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鈞 蔡萌
[摘? ? 要] 對近代武漢而言,江漢關不僅是一座城市建筑地標,更具有城市文化意象的價值。它在見證武漢近代百年風雨的同時,也將這座城市開放求新、勇立潮頭的文化品格凝聚其間,成為武漢從傳統(tǒng)邁向現(xiàn)代、從內陸走向世界的一個時空坐標。進入20世紀以后,江漢關伴隨武漢經歷了風雷激蕩的時代變革,書寫了一幕幕宏偉壯闊的“革命敘事”,在其原有的文化意象基礎上又增添了拼搏奮進、勇往直前的全新寓意,使其作為武漢城市文化意象的內涵更為豐滿。梳理江漢關城市文化意象的形成與發(fā)展,是透視武漢近代城市發(fā)展的一種全新視角,也是識讀近代武漢城市文化的一種獨特方式。
[關鍵詞] 江漢關;城市轉型;文化意象;時空坐標;革命敘事
[中圖分類號] TU984;G1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1)02-0049-12
一、“文化意象”:城市精神的標識與引領
城市是社會結構的一種空間形態(tài),也是地域歷史文化的一種特有呈現(xiàn)。如果說社會互動(政治活動軍事活動、經濟活動等)是城市賴以生存發(fā)展的基礎,那么,文化則是城市永續(xù)發(fā)展的動力源泉。城市文化主要表現(xiàn)在人們生產生活的各類活動、行為之中,以習俗、禮儀、年節(jié)時令、飲食、社會意識等為表現(xiàn)形式。同時,城市文化又以特定街區(qū)風貌、建筑景觀為載體。這種傳載城市文化的街區(qū)風貌、建筑景觀在經年積月的潛移默化中漸漸形成為一座城市特有的“文化意象”,進而成為一座城市的文化標識。
城市文化意象是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劃學的概念,它是將社會文化元素融入城市規(guī)劃設計時所提出的一種概念[1]?!耙庀蟆笔浅鞘形幕慕Y構元素及其符號化,一般通過城市地標式建筑、主要干道、邊界、區(qū)域、節(jié)點等載體表現(xiàn)出來。簡言之,城市文化意象是“歷史與文化的凝聚構成的符號性說明,是城市各種要素整合后的一種文化特質,是城市傳統(tǒng)、現(xiàn)存物質與現(xiàn)代文明的綜合特征”[2]。
城市文化意象既是一個城市精神的外化,也是一個文化認同與建構的過程。換言之,城市文化意象的形成既是城市精神外化為建筑景觀的過程,也是市民對城市文化精神全面感知與體認的過程。城市建筑景觀被“意象”化,往往融入了民眾對城市歷史文化的感知、經驗、理解和認識,是民眾對城市精神的一種長期的集體性認知。因此,城市文化以建筑景觀為載體,生動地存在于民眾的意識與情感之中[3]。隨著時間的推移,某些城市的地標性建筑會逐漸與特定城市文化元素(符號、特征等)相關聯(lián),并隨著民眾的情感體認而慢慢沉積,形成為一個城市的文化意象。按美國城市設計家巴奈特的說法,地標式建筑、主要干道、邊界、區(qū)域、節(jié)點這5大要素構成城市文化意象的基本載體(他謂之“骨骼”),而社會風俗、歷史文化和理念精神等則構成城市文化意象的基本內核(他謂之“血液”)[2]。
近代武漢是一個開放、繁華而又時尚的商業(yè)都會,也是中外文化交融、充滿生氣與魅力的近代都市。開放、時尚、駁雜的文化氛圍充盈其間,顯出綜合性都會的洋洋大觀[4]。這種開放、時尚、駁雜的城市景象往往成為時人的一種“漢口印象”,而這一“漢口印象”實則是近代武漢的文化意象。清末,人們說到漢口,總以“居民近百萬,中外雜處,商賈云集,要亦不失為長江流域之第一大商埠”相贊[5],這種印象一直延續(xù)至現(xiàn)代,諸如:“漢口為華中唯一大都會,論者美譽為東方之芝加哥,其未來之發(fā)展,正未可限量”等等[5] 39。民國時期的作家裘紅蕤說道:“漢口之可愛,是在它雖然披上了一件華麗的外衣,都市應有的一切它都具備,但它的四周卻是純樸的,隨處都呈現(xiàn)著大自然的美?!盵5] 59著名作家老舍更以略帶夸張的筆觸寫道,“武漢的模樣是把大一點的上海和小一點的南京擱在一起”[6]。顯然,近代武漢尤其是漢口的開放、時新與繁榮屢屢為人稱道,被視作武漢的一種城市文化特質。
城市文化的符號化就形成為意象,而這種符號化的文化意象往往以地標性建筑為載體,這就使人們在提及某個城市時往往與這座城市的建筑景觀聯(lián)系在一起。以世界而論,舉凡著名的都市,無不有令人稱道的建筑景觀,譬如倫敦的塔橋、威斯敏斯特教堂;巴黎的埃菲爾鐵塔、協(xié)和廣場;紐約的曼哈頓大街、自由女神像;東京的銀座;柏林的勃蘭登堡門等等。就中國而言,說到北京,人們腦海中自然會閃現(xiàn)紫禁城、天安門的身影,說到上海,人們馬上會聯(lián)想到黃浦江畔十里洋場的時尚與南京路的繁華。上述種種建筑景觀成為中外名城的文化符號,自然也就成為這些城市的文化意象。而作為近現(xiàn)代武漢開放、時新、繁榮象征的江漢關大樓正具有這種文化符號的意義,它典雅宏大的樓體、凌空高聳的鐘塔、渾厚悠揚的鐘聲無不顯示著這里是一個開放之地、現(xiàn)代之城、繁華之都。以江漢關大樓為軸心,漢口沿江大道鱗次櫛比的歐式建筑和依次排列的港埠碼頭構成一幅現(xiàn)代商業(yè)都會的典型景觀,以江漢關為軸心,武漢的現(xiàn)代城市文化風貌盡顯無余。
從城市經濟史的視野看,江漢關因漢口開埠而設立,繼而隨著漢口對外貿易的繁盛,其地位日漸顯要,進而與上海江海關、廣州粵海關和天津津海關并稱為中國近代四大海關。江漢關名列全國四大海關與漢口名列全國“四大商埠”的歷史地位實乃相為表里[7],是武漢在近代中國經濟史上占據顯要角色的身份標識。就此而論,江漢關大樓是近現(xiàn)代武漢繁華身世的生動見證,是武漢近代百年滄桑的風雨“同路人”。它被本地民眾引以為傲,被旁觀者目為武漢開放繁榮的標志,它之成為代表近代武漢城市精神的文化意象,實乃情之所在、勢之所然。
如前所論,城市文化意象既是城市精神的符號化(通常以建筑景觀為載體),即物化、景觀化的過程,也是一種城市文化認同與建構的過程。而城市文化意象一旦形成,就會發(fā)揮凝聚之功與引領之效。仰望天安門,人們會油然生發(fā)出一種神圣而光榮之感;徜徉在上海外灘,讓人不禁發(fā)出“東方風來滿眼春”的贊嘆,這便是城市文化意象的感召力,江漢關大樓也同樣具有這樣的文化感召力。它在展現(xiàn)近代武漢繁華身世的同時,也傳揚這座城市開放包容、開拓奮進的文化精神,而正是這種精神激勵著武漢人民在風雨如晦的近代勇立潮頭、奮勇搏擊、一往無前。
江漢關作為城市文化意象的獨特地位,以及特有的文化感召力,使其具有顯著的“文物”價值。在國務院批準的“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中,江漢關大樓作為“近代武漢”的代表赫然在列;隨后(2016年9月)又入選“首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名錄。這是國家層面對其歷史地位與文化價值的認定。江漢關的歷史地位與文化價值正是我們立論的基礎,本文以江漢關為視點解讀近代武漢城市文化的轉型變遷,以江漢關文化意象的形成與發(fā)展為主線梳理武漢近代的經濟變革與“革命敘事”,立意在于全面識讀近代武漢城市文化的基本品相,深入闡釋武漢城市精神,為城市文化鋪展出一條貫通古今的精神通道,為武漢的永續(xù)發(fā)展提供歷史文化的厚重支撐。
二、江漢關:武漢從傳統(tǒng)邁向近代的時空坐標
(一)江漢關之設立:武漢近代歷程的開端
江漢關的設置是與近代漢口開埠通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此,它的文化意蘊與漢口的近代轉型密切相關。
1861年,依照《天津條約》所定,漢口正式開埠通商。西方列強紛紛在此設立洋行,各國商人聯(lián)翩而至。漢口的“華洋互市”隨即展開。然而按照《通商章程善后條約(暫定章程)》的規(guī)定,長江上所運之進口洋貨須在上海繳稅,這不僅嚴重影響了漢口關稅收入,也不利于漢口全面開展中外貿易。有鑒于此,時任湖廣總督官文3次上奏朝廷,歷陳漢口開關之利,請求設關征稅。經過反復權衡利弊,清廷最終同意官文在漢口設關的請求,于是在1862年1月1日,江漢關正式建立。
江漢關初設于漢口河街(漢口英租界花樓外濱江),而江漢關監(jiān)督署最初則設在漢口青龍巷,由漢黃德道兼理,首任稅務司系英國人狄妥瑪。為便于管理,隨后又將漢黃德道署移至漢口,與江漢關監(jiān)督公署合署辦公。時任漢黃德道道臺鄭蘭兼任江漢關監(jiān)督,說明其職權在政府統(tǒng)轄之下。江漢關關址擇地花樓街外河街,該處房屋老舊,通道不廣,隨著華洋互市日益繁劇,報關業(yè)務逐年遞增,原關址辦公場所難以肆應中外客商之需。遂決定遷址歆生路(今漢口江漢路)濱江處重建,1921年動工興建。新建的江漢關大樓總高40米,占地面積1499平方米,建筑面積4009平方米,由主樓和鐘樓兩部分組成,塔式鐘樓位于樓頂,主樓與鐘樓均為四層,采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風格和英國鐘樓建筑樣式,于1924年告竣。江漢關新樓甫一落成,就以典雅端莊而成為當時武漢最豪華的辦公大樓,又因濱江臨街、樓高勢奇而成為漢口的新地標。
漢口的開埠設關是武漢近代城市發(fā)展史的一個劃時代事件,它引發(fā)了武漢社會的近代化轉型變遷,不僅表現(xiàn)在經濟發(fā)展規(guī)模與速度的變化上,更表現(xiàn)在城市的社會生活諸多方面,隨著歐風美雨撲面而來,華洋交集日廣,武漢、特別是漢口的城市生活開始呈現(xiàn)出趨新慕洋的趨向,使這一時期武漢的城市文化呈現(xiàn)出一種新舊雜陳、中西混融的“過渡性”狀態(tài)。而此時的江漢關大樓剛剛進入人們的視野,在觀感上,它只是漢口為數(shù)不多的政府機構之一,除此并無特別之處。然而很快人們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不同于以前的府衙,它里面進進出出的多為洋人,所辦事務也與洋行、洋人及買辦有關,普通中國人與之少有關涉。
而事實正是如此,作為漢口開埠的產物,江漢關一成立似乎就掌握了漢口經濟貿易的“命門”,成為華洋互市、中外貿易的主管部門,成為將漢口從國內市場中心提升到中國內地華洋互市中心的重要推手。在江漢關的一手“操作”下,武漢的經濟社會在悄然發(fā)生變化,不經意間,一個緊挨著江漢關的“洋場”——五國租界赫然在江邊出現(xiàn),各國洋行、銀行在濱江大道上鱗次櫛比,昔日還是蘆葦叢生的荒灘沼澤地變身為街衢縱橫、高樓林立的繁華市區(qū)。而在江漢關西南側的漢口老城區(qū)也出現(xiàn)不少“西化”的景致。當20世紀來臨的時候,漢口已不再是那個“四大名鎮(zhèn)”“楚中第一繁盛處”的內河商埠,而是氣象更為宏大的“東洋芝加哥”了(時任日本駐漢領事水野幸吉語)。
城市史的各項實證研究清晰地表明:20世紀初葉的武漢社會已與19世紀中葉迥然不同,漢口因開埠設關而大步邁向近代。
(二)江漢關與近代武漢經濟社會轉型
“商戰(zhàn)亡人急抵沖,閉關故步已難封。請看貿易通商冊,洋酒香煙亦大宗?!盵8]這首竹枝詞道出了漢口開埠、江漢關設立以后武漢市場出現(xiàn)的一些新變化,透露出武漢商業(yè)貿易開始轉型的跡象。
江漢關的設立引入了沿海外貿口岸的貿易制度,劃一了沿??傟P與內地分關的稅則稅率,整合了沿海內地關稅的征收、檢驗、稽查流程,極大改善了中外貿易的營商環(huán)境,從而激發(fā)了漢口的外貿潛力,促進了漢口對外貿易的迅猛發(fā)展。在華洋互市、中外貿易的持續(xù)作用之下,武漢經濟結構開始由內向型向外向型轉換。由此可以看出江漢關在近代武漢經濟結構轉型中所發(fā)揮的引領作用。正是這一引領,開啟了漢口從以內貿為主的河港碼頭變身為內聯(lián)外銷、通江達海的中外貿易大港的轉型過程,并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成功實現(xiàn)這一轉型,形成以漢口為中心、輻射中西部廣大區(qū)域的“國際市場”[9]。
以江漢關設立為契機,漢口的經濟貿易結構、城市的角色與功能均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它從面向國內市場的傳統(tǒng)商埠轉變成面向國內國際兩個市場的現(xiàn)代商埠,從中國內地的市場中心演變成“華洋互市”的中心,從明清時期的“天下四聚”發(fā)展成為“東方芝加哥”,進而成為中國近代僅次于上海,與天津、廣州比肩的工商業(yè)大都會。
漢口開埠、江漢關設立引發(fā)的第一個顯著變化就是武漢對外貿易的迅猛發(fā)展。此后數(shù)十年間,英、俄、法、德、美、日、丹麥、瑞典等國在此共設立了160多家洋行、十幾家銀行及領事機構。這些洋行利用不平等條約賦予的政治經濟特權在武漢從事大規(guī)模貿易活動,大力傾銷洋貨——紡織品、機械、化工產品、五金交化產品、煤油燈等;大肆收購中國內地的農副土特產品——茶葉、生漆、桐油、豬鬃、蛋品、棉花、腸衣、五倍子、芝麻、豆類等。以外國洋行為主導的“華洋互市”在漢口如火如荼地展開。
盡管漢口開埠的時間晚于沿海“五口”近20年,且深居內陸腹地,但由于它固有的市場中心地位,使其對外貿易很快就躍居國內各商埠的前列。以直接出口而言,1880—1888年的貿易總值為5532萬海關兩,年均值為615萬海關兩,超過了同時期的牛莊、天津、煙臺、廈門等商埠[10]。此后發(fā)展更為迅速,進出口貿易額每年以200萬海關兩的速度增長。1899年,漢口的貿易凈值達9088萬海關兩,創(chuàng)1861年以來最高紀錄,對外進出口貿易的規(guī)模達到歷史的峰值。其貿易總值僅次于上海,居當時對外貿易“四大口岸”的第二位[10]。
在對外貿易額急劇增長的帶動下,武漢社會經濟開始全面轉型。
首先,舊有的貿易結構發(fā)生改變,與外貿相關的行業(yè)在經濟構成中的比值顯著上升。開埠設關后,以洋紗洋布為代表的“洋貨”成為武漢地區(qū)貿易的重要商品。據當時的《湖北商務報》記載:“漢口重要輸入外國品,以棉紗棉布毛巾為要品。”紡織品為“本鎮(zhèn)(漢口,作者按)近年最旺生意……數(shù)月以來隨到隨銷,幾至無貨應市”。“綜訃每歲貨價,多至四千余萬金,最少年份,亦有三千余萬金?!敝?9世紀末,洋貨的數(shù)量與種類日益增多,漢口商業(yè)長期以來以“八大行”為主導的行業(yè)格局開始被打破,一些以經銷洋貨為主的行棧異軍突起,形成“洋貨行”。原來經營百貨的“京廣雜貨行”“福廣雜貨店”“廣貨行”演變成“洋廣雜貨行”。這些新興商行逐漸從“土產雜貨行”中分離出來,成為以營銷機制工業(yè)品(洋貨)為主的現(xiàn)代百貨商店。那時漢口較著名的有“廣生?!薄按竺汀薄巴翕洝薄胺搅x大”“黃謙?!薄昂尕S”等。在這些商鋪經營的日用百貨中,洋貨占到80%。與外貿相關的新興行業(yè)還有五金交電行、化工染料行、西藥行等。它們的出現(xiàn)打破了武漢舊有的商業(yè)格局,顯示出武漢市場與世界市場的緊密聯(lián)系,
民國以后,長江流域進一步開放,中國交通格局由帆船時代進入“輪軌交行”時代,武漢作為長江黃金水道與平漢鐵路交匯點的交通樞紐地位進一步突出,加之辛亥革命以后社會結構的轉型、政治體制的變革、近代金融體系的建構、工業(yè)體系的初步建立,從而使武漢作為中國內地“國際市場”的功能地位進一步強化。具體表現(xiàn)如下:
其一,從1911—1930年的20年間,武漢進出口貿易持續(xù)增長,特別是間接進出口貿易增長迅猛,并達到歷史峰值。間接貿易從1911年的11796萬關兩增長到1930年的20048萬關兩,成為拉動武漢對外貿易總量增長的關鍵因素。時人就此評論道:“漢口之對外貿易額有直接間接兩項,現(xiàn)在僅以直接對外貿易額為標準而比較之,故其數(shù)字不及廣州之巨。然其經由漢口運至上海之出口貨,恐至少亦達上海出口額之半數(shù)以上也?!盵7]
其二,武漢作為“集中土貨,轉輸外洋”“收納洋貨,散銷內地”的市場樞紐功能進一步彰顯。表現(xiàn)為經漢口出口外洋的農副土特產品規(guī)模巨大,匯聚了中國中西部的主要物產,其數(shù)額之大、種類之多,均為其他商埠所不及。
民國初中期,經漢口出口的茶葉、桐油、蛋品、腸衣、生漆、牛羊皮、藥材、鐵礦石、豆類、油脂油料、芝麻、棉花棉紗、煙草等為大宗,上述產品在漢口報關出口的貨值年均在300萬關兩以上,有的超過千萬關兩[10]。
民國以后,漢口的桐油、茶葉、蛋品、豬鬃的出口量在全國出口總量中占有相當?shù)姆蓊~,如茶葉出口一度占全國出口的60%,桐油出口一度占全國總量的80%,“漢口桐油”甚至成為國際市場上的專有品牌。腸衣、蛋品、豬鬃也占全國出口總量的30%左右[7]。這些土特產品來自湖北、湖南、江西、四川、陜西、云南、貴州、河南、山西等近10個省份,主要銷往德、英、美、法、俄、比利時、澳等歐美10余個國家或地區(qū)。
其三,武漢與世界的經貿聯(lián)系進一步加強。作為中國內地的“國際市場”,武漢是外資外企、外國商務機構設置最多的內地城市。1901年,漢口有12個國家的60多家洋行在此從事各類進出口貿易。民國時期,漢口的歐美洋行增至180家左右。來漢從事貿易的國家和地區(qū)達20余個,主要有英、法、德、俄、美、日、瑞典、挪威、比利時、意大利、丹麥、墨西哥、剛果等。到1924年,武漢的外國銀行在原有9家的基礎上增至18家,其業(yè)務范圍廣涉信貸、貿易、地產、保險、實業(yè)等多個領域,使民國中期的武漢金融市場帶有濃郁的國際化色彩。由于中外貿易的繁盛,民國初期世界各國的貨輪頻繁出入漢口港,每年進出漢口港的外國貨輪達500萬噸,年均5000艘左右[12]。
對外貿易的繁盛帶來的另一個社會經濟變化就是武漢早期工業(yè)化的啟動。近代武漢的機器工業(yè)肇始于19世紀60年代,直接原因是開埠通商與對外貿易的刺激。1864年,俄國商人投資興辦的順豐磚茶廠,以機器制作磚茶,專供出口之需。隨后,各國商人在漢口開設了一些專為出口貿易服務的加工廠,諸如壓革廠、打包廠、蛋品加工廠、金銀冶煉廠、制冰廠、冰凍食品廠、燈泡廠等等,是為近代武漢機器工業(yè)之濫觴。此后,張之洞督鄂,全面推行“湖北新政”,興辦以“四局兩廠”為代表的近代工業(yè),武漢初步形成以冶金、紡織、兵工為特色的現(xiàn)代工業(yè)體系。辛亥鼎革之后,三鎮(zhèn)又掀起了新一輪工業(yè)化運動,此輪工業(yè)建設帶有鮮明的民間自發(fā)性質,并以強烈的替代進口為發(fā)展導向。這種源自民間以替代進口為導向的發(fā)展趨勢又與開放的刺激與磨勵不無關系。正是江漢關設立以后急劇增長的進出口貿易的刺激,以及日漸開放的社會經濟環(huán)境,造就了一批資本雄厚、具有現(xiàn)代經營觀念與實業(yè)意識的紳商群落,正是他們成為民初武漢工業(yè)建設的主要推動者。由此以觀,近代武漢工業(yè)體系的形成,與江漢關設立以來所形成的開放市場與實業(yè)意識確有密不可分的關聯(lián)。
最后,江漢關設立所帶來的綜合效應是武漢社會結構的轉型變遷。20世紀初葉的武漢社會已與19世紀中葉判然有別,城市的人口結構、職業(yè)結構、生活方式、文化價值觀念均大異于往昔,一個帶有現(xiàn)代都市氣質的新武漢已清晰可見。
人口的迅猛增長是近代武漢的一個顯著表征,如同經濟增長一樣,開埠設關也成為近代武漢人口發(fā)展的一道分水嶺。此前三鎮(zhèn)人口從未超過30萬,開埠以后,武漢常居人口與流動人口均呈快速增長之勢,至20世紀初,三鎮(zhèn)人口已近百萬?!拔宸诫s處、客旅居多”是人口結構的基本特征,來自各地的人們在這里尋覓著夢想與機會,他們從事著各式各樣的現(xiàn)代職業(yè),投身于各種現(xiàn)代工商業(yè)活動。各類制造業(yè)工人、商販、店員、海員、市政環(huán)衛(wèi)工人、服務業(yè)職員、教員、記者、律師、編輯等職業(yè)人群構成市民的主體。他們不論年齡、性別、籍貫而被工廠、企業(yè)、街道、商店、學校、機關等現(xiàn)代科層組織整合在一起,因市場紐帶而緊密結合起來,他們的交往互動開始沖破地域鄉(xiāng)誼的束縛而愈來愈多地帶有社會化、契約化的色彩,一個以契約關系與市場關系為紐帶的大眾社會形成了[13] 609。
開放的社會環(huán)境孕育了武漢現(xiàn)代都市生活,也塑造了武漢國際化的形象。華洋互市、中外交往日久,武漢已成為一個“混合社會”,這里充滿著異國風情,中西文化碰撞交融。這里有眾多中西合璧的街道里弄、風格各異的外國銀業(yè)大樓、數(shù)量可觀的外國領館及商務機構,這里有較為完善的現(xiàn)代市政設施和休閑娛樂設施,各種現(xiàn)代時尚在這里流行。毫不夸張地說,20世紀初葉的武漢是一個開放的都市,一個充滿活力與魅力的多元文化交匯的城市。在《海關十年報告》中,“繁榮”“進步”“文明”成為外國稅務司們描述武漢的常用詞匯,按諸史實,可知斯言不虛也。
綜上所述,不論從經濟史角度、抑或是社會史角度看,江漢關的設立都堪稱武漢城市發(fā)展歷程中的一個重要界碑,一個標志性事件。對武漢而言,江漢關的設立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時刻,以此為分界,“傳統(tǒng)的武漢”漸漸遠去,“近代的武漢”正大步走來。
(三)江漢關的空間坐標意義:老漢口與新漢口的分野
江漢關大樓的選址真可謂神來之筆,它立于今漢口江漢路和沿江大道的交匯處,位居英租界南側,東臨大江,南望漢水,左依漢口老城,右鄰五國租界新區(qū),堪稱武漢城市空間的一個醒目坐標。
開埠以前,武漢三鎮(zhèn)都屬于傳統(tǒng)行政體制的管轄范圍,漢陽鎮(zhèn)城區(qū)狹小破舊,武昌也僅局限于舊城墻之內,漢口發(fā)展雖快,也主要是沿漢水狹窄的岸邊延伸,城市人口和規(guī)模長期沒有大的發(fā)展。1861年開埠設關以后,新的社會經濟因素開始滲入,嗣后,隨著張之洞“湖北新政”的廣泛推行,武漢的城市功能、城市風貌、空間結構開始發(fā)生顯著的變化。
江漢關甫一設立,美國旗昌輪船公司便開通長江輪船航運(1862年),往返于滬、漢之間。隨后,太古、日清、怡和、北德等外國洋行紛紛開辟長江航線,展開輪船航運。漢口很快成為長江航運的中心,江漢關下首的濱江地段成為港埠碼頭林立的全新空間,漢口的空間重心開始由沿河向沿江轉移。
1905年,蘆漢線(后稱平漢線)通車,使河南、河北與湖北聯(lián)為一體,對漢口經濟發(fā)展與空間拓展均產生了重大影響,就后者而言,蘆漢鐵路的建成通車直接帶動了漢口城區(qū)向北拓展,原來荒僻的玉帶門、大智門一帶修建了火車站點,街市店鋪隨即興建,漢口城區(qū)向北擴展,面積由原來的11.2平方公里擴展到24平方公里,增長了一倍多[13] 19。開埠設關后的30多年間,英、俄、法、德、日相繼在漢口設立租界,在老城廂的東北角形成了一個濱臨長江、上起江漢關、下至黃埔路、面積約10平方公里的租界區(qū)。它成為漢口的一個帶有近代歐美城市風格的新城區(qū)。整個租界區(qū)由綿延4公里長的河街聯(lián)成一體,外側是綠草如茵的江灘,江灘外是輪船林立的碼頭。與河街平行的干道縱貫其間,干道與橫街之間分布著眾多的洋行、商店、銀行,以及租界內的市政管理機構。這個處在江漢關下首東北一側的租界區(qū)已顯現(xiàn)出“別樣”的風貌。其在整個空間設計上顯示出近代歐洲城市的風貌,令人耳目一新。
而在江漢關上首西南一側的老城區(qū)則顯得古樸而老舊。縱橫密織的街巷、明清風格的鋪面作坊、青石條砌成的街道、逼窄低矮的民居、嘈雜喧囂的人流構成老城廂的主要風貌。與租界新區(qū)的寬敞明媚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江漢關恰恰是位于新老漢口之間的一個分界點,成為漢口時代分野與空間分隔的醒目坐標。
進入民國以后,以江漢關為界的新老漢口由差異走向融合,這種融合更多時候是老漢口融入新漢口,漢口老城日益“洋化”,江漢關大樓又成為這種新老城區(qū)融合的一個標桿。1929年,漢口開始修建沿江馬路,將租界與華界連為一體,拉近了“華界”與“洋界”的距離。同時修筑后城馬路,漢口新區(qū)從硚口武勝路一帶延伸到滿春街、六渡橋、歆生路(今江漢路),再進一步延伸到大智路、車站路、一元路、三元里、黃埔路、劉家廟,直至江岸車站一線,全長達十幾華里。新建的后城馬路寬敞筆直,臨街商店鋪面多建成磚混結構的洋房大樓,結構式樣一改舊觀。主干道兩側由連片成排的新式里弄組成,大量中西合璧的“石庫門”公寓民居錯落其間,一個具有現(xiàn)代氣息的“大漢口”已輪廓初現(xiàn)。
總之,江漢關的設置不僅成為武漢城市發(fā)展史上的一個時間坐標,也是武漢近代城市建設的一個空間坐標。它是漢口“華”“洋”的分界;也是“老漢口”與“新漢口”的分野。江漢關高聳的塔樓、雄渾的鐘聲向世人展示著這個曾經的“四大名鎮(zhèn)”已實現(xiàn)全面的蛻變,它已然從一個面向國內市場的傳統(tǒng)商埠轉變成為面向國內國際兩個市場、現(xiàn)代經濟發(fā)達的綜合型大都會。作為武漢走向近代的時空坐標,江漢關顯得如此耀眼醒目。也正因這一時空坐標的特殊角色使江漢關成為近代武漢的形象代言人,成為武漢開放、進步、時新、繁華的象征;進而成為展示近代武漢城市精神的一個主要文化意象。
三、江漢關的“革命敘事”與“紅色印記”:作為城市文化意象的發(fā)展與深化
從19世紀60年代至20世紀初,江漢關以開放、進步與繁榮的形象代言武漢城市文化,成為近代武漢的主要文化意象。進入民國以后,江漢關的文化意象中又增添了許多新的要素,點染上鮮明的“紅色印記”,使其文化意象顯得更為濃郁厚重。
江漢關樓前廣場成為民國時期武漢最重要的“公共空間”,一個令廣大民眾為之激情澎湃的政治場域。這里是現(xiàn)代武漢“革命敘事”的主要發(fā)生地,這里舉行過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系列重要的政治活動,上演過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部部激動人心的政治大劇。江漢關樓前廣場風云涌動、風雷激蕩,它見證了武漢人民為爭取民族獨立自由而作出的奮斗與犧牲,也目睹了武漢在現(xiàn)代中國政治舞臺上的雄壯與豪邁。從辛亥武昌首義到武漢解放的宏大“革命敘事”都在它身上留下了“紅色印記”,并凝結成雄勁任俠的文化風骨,使它成為武漢人民勇立潮頭、敢為人先、一往無前的精神象征。
江漢關在20世紀初見證的第一場政治革命就是辛亥武昌首義。這場扭轉乾坤的“驚天之舉”傾覆了統(tǒng)治中國260多年的大清王朝,也終結了2000余年的封建帝制。作為舊制度“體制內”的機構,江漢關自會在這場革命風暴中受到沖擊和影響。辛亥鼎革之前,中國沿海與內地的關稅由清廷掌管,稅款的保管則由外國稅務司負責。武昌首義成功后,湖北軍政府代行南方“光復”地區(qū)中央政府之職。處此新舊轉換之際,西方列強以“中立”姿態(tài)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時任江漢關代理稅務司的蘇古敦積極貫徹上級“中立”路線,表面上看,江漢關當局是革命的一個旁觀者,嚴守所謂“中立”,其實,它在有意無意間已卷入了新舊鼎革的風暴之中。江漢關稅款向上海匯豐銀行的轉移、各國軍艦在關前江面的大量聚集,表明它不想置身事外,期待在這一新舊轉換的過程中保持其固有的角色與相應的權益,并相機行事,在變革中獲得預期的政治經濟利益。
結果如其所期,進入民國以后,江漢關一仍其舊,保持了原有的角色地位,繼續(xù)發(fā)揮著調節(jié)經濟貿易的職能。民初漢口重建,江漢關依然保持著華洋分界點的醒目地標位置,新建的大樓兀自聳立,以更加現(xiàn)代、典雅、時新的姿態(tài)矗立于江濱,成為廣為人知的新漢口地標。而江漢關樓前廣場則成為民國時期武漢舉行各種活動的“公共空間”,進而成為大型政治性集會、群眾性集體活動的重要場地。
1926年10月10 日,北伐軍攻克武昌,廣州國民政府隨即遷往武漢,大革命(又稱“國民革命”)由此進入“武漢國民政府時代”。那時的武漢,人民群眾的革命熱情空前高漲,反帝反封建的浪潮洶涌澎湃,工人運動、農民運動一浪高過一浪。1927年1月3日,為慶祝北伐勝利及國民政府北遷武漢,國民政府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宣傳隊在江漢關廣場舉行了盛大的慶?;顒雍托麄骰顒?,廣大市民紛紛聚集于此,聆聽學員的演講,高呼革命口號,“打倒列強、除軍閥”的吼聲回蕩在江漢關上空。面對武漢人民空前高漲的愛國主義情緒,英租界當局驚恐萬狀,公然派水兵持槍闖入群眾集會隊列,致使數(shù)十名群眾死傷,制造了震驚全國的“一·三”慘案。英租界當局的暴行激起了武漢人民極大的憤慨,1927年1月5日,武漢各界團體代表30萬多人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活動,在武漢人民抗英斗爭的巨大聲浪下,武漢國民政府以堅定的立場與英方展開交涉談判,1927年2月19日,歷經16輪艱難談判,英國政府終于在《關于漢口英租界之協(xié)定》上簽字,中國正式收回英租界,改為第三特別區(qū)。同年3月15日,中英雙方舉行移交儀式,漢口英租界正式收回。
收回漢口英租界,是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列強在華勢力的一次大挫敗,預示著帝國主義在華勢力總崩潰的開始,它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人民群眾反帝斗爭所取得的一次偉大勝利,書寫了武漢人民反帝斗爭的壯麗篇章,成為鐫刻在江漢關歷史進程上的一部宏大的“革命敘事”。 江漢關見證了這一偉大事件的全過程,它也因此成為武漢人民反帝斗爭的一個歷史記憶,成為武漢人民不畏強暴、勇于抗爭、英勇奮斗、一往無前的精神化身。江漢關大樓以高聳挺拔之勢站在了武漢城市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上,搭建起一座精神通道,經由這一通道,武漢人民固有的敢為人先、舍我其誰的雄勁風骨與現(xiàn)代民族意識、愛國情懷交融整合,完成了城市精神的一次全新跨越!
此后,江漢關廣場便成為武漢舉行各種政治活動、群體活動的主要場所,成為展現(xiàn)武漢這座城市信心、勇氣、決心與力量的首選之地。當抗戰(zhàn)的烽火燃遍神州大地的時候,當武漢成為中華民族抗戰(zhàn)的政治中心的時候,歷史的鏡頭再一次聚焦到了江漢關。深沉曠遠的江漢關鐘聲猶如一陣陣催征的號角,激勵著武漢三鎮(zhèn)人民以巨大的熱情投身于全民抗戰(zhàn)的洪流。
1937年11月,國民政府決議遷都重慶,國府所有軍政機構先期遷到武漢,武漢成為臨時首都,成為中國抗戰(zhàn)的政治中心、軍事中心和文化中心,同時也是國共合作的中心。隨后國共雙方在武漢發(fā)起組織了一系列抗戰(zhàn)宣傳活動,諸如抗敵宣傳周、歌詠大會、街頭演出、獻金活動、火炬游行等等。當時,武漢全城,斗志昂揚,三鎮(zhèn)上下,激情似火。1938年7月7日,抗戰(zhàn)周年紀念日,武漢舉行了盛大的群眾集會聲援在前線浴血抗戰(zhàn)的將士,同時,舉行了規(guī)??涨暗摹矮I金”活動,武漢三鎮(zhèn)在江漢關右首、中山大道水塔旁、三民路孫中山銅像前等處搭建起5個固定獻金臺和3個流動獻金臺,以聲援抗戰(zhàn)。
江漢關鐘樓下的獻金臺是一座用竹席、門板、長凳等臨時搭起來的彩臺,臺兩邊的立柱上貼著一副對聯(lián):捐寸紗可顯抗日志,獻分銀能表救國心。臺下兩個紅彩綢中間,掛一幅橫標:有錢出錢,有力出力[14] 20。1938年7月8日,獻金活動開始,絡繹不絕的武漢民眾手握布袋、錢包、儲蓄罐等,前往各獻金點踴躍捐獻。經事后統(tǒng)計,所得款項中包括了法幣、大洋、銅板、元寶,還有女人貼身的耳環(huán)、手鐲、珠寶等金銀首飾。三鎮(zhèn)市民傾其所有,凡是可以搬動的財物,大多能見于獻金臺上。獻金活動點燃了武漢人民的愛國熱情,從古稀老者到稚嫩孩童,從工廠、機關、團體的代表,到政府官員、資本家、青年學生,上至達官富商,下至販夫走卒,武漢人民獻出了自己全部的愛國赤誠。由于武漢各界群眾捐獻行動空前踴躍,原定3天的活動不得不延長到5天,參加獻金者達百萬人次,各界群眾捐獻現(xiàn)金、物資價值達100余萬元。在武漢“獻金運動”的感染和推動下,全國各地掀起了獻金活動的熱潮。廣州、上海、重慶、長沙、貴陽等地群眾紛紛捐款抗敵。以武漢為中心的“獻金運動”是自發(fā)性的民意表現(xiàn),是民族向心力的大凝聚,充分體現(xiàn)了中華兒女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身臨其境的郭沬若激動地說:“整個武漢沸騰起來了,也帶動全國沸騰起來了!”[15] 21
就在獻金活動如火如荼進行的同時,臺兒莊大捷的喜訊傳來,三鎮(zhèn)上下歡聲雷動,廣大市民奔走相告,激動的人群隨即在政府組織下舉行了盛大的火炬游行,一束束火光匯成長龍,映現(xiàn)在大江兩岸,江漢關的鐘聲與江上的汽笛聲回蕩在夜空,仿佛陣陣低沉而堅定的吼聲,宣誓著中華民族不屈的意志。
江漢關在武漢革命敘事中不僅留下了大量物化的“紅色印記”,而且在其自身發(fā)展過程中也留下了許多紅色精神的印跡,它是由一代代江漢關華人職員的民族意識與愛國情懷所書寫。江漢關是近代武漢最具“現(xiàn)代”成分的經濟部門,江漢關華人職員也是最具現(xiàn)代意識、民族意識的社會階層,自然也就成為早期共產主義思想傳播的重要對象之一。為喚醒江漢關華工的民族意識,1920年秋,董必武、陳潭秋、包惠僧等人在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的領導下建立了武漢共產黨小組,在武漢開展工人運動。1926年底,江漢關華人職員在共產黨人林育英的領導下成立了江漢關職工總會,積極動員江漢關職員展開收回海關主權、增加國家稅收和提高工資待遇的斗爭。同年,江漢關職工總會發(fā)表了《敬告各界宣言書》,痛陳洋人把持中國海關之弊,號召國人齊心協(xié)力收回海關主權,一時間產生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中國共產黨在江漢關的革命活動,不僅啟迪了華人職員的民族意識與愛國精神,也在江漢關華人員工中播散下紅色的基因。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加速全面侵華步伐,進攻上海、侵占熱河、進犯長城,后又策動“華北自治”,必欲制中國之死命。面對日本侵略者,全國各界掀起了波瀾壯闊的抗日救亡運動。江漢關廣大華籍職員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運動,踴躍參與愛國捐獻活動,大家滿懷愛國熱忱,決定將自己每月工資的5%捐助國家,以支援華北抗戰(zhàn)。1933年2月25 日,江漢關召開職工大會,大會討論決定:根據薪資的多少增加愛國捐款額的比例,以江漢關全體華員的名義建議上海總部予以審議執(zhí)行。抗戰(zhàn)軍興之際,江漢關職工俱樂部自發(fā)成立了樂文社,以豐富職工娛樂活動為名積極開展抗戰(zhàn)宣傳活動,展現(xiàn)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拳拳報國之情[16] 157。
解放戰(zhàn)爭時期,為了響應民主建國運動,主動配合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第二條戰(zhàn)線,中國共產黨發(fā)起組織了(1947年11月)湖北民主青年先鋒隊,成為中國共產黨武漢地下黨的外圍組織,并逐漸在江漢關內發(fā)展出一支傾向革命的職工隊伍。這支具有紅色基因、又受到進步潮流感召的員工隊伍積極投身到推翻國民黨統(tǒng)治、迎接人民解放的洪流之中,他們利用一切便利條件,為迎接武漢的解放做準備。根據中國共產黨武漢地下黨的指示,江漢關職員積極開展“反搬遷、反破壞、反遷移”斗爭。機智地粉碎了國民黨企圖炸毀江漢關大樓的陰謀,成功保護了江漢關關產,為新中國的后續(xù)建設保存了實力。
1949年5月16日,人民解放軍進駐武漢,三鎮(zhèn)上下鞭炮齊鳴,一片歡騰。在歡迎解放軍的群眾隊伍中,江漢關職工組織的一支秧歌隊格外顯眼,他們載歌載舞,高唱《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迎接武漢的新生,也迎接著江漢關的新生。這是一個重要的歷史瞬間,它被攝影機永久定格下來,至今保存于中國國家博物館中[16] 169。嗣后,江漢關更名為“武漢關”,歷經百年風雨滄桑,江漢關又邁向了一個新的歷程。
江漢關經歷了從漢口開埠到武昌首義的近代歲月,繼而經歷了從民國肇建至新中國成立的現(xiàn)代歷程,其間見證了武漢從傳統(tǒng)走向近代、從“四大名鎮(zhèn)”蛻變?yōu)椤皷|方芝加哥”,進而發(fā)展成“華中重鎮(zhèn)”的風雨歷程,因其獨特的經濟貿易職能而成為武漢轉型發(fā)展的時空坐標,江漢關的這種時空坐標意義幾經流傳,廣為人知,積久而成為代表武漢開放時新、繁榮進步的一種標識,成為承載近代武漢城市精神的一種文化意象。
江漢關文化意象一經形成便具有顯著的感召力與引領效應,成為驅策武漢告別傳統(tǒng)、邁向近代的精神感召。作為以開放進步為核心的文化意象,江漢關在波瀾壯波的時代大潮中與時俱進,在武漢現(xiàn)代宏大的革命敘事中留下了自己深深的“紅色印記”,將勇立潮頭、敢為人先、一往無前的城市精神熔鑄其間,從而使其城市文化意象的內涵更為豐富而厚重。江漢關文化意象的形成與發(fā)展折射出近現(xiàn)代武漢轉型發(fā)展的坎坷歷程,展示了近代武漢城市文化的一個重要側影,它提示著我們,對于江漢關百年歷史的研究不僅具有重要的社會經濟意義,更具有顯著的文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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