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的功能研究

張明池

（云南師范大學，昆明 650500）

彝語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彝語支，句子的主謂結(jié)構(gòu)與漢語相似具有一定的松散性。而句中語氣詞填補了主謂結(jié)構(gòu)的松散性，不僅表示停頓，同時也增強了句子的語氣。相對于漢語發(fā)達的句中語氣詞來看，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較少。大部分漢語句中語氣詞可以與句末語氣詞混用，如“吧、呢、啊”等，而彝語納蘇話中句中語氣詞的句法位置相對固定，只局限于句中。在彝語納蘇話中“no33”“?a33”通常情況下被視為彝語納蘇話中的一種口語化結(jié)構(gòu)，在普忠良《納蘇彝語語法研究》一書中將“?a33”（書中為“??a33”）視為彝語納蘇話中標記施事格的標記，而將“no33”視為標記受事格的標記。[1]經(jīng)筆者考察后發(fā)現(xiàn)，語氣詞“?a33”通常情況下只出現(xiàn)在被動句中，可以將其視為施事標記，彝語納蘇話被動結(jié)構(gòu)為S+O+“?a33”（施事標記）+VP，語氣詞“?a33”可以用于標記施事者，使句子的施受關(guān)系更加明顯清晰。而句中語氣詞no33”不僅作為受事標記出現(xiàn)在表示施受關(guān)系的句中，也出現(xiàn)在不表示施受關(guān)系類型的句子，如感嘆句等。此時語氣詞“no33”所標記的成分范圍較廣，可以是主語，也可以是話題。從信息傳遞的角度來看，句中語氣詞的使用讓彝語納蘇話“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更加清晰，語氣上的停頓也使句子的重要信息得以突顯，增加了信息傳遞的有效性。這也是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的多功能性的體現(xiàn)。

一 句中語氣詞的標記功能

標記功能是句中語氣詞最明顯的功能之一。因為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句法位置相對固定，所以在句中標記的成分有限。其中“?a33”最為顯著的區(qū)別就是只用于被動句中只用標記施事賓語，而“no33”可以用于不同類型的句子在被動句中表示受事主語，在話題句中標記話題或主語。

（一）施受關(guān)系下的標記功能

以上例子均為表示施受關(guān)系的被動句，有“ ?a33”單獨存在的，如例（1）；也有“ ?a33”和“no33”同時存在的，如例（2）。例（1）中“ ?a33”固定的句法位置在施事賓語“t?i21”后，例（2）中“no33”用于受事主語“ɑ21k??33”后，“?a33”用于施事賓語“t?i21”后。通過使用句中語氣詞，可以增加句子之間的施受關(guān)系，強調(diào)句中的被動語義，使句子之間的“承受義”得到加強。當“?a33”和“no33”同時出現(xiàn)在被動句中時，也使句子成分更加明晰。而句中語氣詞“?a33”只用于被動句中，有時也存在被省略的情形，可將其視為彝語納蘇話所固有的被動標記詞，其固定的句法位于施事賓語之后。而語氣詞“no33”還存在于其他情形之中。

（二）標記話題

句中語氣詞“no33”標記話題是彝語納蘇話口語中最為常見的形式之一。而其標記的對象也不僅僅是單一的話題類型。在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標記的話題種類有以下幾種：[2]

1.論元共指性話題。句中復指話題成分，有時省略。如：

在以上例中，彝語本身語義指向可能不夠明顯，從翻譯來看例（1），其話題為“他t?i21”，而后面述題部分“學習不太好”之前也存在一個空位是復指話題。例（2）中話題為“我的孩子?o21a55k??33”而述題部分的“他t?i21”是對話題的一個復指。

2.語域式話題。話題為表示“時間、空間”等某一范圍的話題句。如：

以上例（1）（2）屬于時域型話題句，句子的話題分別為時間類“過幾天a21?i21p?a55ni21”，以及空間“祿勸?au21x?21t??33”；例（3）中標記的話題屬于領(lǐng)格式話題，話題的“兩件衣服p?e33ni55p?i33”與述題部分“一件t?a21p?i55”是整體與部分的關(guān)系；例（4）屬于背景語域式話題，話題“沒事干pe33so33ma21?au21”是述題部分“去洗碗pa21?33?i21”的一個條件；例（5）屬于上位語域式話題，話題部分“小孩a55k??33”與述題部分“ 女孩a21mo33”屬于縱向包含關(guān)系。

3.拷貝式話題。話題與述題之間有相同成分。如：

（1）這個女孩做飯呢做得很好，就是懶。

以上例中，話題部分與述題部分都存在相同的部分，如例（1）中的“做pei33”以及例（2）中的“讀k?33”。這一類話題都帶有轉(zhuǎn)折的色彩。

4.分句式話題。這一類話題前面話題部分不獨立成句，話題與述題具有一定的邏輯關(guān)系。如：

以上例（1）表示條件，例（2）表示因果關(guān)系，而話題標記“no33”前面的句子不能獨立成為單獨的句子。

總的來說，彝語納蘇話的話題句已經(jīng)達成了“話題+“no33”+述題”的結(jié)構(gòu)，且相對固定。而語氣詞“no33”在話題句中突顯句子的話題，從一開始就固定了談話的展開范圍。當語氣詞作為話題標記時，其增加了句子之間停頓，有意識地加強了句子背后的轉(zhuǎn)折意味如拷貝式話題，拷貝式話題一般都帶有一絲遺憾，可惜的語氣，而在拷貝式話題句中使用句中語氣詞對話題形成了標記，同時使句子中惋惜的語氣增強。除了拷貝式話題之外，句中語氣詞在話題句中所表示的轉(zhuǎn)折概念均較為薄弱。而在話題句中，語氣詞“no33”標記的成分可以既是主語又是話題。如：

但不存在用語氣詞單獨標記主語的情況，這一點也與漢語存在明顯差異。

二 焦點功能

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no33”出現(xiàn)在句子中時對句子之間進行了銜接，而從信息結(jié)構(gòu)來說，句中語氣詞具有劃分句子的主次信息引出焦點，產(chǎn)生對比義的功能。

（一）劃分主次信息

在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no33”前的成分是不固定的，可以為詞、短語甚至是句子。而進行對話的最終的目的是傳遞新信息，而在對話句子中的始發(fā)點可以是舊信息（已知信息）也可以是新信息。但句子信息的新舊程度是從左到右逐步增強的。通俗地說，就是離聽話人最近的信息才為句子的焦點。如“今天會下雨，你記得帶傘?！痹谶@句話中沒有上下文的情況下“今天會下雨”仍然是一個新信息，可句子所表達的重點是“記得帶傘”。這就是重要信息向右靠的原則。從信息結(jié)構(gòu)來看，在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no33”前的成分可以被視為句子表達的起始點，語氣詞“no33”之前的成分可以被稱為“主位”，而語氣詞后面的說明部分則是句子的“述位”，“述位”部分是句子的重要信息也是句子的焦點。如：

（1）書呢，我拿給你的同學了。

在以上例中，語氣詞“no33”前的成分為說話人聽話人雙方共有的已知信息，如例（1）中的“書so33so55”而例（2）中“這位”表示特指所以“老人mo55so33”也是一個已知信息，所以語氣詞后面的說明部分為句子的新信息。例（1）中句子表達的重點是“給你同學了”，而例（2）中所表達的重點是“身體很好”。在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中語氣詞“no33”可以區(qū)分句子的重要信息與次要信息，使聽話人可以得到準確的句子焦點。在句子中的停頓不僅闡述了談話背景或條件（已知信息），語氣上的停頓也可以引起聽話人的注意，引出句子的焦點，進一步增加了信息傳遞的有效性。

（二）產(chǎn)生對比義

如果將上一類焦點稱為信息焦點，那么句中語氣詞產(chǎn)生對比義一般是出現(xiàn)在具有對比焦點的句中，而與語氣詞引出的焦點產(chǎn)生對比義的焦點往往在選項之中。信息焦點的句子一般為陳述句且給出的信息不存在選項，而對比焦點唱出現(xiàn)于疑問句的回答中，句子存在著不同的選項。如“我爸爸呢，喜歡去菜市場買菜?！钡@句話只用于普通陳述且不存在其他的選項時“呢”就單純的表示停頓，不具有對比義。但如果是“你爸爸媽媽喜歡去哪里買菜？”回答“我爸爸呢，喜歡去菜市場買菜”前可以也省略了“媽媽喜歡去……或是媽媽呢我不知道”，此時的“呢”就具有對比義而不單是表示停頓。在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也no33存在這樣的現(xiàn)象。如：

將例（1）與例（2）做一個比較，在例（1）中，語氣詞“no33”僅僅表示一個語氣間隔，然后引出了句子的重要信息，本身不具有對比義。而例（2）中，句子中有了“我”和“姐姐”兩個選項，語氣詞“no33”用在了其中一個選項“我姐姐?o21nei55nei55”的后面就產(chǎn)生了對比義，與前一個選項“我?o21”形成了對比。

總之，如果句子僅有一個選項時，語氣詞“no33”僅僅表示停頓，對主位述位進行劃分，引出句子的焦點，促使信息傳遞更加有效。而在有兩個或兩個以上選項的句子中使用語氣詞時，語氣詞“no33”本身在原有功能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對比”的意味。

三 句中語氣詞的語氣意義

在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詞意義的體現(xiàn)是通過句中語氣詞“no33”前后的輕重音來判斷的，其意義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一）句中語氣詞在句子中的語氣含義較為模糊

這一類句子的特征在于句中語氣詞“no33”之前的語段相對較輕，語氣詞“no33”后的句子音較重。整個句子前輕后者，且前語段不伴隨上升語調(diào)，音長短無明顯差別。如：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這一類型句子一般情況下只用于陳述一個事實，句子本身的感情色彩也相對薄弱。此時語氣詞“no33”在這類句子中只能單純作為一個話題標記，其本身不帶有額外的語氣意義。

（二）語氣詞帶有不言而喻、感嘆、遺憾等語氣色彩

這一類句子的特征是語氣詞前面的部分為句子的重音的部分，而語氣詞后面的部分音相對較輕，且語氣詞前的語調(diào)不上升。如：

這一類型句子多為評價別人的句子，如例（1）。句子的重音在“他t?i21”上，后面對前面的補充說明部分則相對較輕。句子中所表達的語氣為遺憾可惜。而例（2）中也含有一絲轉(zhuǎn)折的，增強了“可惜”的語氣。這一類句子的語氣色彩相對較重，句中語氣詞no33看為簡單的主位標記。

四 句子語氣詞的產(chǎn)生

（一）“?a33”的原由

關(guān)于彝語納蘇話句中語氣“?a33”的由來，一些學者認為源于彝語的使動前綴，如朱文旭等。也有一些學者認為源于語氣詞。而在彝語納蘇話中，使動用法的情況很少，所以前者的理論在彝語納蘇話中不成立，而且其不僅可以用于標記施事賓語，也可以用于句末或是單獨使用。如單獨使用“?a33!”所表示的含義就是“走！”，也可以與動詞相連用如“t?55?a33”就是“走啦！”雖然兩者所表示的意思相近，但相對于“t?55?a33”來說，“?a33”的語氣更加強烈。所以筆者認為，“?a33”可能是由句末語氣詞位置遷移而導致的結(jié)果，而“?a33”則是對“t?55?a33”的延伸用法。

（二）“no33”的原由

因為彝語納蘇話屬于眾多彝語支系方言中的一種土語（次方言），所獲得的學術(shù)關(guān)注較為薄弱，所以目前學界關(guān)于“no33”的來源尚未有學者進行討論。通過筆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在彝語納蘇話中存在一個與“no33”讀音相似且意義接近的動詞為“no21”，而“no21”的意思為“等一下、停一下”的意思，這與“no33”所表示的停頓意義極為相似，而“no33”本身作為語氣詞時，句法位置相對固定，只能存在于句中，所以可以排除有句末語氣詞延伸這一說法，而“no21”作為動詞，出現(xiàn)時間先于語氣詞，所以筆者推測句中語氣詞“no33”可能源于動詞“no21”的語義延伸。[3]

五 結(jié)語

在彝語納蘇話中，有“no33”和“?a33”兩個句中語氣詞?！?a33”只出現(xiàn)于表示施受關(guān)系的句子中，用于標記施事賓語。這不僅增強了句子的“遭受義”也使句子的被動意義更加明顯，結(jié)構(gòu)更加清晰。而“no33”除了在施受關(guān)系的句子中標記受事主語之外，也可以對話題進行標記。句中語氣詞“no33”的多功能性體現(xiàn)于可以標記不同語義的話題句，在主—述結(jié)構(gòu)中劃分句子的重要信息和次要信息繼而引出句子的焦點，在有對比焦點的句子中“no33”還存在“對比義”。根據(jù)其前后也可以判斷出句子的語氣色彩，體現(xiàn)了句中語氣詞具有一定程度的表義功能。“no33”和“?a33”作為彝語納蘇話中固定的口語化結(jié)構(gòu)，其本身的句法位置相對固定，使用句中語氣詞不僅增加了篇章的銜接，同時也增加了信息傳遞的有效性。而對于句中語氣詞的來源，只存在于表面的推測，仍從實際語境中去進一步的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