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成書于12世紀中葉的《今昔物語集》是日本文學史上最大的說話集,全書分天竺部、震旦部、本朝部3部分,各部分又分為佛教故事和世俗故事。本稿試圖對出自《今昔物語集》本朝部世俗故事部分的一則有關“狗頭絲”的故事,從標題結構、語言特色、敘事手法以及故事構思這四個方面進行考察,并在此基礎上探明這些現(xiàn)象形成的原因,分析故事的文學性與說教性。
關鍵詞:今昔物語集;狗頭絲;說教性;文學性
作者簡介:馬可英(1980-),女,漢族,山西晉中人,碩士,湖州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日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3--02
《今昔物語集》(以下簡稱《今昔》)是日本文學史上最大的說話集,大體成書于12世紀中葉,撰者不詳。全書共31卷(其中第8、18、21卷缺失),按照佛教傳播的時空分為天竺部、震旦部、本朝部3部分,各部分又分為佛教故事和世俗故事。書中收錄故事1200余則,大多講述宣揚佛法的佛教故事,也描繪了上達天皇貴胄英豪,下至庶民乞丐強盜的種種人物,記錄了民間廣泛流傳的神佛、動物、鬼怪故事[1]。它對我們了解平安時代的社會文化生活具有重要的參考與研究價值。同時,《今昔》參考了中國宋元以前的大量資料,尤其是震旦(中國)部分大多出自于中國的文學典籍,故可以看出中國文學對這部說話集的成書起著重要作用。從這一角度來講,這部作品也具有一定的文學價值。
《今昔》本朝部卷二十六第11話《參河國始犬頭絲語》(參河國“狗頭絲”的由來)是一則有關“狗頭絲”的故事。譯文如下:
從前,參河國(又稱三河國,現(xiàn)愛知縣境內)某郡的郡司娶了兩房妻室,讓她們在家養(yǎng)蠶。有一年不知何故,原配夫人養(yǎng)的蠶全部死去,郡司因此極感不快,從此對她冷淡起來。仆從們見狀也都對她不予理睬。因此,原配夫人家境日趨冷落,心中也是十分凄涼。
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桑葉上附著一條蠶在吃桑葉,便將它取下來飼養(yǎng)。這條蠶長勢喜人,夫人心中甚是歡喜。這天,當夫人觀看大蠶吃桑葉時,家中養(yǎng)的白狗竟然跑過來一口吞下了大蠶。夫人傷心又無奈地想,我竟然這么命薄,連一條蠶都養(yǎng)不活,想著想著便對著白狗流下了眼淚。這時,白狗打了個噴嚏,然后從它的鼻孔里吐出了兩根長約一寸的白絲。夫人不勝驚訝,便揪住絲頭往外拉,越拉越長,最后拉出足足有四五千兩后才露出絲頭,這時白狗便倒地身亡了。夫人心想這狗必是神佛化身來幫助自己,就把狗埋葬在房后園里的一棵桑樹底下。
當夫人正發(fā)愁這么多生絲無法紡織時,郡司丈夫恰巧因事路過家門。當他看到這罕見的白絲時就詢問夫人原因。夫人便將事情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告訴了他。郡司聞聽深悔自己不該怠慢神佛保佑的人,于是,立即留在了夫人這里。
后來那棵埋葬白狗的桑樹上,結滿了蠶繭,他們便取下繅絲,仍然是綺麗無比??に景汛耸律蠄髧?,國守轉奏了朝廷,從此便由三河國向朝廷進貢“狗頭絲”。這“狗頭絲”還用來紡織天皇的御衣。也有人說郡司原配夫人的蠶是由二夫人蓄意害死的,至于真相如何,則不得而知。
由此看來,他們夫婦由于“狗頭絲”的出現(xiàn)才破鏡重圓,這都是前世的因果。故事就是這樣的。[2]
“狗頭絲”作為平安時代進貢朝廷并為天皇做衣服的生絲,是真實存在的一種白絲。《延喜式》卷二十四“主計上”中記載:“凡貢夏調絲者。伊賀、三百絇。伊勢八百八十絇。白絲。參河二千絇。犬頭絲。”[3] 這說明“狗頭絲”是參河國的特產。因此,當?shù)厝嗣駷閺娬{其珍貴性,完全有理由編造美麗的傳說故事。而從《今昔》性質看,原創(chuàng)故事的可能性也不大,編者很有可能是在民間“狗頭絲”故事雛形的基礎上,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對故事進行了一定的改動。但正因此,才使“狗頭絲”的故事得以廣泛流傳。在日本,以《今昔》為出處的“狗頭絲”故事不少,還有被作為神社起源說,甚至對后世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看聞御記》(1416-1448)中有相同的故事便是佐證。
接下來,將從以下幾個方面對該故事進行分析。
1、標題結構
這則故事標題為“參河國始犬頭絲語” (參河國“狗頭絲”的由來),其中包括了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參河國、事件——出現(xiàn)“狗頭絲”。這種主謂結構的標題,通俗易懂,使人讀過之后便對故事有了最基本的了解。同樣結構的標題也出現(xiàn)在該卷其它幾個故事中。比如:卷二十六12話“能登國鳳至孫得帶語”(能登國的鳳至孫獲得寶帶),13話“兵衛(wèi)佐上倭王于西八條見得銀語”(長纓兵衛(wèi)佐于西八條發(fā)現(xiàn)白銀),14話“付陸奧守人見付金得富語”(陸奧國守的家臣發(fā)現(xiàn)黃金致富),15話“能登國堀鐵者行佐渡國堀金語”(能登國采鐵人往佐渡國挖金)等,都是主謂結構,并以“語”結句。
《今昔》成書于日本平安時代晚期,當時正是日本社會向中世過渡的階段。封建律令制逐步瓦解,農民階層勢力增強,武士階層開始抬頭,社會處于激烈的動蕩轉型期。與此同時,私渡僧、民間寺院興起,寺院莊園領主化,使得佛教逐漸普及并趨于世俗化[4]。人們突破舊的等級認同和價值觀,更多地關注社會現(xiàn)象。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今昔》的編纂者為達到向普通民眾宣傳佛教、弘揚佛法的目的,采取了比直接宣傳佛法更為有效的途徑,即講民眾身邊發(fā)生的事或一些奇異之事,來吸引民眾的眼球,并借此來弘揚佛法。體現(xiàn)在故事標題上,就是敘述盡量詳細易懂,讓民眾好接受并有興趣閱讀。可見,故事標題如此命名,意在吸引讀者注意力,從而達到弘揚佛法的目的。
2、語言特色
《今昔》是一部佛教說話集,因此,在世俗部中也不乏佛教用語,滲透了佛教意識。故事中,原配夫人在看到白狗吃了大蠶時,傷心地想,自己竟然這么命薄,連一條蠶都養(yǎng)不活;當看到白狗鼻子吐絲時又想:“這狗必是神佛化身來幫助自己”;郡司聽了夫人講述白絲的來歷后,“深悔自己不該怠慢神佛保佑的人”;話末評語:“由此看來,他們夫婦由于‘狗頭絲的出現(xiàn)才破鏡重圓,這都是前世的因果。”上述3處心理描寫與話末評語明顯使用了佛教用語,包含了佛教思想。
對于故事中無法用常理理解的現(xiàn)象,編撰者煞費苦心地用“神佛庇護”“宿報”等佛教用語來進行解釋。然而,從故事脈絡來看,這樣的解釋很是牽強。尤其是結尾處說夫妻能破鏡重圓都是前世的因果,但是故事中明顯缺少前世的相關情節(jié),既沒有解釋原配夫人為什么能得到神佛庇護,也沒有講夫妻二人前世的因緣。因此,特意用“宿報”來解釋不可思議之事,正反映了編者極力滲透佛教理念,對民眾進行說教的明確意圖。
3、敘事手法
3.1脈絡繁雜、一波三折
該故事出場人物較多,事件脈絡繁雜交錯,故事情節(jié)一波三折。出場人物除了主人公原配妻子外,還有郡司、二夫人、白狗、國司、“狗頭絲”等。事件則在“狗頭絲”由來的主線之外,穿插了平安時代租庸調制下百姓向朝廷進貢的事實,描繪了當時參河國一帶農村養(yǎng)蠶的情景。在敘事中,通過對郡司原配妻子境遇在惡化與改善間不斷反復的栩栩如生的刻畫,使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簡單概括如下:
蠶死,不能養(yǎng)蠶(惡化) → 發(fā)現(xiàn)一只蠶,養(yǎng)(改善) → 白狗吃了蠶(惡化) → 白狗鼻子吐絲(改善)→ 白狗死(惡化)→ 白狗埋身之處的樹上生出蠶,作繭吐絲,丈夫回到身邊(改善)
另外,前面提及的3處人物心理活動的描寫也為故事增添了文學性和趣味性,最終加強了編撰者的宗旨——說教性。
3.2有意渲染故事的真實性
故事中清楚地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出現(xiàn)了平安時代的官職名稱,行文中還有“也有人說是現(xiàn)在的妻子殺了原配妻子的蠶”等證明有“旁觀者”存在的字眼,這些都給人一種毫無疑問的真實感。故事越真實,就越具有可信性。毋庸諱言,以一種講述真實發(fā)生的事情的口吻來敘述其實并非完全可信的事實,這正反映了《今昔》編撰者竭盡全力地想達到故事真實性效果的強烈意圖,其最終目的自然是為更好地宣傳佛教,弘揚佛法。
4、故事構思
從白狗埋身之處的樹上生出蠶繭這一構思,我們可以看到死體化生故事的影子。日本不少神話故事,尤其是創(chuàng)世神話中有大量的死體化生故事,如《古事記》中講到,五谷是從女神尸體中化生而來的——“大気都比売神”死后,頭生蠶,目生稻,耳生栗,鼻生小豆,陰部生麥,屁股生大豆[5]?!肮奉^絲”的故事中,白狗死后,被埋在樹下,之后樹上結出蠶繭,即白狗死后化為了蠶。這說明“狗頭絲”的故事是以創(chuàng)世神話的死體化生故事為母體而構思的。進一步分析,日本的死體化生故事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中國神話故事的影響而產生的。上述女神尸體化生五谷的故事與盤古的故事極為相似便是佐證?!氨P古開天辟地,頭為山岳,肉為原野,血為江河,毛發(fā)為草木,目為日月,聲為雷霆,呼吸為風云。”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狗頭絲”這則故事以死體化生為母體,構思上富有一定的文學性。
另外,從卷二十六第11話到18話整體來看,編纂者有明確的分類意識,即把同一主題的故事放到一起,構成一個“故事群”。11話“參河國始犬頭絲語”,12話“能登國鳳至孫得帶語”,13話“兵衛(wèi)佐上倭王于西八條見得銀語”,14話“付陸奧守人見付金得富語”,15話“能登國堀鐵者行佐渡國堀金語”,16話“鎮(zhèn)西貞重從者于淀買得玉語”,17話“利仁將軍若時從京敦賀將軍行五位語”,18話“觀碩圣人在俗時值盜人語”,無一例外都是“意外致富”的主題。這樣的編排方式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故事所具有的文學價值。
結論:
通過以上四個角度對“狗頭絲”故事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今昔》的編纂者在編纂過程中使用佛教用語,滲透佛教意識,并且有意渲染故事的真實性,加大故事的可信度。同時,使用主謂結構的標題,采取一波三折的敘事手法,注重人物的心理刻畫,有意對同類故事進行編排,并借助日本創(chuàng)世神話中死體化生的思想來編寫故事,以此來實現(xiàn)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而這樣做的最終目的無非是加強故事的說教性,達到宣傳佛教、弘揚佛法的目的。作為日本文學史上最大的說話集,《今昔》時空跨度大,出場人物多,故事種類雜,兼具說教性與文學性,值得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論《今昔物語集》中的中國物語[J].王曉平.中國比較文學,1984(1):85.
[2]今昔物語集[M].北京編譯社譯,張龍妹校注.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925-928.
[3]新訂增補國史大系 延喜式中篇[M].東京:吉川弘文館,1972:600.
[4]平安時代的信仰和生活[M].山中裕,鈴木一雄編.東京:至文堂,1994:11-16
[5]日本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兩性崇拜現(xiàn)象[J].方倩.青年文學家,2019(1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