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放歌
2021-04-29 00:00:00紅雨
當代音樂 2021年9期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1）09-0001-03
[收稿日期]2021-02-17
[作者簡介]紅 雨，女，吉林人民廣播電臺高級編輯、資深主持人;吉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客座教授。（長春 130000）
2000年，千禧年。人們完全有理由欣喜，站在新紀元的橋頭回望過往，對明天寄予更多的憧憬和期待，給自己更多的祝福和期許。
2000年，王宏偉32歲，正是做大事的好年紀，當時還在新疆文工團當兵的他，也恰逢重要機遇。這年5月，他參加了中央電視臺第九屆青年歌手大獎賽。在億萬觀眾矚目的舞臺上，經(jīng)過一輪又一輪激烈的現(xiàn)場角逐，他憑借原創(chuàng)歌曲《西部放歌》獲得了專業(yè)組民族唱法金獎。這個唯一的金獎獲得者，一身戎裝、身姿挺拔，臺風英武俊朗、聲音高亢明亮，一亮嗓“嘩啦啦的黃河水，日夜向東流。黃土地的兒女喲，跟著那太陽走”，他周遭的世界仿佛退隱了，只有聽眾和黃河一起在聽他引吭高歌。人們從此記住了穿軍裝的歌唱家王宏偉。他也因此成為在和平年代極其少見的榮獲一等功的軍人。16歲便入伍參軍的王宏偉，得到了人民軍隊一名戰(zhàn)士崇高的榮譽。
《西部放歌》像福星給王宏偉帶來好運。其實，在青歌賽之前，這個福星就已經(jīng)悄悄地看著他，因為他是一個砥礪前行、值得期待、一心想為戰(zhàn)友們歌唱的好兵。
一、走進西部
青歌賽之前，是全國雙擁晚會。能登上雙擁晚會舞臺的都是軍內(nèi)和國內(nèi)知名歌唱家。此次雙擁晚會從剛剛結束的第七屆全軍文藝匯演中選調(diào)了一部分節(jié)目，匯演中榮獲一等獎的王宏偉也受邀參加了晚會，并擔任獨唱。演出連續(xù)五場，每晚七點在北京的中國劇院開演，最后一場將有國家領導人和軍委領導蒞臨。
為期兩個月的排練緊張有序，演職人員統(tǒng)一住在空軍指揮學院的招待所。王宏偉原本準備的是軍旅歌曲《當兵的男兒走四方》。沒想到演出當天他接到了一項緊急任務。
一大清早，住在他對門的晚會音樂總監(jiān)、作曲家印青敲開他的房門?！昂陚パ?，這是我和屈塬老師寫的一首新歌《西部放歌》。昨天晚上我連夜錄好了伴奏，現(xiàn)在把歌片給你，白天趕緊學，今晚上演出就唱?！?/p>
王宏偉接過那張大紙一看，上面是印青老師手寫的歌片，兩大段歌詞。
“今晚就上嗎？”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就是今天晚上。下午你就要做好準備，先到錄音棚去錄一版，演出前我會在錄音棚等你。”
之前是兩個月練一首歌，今天，他得一天拿下一首歌。這任務太突然了，這任務太艱巨了，王宏偉額頭冒出一層汗。能推脫嗎？能講條件嗎？不能！這就好比在戰(zhàn)場上臨危受命，好樣的軍人只想著怎樣完成上級交給他的任務，不會認慫、當逃兵。
他把自己的那個小卡式播放機裝在隨身的挎包里，走路聽，吃飯聽，上廁所也聽，然后一遍遍背，一遍遍跟著伴奏帶唱。
晚上六點多，王宏偉趕到劇院錄音棚，在印青老師的指導下，順利地把歌曲錄了一遍，以備日后電視臺做節(jié)目用。錄完歌也到了演出時間，第一天，總算誠惶誠恐地把這首新歌唱下來了。印青老師還表揚他完成得不錯。
僅是不錯不行，他要的是更好。有了第一天墊底，第二天再演出時他向更好進發(fā)，結果一緊張，詞兒唱錯了。
第三天晚上，又把詞唱錯了。
團長再次找他談話。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犯錯越多，壓力越大，壓力越大，出錯概率越高。第四天，保證不再錯的王宏偉竟把兩段歌詞的順序搞顛倒了。這下問題可嚴重了。因為明天就是主場演出，國家領導人、軍隊的最高領導、國家民政部的領導，駐京各大部隊、各大單位的領導都要來看演出，部隊嚴謹?shù)淖黠L對錯誤是零容忍。這次，不僅團長找他談話，兩位詞曲作者也找他談話。
王宏偉愧疚得無地自容。他知道，首長和戰(zhàn)友們要的不是他的愧疚，而是他的戰(zhàn)斗水準。他讓自己先冷靜下來。他在冷靜中開始跟自己“談話”——王宏偉，舞臺就是你的戰(zhàn)場，戰(zhàn)場上別說一錯再錯，就是錯一次，都可能導致整個戰(zhàn)斗的失敗、無數(shù)戰(zhàn)友的犧牲。你同樣是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你不是敬仰先烈、崇拜英雄嗎？那就拿出有我無敵、用我必勝的豪氣來！王宏偉激蕩起了自己的軍人血性……
到了下午，又有意外的狀況出現(xiàn)了，他突然發(fā)燒，燙得要命，估計最低也有39度。演員們下午兩點就已經(jīng)進劇場了。安檢，清場，演出前總動員，王宏偉跟任何人也沒說。他在發(fā)燒，但他自己心里有底，他相信這是臨戰(zhàn)亢奮引起的應急反應。他獨自找一個角落，一杯接一杯地灌熱水，然后不停地出汗。
平時有功力，戰(zhàn)時見毅力。到了傍晚，王宏偉燒退了，狀態(tài)比前幾天都好。他在心里嘉獎了自己。
晚上一上臺，王宏偉仿佛得到了神秘能量的加持，將軍人的風采和藝術家的魅力集于一身，天高地廣、激情浩蕩，完美地完成了這次的作品演唱。
歌曲與歌者總是相互尋找，又相互成全。1999年，黨中央作出了實施西部大開發(fā)的偉大戰(zhàn)略決策，2000年1月，國務院成立了西部地區(qū)開發(fā)領導小組。歌曲《西部放歌》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當它遇到從西部走出的歌手王宏偉，正應了那句“天時地利人和”。王宏偉的《西部放歌》，唱出了所有西部人的雄心壯志，喊出了那個時代的最強音，從舉辦青歌賽的首都北京，迅速傳遍全國。
二、擁抱西部
優(yōu)秀的歌者一定是磨煉出來的。那磨煉包括吃苦耐勞、孜孜以求，還包括如何對待付出和榮譽。王宏偉獲得越來越多的獎，他在意，卻不沉迷，更不洋洋得意。他記得自己的來路，更矚望著遠方。17歲，在新疆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他還是一名普通戰(zhàn)士的時候就參加地州的比賽;1987年考上軍校，到了烏魯木齊，參加烏魯木齊市和新疆自治區(qū)的比賽，然后參加新疆軍區(qū)、蘭州軍區(qū)的比賽，進而參加全軍的文藝匯演。包括青歌賽，之前他已經(jīng)參加了三屆。 1997年他正式調(diào)到新疆軍區(qū)文工團，雖然是一個邊疆地區(qū)的文工團，但這個團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優(yōu)良的傳承，就是常年堅持到基層為兵服務。每年有大部分時間是在軍營、哨所演出。每一次下到偏遠的基層連隊、哨所演出，他都多一份厚重和對擔當?shù)恼J識。
到了知天命的年紀，30多年的軍旅生涯，除了青歌賽金獎、中國第四屆“金唱片獎”最佳男演員獎，他還多次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他曾無數(shù)次登上國內(nèi)外絢麗輝煌的舞臺，但最讓他感念的還是去邊防哨所為官兵演出。
去吐魯番地區(qū)一個大山里的油庫去演出，從吐魯番市區(qū)開車出來好幾個小時，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見。又走了一陣，隱隱約約地看見遠方有個人影，走近一看是一個戰(zhàn)士帶了一條狗，大家有點興奮，以為快到駐地了，沒想到這車又開了幾個小時才到達大山里部隊的油料倉庫。
夏天的吐魯番像個大悶罐，那里的葡萄出名，那里的蚊蟲小咬也出名，黑麻麻臉上撲、烏泱泱追人飛。山里條件有限，一架手風琴，一名歌手就可以是一臺節(jié)目，下面坐著20多名戰(zhàn)士。那天，王宏偉為戰(zhàn)士們演唱的是軍旅歌曲《小白楊》。“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咔，他剛唱第一句，一嘴的蚊子、小咬全卡到嗓子眼，把他的歌聲也噎了回去。
后來我問他，嗓子都被糊上了，還能唱嗎？
他說：“戰(zhàn)士們常年都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們只來這一次要是還嬌氣、還敗給蚊子小咬，說得過去嗎？我把嘴里的蚊子、小咬一口咯出去，權當是戰(zhàn)場咯出一口血，接著唱、照樣唱！唱得更來勁、更帶勁！戰(zhàn)士們領情啊，那哇哇的掌聲……”
阿勒泰地處北疆，氣候濕潤，植被豐富，景色宜人。但是，在邊境哨所駐守的戰(zhàn)士們是完全不同于偶爾來這旅游觀光的人。阿勒泰的紅山嘴哨所位于中蒙邊界，被稱為“雪海孤島”。每年除了五六七八這四個月，山上的戰(zhàn)士們可以跟山下有互動交流，剩余八個月車根本無法上山，戰(zhàn)士們的給養(yǎng)、信件，就得等明年運上來。
1988年8月，王宏偉還在軍校讀書時，隨部隊文工團到紅山嘴慰問演出。山上山下冰火兩重天。山下30多度像冒火，到了山上是零下幾度，每天都穿棉大衣。山上很少能見到外面的人，突然來了幾十號人，男男女女吹拉彈唱，又是架子鼓，又是電吉他，電貝斯，戰(zhàn)友們覺得好新鮮，冷雨怎么下他們也不走。
演出后的那頓飯讓王宏偉終生難忘，也讓他與那邊防哨所有了更深的情誼。
開飯時，戰(zhàn)士端上來兩個盆，一個盆里是羊肉，一個盆是面條。沒有任何青菜。這是八月，外面的青菜到處都是，而這里的面條盆里，連一片綠菜葉也不見。
連長走過來說：“對不起大家，我們到山下去拉菜的車壞在半道上了，菜拉不上來。”這時，幾個戰(zhàn)士呼哧帶喘地跑回來，他們?nèi)ド缴喜闪藥卓靡笆[，放到面條里頭點綴。
次日早晨四點多鐘，演員們收拾好行李準備悄悄離開，沒想到車到了連隊的大門外，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早早地排好兩列整齊的隊伍，等待歡送大家。
這樣淳樸深厚的戰(zhàn)友情，還有那一頓特殊的晚餐，像刀在他心上劃下一道印痕。
2009年，已是著名歌唱家的王宏偉再次回到牽掛的阿勒泰，并主動跟分區(qū)的領導說，作為一個老兵，我想盡一點義務。他出資30萬元為紅山嘴連隊建了一座蔬菜大棚。12月25號，他和中央電視臺軍事頻道的主持人坐著直升機來到紅山嘴邊防連，剛剛建好的大棚里，綠油油的菜長勢可人，戰(zhàn)士們舍不得吃，看見他來，把蘿卜、白菜拔出來給他看，王宏偉給戰(zhàn)士們和蔬菜拍了照片，那一刻他特別欣慰。作為一個部隊老兵，他見證了人民軍隊一步步發(fā)展壯大。如今，邊防連所有的營房全是現(xiàn)代化的，磚瓦結構的房子取代了土坯房，老兵退伍新兵入伍都有直升機運送。
記得在黑龍江同江慰問，江面剛剛解凍無法過江，他就隔江為執(zhí)勤的戰(zhàn)士演唱;他也曾在西藏崗巴地區(qū)海拔五千米的塔克遜哨所為戰(zhàn)士們連續(xù)演唱8首歌，相當于一場小型演唱會，他不停地吸氧，直到把連隊的氧氣袋全部吸完。他記得第一排的戰(zhàn)士把哈達一股腦全戴在他脖子上;有的戰(zhàn)士把掃帚上的竹條拔下來當鮮花送給他;他記得下山時，戰(zhàn)士們追著吉普車一遍遍喊他的名字：“王老師，一定要再來我們哨所！一定再來??！”那一刻，他的眼淚和奔跑的車輪一起飛……
從小受到家庭影響，父親和叔叔都是新疆建設兵團的軍人，戰(zhàn)斗精神的傳承和多年軍營生活的歷練，王宏偉告訴自己，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而且一定要用心去做才可能做好?！疤ぬ崒嵶鋈?，認認真真唱歌”，這也是恩師孟玲教授給他的忠告。
三、感恩西部
生于斯，長于斯。中國西部新疆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溫泉縣是王宏偉的故鄉(xiāng)。他的父輩1964年進疆，在新疆建設兵團屯墾戍邊。1968年，這個叫王宏偉的小男孩推開生命之門，他的名字與這里的大山大水，天高地廣極為匹配。還有那悠揚遼遠的蒙古族長調(diào)、新疆各民族多彩斑斕的歌舞如一幀幀影像儲存進少年王宏偉的內(nèi)心。
多年以后，他終于站在國家的大舞臺上以一個歌者的身份把對故鄉(xiāng)的祝福抒發(fā)出來。歌曲《西部放歌》是詞作家屈塬和作曲家印青，按照他的演唱風格、咬字的特點專門為他量身打造的作品。印青老師更是精心琢磨，包括高音的設計寫到了high降e，之所以沒有用high c，也是基于作曲家對王宏偉實力的了解，認為他能夠挑戰(zhàn)這個高度?？v觀新中國70年來的聲樂作品，作為創(chuàng)作歌曲，寫到high降e的幾乎絕無僅有。
能夠完成這樣的高難度作品也是仰仗多年的磨礪，從心性到技術，從技巧到修為。我們可以從他成長的大致軌跡來追尋他的成功之路。1987—1990年，王宏偉考上軍校，專業(yè)是維吾爾族語言。在學校的三年，他與新疆各族同胞學習語言，為他日后演唱新疆民歌打下語言基礎。也是在1987年，他開始跟隨啟蒙老師——新疆軍區(qū)文工團的歌唱家叫晁浩建學習聲樂，打下牢固的基礎。
他先后兩次到解放軍藝術學院深造。孟玲老師對他說：“不要耽誤時間，不要把時間都花在談戀愛或走穴上，抓住時間和機遇去出作品，去找更高的舞臺?！?/p>
所以王宏偉到北京的第二年便參加了春晚，然后接下來的中央電視臺的“心連心”演出、五一晚會、七一晚會、國慶晚會，接下來是又一年的春晚。在這中間就推出了自己的一系列作品，像《西部情歌》《西部贊歌》《把一切先給黨》《兒行千里》《喀什葛爾女郎》《故土情》……出一首，紅一首。他記著老師的叮嚀：一個演員最后讓觀眾記住靠的是你的作品。
堅定的信念，恩師的教誨讓他一步步穩(wěn)健前行。中國民族聲樂的諸多前輩男高音，如胡松華、吳雁澤、姜嘉鏘等人都有自己的風格，王宏偉也在尋找自己的定位。從大西北走出的他特別想把中國西部的民歌唱得與眾不同，既有鮮明的地方特色，也能讓大眾去接受。除此之外像山西民歌、陜西民歌、陜北的民歌，不僅讓業(yè)內(nèi)人士認可，重要是通過自己的演繹讓這些民族聲樂作品得到傳承。
1992年，王宏偉第一次去內(nèi)蒙，聽到草原上的歌手唱蒙古長調(diào)那么動聽，真是羨慕啊！回來后他就買了好多長調(diào)的卡帶一遍遍聽，沒事就琢磨，大概有六七年的時間也沒太找到感覺。有一天，他回到家鄉(xiāng)的賽里木湖邊，車里放著蒙古族的音樂，他隨著音樂哼著哼著唱著唱著，突然他找到感覺了！那一刻，好像天地之間的他與清風、自然融為一體，一下子就通透了，開竅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耳邊告訴他，你應該這么唱。從此，他能游刃有余地掌握蒙古族歌曲的韻味和風格。
王宏偉出版了大量西部主題的唱片，像《西邊兒》《西部情歌》《黑眼睛》《高歌唱邊關》等。開音樂會時，他不失時機地演唱新疆民歌，并力求自己的風格與眾不同。
2008年，王宏偉開始進軍更高的音樂領域——歌劇。他的首部歌劇《米脂婆姨綏德漢》也是西部風格的作品，擔任男主角的王宏偉在劇中要邊唱邊扭秧歌，臺詞是地道的陜北話，對他都是新的功課。
從軍從藝30余載，王宏偉像新疆戈壁上的白楊樹，堅定，挺拔，不畏惡劣艱苦的環(huán)境，直直地向上生長。他把自己全身心交給大西北，那片土地也回饋給他豐厚的滋養(yǎng)。他當過放映員、倉庫干事，新疆軍區(qū)文工團的演員。用10年的時間走進首都的部隊藝術團體。
如今的王宏偉是著名歌唱家、博士生導師，天津音樂學院黨委常委、副院長。他對曾經(jīng)的磨難和坎坷有著自己的珍惜和理解，他認為藝術家不是要居于象牙塔，而是深深地沉入生活;要想成就藝術上的大建樹，就要不怕坎坷、不怕磨難，走過的坎坷和磨難，會讓作品有更多的內(nèi)涵、更大的張力。他說：是祖國的那片邊陲大地生了我、養(yǎng)了我，我感謝大新疆，感謝大西北，感謝那些大寫的人們、大寫的兵，他們給了我不只是地理上的蒼茫和遼闊，也給了我不只是生理上的韌性和頑強，我的人生因為那一切才有了不一樣的充實和富饒。
（責任編輯：張洪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