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微更新與日常生活建構

摘要：城市更新在中國的發(fā)展進程不斷加快，而這種物理空間快速的“新陳代謝”帶來了影響更為深遠的城市問題，因此“城市微更新”以及“社區(qū)微更新”等重新回歸人的尺度與日常生活的設計改造項目應運而生，探討城市微更新與日常生活建構之間的關系。本文以文獻研究法為主，嘗試結合近年來微更新的相關項目案例，探討“更新”的內容問題，強調空間的公共性與精神性，以及微小空間的生活性與真實性。正是那些細碎角落的日常生活場景建構了一個有溫度、有靈魂的城市空間與城市記憶，也正是多元文化背景下，不同社會階層人群之間的互動，帶動了一個城市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

關鍵詞：城市微更新日常生活城市精神

“看不見的風景決定了看得見的風景。

—伊塔洛·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街角的修車匠、巷尾的豆腐攤、遺棄的電話間……這些“微小”的事物和人，構成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但當城市現代化進程不斷加快，大規(guī)模的拆建使得諸多真實性被城市符號所掩蓋，空間被作為承載符號的載體，那些生動的畫面終究變?yōu)闊o法認出的單一形式。日常如何在城市的容器中散發(fā)其精神光芒是值得思考的問題，而城市微更新可能是我們重新面對城市問題的一個視角。

一、“城市更新”的歷史沿革與人文轉向

城市更新，主要是指對城市建成區(qū)城市空間形態(tài)和功能進行的可持續(xù)改善的建設活動。其概念原先是針對都市的住宅問題而提出，最早見于1949年美國《住宅法》，1954年的《住宅法法案》中正式使用這一概念，其內涵為針對貧民窟進行住宅改造行動?。起初的更新方式與途徑基本為拆除重建或整體復新，而大規(guī)模的拆建也逐漸引起較為尖銳的社會問題。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有關城市更新的新思潮逐漸形成，多元主體的合作共建成為新的動力，而“更新”的內涵也由單一的建筑物質環(huán)境重建，逐漸豐富為有關經濟、社會、環(huán)境、人文等多目標主體的綜合更新改造，這也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理念相吻合。這種新的理念以及與之發(fā)展出的多種城市更新途徑，成為重塑現代社區(qū)能力以及公眾參與的主要方式之一。這此過程中，更新以及重建的不僅是物質環(huán)境，更是現在都市的鄰里關系、社區(qū)文化以及城市記憶的保存。

在我國的現代化進程發(fā)展中，更新運動始于20世紀50年代，并于改革開放后的經濟轉型期快速發(fā)展，其“更新”內容在不同歷史發(fā)展時期有其不同內涵。80年代初，我國的城市更新主要被定義為“新陳代謝”的過程，其途徑包括推倒重來式的重建，以及對歷史街區(qū)與舊建筑的保護修復。90年代，吳良鏞先生針對城市歷史環(huán)境的更新，提出“有機更新”的概念。到了90年代末期，學術界充分探討了城市小規(guī)模更新及其優(yōu)勢，但當時理論研究深度和廣度有限，加之時代背景的影響，相關研究成果基本沒有應用于實踐。2012年仇保興提出“重建微循環(huán)”理論，倡導“小就是美，小就是生態(tài)”的觀點。在他的倡導下，城市更新研究領域逐步引入“微更新”理論，專家學者對“重建微循環(huán)”理論產生興趣，開始深入探討該理論在中國特色的城市治理、更新資金支持、更新制度建設、公共參與以及社區(qū)營造等方面所涉及的問題。馬宏、應孔晉通過詳細分析了上海社區(qū)空間微更新案例，將探討的重點放在了社區(qū)營造路徑與政府角色定位兩方面，同時將微更新理論研究應用于實踐?。李彥伯指出當前涌現的城市微更新是對宏觀政策、行業(yè)趨勢與社會需求的積極回應;于海從社會學視角出發(fā)，對互動社區(qū)提出了有關新的空間更新邏輯方面的探討。2015年起，在國家“存量規(guī)劃”大背景下，上海市提出城市更新發(fā)展戰(zhàn)略。2016年上海市規(guī)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發(fā)布城市更新四大行動計劃，啟動“行走上海一社區(qū)空間微更新”計劃，倡導“共建、共治、共享”的城市治理精神。趙燕菁認為，存量規(guī)劃是設計存量資本收益最大化的城市制度。城市更新存在多種模式，包括老舊危房改造、舊廠房改造、城中村改造等。社區(qū)微更新的改造關注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微小”一以不妨礙居民日常生活以及不破壞原有歷史記憶與風貌為出發(fā)點，以設計介入，以“輕”“快”方式提升社區(qū)的人居環(huán)境;二是“共同參與”，相較于其他的城市公共空間，社區(qū)的更新更是從“人”的角度出發(fā)，關注人在社區(qū)生活、活動時的基本需求，針對人群多變的生活方式給予幫助。

近些年，許多城市根據地方實際情況對城市微更新展開許多積極的探索，并取得一定社會成果：北京對歷史街區(qū)內的老城胡同進行了社區(qū)微更新營造實驗，實驗改善了社區(qū)的公共空間提升了整體的品質;南京則由市委政策研究室、城管局和社科院組織微更新項目征集;上海改變了“大拆大建”的發(fā)展模式，是近年來我國城市微更新領域中具有代表性的城市與實踐基地。一方面，由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的規(guī)?；⑾到y化更新項目作出了有益探索，如外灘高架橋下地工程、世博園區(qū)提檔升級改造等;另一方面，對于老舊社區(qū)的更新則強調低影響和微治理。上海政府機構與各類民間組織廣泛采納社區(qū)居民意見，對社區(qū)進行“微更新”設計與重組，逐步提升城市局部片區(qū)環(huán)境品質和功能，增加社區(qū)居民的歸屬感、認同感。通過社區(qū)層面的微更新改造對城市發(fā)展發(fā)揮觸媒作用，引發(fā)“鏈條反應”，促成城市建設理念的轉變。

二、城市空間中的日常生活與更新內容

亨利·列斐伏爾、米歇爾·德塞他們批判現代社會的日常生活是枯燥、死氣沉沉、毫無意義的。日常生活被理性地組織與劃分，這樣的一致的社會時間表就是一套社會經濟生產的系統③。通常，人的日常生活恰恰是在突破這些規(guī)范與格式。城市的使用者在這種被“高度控制”的生活方式中去尋求與改造日常，城市空間因而具有特色與富有生機。這恰恰是城市微更新的價值與意義指向。

在卡爾維諾的眼中，在全球化擴張的過程中，現代城市逐漸喪失了其識別性，特別是空間結構與秩序的消失，這種相似性、符號化、記憶的消失、生存及死亡都是現代化城市的苦難。文丘里說：“建成環(huán)境的所有元素不可避免的是象征符號?！闭\如所言，符號是人們認識及體驗城市的重要途徑與媒介，而符號及其象征意義所形成的差異恰好與消費主義的需求相吻合，在被其支配之后，符號貫穿了社會各個層次的媒體，并就此深深的掩蓋了城市生活的真實性，城市空間也失去其原有的屬性逐漸淪為符號的載體。桑內特透過身體與石頭的研究，認為人類身體與環(huán)境的聯系正隨著城市文明的發(fā)展而持續(xù)減弱，身體從最初的主動向被動轉變。即便人們可以通過先進的科技來進行自身的高速移動，但人和環(huán)境的適應性和匹配度會無法對應，將會造成人們感官的漠視和麻痹④。而一個有生命力的城市，終將為了滿足如此的速度與同一化，最終喪失曾經所具有的美感與活力。美國學者威廉_H·懷特（WilliamHollingsworthWhyte，1917-1999）曾建立“街頭生活項目”調研組，連續(xù)十年在美國紐約的街區(qū)、公園和游樂場所等城市零星空間中觀察社會行為。期間，他發(fā)現空曠的大型廣場、大型的購物中心等會侵襲人類生活空間。相比而言，他更青睞城市中具有巨大的乘數效應的微小空間，因為它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另外，人們精神狀態(tài)與生活質量會受到對空間的持續(xù)感受的影響。

可見，微更新不只是可觸摸的物質空間改善，更重要的是不可見的經濟、社會、文化的變更與復興，是從抽象的人到具體的人的轉變，因此這場“更新運動”不僅是對公共空間的挖掘、對場所的再造，更為真實日常生活的發(fā)生提供了一個合理的場所。威廉·H·懷特曾在《小城市空間的社會生活》中提出，一些外部刺激（如一些表演活動、促銷活動、小品景觀雕塑等）能夠推動人們之間的聯系，刺激陌生人相互交談，這被稱為“三角效應”理論。這些刺激成為一個橋梁與中介，促進人們之間的相互聯系，因此那些街頭巷尾“不起眼”的空間與活動的價值是那些行動的不可預期性。

在城市化大步伐改造之下的城市設計師，通常著眼于大尺度的規(guī)劃與計量，其設計思維多被整體性以及結構性所禁錮。自上而下的系統性設計固然很重要，但是這卻將導致微小空間場所的遺漏。城市輪廓帶來功能性的正常運行，但是只有微小的細節(jié)才能帶來生動的畫面，因為每一個人的生活是微觀的，所接觸的也正是那些“不起眼”的情節(jié)。

公共電話亭作為城市曾經具有重要日常功能意義的服務設施，其傳統功能已伴隨信息技術的演進逐漸失效。但這個街道上的零星空間是否能夠煥發(fā)新的生命力？在英國倫敦，當地具有標志性的紅色電話亭雖然已經在一定程度喪失其原先的使用功能，但卻被認定為國家歷史遺產被保留下來，同時其具體功能被進行了改造，如煙草店、獨立辦公空間、蔬菜溫室等。在英國薩默塞郡的一個村莊，村民為解決當地圖書資源的匱乏問題，將老舊電話亭改造為微型圖書館，前來閱讀的人會帶來一本圖書以確保其有足夠的書可供循環(huán)借閱;在韓國首爾，公共電話亭則被改造成為能夠短暫保護路人安全、免受危險的“應急避難所”。同時，電話亭也可成為藝術展覽館或迷你畫廊，在美國紐約“廣告牌中的藝術”（ArtinAdPlaces）項目將數十幅藝術品貼在電話亭外面，同時也表達對紐約街道廣告滿天飛以及過度商業(yè)化的抗議。2017年，上海徐匯區(qū)的263個可正常使用的公共電話亭作為空間載體，在保留電話亭外形以及基本通話功能的基礎上，逐批安裝智能觸屏，引入圖書借閱以及有聲朗讀等內容，成為家門口的共享悅讀亭。

三、共同參與營造的社會空間與創(chuàng)新城市

城市更新所面對的核心問題是：我們究竟要生活在什么樣的城市中？如何生活？設計主體的轉變將帶來新一輪城市更新的目標與形式。每一位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有塑造城市、提出自己設想與訴求的權利。

從全國的角度看，上海是共同參與營造社會空間和創(chuàng)新城市的典范。由上海市規(guī)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發(fā)起的城市更新四大行動計劃，從共享社區(qū)、創(chuàng)新園區(qū)、魅力風貌、休閑網絡等四方面推進各區(qū)的更新試點。2016年的“行走上海一社區(qū)空間微更新計劃”是探索與居民生活密切相關的老舊小區(qū)公共空間和設施的更新。該活動在以中心城區(qū)為主的區(qū)域內征集并選取與居民生活密切相關的社區(qū)空間試點，實現規(guī)劃局、街道、社區(qū)公益組織、設計師、藝術家以及市民等多方群體在社區(qū)空間微更新時間方面的深度參與?。微更新計劃流程，包括宣傳征集、試點篩選、方案設計、方案決定、成果展示、持續(xù)跟進?！拔⒏隆痹诔橄蠛甏蟮脑O計主題下，貼近并突出使用者的日常性與參與性，實現了一種真正的在地化。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企業(yè)設計師團隊與高校研究團隊在上海社區(qū)微更新過程中起到持續(xù)性作用，設計師團隊在微更新中除提供設計服務外，還可以逐步介入“策劃、投資、設計、建造、運營”等全周期當中。上海設計師吳懷國梳理出包含200多個更新項目的清單，該清單從改造小區(qū)水泵房，到周邊小區(qū)的中心廣場，輻射到小區(qū)以外的公共道路，最后延伸至整個街道84個小區(qū)，對這些小區(qū)進行了整體“摸底”最終形成了一份《石泉街道城市更新設計導則》。這場改造可稱得上是“幾乎不賺錢，僅憑著社會責任感”成為了設計公司與街道合作推進微更新的典型范例?;小區(qū)水泵房是最先進行改造的，水泵房與南邊的河道連通，原是市政部門一個抽取污水和運輸污水的場所。由圖1可見，水泵房改造前已經廢棄許多年，緊鄰小區(qū)住宅，使整體環(huán)境比較臟亂。

改造后的水泵房賞心悅目。二樓的玻璃露臺延伸到香樟樹的林蔭下，雨季來臨時會出現落英繽紛的景象，充滿了詩情畫意。水泵房作為街道網絡信息化辦公的場所，室內簡潔而明亮，布局精巧的復式結構，木質的樓梯錯落有致。置身其中，讓人很難將過去臟亂差的水泵房與眼前這個充滿現代化與設計感的建筑聯系在一起。

上海同濟大學團隊持續(xù)關注各類社區(qū)公共空間，在學校的各類教學實踐過程中融入城市微空間改造實際項目，與社區(qū)共同舉辦系列論壇互動活動，吸引更多的社會力量與聲音融入到社區(qū)營造中，形成高校知識溢出的效果與影響力。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的童明教授認為城市更新是一種社會行為，一種社會設計。多方介入可以使城市更新成為一種城市生活的正常行為，是一種雖不被明顯感知，卻每天都在發(fā)生的持續(xù)性行為。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會有更多自組織形成的社會團體，不同于有體制背景的大型設計院、有學術體系支撐的高校研究機構、有完善項目管理與運營制度的商業(yè)公司，需要依靠參與成員的專業(yè)素養(yǎng)以及對待問題的持續(xù)關注。項目展開初期，為了確保其有效進行，一般建立“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的自主更新模式，并在城市更新運營管理體系中融入民眾參與、利益協調、保障激勵等新機制。同時也要均衡政府、企業(yè)、居民三方的直接經濟收益和間接經濟收益，做好更新后的維護工作，建立并加強居民的自治和維護，從而形成可持續(xù)的自主更新模式。而開放平臺的設置既可實現多個利益主體間的對話，協調多個橫向部門的相關問題，同時也將不同專業(yè)和背景的個人及團隊納入到平臺上，在各種聯系協作中產生更多的思路。

結語

在我國城市微更新作為一種城市治理的新穎模式，正面臨諸多考驗。微更新的過程中涉及諸多社會因素，在理論指導、技術手段和制度保障方面仍存在不足。如何全面系統地理解城市微更新，如何從情懷走向理性，如何讓轄區(qū)居民成為微更新的主人等一些問題值得我們再思考與研究?。

注釋：

① 張宇星.趣城——從微更新到微共亨[J].城市環(huán)境設訃，2017（1）.

② 魏志賀.城市微更新理論研究現狀與展望[J].低溫建筑技術，2018，40（2）.

③ 許平.作為自由理性的設訃——重讀《野性的思維》及其他[J].裝飾，2018（9）.

④ 王萍萍，張倩倩，洪濤.不再失落的城市：基于“消極空間”改造的城市設訃反思[Aj.中國城市規(guī)劃學會、沈陽市人民政府.規(guī)劃60年：成就與挑戰(zhàn)——2016中國城市規(guī)劃年會論文集（06城市設訃與洋細規(guī)劃）[C].中國城市規(guī)劃學會、沈陽市人民政府：中國城市規(guī)劃學會，2016.

⑤馬宏，應孔晉.社區(qū)空間微更新上海城市有機更新背景下社區(qū)營造路徑的探索[J].時代建筑，2016（4）.

⑥ 高家驥，李萌，閻巖.城市主題公共藝術建設項目的現狀及對策研究——以大連市為例[J].湖南包裝，2017，32（2）.

⑦ 楊芡蓉，黃應霖.我國臺灣地區(qū)社區(qū)規(guī)劃師制度的形成與發(fā)展歷程探究[J].規(guī)劃師，2013，29（9）.

注：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41671158）（41771178）;遼寧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課題（JG18DB063）;遼寧省教育廳高等學校基本科研項目（J202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