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止一次地去想象過他以后的樣子,帶著迷戀、深情以及傷感。我看不到我想象他的時候我的樣子,我猜想,我那張還算年輕的面容上一定綻著花朵,眼里閃著星光。我只要一想著未來的他,我那張還算年輕的面容便要老淚縱橫了。
你或許猜到了,這個他,是我的兒子。
一提筆寫他,我便沒辦法克制。真的。我在我而立之年遇見他之后,我就知道,從此之后,我有了更好地活著的理由,從此之后,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了唯一的,至愛。
請原諒我的不粉飾不掩飾,我們還有父母、愛人,我也深深地愛著他們。但是,我必須承認,只有他,能讓我不可抑制地想到這個詞——至愛。
只有這個人,他的生命是我創(chuàng)造的。在創(chuàng)造他之前,我對這世間還抱有懷疑,抱有迷茫,有了他之后,我對生活懷有了一種嶄新的洶涌的熱愛與希冀。他由愛而來。他是愛本身。
作家蘇童寫他的女兒:我對她的愛深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我簡直呆住了,這明明就是我的話。天下的父親之于女兒,母親之于兒子,是不是都如此,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萌生一種嶄新的純粹的巨大的無限的癡戀?這份愛的能力與質(zhì)地,這份愛的不可理喻,把我們自己都給驚住了。
一個母親,第一次,面對一個從你腹中掉落的小人兒,是什么感覺?我有些詞窮。這個小人兒原是一粒罌粟般的小種子,他植入我的體內(nèi),在腹中一點一點地變化,開始像一粒芝麻、一只蝌蚪、一顆豌豆、一個蘋果……慢慢地,他有了心臟、五官、肢體、頭發(fā)、指甲、皮膚,他開始呼吸、心跳、吮吸、舞蹈,他開始有了感官,嗅覺、觸覺、味覺、聽覺,他開始去捕捉我、感知我、呼應我、迎合我。我是他的海洋,是他的宇宙。這個頑強的小人兒,一點點地向我宣告著他的存在,讓我開始感知味蕾的突變、身體的沉重、未知的茫然,以及恐懼、疼痛、狂喜……這個小東西,不顧一切,拼盡全力,與我相見。這場相見,跋山涉水,轟轟烈烈,帶著生命里絕無僅有的儀式感。他讓我遇見了另一個世界,讓我成為另一個我。他讓我的生命通往繁復,通往豐盈,通往深沉與遼闊。
當這樣一個異性,從我的身體里產(chǎn)生,赤裸裸地對我宣示著他絕對的愛與信任,是那么讓我慌亂與感動。我一點點地去熟悉、親近、揣摩這個與我的身體密切相連卻結構迥異的小人兒。他向我展示著生命的另一種形態(tài)。他從我的身體里剝落,漸漸長成了一個獨立的、自尊的小男孩,他快活、頑皮、率真,總有著使不完的勁頭,像一頭奔跑的小鹿。他自信、張揚、逞強,充滿了蓬勃的求知欲與創(chuàng)造力。他一路牽引我,為我打開了另一個充滿了無限可能無限魅力的世界。我簡直對那個世界著了迷。
我總是在他熟睡的時候靜靜地看他。從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這是一個母親的好時光。如今這個躺在床上的少年,身體已經(jīng)占了床的一大半了,他的雙腿修長、結實、勻稱,有了一個男子漢的雛形。他的腳掌已經(jīng)跟我的腳掌一樣大了。他還像小時候那樣,趴著身子,卷著被子,睡姿憨稚肆意,睡得沉實香甜。他熟睡的臉那么美好、純凈,像一個閃光的夢,像世間最后一塊凈土。有時候,看著看著,他突然醒了,睜開眼叫一聲,媽媽,將手臂環(huán)過來,像幼時那樣。我的心一下子便化了。
每個周末,他都習慣地賴會兒床,喚我,媽媽,過來陪我躺躺,我們聊會兒天吧。我領了圣旨,乖乖躺過來。兒子,聊什么呢?聊什么都行。那你想跟媽媽分享什么?媽媽,我跟你說說我做的夢吧。母子倆竊竊私語,親密無間。有一回,我突然矯情起來,問他,兒子,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人是媽媽吧?這個十歲的男孩突然字斟句酌起來,現(xiàn)在,當然是最愛媽媽。我驚住了,惶惶地問他,那,以后,你最愛誰呢?他說,我長大了要結婚啊。這個少年,是什么時候知曉了男女情愛的呢?但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傷感地發(fā)現(xiàn),有一個女性正一點一點地向我逼近,她早晚要橫亙于我們中間,理所當然地掠奪與侵占。我試探他,你有喜歡的女孩嗎?他害羞了,笑一笑,說,我們班上有個女孩子很喜歡笑,她笑起來很好看。我又問,比媽媽笑起來還好看?他想了想,說,嗯,跟媽媽一樣好看。
我不知道有多少母親跟兒子有過這樣的問答。在某一天,一個母親,在一個少年面前,充滿了危機與失落。她們難以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這個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小肉團兒,這個自己一寸一寸抱大的小人兒,會慢慢地離開自己的懷抱,去愛上另一個女人。
二
母性,是不是女人身體里的一個泉眼,一旦觸及,便汩汩而出,泛濫成河?
愛情讓女人成為水,而母性,讓女人成為江河,成為大海。
母性,會顛覆一個人。
我在深圳生活的三妹,以前是個文藝青年。聽爵士、民謠,看張愛玲、賈樟柯、毛姆。她不喜歡世俗生活,也不太喜歡孩子,對家里一些個外甥外甥女也沒有多大的熱情,偶爾聚在一起,難得去主動逗一逗抱一抱。她也跟我們納悶,我這人,怎么不太跟孩子親呢?前幾年,她生了女兒,像是身體里打通了某個穴位,整個人都溫厚柔軟起來。她跟我說,姐,真是奇怪,現(xiàn)在看到跟糯糯(她女兒小名)一般大的孩子,我就母性泛濫,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她出差,在地鐵里看到一個抱在手里的女孩兒,忍不住上前去逗,還跟人家母親提出來想要抱一抱,結果嚇得那人趕緊走開了。以前,她心氣多高,不愿意回小縣城,不愿意做小女人,她向往大城市、大世界。她喜歡漂著的狀態(tài),喜歡上揚的狀態(tài)。女兒,讓她一下子落了地。她開始變得瑣碎、踏實。她從一個文藝青年變成了一個工作狂一個女兒奴。她的微信朋友圈頭像由一個手里揚著一根蘆葦?shù)呐⒈秤白兂闪烁畠旱挠H密大頭照,她在家人群里頻頻發(fā)她女兒的視頻,發(fā)些關于孩子的教育文章及社會新聞。一看到某個孩子失蹤某個孩子死亡的新聞,她就心驚膽戰(zhàn)惴惴不安,她感嘆社會的風氣,憤恨人心的險惡。她在深圳那樣的都市里,活得努力又小心、忙碌而世俗。好像她生活里從來沒有過爵士。
兒子,也讓我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個我。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很早我就知道我身體里欠缺溫良恭儉讓的美德,因為我外婆告訴我,小時候妹妹每次穿我的衣服,我都要讓她脫下來。那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衣服,我不愿意跟她分享。后來,我父親又告訴我,我六歲的時候,他吃了一口我碗里的雞蛋餅,我便撒著潑不依不饒,恨不得父親能吐回來。這兩件事坐實了我自私的罪名。理智地想想,我確實是那種愛自己多過于愛別人的人,便只有接受了自己的自私。自私也是人的天性。我后來才知道,我并不是單一的自私體質(zhì)。
生命中注定有這么一個人,要來治一治你的劣性,讓你徹頭徹尾地改變,再也自私不起來。
是的,有了他,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任性地睡懶覺煲熱劇,再也不能心無旁騖無所掛念地獨自去旅個行宴個會。我變成了一個溫良無私的老母親,哪怕是,吃飯的時候夾塊雞腿或魚肚皮,還沒到碗里,半道拐個彎便到他碗里去了。想剝幾個核桃吃,卻總是入不了嘴,一剝出點好肉,都塞他嘴里去了。
兒子三歲的時候,我們姐妹幾個帶孩子去香港玩。第一次,去一個心心念念的國際都市購物天堂,我卻對香港完全失憶了。我眼里全然只有一個幼兒,全程懸著一顆心,怕他走失,怕他生病,怕他冷著、熱著、餓著。我?guī)е持粋€大旅行包,里面有奶粉、奶瓶、食物、衣物、保溫壺、濕紙巾、大浴巾、小毛巾,那是一個幼兒吃喝拉撒睡的基本保障。這個小幼崽,餓了就吃,累了就睡,從來不跟你商量。你抱著熟睡的他,找景點、找飯館、找地鐵。我那連礦泉水瓶蓋都擰不動的手,硬是抱著他,走過了小半個香港。很多次,我覺得我的身體已經(jīng)累到了極限,我的手臂已經(jīng)要廢掉了,可咬咬牙,又扛過去了,在迪士尼的夜晚,為了等一場煙花,我們支撐著又累又困的身體。煙花沒等到,卻等來了一場突至的暴雨。我冒雨去尋找可以遮雨的用具,一無所獲,最后靈機一動,四處討了一些塑料袋,把它們撕開,拼成小小的雨衣,護住孩子們。三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孩子,在暴雨中一路狂奔。我一直記得那個夜晚,電閃雷鳴,劈頭蓋臉的雨水,繁華有序的園區(qū)被大雨澆得一片模糊,到處是抱頭逃竄的人影,似是而非的路口,我完全辨不清了方向,我緊緊抱著兒子,問他,兒子,怕嗎?他搖搖頭,有媽媽,不怕。那個筋疲力盡一身狼狽的我充滿了莫名的力量。那樣的我把我自己都感動了。
母性,是女人體內(nèi)自帶的甘露。每次接家里的電話,我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語調(diào)。家里的電話,要不是丈夫打來的,要不是兒子打來的。通常,我都是那種慣常的語調(diào),像一條直線,像一碗白開水,沒有什么成色與波瀾。好的。知道了。今天加班。下班后回家。電話背后的那個男人,曾經(jīng)也讓我癡狂,讓我說過很多傻話做過很多傻事,但終是經(jīng)不住歲月。那種男女情愛的模樣與表達,在日復一日流水般的婚姻生活里,像皮膚一樣,流失掉了膠原蛋白,不再細膩飽滿,不可避免地松懈了,喑啞了。可女人,注定是為愛而生的物種,她們骨子里滔滔的愛永遠不會消亡。她們只是將愛轉(zhuǎn)移了。有時候,以為是丈夫的電話,隨口應著,嗯。那頭突然跳出脆生生的聲音,媽媽。是兒子。我的語調(diào)立馬就變了,完全不需要醞釀,我說,兒子,寶貝,好的,你今天想吃什么?媽媽馬上就回家。我聽見我的聲音里帶著蜂蜜水的質(zhì)地,一種晶瑩的琥珀色,溫潤,又甜蜜。
我可不是在歌頌我的母愛。母愛有什么值得歌頌呢?它像是女人的心跳,呼吸,歌唱,它是女人與生俱來的礦藏與信仰。是母愛,讓女人變得豐美與豐富。沒有母愛之前,女人多么單薄、干巴,她們只有皮相與肢體,她們的性情、神韻、品格并沒有完全發(fā)育,她們體內(nèi)的泉眼還沒有被打開。母愛,是女人擲地有聲的宣言,它讓女人沖破性別桎梏,變得堅強,甚至剛強,變得高大,甚至偉大。在這世上,除了母愛,還有什么,能讓女人的形象以絕對的碾壓之勢完勝于男人們,讓他們?yōu)橹渎?,為之羞愧,為之?zhàn)栗。
母愛,讓女人破繭成蝶。它是女人取之不盡亦享用不盡的乳汁。
三
有一次跟兒子聊天,讓他用一個詞來形容母親。他歪著頭,想了一下,說,善——我微笑著,信心滿滿地等待他說出另一個字。然而,他說出的是另一個詞,善變。
孩子的眼睛是多么敏銳而清亮啊,他輕易就看穿了我們。我們是如此善變。有時候,我們那么自信與膨脹,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要成為最優(yōu)秀的、最耀眼的,我們在給他最好的與讓他成為最好的路上跟自己較著勁。有時候,我們又突然無比謙卑與知足,覺得一切都無所謂,只要他健康就好,快樂就好,活著就好。我們的標準忽上忽下,我們的理想忽左忽右,我們的情緒忽好忽壞。我們從沒有遇到,比怎樣當一個母親更讓我們犯難,更讓我們搖擺的事。
是的,這個十歲的男孩,我在他面前,總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在外人面前,我知性、從容。我的修養(yǎng)與虛榮讓我穩(wěn)定地維持著這個形象。可在他面前,我就垮了。我像一條變色龍,像一個極端分子。我有時候是柔情蜜意的少女,有時候又成了怒不可遏的巫婆。我那么迷戀他的笑。他一笑,我便想歌唱社會主義好。沒有什么比他的笑,更春風撲面的了。我回饋他更春風的笑。母慈子愛,萬物靜好,感念上蒼,人間值得。可還有另一種情況,我們像兩只獸,互相對峙。我變成另一種母親的樣子,嚴厲、方正,甚至氣急敗壞、河東獅吼。他那日漸壯大越來越無法掌控的個性與反叛,總是戳破我那可憐的修養(yǎng)與局限的智慧。
怎么辦呢,這個一日不同一日的少年,他好像天生就是要來考驗你的,考驗你的耐心,考驗你的精力,考驗你的能力。稍不留神,你就亂了陣腳泄了底氣。
我第一次當母親,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在我兒子十歲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的相處每天都在發(fā)生變化,我們開始面臨一系列的問題。從前,他就是你的孩子,他需要你的愛與呵護。施與受,在那個時候,是對等的和諧的。而現(xiàn)在,他成了一個獨立的人,他有了自己的性情、思想、個性。他開始強調(diào)“我”。我不喜歡。我想這樣。我要那樣。也開始質(zhì)疑“你”——你說的就是對的嗎?那是你認為的。你說話不算話。你不也犯過錯嗎?每一天,我們都要進行這樣的對話,我每天都要在這樣的對話里糾結與抓狂。
在與他的對話里,我也同萬千母親一樣,重復著象征母愛的說辭,我一切都是為你好啊——
我讓你學鋼琴是為你好。鋼琴是樂器之王。鋼琴多么高雅,音樂多么迷人。鋼琴可以開發(fā)智慧、熏陶情致、鍛煉毅力。鋼琴可以陪伴你。鋼琴可以表達、可以發(fā)泄、可以舒解。鋼琴可以讓你變得高貴。我小時候多么想學鋼琴呀,可那時沒有條件。我每天如此地灌輸給他??伤f,我并不熱愛彈鋼琴啊。彈鋼琴真的很枯燥。彈鋼琴很浪費時間。我每天放學回家要寫一大堆的作業(yè),還要彈鋼琴,我沒有一點自由。我真的不想彈鋼琴,我想玩!
我讓你打籃球是為你好。打籃球多好,多帥,可以鍛煉身體,最重要的是可以長高啊。長高對于一個男孩子多重要啊。我還想跟他說,小女生都迷打籃球的男生呢??伤f,我就是不喜歡打籃球,我更喜歡打乒乓球。
諸如種種,不勝枚舉。
一個母親與一個孩子之間,永遠無法步調(diào)一致,永遠有著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作家池莉說,母親的施與和兒女的收受之間,有太多的誤差與歧路??墒菦]人告訴母親們,怎樣的施與,才不存在誤差與歧路,怎樣才能為孩子找到一條筆直光明的康莊大道。
在陪伴孩子成長的路中,一個母親,要經(jīng)歷多少坎坷跌宕的心路歷程啊。我每天都在思考,我對他的要求到底是對是錯?我是要堅持我認為的更好的選擇,還是充分尊重他的個性喜好?我的經(jīng)驗之談是不是也是一種偏激與壟斷?尊重他的個性是不是也是一種縱容與放任?面對這個像小牛一樣慢慢長出角的少年,在某些時候,是圈養(yǎng)更好還是野放更好?是教導規(guī)矩更重要還是釋放天性更重要?是他更優(yōu)秀重要還是他更快樂重要?
我每天陷在這些問題當中,自我斗爭,自我懷疑,自我妥協(xié),自我修正。我總是忍不住,將我自以為是的經(jīng)驗與真理教授給他,我希望他善良但又怕他吃虧,希望他誠實又怕他上當,希望他勇敢又怕他莽撞。我用母親的名義,恨不得制造出一套最標準的母愛范式,給他鋪好一條最周全最正確的成長之路。這天底下,有多少母親,陷在孩子的成長與教育的泥沼里,無法自拔,終身監(jiān)禁。在陪伴與付出的過程中,孩子漸漸包攬了我們喜怒與憂思,包攬了我們的愛與寄托,成了我們的天,成了我們的一切。
在做一個母親的途中,我仿佛又重新活過了一遍。在我兒子十歲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其實比兒子更享受與依賴自己的母愛。我的母愛過于洶涌,自己把自己陶醉了,自己把自己淹沒了。
事實上,他在一點點地遠離我。我們之間需要與被需要的比重在發(fā)生變化。在他還是幼兒的時候,我是他的一切。他無時無刻不需要我。等他稍稍長大一些,會走路,會表達,會撒嬌,我們彼此感受著母子之愛天倫之樂,我們互相給予互相需要。再后來,他對我的需要越來越少了,他走路不再愿意牽著我的手了,他越來越不愛跟我玩了,他越來越不愿意跟我表達了。他有了他的世界。以前,我樂于跟他營造一種儀式感,每天晚上跟他道晚安,說,兒子,媽媽愛你。他會熱切乖巧地回應,媽媽,晚安,我也愛你。后來,他的回應變成了,媽媽,晚安。再后來,干脆變成了一個字。嗯。是的,他開始敷衍我了。他開始羞于表達或者不愿意表達了。有時候,在某個情境里,我突然母愛大發(fā),也不管場合,親昵地上前去抱抱他,以為他還是那個小小的孩子,他卻僵著身子,嘟囔一句,媽媽!語氣里有著分明的抵觸與抗拒。
這個漸漸長大的孩子,在一點一點地向你告別。
人世間,所有的關系與情感,都注定是一場無法善終的緣分。在剪掉臍帶的那一刻,孩子便已經(jīng)不屬于母親了。母子情深,血脈相連,終是一場預見的分離。最好的母愛,或許是對母愛保持一種克制與警惕。默默地,看著他,一點點走遠,融進茫茫人潮,匯入滾滾紅塵。保持微笑。
(選自2020年第10期《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