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運濤
黃花苗仙子
在我的家鄉(xiāng)鄂西北一個偏僻的農(nóng)村,
人們將蒲公英稱作“黃花苗”。每年農(nóng)歷
二三月份,她們便舞動著修長的圓狀披針形長袖
在山巖石坎上,在耕地田塍的空隙間,伸長了
脖子,從碧綠叢中,吹響一朵朵黃色的喇叭
并隨著微風,愜意地舞蹈,在陽光溫煦的下午
沒有誰會相信,就是這么纖瘦的女子會用
一把把被時光磨得發(fā)亮的鋤頭將自己連根挖起,然后
跳進竹篾籮筐里,送到山腳下世世代代生存在
那里身患病痛的人們,為他們
清散周遭的煩熱,化解淤積體內(nèi)的食毒
也有如我父親般心地良善的人們
將一部分沿路飛翔的黃花苗送回到生她的土地,并 祈求
來年春天,黃花苗仙子再一次攜愛降臨人間
游杭州花圃,給貝貝
不問前生,不問身姿、色澤。
不啟味蕾。單聽聽
她們的名字:法拉皇后??沃勒頓老莊園
克勞德·莫奈??鴛鴦泡??瑪麗玫瑰??金太陽
單聽聽她們的名字:豹子??藍色狂想曲
阿爾弗萊德·西斯萊??仁慈的赫敏
尤特森??流星雨?然后默念,小楷,慢慢寫下:熱帶雨林
紅瑪瑙??粉帽子?金獎章??紅寶石婚禮
你就會知道:人生多美好,
生活多有意思。然后,給翅膀一陣
微風:艾拉絨球??新1號??甜蜜生活??平湖秋月??彩云艷麗
然后,繼續(xù)念、聽、聞、觸,沉浸
其中:新想象??藤尼克兒??桃紅春山??紫袍玉帶
馬克夏加爾……當然,還有一朵,叫
親愛的談貝: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冬末,深夜醒來,聞雨聲
有一條溪澗,扭動著曼妙的身姿,
婀娜走來。懸掛腰間的水珠,像詞,發(fā)出金屬聲
在她耳畔,吐出蛇的信子,像一根針
落
下
她走了——像眼淚,回望著:
一口枯井
陽光來到了我的書桌
它側了一下身,穿過
懸掛在筆架上的毛筆排成的小小柵欄
并順手采擷了一束吊竹梅的紫色
臺燈底座發(fā)出刺眼的光
是它送給我的一把臨安雷竹劍
它撲到米沃什詩集《面對大河》的封面上
俯身,舔舐著
一支自然下垂的油印樹葉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字跡潦草的詩稿
訪棲霞嶺,兼寄友人
肉體凡胎沉重。試著給紅磚插上一對蝴蝶之翼
身處都市中心,練習在層林盡染中覓一葉
綠,在喧嘩聒噪中捕捉一聲鳥鳴
黃龍、白沙泉、金鼓、牛皋墓、鮑莊
蝙蝠洞、紫云、烏石峰、
雙靈、香山洞……當這些詞,
在我們的誦讀下拔地而起,我們就是這嶺上的
草木石子——生活命令我們交出雙锏,不如索性也 交出
這一身絕學。做一個粗布裹身的牧童,
一頭老黃牛、一支橫竹笛,便將這風光旖旎的山水
請入畫中:我不動,風就不動;風不動,
塵世就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