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娛樂至死到網(wǎng)絡至死：新媒體發(fā)展與城市生活狀態(tài)

廖媌婧 曾慶江

【摘要】《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都是談論新媒體對大眾生活時代的沖擊的書，因此體現(xiàn)出諸多共通性。由于這兩本書作者所處的時代以及身份立場的不同，兩者在許多方面也存在著分野。面對新媒體的沖擊，我們需要應時代之需，將其放置在合理位置上。在新媒體時代，精英知識分子恪守自己的“精英”立場是時代最需要的。

【關鍵詞】新媒體;娛樂至死;網(wǎng)絡至死;城市生活狀態(tài)

一、討論的前提

當前，以移動終端為代表的新媒體日益改變著城市生活以及這個時代，其帶來的各種影響需要我們認真思考和應對。在技術革新速度不斷加快的背景下，新媒體之“新”，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很多年前，電視對于報紙和廣播來說，也是一種“新”媒體。因此我們今天擔憂的，過去的人也曾擔憂過，可能有些問題早已經(jīng)應驗，有些問題可能只是杞人之憂。

20世紀80年代，在電視對生活的本質性影響剛剛開始之時，美國傳播學者尼爾·波茲曼在他的《娛樂至死》一書中，不無擔憂地表述了電視作為“新”媒體對他所處的時代產(chǎn)生的沖擊。相比較而言，同樣是談論新媒體對大眾生活時代產(chǎn)生的重大沖擊，施爾瑪赫的《網(wǎng)絡至死：如何在喧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獲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力》①一書就顯得落寞得多?！秺蕵分了馈吩诜g引進之后，多次再版重印，但《網(wǎng)絡至死》卻問津者少。盡管命運不盡相同，但為了更深入地思考“新”媒體與我們當前時代的關聯(lián)性，我們有必要分析，面對大致相同的現(xiàn)象或問題，兩位作者在觀點上是否存在一致性或交鋒性？作為依托于科技發(fā)展的“新”媒體，首先影響城市生活，然后形成大眾文化進而影響我們生活的時代。從這個層面上看，今天閱讀《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依然有著非常緊迫的現(xiàn)實意義。

二、《娛樂至死》與《網(wǎng)絡至死》兩本書的共性

《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兩本書雖然所處的時代不同，但是它們卻指向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新”媒體如何影響城市生活和我們生活的時代。在這個方面，兩者有相當多的共性。

（一）趨向性認知——“新”媒體的影響無可抵擋

波茲曼面對的是咄咄逼人的電視媒體，施爾瑪赫面對的則是鋪天蓋地的網(wǎng)絡媒體，但他們有著共同的趨向性認知：“新”媒體對時代的影響無可抵擋，無論過去、當下還是未來都將影響人類。

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首談了電報和攝影技術對傳統(tǒng)印刷技術的沖擊。他認為“攝影術和電報并不是一錘擊倒了印刷文化的大廈”，因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加入電子對話的每一種媒介，都步步緊隨電報和攝影術，并且在表現(xiàn)形式上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電視?！半娨暈殡妶蠛蛿z影術提供了最有力的表現(xiàn)形式，把圖像和瞬息時刻的結合發(fā)揮到了危險的完美境界”，它“是新認識論的指揮中心”。更可怕的是，“電視正把我們的文化轉變成娛樂業(yè)的廣闊舞臺”。

在《網(wǎng)絡至死》一書中，施爾瑪赫認為信息爆炸“改變我們的記憶、注意力和心理能力，以及我們的大腦發(fā)生的物理改變”，實在讓人驚悚，“只有在工業(yè)革命期間人們的肌肉組織和身體上的改變可以與之比擬”。他無奈地說：“只要我們允許自己被機器驅使，我們就會慘敗無疑?！瓗缀踉诿總€領域，我們都服從于機器的權威統(tǒng)治?！薄拔覀兲煺娴匾詾樗鼈兿袷芘翱褚粯訄?zhí)行著我們的所有指令，而事實上，它們才是骨子里的施虐者?！?/p>

（二）本質性認知——負面評價中的悲天憫人情懷

無論是波茲曼還是施爾瑪赫，對“新”媒體影響的本質性認知都是負面的。但他們在批判的同時，更傳達出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這才是《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兩本書的根本性價值所在。

在波茲曼眼中，“電視娛樂時代”，奧爾德斯·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的預言無可避免：“人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們用笑聲代替了思考，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以及為什么不再思考?！比藗兂两诳駳g娛樂中而不自知，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施爾瑪赫則認為：“正是人編制了電腦程序，而電腦程序又將人性的弱點通過連接起整個世界的網(wǎng)絡傳播和放大。正是這種互相制約的關系導致了這場史無前例的危機。”因此，該書的根本出發(fā)點，并不僅僅是批判，而是要提醒人們“如何在喧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獲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力”。

（三）緬懷性情結——過去的總是美麗的、值得追憶的

波茲曼和施爾瑪赫在各自的書中不約而同地對過去的時代充滿了無限緬懷。波茲曼把印刷機統(tǒng)治的時代稱為“闡釋時代”。“兩個世紀以來，美國人用白紙黑字來表明態(tài)度、表達思想、制定法律、銷售商品、創(chuàng)造文學和宣揚宗教。這一切都是通過印刷術實現(xiàn)的，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美國才得以躋身于世界優(yōu)秀文明之林?！辈ㄆ澛恼Z言溫情款款：“對于這些人來說，閱讀為他們和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提供了紐帶，同時也幫助他們形成了對于世界的認識?！倍娨晻r代的到來，使得人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施爾瑪赫顯然比波茲曼更“前衛(wèi)”，因為他不僅生活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而且還是一個資深媒體人，因此更是“新”媒體時代的受益者，但這卻不妨礙他對逝去時代充滿追憶和緬懷。施爾瑪赫援引了哈佛大學心理學家艾倫·朗格所進行的“逆時針方向實驗”，將人們還原到1959年的世界?！爱斘覀儾话炎约旱纳钜蕾囉诮y(tǒng)計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更好地提出質疑。”但是，“逆時針方向實驗”只能停留在實驗層面，現(xiàn)代的人們只能處于“多任務處理”的“信息焦慮癥”中無可逃避。

（四）面對未來——人的主觀能動性依然能發(fā)揮重要作用

《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兩本書雖然不是誕生在同一個時代，但是面臨相同性質的問題，這使得他們在面對未來時也體現(xiàn)出一定的趨同性：面對“新”媒體對人類世界的沖擊，人們并非無所適從，只要發(fā)揮主觀能動性，還是能夠有所為。

波茲曼認為，解決問題的根本途徑依然在于人的主觀能動性——“問題不在于我們看什么電視，問題在于我們在看電視。要想解決問題，我們必須找到我們怎樣看電視的方法”。新的時代是無可扭轉的，關鍵是人類如何面對這個“新”時代。施爾瑪赫面對的情況其實遠比波茲曼更加復雜，但其認為，面對這種情況，人類也不需要過度悲觀，因為“我們擁有電腦欠缺并羨慕的特質：創(chuàng)造力、寬容和沉著”，所以在“喧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獲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力”就不是問題了。

三、《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兩本書的不同

由于兩本書作者的身份、所處時代、成長地域文化傳統(tǒng)等都各不相同，這使得兩者在主體風格、問題的針對性、功能定位以及應對效果方面均存在較大的不同。

（一）主體風格：中世紀挽歌/未來主義色彩

作為媒介環(huán)境派的中堅式人物，波茲曼在《娛樂至死》開篇就提出“媒介即隱喻”的命題，列舉了種種因為“新”媒體而導致的不正?，F(xiàn)象。隨著時間的推移，“電視已經(jīng)成為社會和文化領域的一面鏡子，……電視的認識論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我們的生活，它建立起來的躲貓貓世界在我們眼里已不再顯得陌生”。但波茲曼依然認為，“400年來占據(jù)絕對統(tǒng)治地位的印刷術利大于弊。我們現(xiàn)代人對于智力的理解大多來自印刷文字”，這無疑帶有濃厚的中世紀挽歌色彩。當然，挽歌并不是一味泥古，波茲曼也認同：“對于同種境況下可能出現(xiàn)的好處，我們也應該保持坦誠的態(tài)度。”

如同《網(wǎng)絡至死》一書內容簡介所說的，“我們也許已經(jīng)曉悟，但也許并未察覺，我們正陷入空前的‘網(wǎng)絡統(tǒng)治一切的危機之中”，這絕不是危言聳聽。但施爾瑪赫卻并不排斥這個“喧囂的時代”，只是想在這個時代“重獲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力”。他認為，網(wǎng)絡對時代雖然造成足夠的沖擊，但是只要人類將網(wǎng)絡放置在合理的位置上，就不會有問題，即便以后情況更復雜也是如此，因為任何時候人的主體地位不能喪失，這實在是一種未來主義的思維。

（二）思考視角：媒體問題/社會問題

波茲曼當然也知道“娛樂業(yè)時代”是不可阻擋的，但他思考更多的其實是媒體應當如何干預這個社會、推動這個社會。在波茲曼眼中，美國之所以能夠躋身于“世界優(yōu)秀文明之林”，就是因為印刷術的功能。電視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自然不可阻擋，但媒體人需要思考的是，“找到我們怎樣看電視的方法”，以及應當如何完成電視媒體的定位問題。

在施爾瑪赫眼中，電腦當然不僅僅是一個媒體，更應當是一種新的媒介形式，它通過網(wǎng)絡來“傳播和放大”，因此對社會的方方面面產(chǎn)生本質性的沖動。他所論述的問題，無論是注意力被吞噬，還是記憶力被消磨等，其實都是社會問題。同一般的網(wǎng)絡時代受益者不同，施爾瑪赫保持了更加警醒的頭腦，所以在閱讀《網(wǎng)絡至死》的時候，我們往往會捫心自問：在數(shù)字化時代，人類將何去何從。

（三）功能定位：控訴書/警世書

由于有著中世紀的緬懷情結，再加上波茲曼深厚的人文社會科學功底，他更能夠明白“印刷機統(tǒng)治下”的時代穩(wěn)固性，而電視所導致的“娛樂業(yè)時代”對現(xiàn)代民主、公共信息、學校教育等造成的負面影響可謂“罄竹難書”，“娛樂至死”最終只能導致“文化精神枯萎”。相比較而言，施爾瑪赫更多地揭示了網(wǎng)絡對人們日常生活產(chǎn)生的本質性異化：“我們的思想會逐漸散逸，逃離我們內在的自我，依附在電腦鍵盤上?！比欢?，“電腦永遠不會投降”②，當然，“人永遠不會死機”，因此，“人腦”和“電腦”的戰(zhàn)斗還得繼續(xù)，這種警示性是我們必須具備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自然可以將這本《網(wǎng)絡至死》看成是警世書。

（四）應對之策：理想愿景/本質探源

既然“新”媒體對我們所處的時代已經(jīng)造成如此大的沖擊，我們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地融入這個時代。因此，波茲曼和施爾瑪赫針對“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現(xiàn)象分別提出了自己的應對之策。波茲曼的應對之策是建立“看電視的方法”，建構起健康的媒介意識。但他卻沒有細細闡釋如何“深刻而持久地意識到信息的結構和效應”，因此他的對策可能只是無奈下的理想愿景。而施爾瑪赫再次提出了人的主體性問題，“我們擁有電腦欠缺并羨慕的特質：創(chuàng)造力、寬容和沉著”，所以“喧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獲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力”絕對不是問題。這自然是信心滿滿的本質性探源了。

四、結論

盡管“讓媒介承擔某種社會責任或者社區(qū)責任，是很不合時宜的”，但人類在科學技術面前，任何時候都必須堅守自身的主體性地位，因此將以科學技術為基本前提的“新”媒體（或者媒介）放在恰當?shù)奈恢梅浅Ｖ匾?/p>

波茲曼看到電視帶來的無可抵擋的“娛樂業(yè)時代”，但是卻沒有能夠認清大眾對電視媒體功能定位的偏差，因此只能以控訴和緬懷的姿態(tài)表明自己的觀點，最終也只能是無奈地認為需要“改變看電視的方法”，實在是于事無補，于世無補。但是他的努力依然對我們有著非常重要的參考作用，因為“對文化表示關注和憂慮的人”，適當?shù)谋Ｊ刈藨B(tài)更有利于文化的傳承。施爾瑪赫顯然比波茲曼走得要遠，他其實是滿懷欣喜地迎接了網(wǎng)絡時代的到來，卻又深刻地意識到網(wǎng)絡時代給人類帶來的諸多苦惱，因此強調人的主體性地位，“創(chuàng)造力、寬容和沉著”是應對之策，所以在未來“依然潛藏著巨大的機遇”。因此，我們應當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新”媒體的沖擊，同時也有信心來接納更“新”的“新媒體”。擔憂是有必要的，恐懼則不需要。因為新媒體的群體驅力，一旦成為群體的一部分驅力，個體對于建立群體化體系的本能，對于人性也具有極強的誘惑性。[1]

《娛樂至死》在中國有著非常多的擁躉，是一部知名度相當高的書，因此，《網(wǎng)絡至死》緊隨其后，從包裝、書名甚至其封面的推薦閱讀信息，都是“搭車”套用。一部在西方出版也不過幾年的著作，居然在中國被視為“經(jīng)典”，很顯然是不合適的，但是這卻顯示了部分國人對這兩部書的推崇程度。

中國長期以來的“文以載道”傳統(tǒng)，使得“娛樂”“狂歡”很難進入主流認可的價值取向和美學范疇，更不可能登上大雅之堂。而對“娛樂”“狂歡”進行批駁往往能夠得到持重而保守的國人的認同?！秺蕵分了馈泛汀毒W(wǎng)絡至死》面對的電視和網(wǎng)絡問題，其實某種程度上就是“娛樂”和“狂歡”的載體，波茲曼和施爾瑪赫對其“至死”趨勢的批判自然與國人的心理暗合。

但不得不說，這種暗合只是表面上的，并不一定代表著當下的價值取向。大眾熱議的“娛樂至死”和“網(wǎng)絡至死”只不過是人們望文生義借用這兩個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并沒有接近波茲曼和施爾瑪赫在原著中的本質性觀點，甚至相去甚遠（有的人將其置換為“娛樂致死”和“網(wǎng)絡致死”），這中間折射出的問題才更值得深思。在“新”媒體的沖擊下，大眾生活越來越豐富，資料、文獻的獲取越來越方便，但是靜下心來認真研究者卻越來越少，如此的人文社科研究成果，其價值幾何？喻國明老師研究發(fā)現(xiàn)，高學歷人群更傾向于通過媒介獲取信息[2]，“新”媒體時代對所謂的精英知識分子的沖擊，導致精英潰逃或者隨波逐流才是最可怕的！在“新”媒體時代，對于精英知識分子的考驗是應當如何恪守自己的價值觀立場。因此，在這個我們想得出結論的話題“‘新媒體與我們生活的時代”中，真正的話題才剛剛開始。

注 釋：

①為簡潔起見，本文將《網(wǎng)絡至死：如何在喧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獲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力》一書簡稱為《網(wǎng)絡至死》。

②施爾瑪赫引用微軟前CEO納森·梅爾沃德的話。

參考文獻：

[1]仇家寶，朱志勇.淺析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虛擬社群的群聚心理及群體效應[J].新聞愛好者，2020（4）：72-73.

[2]喻國明，劉淼.媒介動機如何影響人們的媒介使用：基于“全民媒介使用與媒介觀調查”的描述與分析[J].新聞愛好者，2020（6）：10-15.

（廖媌婧為上海戲劇學院電影電視學院講師;曾慶江為蘇州大學傳媒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