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的詩（組詩）

作者簡介：馬敘，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于 《人民文學(xué)》 《十月》 《當(dāng)代》 《中國作家》 《江南》 《天涯》 《大家》 《作家》 等刊物，入選國內(nèi)多種選本。出版有 《偽生活書》 《他的生活有點小小的變化》 《乘慢船，去哪里》 《在雷聲中停頓》 《錯誤簡史》 等多部文學(xué)作品集。曾獲第十屆十月文學(xué)獎、 《詩神》 1995年度詩人獎、儲吉旺文學(xué)獎。

極短章

1

敲了一下午的鐘

一大群鳥飛來又飛去

真正飛走的

只有一只

2

他清晰地記著

一個海浪

打在礁石上

3

視而不見

視而不見

坐在地上時

又想起了一切

4

拉黑之后

他如此荒涼

信息擱淺

他如此荒涼

5

肉體是分離的

內(nèi)有鐘聲

愛

欲念

快感

6

手插褲兜走路的人

平視

向前

一氣走十華里

海風(fēng)是他唯一的伴侶

7

——你是想說什么嗎

——我沒說什么

——你是在想什么嗎

——我沒想什么

——不可能

8

對面走來一個瞎子

他否定了許多事物

否定了自己

否定之否定

——在他復(fù)明的那一刻

走來了另一個自己

9

一個村莊

一個省份

一輛霧霾中駛出的車

這一刻如此明亮

蘆花集

1

有一只魔鬼

離地三尺走過

蘆花是他的腳印

一遍遍走過

反復(fù)

反復(fù)地走過

——所以我來看時

滿地都開著蘆花

我也試著走過

比魔鬼多走了幾步

來年，你來這里看

會有幾處

罌粟花

2

蘆葦深處

辨別出了一個男人

那個人

想象中扛著一個媳婦

進(jìn)入蘆花地

事實上是

他只撒了一泡尿

事實上是

他把這里誤認(rèn)成了

他的家

唯有蘆花

喜歡他的壞

3

你不要開了

一開，就有人回家

一開，就有人流浪

特別到了冬天

人都看傻了

腦袋都空白了

要多懶惰就有

多懶惰

一個性感女子出現(xiàn)了

那就開吧

猶如遍地傻瓜

在唱——

開吧開吧

把太陽遮上

我們也一起放聲歌唱——

開吧開吧

轉(zhuǎn)折集

1

唯有一張白紙，能讓我的思想

變薄

變得不敢再看這世界一眼

天，你別捅破它，可是你就要

捅破它了

2

白天想起一只烏鴉

夜里就想不起了

這個夜，伸手不見五指

3

喝下一杯水。喝下兩杯水。喝下三杯水。

第四杯水

拿起，又放下。

這樣到底好還是不好？

4

你坐在麻將桌前，食指反復(fù)摸著一餅

仿佛拍了一次抖音短視頻

尿意襲來，趁機壓下了一個飛翔的傻念頭

5

他原是一個正經(jīng)嚴(yán)肅的人

后來改為認(rèn)真做事

后來改為輕松做事

道在屎溺間，他做了一個快樂的好的壞人

6

“半夜醒來”

四個漢字如此清晰明了

眼前的世界如此清晰明了

7

回到機械鐘表時代

看抽取一個齒輪

看結(jié)構(gòu)與肉體一起塌陷

8

烏云的恥骨起伏

烏賊深藏在大海，藍(lán)鯨做了人類的婊子

9

他在小旅館贊美了凡·高

然后沖澡，屙屎

孤獨地入眠，又被隔壁的造愛聲吵得頭痛欲裂

10

動車要過隧道了

如此強大，直接，堅決，飛快

如此不容反對，根本就沒時間反對

11

他坐在地上談?wù)摰卣鹋c海嘯

之后，話語越過肉體的邊界

在現(xiàn)實層面對話一個外賣小哥，簡單到了極點

12

一枝紅杏出墻來，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

有人只看了墻外一眼

就被罰款。重新關(guān)上了大門與窗戶

筆記集

1

愛在今日，愛在今晨醒來之時

愛不能忘，在愈來愈平靜之時

未來之愛倒穿時間而來，無人知曉

2

記憶騎驢而行，多么倔強

告訴路邊的蘿卜地

烏云是天空的陽具，在雷聲隆隆之時勃起

3

在人民路旁，象棋殘局尚無對手

過河卒子，比老將還孤獨

圍觀者，焦急地用糙話裹著詞根，擊打市井

4

身體比精神勤快，這并不好

必須有一場暴雨澆濕他，冷卻他

必須有空洞的日子來臨，從容，不驚慌

5

按下了一個蹦跳的自己

還要蒙上眼睛，不然看得太清楚

在這個日子，歌頌懶散，就是愛

6

一對雙眼皮，這些她身上最小的部分

在早餐晚餐時從身體上分出，放大

分到遠(yuǎn)處，又被大風(fēng)吹回，附上翻滾的氣候

7

京東又在熱賣年末貨品

孩子們在煙囪底下等待愛的禮物

眼前真美好，未來還會有許多新品零售

8

我之所以不告訴孩子們

我之所以在節(jié)日來臨之際閉口不言

是因為，我所知的不宜說出，因為，愛太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