。
f Chew S C.Thomas Hardy,Poet and Novelist[M].London:Pa. Bryn Mawr College,1921.
g Chew S C.Thomas Hardy,Poet and Novelist[M].London:Pa. Bryn Mawr College,1921:202.
h 本表未將哈代死后才出版的詩集《冬日之言》(Winter Words)列入,理由是:1927年4月20日,徐志摩翻譯了哈代的《哈代八十六歲誕日自述》(He Never Expected Much:A Reflection on My Eighty-sixth Birthday,哈886,七262—263),此詩后來收入哈代的詩集《冬日之言》。哈代生于1840年6月2日,此詩當(dāng)寫于1926年6月2日。哈代死于1928年1月,1928年10月《冬日之言》才出版,即Hardy T . Winter Words in Various Moods and Metres[M]. London:Macmillan,1928。所以徐志摩在1926年6月至1927年4月之間,應(yīng)是通過其他方式讀到此詩,必不是通過詩集《冬日之言》,所以未將《冬日之言》列入此表。
i 但這并不表示,能用《哈代詩選》或Chew的著作來解釋其來源的詩,就一定來源于此二書。這里的統(tǒng)計只是為了尋找徐讀過哈代各詩集的證據(jù)。
j 其中筆者已于上文證明了徐讀過1909年出版的《時光的笑柄》。
k 例如,徐在1927年4月20日的日記中記錄了《殘春》一詩是在他譯的哈代詩He Never Expected Much (A Reflection on My Eighty-sixth Birthday)的啟發(fā)下作成的:“譯哈代八十六歲自述一首,小曼說還不差,這一夸我靈機(jī)就動,又做得了一首:殘春?!保ㄎ?52)
作 者: 耿靖,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比較文學(xué)影響研究。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