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賽德克·巴萊》的矛盾沖突看賽德克人文化

摘要：臺灣電影《賽德克·巴萊》情節(jié)動人，一經(jīng)問世便引發(fā)軒然大波。這是一部充滿矛盾與沖突的電影，包括賽德克人內(nèi)部不同部落文化之間的矛盾、賽德克民族文化與殖民者文化之間的矛盾、起義中賽德克人人對生與死選擇的矛盾。電影直面人性善惡，這樣的矛盾沖突往往也伴隨著觀者對賽德克人文化的正反兩方面看法。筆者從電影反映的矛盾沖突入手，發(fā)掘出賽德克人精神圖騰的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賽德克·巴萊》;矛盾;文化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24-00-03

闡述歷史的電影往往包含著導(dǎo)演的主觀情感，具有一定程度的失真。但電影《賽德克·巴萊》的導(dǎo)演魏德圣將他在了解“霧社事件”時的矛盾感受直觀地展現(xiàn)在觀者面前，從而讓觀者直面這些矛盾沖突并獲得不同的感受。

1 不同部落之間的矛盾：血性之圖騰

臺灣高山上的賽德克人擁有十二個部落，彼此之間或合作或斗爭。霧社起義的領(lǐng)導(dǎo)者莫那魯?shù)浪诘鸟R赫坡部落與鐵木瓦力斯所在的道澤部落就有著不淺的源自歷史的仇恨。賽德克人有出草的傳統(tǒng)，只有出過草拿下敵人首級的男人才有資格在臉上紋上圖騰，守護祖靈留下的獵場，死后通過彩虹橋。因此為了通過各自的彩虹橋，進入祖靈的永恒的獵場，不同部落的賽德克人相互廝殺，以求血祭祖靈。自古以來就有大批圣賢從社會倫理的角度探討人性[1]，就當(dāng)今的文明觀來看，這無疑是一種血腥且兇殘的事情，被認為是野蠻人的、與文明相悖的行為。然而，筆者認為，文明本身就是一個相對的名詞，歷史上的文明未必與當(dāng)今的文明一致，不同地域的文明也可能截然不同，它們所蘊藏的美也各不相同[2]。文明是某一時間里被一個固定群體所接受的行為準(zhǔn)則，若以21世紀(jì)的文明觀去批判從古代流傳下來的賽德克人的文明觀顯然是不合理的。若拋開眼下習(xí)以為常的文明觀，就行為本身來看賽德克人的出草行為，實則是對賽德克民族精神的踐行，是血性與勇敢的。盡管不同部落為踐行賽德克的血性精神往往伴隨著廝殺與仇恨，但這樣的行為與情緒卻在民族精神下具備一種異樣的美感，是通過彩虹橋進入祖靈之家的必經(jīng)之路，體現(xiàn)了與當(dāng)下文明觀截然不同的價值觀。不同的文明不應(yīng)被放在一起比較，其都在各自的影響領(lǐng)域內(nèi)引導(dǎo)信徒的行為，都能夠維護生活的相對穩(wěn)定。

如果說當(dāng)下文明觀的核心是和諧與友善，那么賽德克人文明觀的核心則是勇猛與競爭，是以祖靈的意志為唯一行為準(zhǔn)則的最原始、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

盡管賽德克人不同部落中總是存在斗爭，但就整體而言，斗爭中也蘊含著某種程度的團結(jié)。在第二次霧社事件中，日本人利用部落之間的矛盾讓道澤部與馬赫坡自相殘殺，使得賽德克人進一步減少。但日本人發(fā)動內(nèi)亂的目的是為死去的日軍報仇，進一步鞏固日軍在臺灣的統(tǒng)治地位，是兇狠的冷冰冰的現(xiàn)代軍事觀的體現(xiàn)。但賽德克人的戰(zhàn)斗邏輯與日本士兵截然不同，在賽德克人眼中，他們自相殘殺的目的并不是為日軍效勞，正如鐵木瓦力斯對日本警察小島所言：“我們戰(zhàn)斗是為了血祭祖靈，不是替你死去的家人報仇?！辟惖驴巳说膽?zhàn)斗是在族人同一價值體系下的戰(zhàn)斗，是為了血祭祖靈而戰(zhàn)，與為擴張領(lǐng)地的冷冰冰現(xiàn)代軍事相比，這是一種熱血的戰(zhàn)斗，是不能為異族人理解的戰(zhàn)斗，是只有賽德克人才懂得意義的戰(zhàn)斗。

這一點在電影后半段更為明顯。不同部落的賽德克人在祖靈孕育的河中浴血奮戰(zhàn)，鐵木瓦力斯用生命吶喊道：“大家不要再跑了，殺到血干吧，回祖靈之家呦?！被ハ鄽垰⒌漠嬅鎻漠?dāng)下審美來看固然殘忍，但每一個賽德克人都是出于同一個樸素又浪漫的信仰而針鋒相對，這又何嘗不是一幅壯麗的民族畫卷呢？

2 不同文化之間的矛盾：守護之圖騰

花岡一郎曾委婉地提醒莫那魯?shù)廊毡镜膹姶?，只能生產(chǎn)冷兵器的賽德克人是無法與之抗衡的，并對莫那魯?shù)捞岢鲆蓡枺骸邦^目，我們現(xiàn)在這樣不好嗎？我們不必再靠獵殺過日子，這樣文明的生活不好嗎？”花岡一郎與弟弟花岡二郎從小在日本接受所謂的文明教育，毫無疑問，這樣的教育活動開闊了二人的視野，使其視角與族人不同，但這套針對被殖民者的隸屬于日本的教育同樣也是一套奴化被殖民者的教育。花岡一郎與花岡二郎在接受這樣的奴化教育之后，身為賽德克子民身上流淌的屬于英勇與驕傲的血逐漸淡化，披上了一層被奴化的外衣。但莫那魯?shù)郎頌橘惖驴巳笋R赫坡的首領(lǐng)，身為純正的賽德克人，仍像一只雄鷹，堅定地追尋心中的藍天。武器裝備落后的賽德克人對抗技術(shù)先進的日本人必輸無疑，但為了守護野蠻的驕傲，不向所謂的文明卑躬屈膝，莫那魯?shù)罌Q定發(fā)動起義，因深知實力懸殊，這次戰(zhàn)役的目的并不在于把日本人趕出屬于祖靈的高山，只是向所謂文明但又殘暴無道的日本人展示屬于賽德克人的驕傲：即使腥風(fēng)血雨，屬于原始生命力的祖靈文化仍生生不息。這又展現(xiàn)了賽德克人對祖靈文化堅定不移的守護，對民族尊嚴(yán)的驕傲展現(xiàn)，使影片更加耐人尋味[3]。

但在日本殖民的大背景下，賽德克人文化日益式微是歷史的必然趨勢，其精神雖在血液繼承中被傳承下來，但終究被蒙上了一層灰色。以巴萬為主的賽德克人的孩子便是賽德克人精神式微的體現(xiàn)。巴萬曾問道莫那魯?shù)溃骸斑@次打獵你可以帶我一起去嗎？”莫那魯?shù)绬枺骸鞍腿f，你的獵場在哪里？”這透露出了莫那魯?shù)缹π乱淮匀恢蕾惖驴巳耸且源颢C為生的民族，仍然流淌著賽德克人的血的欣慰，但也透露出些許無奈。這代新的賽德克人接受的是日本教育，即使知道打獵，知道臉上的圖騰是驕傲的象征，但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此下去，屬于賽德克民族文化的圖騰有一天終究會消失，每一個賽德克兒女的臉上將不再紋上驕傲的圖騰，只有白凈的、所謂文明的臉蛋。

莫那魯?shù)郎钪@樣的危險性，因此當(dāng)花岡一郎勸說莫那魯?shù)谰瓦@樣卑躬屈膝地再等個二十年，也許一切都能有所好轉(zhuǎn)的時候，莫那魯?shù)缊詻Q反對：“再二十年就不是賽德克，就沒有獵場，孩子全都是日本人了?！薄叭绻愕奈拿魇墙形覀儽肮?，那我就帶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真正的賽德克·巴萊可以輸去身體，但輸去靈魂的賽德克·巴萊一定會遭到祖靈遺棄?！睘榱耸刈o即將消失的圖騰，讓新一代的賽德克人知道專屬于賽德克的驕傲，不讓祖靈拋棄不曾出草過的子民，不讓賽德克的年輕一代成為沒有特色、沒有活力的傀儡[4]，霧社起義的爆發(fā)實屬必然。這是賽德克人骨子里對祖靈文化的執(zhí)念，對守護賽德克牧場的毅然決絕之心。

在文化的碰撞過程中，往往會出現(xiàn)同時接受兩種文化但又同時不被兩種文化認可的人，這在被迫接受文化碰撞的情況下更為常見。在電影中，花岡一郎與花岡二郎便是這樣的存在。雖然身為賽德克人，但其從小就接受日本所謂的文明教育，并獲得了不低的學(xué)歷?？蛇@樣的身份并沒有幫助他們被日本人認同，日本人始終視賽德克人為地位低下的番人。正如日本警察所言：“不信兩個生番能生出一個日本孩子?！蹦{魯?shù)酪矊▽焕芍毖裕骸澳闶菐煼懂厴I(yè)，比其他日本警察學(xué)歷都高，為什么你拿的薪水是最少的？”同時，這樣矛盾的身份也讓賽德克人難以接受他們。但在霧社起義中，花岡一郎與花岡二郎選擇幫助族人，這或許是因為他們身上流淌的是賽德克人的血液的緣故。由此可見，賽德克人的骨子里也許就流淌著守護民族的執(zhí)念。

3 生與死之間的矛盾：尊嚴(yán)之圖騰

斗志昂揚的賽德克人渴望在社會上開辟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渴望獲得認可與尊重[5]。對于是否參加這次起義，賽德克人的不同部落中有不同的聲音，最終結(jié)果是六個部落參加起義，六個部落拒絕參加。這樣的選擇結(jié)果完全可以被觀者理解，面對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無論你是優(yōu)秀還是普通都難以逃脫[6]，更何況是面對生與死的選擇。參加起義的賽德克部落固然令人生敬，但沒有參加的部落也不應(yīng)被嚴(yán)厲指摘。每個部落頭目的決定都是出于對整個賽德克人的考慮，只是考慮的方面不盡相同。參加的部落是為了祖靈文化的生，不參加的部落是為了賽德克血脈的流傳，為了人種的生。兩種選擇都是為了生，只是生的含義不同，但都蘊含著深邃的美學(xué)意蘊，耐人尋味[7]，展現(xiàn)了一幅壯麗的民族畫卷。每個部落的努力方向不同，卻都是為了賽德克人更長久地發(fā)展，展現(xiàn)了賽德克民族文化對生的無限渴望。真正的英雄，并不在于打敗了多少人，而在于他幫助了多少人，拯救了多少人[8]。同樣的道理，賽德克人的英雄不在于剿滅了多少敵人，而是守護住了多少賽德克人的生命。

但賽德克人的生只會是驕傲的生，在戰(zhàn)場上沒有茍且偷生的懦夫，只有“不戰(zhàn)死便自殺”的勇士，即使使用冷兵器也絲毫不畏懼?jǐn)橙说膱源?，因為他們是為了向祖靈展現(xiàn)自己英姿而毫不畏懼的賽德克·巴萊。

賽德克的女人也毫不遜色，她們?nèi)缒腥艘话銊傄?。在與日軍決戰(zhàn)前夕，年輕的賽德克男人讓巴萬帶著女人去另一個部落保命，并要求不帶狗，因為糧食不夠，但這無心的一句話卻成了影片后面賽德克女人紛紛吊死的鋪墊。為了節(jié)省口糧，賽德克女子在孕育出生命的神樹下結(jié)束了生命，中年的女人唱著賽德克的歌謠，眼中含淚，與其說是為結(jié)束生命流的淚，倒不如說是為賽德克人可預(yù)見的悲劇性未來流的淚，這是讓每一個賽德克人痛苦但又不得不接受的悲劇命運。面對這樣的命運悲劇，賽德克女子自行結(jié)束生命的方式無疑是最有尊嚴(yán)的，這是她們?nèi)松谐淖詈笠皇钻P(guān)于生命與驕傲的贊歌。那些黑暗中仍熠熠生輝的堅毅、勇猛、寧死不屈的精神應(yīng)足以令后世深思[9]。

在自殺團體中有兩個特殊的人物，花岡一郎與花岡二郎。雖然接受過日本的奴化教育，但他們在生死面前也沒有選擇茍且偷生，如賽德克女子一般在神樹下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是二人的死法有所不同，花岡一郎身穿和服，用日本武士的“切腹”之法結(jié)束生命，而花岡二郎卻穿著賽德克的傳統(tǒng)服飾，在神樹上吊死。二人對死法的選擇也許透露著其對文化的選擇，但無論他們選擇的是何種文化，他們身上流淌著的都是賽德克人的血液，即使有可能憑借日本警察的身份活下去，但他們最終還是放棄茍且偷生，用體面的自殺結(jié)束了矛盾的愁腸。

“影片中最為震撼的是賽德克人直面生死的態(tài)度，這讓我們不能用傳統(tǒng)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去評判這場戰(zhàn)爭的成功與失敗?！?/p>

導(dǎo)演魏德圣直言：因為我對這一場是有矛盾的，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把我的矛盾放在里面，讓觀眾也感受到矛盾。將歷史全盤托出，不美化賽德克人也不刻意抹黑日本在臺灣地區(qū)的行為，將導(dǎo)演的主觀意志降到最低，讓觀眾在觀影過程中自行感受賽德克人的勇敢，感受他們像鷹一樣對自由的追求，以及對待異族人生命的在某種程度上的輕視。正是因為影片具有極強的真實性，所以能夠給人帶來直擊心靈的震撼[10]，達到言已盡而意無窮[11]的效果。為了進一步渲染環(huán)境氛圍，增強表達效果，電影使用了許多賽德克人的歌謠，它強化了電影的情緒表達，使觀眾完全融入其中[12]，為觀眾帶來了一場視聽盛宴[13]。

4 結(jié)語

盡管影片中有許多難以為現(xiàn)代文明接受乃至在當(dāng)下文明觀看來有悖于人性的鏡頭，如在霧社起義中賽德克人對日本女人及孩子的殺害，但不是所有的藝術(shù)都要洋溢著人性的真善美，任何民族精神都一定有其糟粕成分，由勇猛而衍生出的殘忍與殘暴便是賽德克人精神中難以為人所接受的部分。賽德克人的命運悲劇代表了全球范圍內(nèi)，在帝國主義戰(zhàn)爭中遭受滅頂之災(zāi)的民族的普遍性悲劇。這不僅是一個民族的悲哀，也是全人類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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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昱清（2003—），女，江蘇宿遷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影視作品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