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作家蔣光慈與同鄉(xiāng)同學李宗鄴軼事鉤沉

江 瓊

(皖西學院 文化與傳媒學院，安徽 六安 237012)

皖西籍革命作家蔣光慈是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先驅。2021年暮春，蔣光慈研究專家哈曉斯研究員應邀為皖西學院師生作“蔣光慈在1921”學術講座時，特別提到蔣光慈的同鄉(xiāng)同學好友李宗鄴在五四時期的影響力要超過蔣光慈，但知之者甚少。筆者通過中國知網(wǎng)文獻檢索，發(fā)現(xiàn)僅有一篇以蔣光慈、李宗鄴為主題的論文，即哈曉斯的《聽李宗鄴和夏衍談蔣光慈》，這不能不說是蔣光慈研究的薄弱環(huán)節(jié)。蔣光慈七絕詩句“不道當年生死友，而今分道兩相馳”中的“當年生死友”指的就是李宗鄴[1](P136)。李宗鄴是當代著名歷史文獻學家、史學史專家。今年是蔣光慈120周年誕辰、逝世90周年，李宗鄴逝世30周年，筆者懷著對兩位鄉(xiāng)賢的崇敬緬懷之情，初步探究這一對“生死友”的真理追尋之路。

一、攜手并肩共向革命

(一)在摸索尋找救國救民真理道路上攜手共進

“李宗鄴1896年生于安徽省金寨縣白塔畈鎮(zhèn)船板沖村(時屬霍邱)，譜名恒著，字若梅，出生于貧農家庭，幼讀私塾。富有才華，少有文名，和蔣光慈、葛魯生并稱為白塔畈三大才子?！盵2]少負文名的蔣光慈、李宗鄴經(jīng)常在一起海闊天空談古論今，談理想、談人生，談社會的不公、鄉(xiāng)民的苦難，立志讀書報國。1916年，蔣光慈和李宗鄴分別考入河南固始中學、安慶六邑中學讀書求進。第二年春，李宗鄴和小老鄉(xiāng)胡蘇明因參加學生運動被學校除名，結伴來到設在蕪湖赭山的安徽省立第五中學，被主持校務的老鄉(xiāng)劉希平收在該校讀書。李宗鄴暑假歸鄉(xiāng)，得知蔣光慈因俠義行為被學校開除輟學在家，便鼓勵他走出大別山到外面讀書。蔣光慈經(jīng)李宗鄴引介，入學蕪湖五中，與李宗鄴、胡蘇明同在丙班求學。劉希平和國文教員高語罕(后為早期共產黨人)積極傳播新文化，銳意改革教育，推行民主治校，在學校成立學生自治會。表現(xiàn)突出的李宗鄴當選為學生自治會首屆會長，帶領學生監(jiān)督學校廚衛(wèi)和財務，評議教師的授課能力。李宗鄴酷愛經(jīng)史，“議論經(jīng)史、口若懸河”，蔣光慈國文水平很高，兩人深受劉希平、高語罕賞識喜愛，師生結下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置身進步的校園文化氛圍，學生們常常一起“抵掌縱談”天下大事，抨擊封建專制制度，如李宗鄴《與蔣俠生吳葆萼胡蘇明月夜登赭山頂》一詩所云：“當前第一愛韶華，各有胸羅百萬家。抵掌縱談天下事，江山如畫走龍蛇?！盵3](蔣俠生是蔣光慈筆名)少年同學風華正茂、胸懷蒼生，列強瓜分中華、軍閥屈膝賣國、人民痛苦掙扎的黑暗現(xiàn)實，激起他們強烈的憂國憂民之情。蕪湖五中進步師生共同摸索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

辛亥革命后，世界各種新思潮開始傳入中國。產生于英國的無政府主義(音譯安那其主義)逐漸成為其中一股有影響的思潮。其反強權、反剝削、反專制的主張?zhí)貏e吸引飽受封建壓迫和強權奴役的中國青年，在一些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中迅速流傳開來，現(xiàn)代作家巴金、錢杏邨(阿英)、丁玲、許杰等都曾接受過無政府主義思想。無政府主義思潮不可阻擋地涌入李宗鄴、蔣光慈的視野，他們癡迷克魯泡特金的著作《告青年》、廖抗夫的話劇《夜未央》等無政府主義書籍。1918年9月，蕪湖五中的蔣光慈、李宗鄴、胡蘇明、吳葆萼與校外的李克農、錢杏邨等十多位青年學生成立“安社”(安，即安那齊)，編印小報《自由之花》(李宗鄴和蔣光慈任主編)，宣傳無政府主義，以此反對禮教、反對專制，猛烈抨擊時政。《自由之花》僅出了六期，就被軍閥馬聯(lián)甲以“過激黨小報”的罪名嚴令取締。

(二)五四愛國革命運動涌現(xiàn)出的一對“生死友”

五四愛國運動爆發(fā)的第三日，蕪湖各校師生代表聚集蕪湖詹家巷，由高語罕主持宣告成立蕪湖學生聯(lián)合會，何其鞏當選為會長，李宗鄴、蔣光慈為副會長，決定舉行全市學生游行示威，聲援北京學生的愛國運動[4]。蕪湖學生愛國運動就此拉開帷幕，李宗鄴、蔣光慈積極投入這一斗爭?！袄钭卩捪壬缒暝谑徍酥涟不疹H有些傳奇色彩。五四運動中，他在安徽蕪湖省立五中與同班同學蔣光慈等風云一時?！盵5]在劉希平、高語罕等教師的指導下，他們到各商號宣傳抵制日貨，請求商界實行罷市，組織學生糾察隊到車站碼頭查扣日貨。這時的蕪湖五中已然成為蕪湖甚至安徽愛國民主運動的策源地，朱蘊山先生曾指出：“安徽的運動，實際上是從蕪湖五中開始的?！盵6]蕪湖學生運動同省內的安慶、合肥等地遙相呼應，沉重打擊了安徽軍閥的反動統(tǒng)治。在偉大的五四運動中，李宗鄴、蔣光慈已從同鄉(xiāng)同窗好友成長為一個戰(zhàn)壕中的“生死友”。

全國學聯(lián)、全國各界聯(lián)合會是五四運動的直接產物?！皳?jù)當時報載，1919年11月7日，蕪湖代表李宗鄴、安慶代表王奠華(安徽當時僅此二人)出席了全國各界聯(lián)合會第二十一次籌備會?！盵3]第二年，蕪湖各界聯(lián)合會又增派蔣光慈為赴滬代表：“1920年4月16日，全國各界聯(lián)合會接受蔣光慈為蕪湖各界聯(lián)合會出席該會代表。”[3]蔣光慈抵達上海時，正值全國學聯(lián)通電全國實行罷課斗爭，誓死反對魯案直接交涉。蔣光慈的到來，李宗鄴如虎添翼，他們共同投入這場震撼全國的罷課斗爭。4月18日，兩人聯(lián)名在上?！睹駠請蟆钒l(fā)表《代表通告書》，痛斥當時政府的賣國行徑，呼吁安徽各地學生會與全國學聯(lián)一致實行罷課斗爭。通告書的落款署名為“蕪湖學生會赴滬代表李宗鄴蔣俠生”，這是李宗鄴和蔣光慈在五四時期并肩從事革命活動的珍貴歷史記錄，標志著他們登上了全國性學生運動舞臺?！啊洞硗ǜ鏁钒l(fā)布次日，李宗鄴請假兩周，以全國各界聯(lián)合會赴皖代表身份前往蕪湖、安慶等地聯(lián)絡，而蔣光慈則留在上海與他遙相呼應，繼續(xù)鼓蕩著蕪湖乃至安徽愛國民主運動的浪潮?！盵7]其間，李宗鄴在蕪湖領導學生抵制日貨，發(fā)動“打商會”斗爭；蔣光慈則在上海利用報刊及時報道斗爭實況，兩人聯(lián)袂使蕪湖以至安徽罷課斗爭引起輿論的廣泛關注和支持。

關于五四運動時期的斗爭，在李宗鄴、蔣光慈日后的文學作品中都有描述呈現(xiàn)。作為親歷者，李宗鄴發(fā)表于《民國日報》副刊的小說《罷市的流血》，真實生動地反映了五四運動當年蕪湖罷市流血斗爭的情形[5]。蔣光慈小說《少年飄泊者》也有對W埠(即蕪湖)學生斗爭的描寫：“我想起那一年W埠學生抵制日貨的時候，……你們當時真是熱心?。√焯炫扇说浇吶ゲ樨?，天天派人到商店來勸告不要賣東洋貨?！盵8](P40)學生砍了日貨招牌，奸商們盡然密謀雇傭流氓暗殺學生領袖。李宗鄴和蔣光慈深知革命斗爭有流血有犧牲，但他們毫不畏懼、勇當前鋒、并肩作戰(zhàn)、生死與共。

二、“分道兩相馳”

(一)蔣光慈幸運地“遭遇”馬克思主義真理

1920年代初，馬克思主義曙光初照中國。1920年9月，陳獨秀領導的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創(chuàng)辦外國語學社，目的是輸送進步青年赴蘇俄深造，為中國紅色革命培養(yǎng)干部。該社位于上海法租界霞飛路漁陽里六號，由楊明齋(系當時以維金斯基為代表的共產國際中國活動小組成員)擔任校長，教師主要是俄國紅色來華人員和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成員，學員以學習俄語和馬克思主義著作為主。高語罕向摯友陳獨秀推薦了蕪湖五中學生蔣光慈和吳葆萼到外國語學社學習，該社集結一群來自全國各地優(yōu)秀青年，如劉少奇、任弼時、蕭勁光、羅亦農、曹靖華、韋素園等。初次“遭遇”《共產黨宣言》等馬克思主義學說，蔣光慈受到了全新的思想沖擊，馬克思主義者把為人類謀幸福作為他們矢志不渝的終生追求，這正是蔣光慈苦苦探尋的方向。他興奮地預感到，自己走近了真理。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理論學習，蔣光慈自覺參加營救安徽省立第二中學校長王藹如的斗爭。王藹如早年曾參加辛亥革命，后轉向教育，他開明辦學，熱心整頓，宣傳革命，遭到反動軍閥忌恨。1921年4月13日，駐守在合肥的新編安武軍(原為張勛麾下定武軍)第二營營長與合肥縣知事合謀以莫須有罪名逮捕王藹如。事件發(fā)生后，在安徽省內外引起軒然大波。4月19日，上?！睹駠請蟆肥状闻对撌录扒昂蠛蟮慕?jīng)過。蔣光慈聯(lián)系幾位在滬皖籍學生，次日聯(lián)名致函《民國日報》，厲語聲討軍閥當局的倒行逆施。函文落款為“安徽旅滬學生韋素園章人功蔣光赤吳葆萼王逸龍同叩”，列名其間的“蔣光赤”是蔣光慈首次使用的又一筆名?！笆Y光赤”署名顯然表達的是向往赤光、向往紅色蘇俄的心愿，這是蔣光慈世界觀、價值觀轉變過程中留下的一個重要印跡。說明初步接受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學習后，蔣光慈與無政府主義思想漸行漸遠。

蔣光慈如愿被上海共產主義小組選派，赴心向往之的紅色蘇俄留學。他與劉少奇、任弼時等一批精英學員1921年5月從上海出發(fā)，歷經(jīng)無數(shù)艱難險阻到達目的地——紅色圣地莫斯科，進入東方大學學習。東方大學是共產國際為培養(yǎng)東方各民族革命干部而創(chuàng)辦的紅色大學，蔣光慈等學員組成東方大學第一屆中國班。中國班學習內容主要集中于馬列主義理論，具體課程有：“俄文，國際工人運動史，俄國共產黨黨史，列寧的《青年團的任務》、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布哈林的《共產主義ABC》、波格丹諾夫的《政治經(jīng)濟學》等?！盵9]

經(jīng)過馬列主義理論的系統(tǒng)學習，親眼看見紅色政權的蓬勃朝氣，蔣光慈最終厘清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的本質區(qū)別，從而拋棄了無政府主義信仰，明確了奮斗的目標。1922年12月，蔣光慈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共旅莫支部早期黨員之一。在中共領導的紅色革命中，蔣光慈結合自己專長選擇“筆桿子”作為斗爭武器，其《新夢》詩集為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奠下第一塊基石。高語罕在《〈新夢〉詩集序》中稱贊蔣光慈“受了赤光的洗禮，變成紅旗下一個熱勃勃的馬克思主義的信徒”。這位“熱勃勃的馬克思主義的信徒”以文章化利劍劈開黑暗，在短暫的30年生命歷程中創(chuàng)作了近160萬字的革命文學著譯作品，主編出版多種紅色刊物、紅色叢書，創(chuàng)建參加多個紅色文學社團組織，竭盡全力為中國紅色革命推波助瀾，死而后已。

(二)愛國志士李宗鄴的漫漫求真路

相較于蔣光慈的幸運之路，李宗鄴則走了一段彎路。1920年李宗鄴已24歲，在婚齡較低的民國時期已屬大齡青年，若到外國語學社再留學會耽誤婚姻大事，基于此，高語罕推薦了年齡較小的蔣光慈和吳葆萼，而沒有推薦影響力更大的李宗鄴。李宗鄴于1923年秋考入國立東南大學歷史系讀書。身處象牙塔之中，他為國內軍閥連年混戰(zhàn)、民不聊生而苦悶失望，為個人婚戀受挫而悲觀消沉。1924年初，他寫下《題照贈蔣光赤》一詩：“清才薄福一身秋，難叩天閽問自由。碎了我心拂盡血，萬人如?？词　！盵2]寄給遠在莫斯科的蔣光慈，向老友傾吐胸中塊壘。蔣光慈深為好友的悲觀情緒擔憂，當即步此詩原韻奉答《贈李宗鄴七言詩》：“陽春未到必經(jīng)秋，天道循環(huán)有自由。沖出云圍還是月，共君攜手看沉浮?！盵10](P138)詩歌暗喻災難深重的祖國必將走向光明的未來，詩人殷切地勸告好友千萬不能悲觀失望，鼓勵老同學重新煥發(fā)革命精神。

“這位(指李宗鄴——引者)引領蔣光慈走向山外的引路人此時傾向愛國，但對孫中山新三民主義和無產階級專政不理解?！盵2]據(jù)1925年12月6日《民國日報》上的一則《公電》(蕪湖孫文主義學會所發(fā))，電文內容涉及選舉李宗鄴、于祖訓等五人為執(zhí)行委員的信息[11]。孫文主義學會是國民黨右派青年組織。遺憾的是，李宗鄴誤入了國民黨西山會議派道路。1926年2月，國民黨管鵬派在安慶成立安徽省國民黨臨時省黨部(右派)，李宗鄴當選為9位執(zhí)行委員之一，不久該黨部遂告解散。第二年，李宗鄴參加北伐戰(zhàn)爭，到實際斗爭中鍛煉，后任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政治教官。

李宗鄴終因對國民黨當局專制統(tǒng)治的不滿，轉而從事教育和文史研究?！熬乓话耸伦儭焙?，他選錄編纂中國歷代具有民族氣節(jié)與愛國情懷的詩詞，集為《注釋中國民族詩選》(1—6集，中華書局1935—1936年初版)，號召人們重溫愛國詩詞，增強愛國精神。日本發(fā)動“七七事變”挑起全面侵華戰(zhàn)爭，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之際，李宗鄴又精心編選愛國詩文選集《滿江紅愛國詞百首》(商務印書館1938年3月初版)。黃炎培先生在《跋滿江紅愛國詞百首》開篇指出此書“編者用意甚深”。

皖西曾是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安徽臨時省會駐地：1938年1月至6月，臨時省會設在六安；1938年6月至抗戰(zhàn)勝利，臨時省會設在立煌縣(今金寨縣)。李宗鄴在上海淪陷后返回故鄉(xiāng)，任安徽省教育廳科長等職，繼續(xù)從事教育工作。1941年，安徽臨時政治學院在立煌縣縣城所在地金家寨鎮(zhèn)成立，李宗鄴參與協(xié)助創(chuàng)辦并任教授。第二年秋，他在立煌縣麻埠鎮(zhèn)天柱中學舊址創(chuàng)建私立皖西初級中學，師生員工有200多人，李宗鄴任校長兼歷史教員，直至1947年秋停辦。當年，李宗鄴回到上海即刻加入中國農工民主黨，投入反對蔣介石獨裁的愛國民主運動。

上海解放后，李宗鄴響應中共號召，支援邊疆文化建設，先后在黑龍江省的北安師范學校、齊齊哈爾師范?？茖W校以及沈陽師范學院任教。1958年，沈陽師范學院與沈陽俄文專科學校、東北財經(jīng)學院合并成立遼寧大學。李宗鄴成為遼寧大學歷史系教授，在中國史組講授歷史要籍介紹等課程。他德高望重、教學經(jīng)驗豐富，留給學生的印象“形象消瘦，是一位很精干、有專攻的長者”。1982年8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李宗鄴學術著作《中國歷史要籍介紹》，該作按照歷史發(fā)展的順序對各個時期著名史學家及其名著，作了精當詳細的評述；對于各個門類的史學著作，也均一一提及。全書引用資料豐富，為文獻學科重要著作。

三、蔣光慈、李宗鄴信仰演變審視

在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實踐中，早期先進知識分子選擇馬克思主義作為指導思想，創(chuàng)建無產階級政黨，最終取得了革命的成功。從蔣光慈、李宗鄴的信仰演進軌跡來看，馬列主義理論教育對早期進步青年的價值認知、正確道路選擇起到了至為重要的作用。

從故鄉(xiāng)到蕪湖五中，蔣光慈和李宗鄴幾乎有著相同的成長歷程。在尋求探索救國救民真理的路途中，他們最初是被反強權、反剝削的無政府主義思潮深深地吸引。此時他們不了解無政府主義思想本質上的危害，把無政府主義當作反帝反封建武器。作為無政府主義的信仰者，李宗鄴、蔣光慈活躍于五四安徽愛國革命運動的前列。

蔣光慈與李宗鄴的“分道”原點是在蕪湖五中。蔣光慈從蕪湖五中走進外國語學社，也就走近了馬克思主義真理。外國語學社是中共第一代留俄預備班，在這里，蔣光慈開始接觸到《共產黨宣言》等馬克思主義著作。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兩股思潮的相遇，在蔣光慈內心不可避免激起思想的碰撞。蔣光慈并非立馬拋棄無政府主義來接受馬克思主義，而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比較，逐漸認識到馬克思主義所具有的真理品質。在蔣光慈致蕪湖五中同學凌純池的一封信中，反映了他這一時期思想的微妙波動：一方面他仍旗幟鮮明地為無政府主義信仰進行辯護；另一方面他對不同思潮有所審思——“一種理想的主義都是少數(shù)學者因看得社會有了大病，想出醫(yī)治他的方法。有的主緩攻，有的主急下，有的主清補，方法雖不同，卻都是想救命的”[12](P216)。哪種“主義”是醫(yī)治社會疾病的良方？經(jīng)過半年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初步學習，蔣光慈有了答案，他的世界觀隨之發(fā)生重大轉變。因而在參加營救王藹如校長的斗爭中，他首次用了“蔣光赤”筆名。從“俠生”到“光赤”，是蔣光慈信仰演進軌跡的重要一環(huán)，即他開始由早期的無政府主義思想向馬克思主義思想轉變。蔣光慈在比較中學習進步，慢慢感悟馬克思主義真理的力量，由此向往紅色革命。

東方大學為中國班學生全面開設了馬列主義相關理論課程，蔣光慈有機會讀到馬列主義理論原著，系統(tǒng)學習馬列主義。馬列學說閃爍著耀眼的真理光芒以及黨的教育，促使蔣光慈人生觀、世界觀發(fā)生徹底的改變，最終拋棄了無政府主義信仰，確立馬克思主義信仰。《贈李宗鄴七言詩》表明，經(jīng)過馬列主義理論的系統(tǒng)學習，蔣光慈堅定了共產主義信仰和紅色革命必勝的信念。

從無政府主義者成長為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是蔣光慈勇于探索、不斷追求真理的必然結果。不可否認，“遭遇”馬克思主義、接受馬列主義理論教育，促成他在較短時期內走上了正確的革命道路。

而李宗鄴的真理追尋之路則經(jīng)歷了對各種社會新思潮的甄別、取舍的漫長過程，報國之路有坎坷，報國之心無動搖。從蕪湖五中到東南大學，面對封建軍閥對革命的血腥鎮(zhèn)壓，李宗鄴發(fā)出“難叩天閽問自由”的叩問，對祖國前途深沉憂慮，不免彷徨迷茫。隨著無政府主義反蘇、反共及社會改良主義本質面目暴露，李宗鄴選擇了三民主義信仰。在國民黨陣營里，他先后加入蕪湖孫文主義學會、國民黨西山會議派，后又參加北伐戰(zhàn)爭、任教于中央軍校。1930年，蔣光慈收到李宗鄴寄贈的一張照片和所作詩歌，照片中的李宗鄴著國民黨軍官裝，佩帶挎手槍，煞是威武。李宗鄴的誤入迷途，令蔣光慈無比痛惜，他提筆寫下《七絕四首》。其一便是前文提到的“秋深接讀故人詩，風雨聯(lián)床憶舊時；不道當年生死友，而今分道兩相馳！”客觀地說，李宗鄴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救國救民的信念始終沒變，只是一時沒有看清中國革命的正確道路而走了一段彎路。

李宗鄴很快認清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新軍閥的反動統(tǒng)治實質，毅然選擇離開，投身教育事業(yè)和學術研究，繼續(xù)他的愛國報國之路?？箲?zhàn)時期，他編著多部愛國詩詞集，宣揚民族正氣和愛國精神，鼓舞國人奮起抗戰(zhàn)、保家衛(wèi)國。在抗戰(zhàn)最艱難的幾年，他一直戰(zhàn)斗在家鄉(xiāng)皖西大別山區(qū)教育戰(zhàn)線。他參與創(chuàng)建的安徽臨時政治學院1943年秋更名為省立安徽學院，成為抗戰(zhàn)時期安徽唯一的一所高等院校，不僅解決了安徽乃至周邊地區(qū)高中畢業(yè)生的求學問題，也培養(yǎng)了一批抗戰(zhàn)所需的干部。立煌縣作為戰(zhàn)時臨時省會駐地，各界精英紛紛聚集，小小縣城一下涌進10萬多人，醫(yī)療教育等基礎設施吃緊。李宗鄴便在立煌縣發(fā)動社會力量捐資創(chuàng)辦初級中學，縣長支持劃撥300石公田的田租作為建?；?，學校一直堅持到抗戰(zhàn)勝利。隨著中國共產黨廢除一黨專政、成立民主聯(lián)合政府主張的提出，國統(tǒng)區(qū)掀起民主運動的熱潮。李宗鄴在上海加入與中國共產黨通力合作的親密友黨——中國農工民主黨，全力投入反內戰(zhàn)、反對蔣介石獨裁專制的愛國民主運動行列。新中國成立后，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新生的社會主義新中國建設，投身高等教育和學術研究，桃李滿天下，成為著名歷史文獻學家、史學史專家。

盡管李宗鄴探求救國救民真理的道路曲折坎坷，但他和蔣光慈殊途同歸，都在各自道路上留下了深深的愛國主義足跡，都為新中國的建立、為人民的幸福生活做出了獨特貢獻。

四、結語

1984年夏，已屆九旬高齡的李宗鄴為哈曉斯新著《蔣光慈生平史實考略》題詞——七絕4首，蔣光慈短暫而閃光的生命歷程流淌于老詩人筆端。附錄如下[5]：

其一

光慈吾友實堪哀，

文采曇華不久開。

地下劉師應嘆息，

門生短命哭顏回。

其二

同班同學并同鄉(xiāng)，

曾記狂呼夜未央。

誓與工農求解放，

普羅文學首開荒。

其三

勤加考證務求真，

開卷琳瑯滿目新。

不使天才遭冷落，

發(fā)揚偉烈繼阿英。

其四

筆不生花腦不靈，

江郎才盡豈能文。

謝君重寫光慈傳，

好向泉臺慰故人。

可見，李宗鄴一生視蔣光慈為知己故人，他高度評價了蔣光慈的革命事業(yè)追求和革命文學首創(chuàng)成就。1991年12月，李宗鄴病逝于沈陽，此時距蔣光慈去世已整整一個甲子，故人知己泉臺終相會。兩位從皖西大別山走出的“同班同學并同鄉(xiāng)”由同道到“分道”再同歸，讓我們看到了一對“生死友”的“世紀”友情和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