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琛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0世紀初,由于交通和信息的閉塞,雜志期刊逐漸成為大眾傳媒的主流方式之一。以研究教育和促進教育發(fā)展為宗旨的教育期刊,“作為教育傳播的重要信息發(fā)布平臺,積極引導教育改革的深入,促進著教育的發(fā)展”[1]。1912年,中華書局橫空出世,作為教科書出版界的巨擘,它以極高的敏銳度參與并引導了語文①教科書的變革,這一點在其出版的教育期刊《中華教育界》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就期刊內容上看,發(fā)布了大量有關教科書的文章和相關專號進行討論,是促進教科書發(fā)展的重要交流平臺。就發(fā)表文章的作者上看,從著名教育家到一線教員,他們的批評與建議是教科書革新發(fā)展的主要推力。而《中華教育界》與教科書的密切關系,也為該期刊在近代教育史上的重要地位奠定了基礎。
一直以來,國家的教育宗旨和教育方針始終是教科書編寫的總指揮棒,但對學科特性和實際教學問題的把握也是各科教科書編寫不可忽略的重要前提。《中華教育界》于第19卷第4期上刊登了宋文瀚《一個改良中學國文教科書的意見》一文,他指出國文教科書所存在的諸多問題是因為編者對國文科的性質和國文教學的目的沒有正確認識。他強調國文科的性質“不是叫學生明了及記憶其內容”,而是重在“傳授知識的、文字的、運用的訓練”。在國文教學上,他反對穆濟波將國文教學的目的等同于整個教育目的的觀念,并表示國文科的目標并非教育的總目標,而國文教學只有兩個目的,即閱讀和發(fā)表的目的。[2]其觀點明確了語文學科的特殊性,為編輯等人員編寫語文教科書提供了方向性的指導。
金兆梓從實際運用的角度對國語科性質和教學目的進行了闡述。國語科是營“人的生活”的基本工具。國語的教學,在采用口語文之后,“更應由文字的訓練盡量究其復雜變化的運用,去促進語言的進展,補助語言的不足,而作一切保存經(jīng)驗發(fā)展新知,陶冶身心,增進生活能力的基本工具的基本”[3]。金兆梓秉著教科書“工具”性的觀點,為教材的編纂提出了建議。
近代中國時局動蕩,課程嬗變,各種教育思潮爭相涌入,語文教科書如何編寫才能順應時代的潮流,就成了編者不得不考慮的重要問題?!吨腥A教育界》積極組織并發(fā)表了相關文章,收集了從教育家到一線教學工作者對語文教材提出的問題與建議,推動了教科書的變革。就其內容上看,主要呈現(xiàn)出兩種趨勢。
1.倡導語體文的編纂
在改用白話文教科書的法令發(fā)布之前,中華書局于1915年12月曾出版過一套編有四篇白話文課文的語文教科書——《新式國文教科書》,《中華教育界》對此進行了宣傳。如果說此次對白話文的宣傳只是期刊為教科書所做的營銷手段,那么1916年陳懋治《國民學校改設國語科意見書》一文的刊登便是對采用白話文編纂語文教科書的認可與支持?!吨腥A教育界》于第10卷第8期和第11卷第2期為國語研究特別設置了專欄,并接二連三地發(fā)表了許多相關文章,為語體文編纂語文教科書提供了重要思路。
冷香在1917年就提出了改用白話文的觀點,他考慮到從文言文驟改口語文,恐教師教授時多有不便,就此對教材編纂提出了幾點“漸進之法”。他表示國文教科書可以用口語文作副本,也可按照各地方情形各自選擇采用,并行不悖。[4]為正式改用語體教科書提供了幾點編寫意見。陸費逵從白話文的功用入手,認為口語文易學易懂,可以“先從口語入手,漸漸地學文言”。并對當時口語文沒有一定規(guī)則的問題也進行了探討,提出可以先制定標準語和標準音的建議。[5]
還有學者從實際教學情況出發(fā),指出學生國文成績不佳的原因并非因為教授法的不當,而“實在是國文本身的問題”。艱澀難懂的文言文并不符合學生實際掌握程度,“嘴里說的和紙上寫的,絕不一樣。什么字該當寫出來,什么字不許寫出來,必得一個一個的硬記”[6]。因此,語體教科書的選用勢在必行。
在國家政令和眾多學者的提倡與宣傳下,白話文在教育領域逐漸站穩(wěn)腳跟,“五四運動以來,漢語文學科廢除讀經(jīng)、倡導國語、加大白話比重、豐富學科內容的基本格局已經(jīng)定型”[7],白話文在語文教科書的編寫中已然占據(jù)了一定的地位。
2.提倡以學生為主的編寫理念
自小學國文科率先改為國語科后,白話文憑借其淺顯易懂,與兒童生活相貼合的優(yōu)勢成為小學語文教科書的主要語言形式。但“在如何引起和保持兒童的學習動機和興趣方面,剛開始的白話文教材還不夠重視”[8]。五四運動后,在杜威實用主義教育理念與國內自動主義學習觀的影響下,兒童中心主義在教育界掀起熱潮。語文教科書如何順應兒童發(fā)展成為討論的焦點,也成為《中華教育界》助推語文教科書編寫的一個著力點,特別組織了“兒童用書研究號”“小學愛國教材號”“教科書專號”等專欄進行討論,其內容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首先,教材編寫應該注重學生的興趣和程度。興趣是學習的前提,語文教材如何喚起學生的趣味,是編者必須考慮的因素。余家菊認為,豐富的教材內容是激發(fā)學生興味的關鍵。他表示“今日教育之無成績,教育者固不能辭其責,而教科書取材不合則是以致命之因”“圈套太多,意義太少”,致使教材沒有內容,而“材料的內容愈豐富,學生就愈感興味而愈為興奮”[9]。一線教員韋息予也表明現(xiàn)行小學教科書的最大缺點就是枯燥,枯燥的原因就包括教材的內容不充實,國語教科書“只有精讀材料,不足以供訓練增進讀書速率之用”[10]。
編纂學生感興趣的語文教科書,還要貼合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謬文功批評當時的語文教科書“深淺高下不分,黼黻青黃雜施”,并指出以文字長短、文體等來配合年級進行編制的方式并不合適,編者應該統(tǒng)籌始終,“自初等小學以至中學之將終,何者宜先,何者宜后,何者宜緩,何者宜急”并合以教育學理、心理發(fā)達程序等由淺入深地對語文知識進行合理的安排。[11]宋文瀚也提到了國文教科書與學生程度不符,如初高中教材重復,有時竟出現(xiàn)高中反不如初中艱深的現(xiàn)象,還指明批評了中華書局的《初級國語讀本》,“本書的編次和分配,全憑編者個人的經(jīng)驗酌定”[2]。這些問題都是由編者在學生學習程度上考慮不周所造成。如何統(tǒng)籌教材內容?阮真認為首先要考慮所編教材年齡學段的學生程度,同時還要兼顧之前學段的學生情況,如“編高中國文教科書,也要從初中教科書和初中畢業(yè)生的程度上去研究”[12]。沈頤結合學生的言語經(jīng)驗和閱讀經(jīng)驗對聲音、詞類、語法三種語言知識的編排進行了說明。如詞類在排列時“應該把詞性的虛實做一個大體的標準”,表示實物以及動作狀況的詞排在前,代詞、副詞、介詞等排在后。相比于抽象的代詞、介詞來說,表示實物的詞更易于學生的理解。形式和篇章上不能受形式的限制,當長就長,當短就短。[13]一線教員王書麟則依據(jù)自己的教學經(jīng)驗,從學生的遺忘規(guī)律出發(fā),針對生字在教科書中的復見次數(shù)提出了建議,“每字其第一次與第二次之距離宜近,蓋以忘記之速度,于剛學習后進行最快。故宜于最短時間內,使其有機復見;其后忘記之速度漸減,而該字復見之次數(shù)可以漸少,每次之距離,亦可以漸遠”[14]。為教材中語文知識的編排提供了寶貴的意見。
其次,教材編寫要貼合實際需要,助力學生融入社會。教科書的功用不僅在于傳遞人類的知識經(jīng)驗,還需立足學生未來,助力學生融入社會。黃玉笙曾提到,教材的價值,不在兒童記憶它的內容;是在它能夠幫助兒童擴展經(jīng)驗,組織經(jīng)驗,改造經(jīng)驗。使兒童能由它而變化其實際行為,以適應社會生活的動靜。[15]但在實際教學中,卻存在“蹈空駕虛”,有空論而無實質的現(xiàn)象。這些問題的解決,僅依靠教學方法的改善是不夠的,編者在語文教科書的編纂上也必得下些功夫。其中,有學者將目光放在了應用之文的選用上。黃炎培從“使備人生處世不可少之件”的角度出發(fā)對小學國文提出建議,“讀本材料全取應用的作文,多令作記事、記物、記言等體,由多作書函或擬電報”[16]。顧樹森在談及普通教育對職業(yè)的陶冶時表示,國文材料“雖不能盡以職業(yè)為主體,然其中以宜兼授以關于產業(yè)經(jīng)濟之資料,及日常應用必需之文件。俾將來得以應用于社會,無捍格之虞者”[17]。另一方面,“共同生活之習慣”也是融入社會必備之因素,如職業(yè)道德、民族精神等社會觀念在語文教材中也不可忽略。如養(yǎng)成學生“勤勞作業(yè)之習及愛好職業(yè)之感情,此等職業(yè)上之陶冶,無一不可施于普通教育范圍之中”,其中修身、國文、算術等科應該特別注重對職業(yè)之道德的增進。[18]關于語文教材中民族精神的培養(yǎng),《中華教育界》于第16卷第1期發(fā)布了“小學愛國教材號”的專欄,對于國語科的愛國教材進行了討論,如語文教材中應該選擇能夠發(fā)揚國光、表彰國化的,足以說明國勢、提醒國恥的內容,反映了社會環(huán)境訴諸語文教材的培養(yǎng)學生民族精神的要求。
有學者研究過,《中華教育界》上“刊登過的教科書廣告合訂起來,就幾乎等同于中華書局歷年教科書出版的總名單”[19]。在眾多的教科書廣告中有專門針對語文教科書的內容。如第2卷第10期和第9卷第3期上分別刊登了《新制中學初等小學國文教科書》和《新教材國語讀本》的廣告,從編纂旨趣、編纂特色等方面對教材進行宣傳。而對教科書的宣傳不僅僅是打廣告,還組織學校教員填寫調查表,以此來獲得教科書的實際使用信息,以便有的放矢地進行教科書的推銷。
中華書局以教科書出版為主,在這種經(jīng)營模式下的《中華教育界》必然與教科書有著密切關系。民國時期,教育政策嬗變,各種教育理念此起彼伏,不斷對教科書提出新的要求,教育期刊是不可或缺的溝通橋梁。而教科書的發(fā)行同樣也需要期刊進行宣傳。因此,教科書編纂與發(fā)行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中華教育界》的創(chuàng)辦動機之一。
《中華教育界》共發(fā)行了29卷305期,刊行時間近30年,是中國近代為數(shù)不多的刊行時間較長的教育期刊之一。這與它服務教育的價值定位和中華書局的全力支持脫不開關系,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參與和引導教材革新的同時,也豐富了期刊的內容。
從所創(chuàng)設的欄目看,早期《中華教育界》“附錄”一欄中,包含了大量有關教科書的信息。有教育部和地方教育會對中華書局教科書的審批意見,如1913年第2期至第5期連續(xù)刊登了教育部對中華書局教科書的審定批語。有對教科書的編纂說明,如第5卷第1期上刊登的《新式國民學校國文教科書編纂說明書》一文,對教科書的宗旨、全書編法、文字文章的選擇和編排標準等都進行了詳細說明。還收錄了各周報對教科書的介紹與批評,如《神州日報》新刊對中華中學國文教科書的介紹,“每冊依時代順序甄錄,由近及遠,由淺入深”,教材內容“足以涵養(yǎng)學者之性情,啟發(fā)學者之心志”[20]。不僅如此,期刊還設置了“調查”一欄,雖然中途幾經(jīng)變更,但整體內容逐漸從最初介紹國外的教育狀況轉向對國內學校教育實際情況的調查,為促進教科書革新和發(fā)行提供了重要保障。
另外,針對教科書中存在的問題與爭議等,《中華教育界》還組織刊發(fā)了專門的研究專號,如“國語研究號”“兒童用書研究號”“小學愛國教材號”“教科書專號”等,內容涵蓋中小學語文教材的多個方面,對新環(huán)境下語文教科書所面臨的困難與問題、經(jīng)驗與教訓提供了借鑒和解決的方案,極大地豐富了期刊的內容。
在近代教科書現(xiàn)代化轉型的過程中,教育期刊也在不斷進行調整與創(chuàng)新,增進教育專業(yè)能力和創(chuàng)新能力,在一眾教育工作者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同時,又憑借著自身不斷增強的關注度和專業(yè)度進一步影響了教科書的編寫與發(fā)行,語文教科書的轉型與發(fā)展在這種互動關系中得以實現(xiàn)。
注 釋:
① 我國近代稱為“國文”“國語”,為與現(xiàn)代語文學科的名稱呼應,故稱為“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