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正
秀借我一卷錄音帶,說聲音跟你很像,你可以聽聽看。那大約是國三的時候。我上了國中就擁有自己的收錄音機(jī),不記得牌子,銀色的,很漂亮,我主要是用來聽收音機(jī),有些棒球比賽沒有電視轉(zhuǎn)播,只能守在收音機(jī)旁。
更多時候是聽相聲,迷戀魏龍豪、吳兆南、陳逸安的段子,還把它們錄下來。我從小就喜歡讓人發(fā)笑的事物、言語,喜歡喜劇。有回跟一位精通中國哲學(xué)史的作家聊天,他洋洋說著幾個孩子從小就浸潤于古典曲藝,我附和:“我兒子也是從小就跟我迷相聲?!彼帕艘宦暎骸跋嗦曢T檻是比較低的。”其實相聲里的柳活一樣需要曲藝背景,專業(yè)的相聲演員往往兼擅戲曲、竹板、評書,知識上則博古通今,還要能逗樂觀眾……看他的表情,唔,他不太笑的。
秀借我的錄音帶是《包美圣之歌》,封面上是一位穿著格子洋裝,戴大眼鏡,牙齒微暴,有酒窩,騎在單車上笑得很開懷的年輕女孩。回家放進(jìn)我的小錄音機(jī),歌聲出來,真嚇了一跳,她的聲音與我……是有些神似。但是她厲害多了,我不知道可以用氣音唱歌,反復(fù)聽,聽她的發(fā)聲方式。反復(fù)聽,每晚聽,二哥經(jīng)過我房間探頭瞧瞧?!拔彝瑢W(xué)說聲音跟我很像,你聽聽看?”二哥拍拍我,要我別想太多:“人家是說長得像?!?/p>
反復(fù)聽這卷錄音帶的心得是——原來錄音機(jī)里住著一只貓,它會把帶子絞得亂七八糟! 我聽見一聲怪叫,帶子卡住了,打開來,天啊,抽抽抽,抽出一團(tuán)泡面! 用原子筆小心翼翼卷回去,從外觀就可以看到帶子有一段已經(jīng)不平整了,恐怕再放進(jìn)卡匣還是會絞帶的。第二天我?guī)У綄W(xué)校去,跟秀說,“錄音帶被我聽爛了……”秀瞇起眼睛很稀奇地看那卷錄音帶,“聽得很認(rèn)真喔。我家還有金韻獎專輯,你要不要聽?”我很不要臉地說:“要!”
我就這樣開始聽校園民歌了。這也可以說是我“錄音帶年代”的開始?!栋朗ブ琛返谝皇住赌阍谌章渖钐幍任摇罚m然不像《看我,聽我!》《捉泥鰍》那樣家喻戶曉,卻是我聽到的第一首民歌。多年多年后,我仍可以一字不漏唱出來,好像它一直在某處等我,等我的回憶來認(rèn)領(lǐng)它。我也會用氣音唱歌了。
等待我,啊……
等待我,像那午夜輕輕的鐘聲,
飄在天空去向你訴說,這流水一般的情意,
等我等我,你在日落的深處等我,
落葉晚風(fēng)寒燈微微,你孤獨(dú)的影子在等我。
等我等我,你在日落的深處等我,等我,你在日落的深處等我,等我,你在日落的深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