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梅
(菏澤學院人文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菏澤 274015)
雪霽園是明朝鄆城名宦樊敬、樊繼祖祖孫的私家園林,樊敬初建雪霽園時,其同僚如大學士楊士奇、尹鳳岐等皆為之題詩頌嘆。樊敬去世后,雪霽園漸漸傾頹荒廢。樊敬曾孫樊繼祖重修故園并先后向朝內(nèi)外名士求詩以增輝光,朝廷中有一百余同僚為草堂題詩。樊繼祖致仕歸鄉(xiāng)后盤桓雪霽園,亦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作,這些詩歌作品與之前的題贈作品均保存在樊氏抄本《世恩堂》中。
樊氏抄本《世恩堂》共分為《草堂雪霽》《十景詩集》《巖石題贈》《雙巖自識》《南園漫興》《金丹百詠》和《秋霽玄吟》等不同時期、不同題材的若干詩集。除《金丹百詠集》外,其他詩集均與雪霽園密切相關(guān),雪霽園現(xiàn)雖已堙毀不存,借助這些作品人們至今仍然可以想象當年雪霽園的規(guī)模及園中詩酒唱酬的風流雅韻,亦可發(fā)現(xiàn)其豐富的文化意涵。
《草堂雪霽》集收錄的是草堂初建及重修時的各類題贈之作,共124首。歷代三館和臺閣都是文人薈聚的地方,有明一代對館閣文筆尤為重視。羅玘《館閣壽詩序》云:“今言館合翰林、詹士、二春坊司經(jīng)局皆館也……有欲記其亭臺、銘其器物者必之館閣,有欲薦道其先功德者必之館閣,有欲為其親壽者必之館閣。”[1]當時的社會風氣,家中有亭臺建成,或欲彰顯自家先祖功德、或為父母祝壽等活動時,都以得到館閣中名士之文章詩筆為榮,而這種詩筆品題活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文學創(chuàng)作,更與被題贈人的道德功業(yè)與政治身份密切關(guān)聯(lián)。樊敬初建雪霽堂,為之詩筆題贈者雖則因年代久遠,保存下來的詩作僅為十之一二,但現(xiàn)在可見的作者從少師大學士楊士奇、內(nèi)閣大學士尹鳳岐到侍講學士黃敬中、翰林院學士周敘、兵部尚書張本、刑部尚書魏源等,皆是當時“名公巨卿”。樊繼祖重修雪霽園時,更是求得當時少保大學士、翰林院修撰、戶部尚書、兵部尚書、監(jiān)察御史等一百余人的詩賦作品,堪稱一時品題之盛??梢姺?、樊繼祖德行功業(yè)在朝堂之上得到廣泛的認可,雪霽園亦因此成為一時名園。
《草堂雪霽》題贈詩既展示出當時人們以館閣名人品題為榮的社會風氣,同時在這些詩作中也隨處可見對樊敬、樊繼祖祖孫功業(yè)和德行的贊美。一則因為頌贊被題贈者是題贈詩的寫作慣式,再則亦彰顯出明代文人士大夫的功業(yè)理想追求?!皩W而優(yōu)則仕”(《論語·子張》)是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人生道路選擇的準則,文有治國策、武具安邊才,兩者皆備風云遇合便可真正實現(xiàn)“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明代自建國之初選拔任人不拘一格:“時以天下初定,令各行省連試三年,且以官多缺員,舉人俱免會試,赴京聽選?!盵2]最高統(tǒng)治者亦秉持“人君之能致治者,為其有賢人而為之輔也”[3]的政治理念和人才觀念,對士人恩禮有加,也因此形成了自明初以來“大建學校,府設(shè)教授,州設(shè)學正,縣設(shè)教諭”[4]的重學興教的理念。再加上明代成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整個社會基本是穩(wěn)步發(fā)展,特別是從永樂至宣德年間,明代達到了社會穩(wěn)定、政治昌明、經(jīng)濟繁榮的鼎盛時期。這樣的社會狀況更全面激發(fā)起了文人對功名事業(yè)的追求,讀書入仕而功成名就是文人普遍的社會心理。樊敬、樊繼祖祖孫二人均是文武全才,武能領(lǐng)兵、討賊安邊,文為能臣、理政安民,真正實現(xiàn)了士人的人生理想。所以,眾人在對樊氏祖孫、特別是對樊敬功業(yè)的追慕歌贊中寄寓了自己的功業(yè)理想。
樊敬同僚兵部尚書張本詩云:“鳳敕日邊銜玉璽,虎符濟上駐云旌。四朝事業(yè)歸輿論,一代功勛著鼎銘?!边@是極贊樊敬入仕以來的文治武功。樊繼祖同僚李瓚“行軍司馬古官名,當代聞人屬鄆城,銀臺敷奏二十載,聲華燁燁如雷轟。九重天子深眷注,提兵濟上威令布。十萬貔貅衣甲明,一方豹虎心膽懼”,唐皋“天生豪杰為時輔,文武長才應獨步。已參八座貳秋臺,還仗訐謀贊戎務”,張寰“雪霽草堂誰為名,卓哉司馬樊鄆城。司馬當年鎮(zhèn)東土,杖鉞秉節(jié)聲轟轟”等詩皆稱頌樊敬提點兵馬武安社稷之功業(yè)。特別是永樂十八年,樊敬以通政使司右通政、行軍司馬之職率十萬大軍鎮(zhèn)守濟寧之事。濟寧是運河之都,扼南北之沖,是京杭大運河的交通樞紐,每年約有四五百萬石漕糧及絲綢布疋由江南通過大運河源源不斷運往北京,是明王朝的經(jīng)濟命脈和生命線。當時運河兩岸及東平湖一帶,蘆葦叢生,盜匪經(jīng)常出沒,樊敬一到濟寧,重典治吏、查辦貪污,一時聲威大振。樊敬之功勛業(yè)績可鼎銘而記、流芳百世,這種稱賞中既有對樊敬輝煌人生的完全認可,亦有題贈者自己的人生期待和理想。
樊敬曾孫樊繼祖以才學舉進士走入仕途,并因非凡的政治、軍事才能,安定百姓、剿賊平叛而功成業(yè)就,官至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加太子少保。所以,樊繼祖重修雪霽園所求詩賦中亦有大量對樊繼祖功業(yè)卓著、紹繼祖德的稱頌。
無論是對樊敬還是對樊繼祖的溢美與稱賞,都可以感受到明代文人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普遍人生理想。
同時,樊敬以“雪霽”名堂,雖則出于紀實(因堂成之時,恰逢雪霽),但因“雪霽”之意象內(nèi)涵,在題詠詩中亦可見明代文人士大夫的人格理想追求。所謂“菊表晚節(jié),雪征歲寒?!盵5]雪花本身潔凈寒冽,雪落時沖風斗寒,大雪過后濾凈埃塵、天地澄澈,這一切都契合于中國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在現(xiàn)實功勛業(yè)績之外又特別注重個人襟懷磊落、人格清白高潔的追求?!叭f樹晴煙開霽景,一檐雪色爽吟眸”(魏源),“光分泰岳千峰曉,影落河流九派明”(周敘),如是霽色清明、逸興超塵、闊然開朗之景致,也只有樊敬這樣功績卓著、格高意雅的主人才能與之相稱相得?!耙簧灏撞辉?,司馬名堂意可知”(王天民),草堂之名與作堂命名之人的人格相融相映,“雪霽”便具有了更深層的內(nèi)涵。所以昆山張寰《雙巖頌》序言:“先生貞白不緇,有取于雪霽;悃樸無華,有類于草堂”,便是對雪霽草堂之文化內(nèi)涵最明確的闡述。
樊敬與樊繼祖雖則在廟堂之上皆文治武功、勛業(yè)卓著,但一旦致仕回到家鄉(xiāng),于雪霽園或獨賞悠游、或招友宴賓,莫不自在瀟灑,這也是歷來文人理想中的人生圖景。與儒家積極事功、主動承擔家國重任思想一樣,道家“功成身退”的思想亦是融進傳統(tǒng)知識分子血脈中的文化元素。歷史上功高而被禍的悲劇人物比比皆是,宋代以來隨著文人士大夫的政治參與度越來越高,文人罹禍于政治斗爭的事件更是越發(fā)頻繁,“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福禍無端觀便更為深入人心。李白高唱的“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后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洲”(李白《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當是唐宋以來文人人生的最高理想了,入世可盡展己才不負所學,同時又能在功成名就之時見機退隱不為世患所累,是為大智慧。
明代洪武、永樂以來對知識分子采取嚴厲的高壓政策,宋濂、劉基、高啟等名士大臣皆死于非命。這對于同時及其后的文人士大夫而言不能不造成心理上的極大壓力和警示。功成業(yè)就而能全身而退,是此時士人真正的成功范本。所以,在雪霽園題贈詩中對樊敬、樊繼祖功成身退大智慧的贊賞和歸隱閑逸與筵飲風流的向往等內(nèi)容亦占了相當?shù)谋戎?。從樊敬時期兵部尚書張本詩稱“四朝事業(yè)歸輿論,一代功勛著鼎銘。最是逸翁真樂處,醉扳耆舊話升平”到樊繼祖時期徐資“名卿負郭舊園田,雪霽茅堂意宛然。天上功成知自退,林間日昃見誰還?!睆埾R肮枢l(xiāng)清晝歸衣錦,一鶴一琴屋半間。司馬勛庸塞宇宙,青山長羨白云閑”等等,字里行間莫不在稱銘樊敬豐功偉業(yè)的同時,對樊敬功成身退的智慧傳達出無限的欽佩。特別是對樊敬武有制敵策、文能驅(qū)詩筆,文治武功具備、勛業(yè)卓著且還能全身而退的人生,更是無限神往:“清風入座琴書靜,霽雪開堂幾席輝。帳擁甲兵驚岳將,徑余松菊羨陶歸?!?許誥)“愛爾先人草堂靜,深冬寒日照莓苔。白衣酒泛陶潛量,金甲威傳李廣才?!?王崇慶)既有李廣領(lǐng)兵之才,又有陶潛隱居之雅興,而能將二者人生做最完美的結(jié)合,既免罹禍又享田園生活之靜雅自由,是歷代文人心中真正的理想人生,這就是王崇慶詩中所稱道的“濟美”:“苦意風流大司馬,結(jié)茅對雪一含情。清時信史多麟筆,濟美應收萬古名?!?/p>
樊敬因年高致仕后,居鄉(xiāng)教養(yǎng)子孫,力學務本,于雪霽園吟詠詩書,真正是做到身退心退,盡享田園之樂。而樊繼祖的致仕退居卻另有隱情,作為樊敬之后、樊氏子孫輩中的佼佼者,樊繼祖亦是文韜武略兼?zhèn)?,品格端嚴方正。無論是初為臨潁知縣,還是此后為監(jiān)察御史、河南按察副使、河南布政右參政,遷江西布政左參政,樊繼祖皆展現(xiàn)出深刻的政治洞見、超凡的膽識、剛正不阿的品格,施政雷厲風行、果敢高效,因而政績卓著、聲名遠播。嘉靖十二年(1533),在平定大同兵變之時,樊繼祖于重重阻礙、大敵當前的境況下行事果敢、判斷精準,很快平定叛亂并穩(wěn)定城中百姓,因此,于嘉靖十四年(1535年),晉升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嘉靖十六年(1537年)五月,任兵部左侍郎,提督薊州、山海等處軍務,成為身負重任的封疆大吏。但此后卻在對抗入侵的蒙古軍時,一再做出錯誤決策,不能與同僚協(xié)同作戰(zhàn),導致明軍敗績。特別是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夏秋間,蒙古韃靼部落再次入侵山西等地時,繼祖率師抵御,但戰(zhàn)績不佳,致使山西內(nèi)地慘遭涂炭,尸橫遍野。樊繼祖因此遭到科道官員的彈劾(或論其畏敵避戰(zhàn),或言其謊報大捷、冒領(lǐng)軍功),最后被放歸故里。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朝廷改任樊繼祖為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令其前往四川、湖廣督采皇木,營建北京九廟及京城宮殿。樊繼祖全力督辦,數(shù)萬各類大木如期而至,朝廷特旨加封其為太子少保,但此時言官又重提邊關(guān)之事,樊繼祖不得不致仕返鄉(xiāng)。
樊繼祖兼具才能學識,在朝在野均聲名卓然,最后的經(jīng)歷卻令人心不能平,亦成為樊繼祖心中的隱痛。因明史中并無樊繼祖的傳記,所以,無法貿(mào)然定論其事。但是,在樊繼祖的南園詩歌中,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失落、不平和矛盾。他一方面追念“怒發(fā)曾當虎豹關(guān),蛟龍窟里得珠還”的昔日榮光,一方面又低吟“世業(yè)欣承余百載,邊塵愧未效征勛”,感覺愧對曾祖勛業(yè)。一方面忘不掉十年邊關(guān)枕戈待旦時“壯志曾凌恒岳頂”的豪情,一方面又不得不接受“衰顏還對魯山河”的現(xiàn)實。一方面高吟“身外浮名類蟻蚊”“身外浮名敝履輕”,一方面又滿懷“邯鄲夢破宦情灰”的黯然。一方面處江湖而不能真正忘懷世事“身負耒耜還憂國”,歌頌著“乾坤清泰邊塵息”的圖景“焚香遙祝君王壽”,一方面又滿懷“積煩宿郁”,深恨自己“疏庸無計酬明主,恨未胡廷血染衫?!弊猿帧把艖彦eS某辆常芭d悠悠太古歌”,卻不能真正忘卻“十年五度紫荊關(guān)”“九死一生出塞還”的邊塞生活,對“塵海幾番驚逆浪”的宦海沉浮仍心有千結(jié)。當他“秋深回首憶邊關(guān)”時,禁不住感念于心,自我剖白“泣感君恩深似海,誓持臣節(jié)重于山?!钡牵瑹o論怎樣的忠心和勤勉,曾有的榮光和功績也無法抹殺前線敗績帶來的嚴重后果,這是無法回避也不堪明言的隱痛。正是于家于國,樊繼祖均有“千鈞擔子”,于國全出“忠貞”之意:“素抱忠貞圖報切,江湖長系廟廊心”,于家秉持“忠孝”本心:“奕業(yè)書香垂世美,肯將忠孝負初心?!彼?,他反復表達著忠于朝廷、光耀家族的“十年朔北湖南路”“曾鳴珊佩度朝廊”人生歷程,訴說著“身負耒耜還憂國”的忠誠,勸說自己“炎涼世態(tài)休相較”,但始終心有隱憂、隱痛,要“向上仲宣樓上坐,積煩宿郁坐中消”。
雖然作者自言“四時佳景閑中過,萬事不來心上撞”“扳醉笙歌偏愛夜,追歡丘壑更忘機”,但是,在詩集中卻總能感受到與表面的放浪形骸、閑適曠達并不完全一致的情感暗流。在“生涯只在琴樽里,行樂長游泰岱東”“縱飲襟懷寬似海,開樽長被酒淋衣”的悠閑自在、醉酒放達中有濃重的失意和隱憂。其詩中所有的豪縱自娛與閑適忘懷總有在今夕對比之下、心事難明之后的勉力而為的成分。許多詩句往往將當年邊境之上金戈鐵馬的軍旅生活與今日的花間籬下的閑適自在生活作對比,且記憶中的軍旅生活艱苦卻是豪情萬丈、意氣風發(fā)的,“遠辭虎帳”也并非年老力衰不堪血雨腥風,所以,讓人在閱讀時并沒有在今昔對比中體驗隱退之后真正的釋然和解脫,反而很多時候能體味出作者對往昔歲月的無限留戀與自傷。
仕宦與退隱,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心中既統(tǒng)一又矛盾的兩個面向的追求,或仕或隱的人生抉擇主要受制于時代和社會政治狀況,即如孔子所言:“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庇肿晕簳x以來,有一部分文人為求仕進而選擇隱以求名的“終南捷徑”,如李白詩云:“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梁園吟》),隱而充滿期待。也有在政治風波中主動或被迫選擇辭官歸隱,如陶淵明的“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歸園田居》其一),鮑照的“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擬行路難》其六),這樣的隱都是以仕進為人生的主導追求卻受挫之后的抉擇,隱居帶有無奈或憤懣的意味,隱居生活表面的悠游之下是心中有志不獲騁的郁悶。亦有少年入仕,才得盡展、功業(yè)已成但年高致仕者,可以真正調(diào)和了仕宦與歸隱的矛盾,野服蕭散,與友人、鄉(xiāng)鄰文章把酒,晝夜相歡,不問人間事,盡享隱居生活的閑適。樊繼祖的致仕,不同于上述各種情況,但又有相通之處:仕途曾經(jīng)通達,功業(yè)勛名已就,但致仕卻非其自愿;鄉(xiāng)居生活一派自然清雅卻依然不能全然忘卻世事,文字之間時時流露出無奈退隱的矛盾和內(nèi)心的掙扎。
作為園林,無論狹闊、奢樸,無論處都市還是鄉(xiāng)野,無論造景還是借景,園主與賓客總會在游處之間發(fā)現(xiàn)實有與當有之景色,以妥帖雅致之文字加以命名,充分體現(xiàn)園林、園主或賓客的文學文化修養(yǎng)和人格精神與追求。
雪霽園有十景,謂之草堂雪霽、槐屋春深、獨山獻奇、盤溝環(huán)碧、雙巖撐月、喬木留云、菊圃凝寒、書樓延秀、筼筜煙雨、臺榭風霜等,為樊繼祖重修之后對雪霽園景的賦名,樊繼祖及其詩友均有詩作題詠。這些妥帖雅致之名及其相關(guān)詩詠充分體現(xiàn)出園主或賓客的文學文化修養(yǎng)和人格精神與追求。十景中既有雪霽園實有之堂(草堂)、屋(槐屋)、石(雙巖)、書樓、臺榭等建筑景觀,亦有樹(喬木)、菊(花圃)、竹(筼筜)等自然景象,皆為園內(nèi)造景。同時,又有獨山獻奇、盤溝環(huán)碧等雪霽園與其外部闊景的融合,是為借景??梢娧╈V園立碧野迥闊之地,獨山映秀,遠眺含情;盤溝之水清如碧玉,潺湲環(huán)抱。院內(nèi)雪霽草堂,匾額映輝,令人想見樊敬初建、朝野半來吟題盛況;堂前雙石相對,日光月輝,如主人之特立不阿的精神品格;槐屋書樓,春深碧影,昭示樊氏祖蔭深長、學問德行之澤潤綿延;院內(nèi)有茂林修竹,花草繁茂,一派清幽自然。雪霽園既無江南私家園林設(shè)計上的匠心深運,也無更多山石臺榭、奇花異木等人為建造之景的精思巧構(gòu)。雪霽園十景更多體現(xiàn)出園主尚樸、尚簡并更重于自然田園中修德、自持的精神追求。
樊敬歷仕洪武、永樂、洪熙、宣德四朝,德行勛業(yè)皆著又深受帝王器重,歸鄉(xiāng)也只營建田廬草堂為官休之處和致仕后悠游之所,園中無華麗的亭臺樓榭,亦無名貴的花草樹木,卻“有坊有廳有田有廬”,是古鄆城一帶常見的北方平原地帶園田相連的莊園式園林建筑,地勢平坦開闊、構(gòu)園低調(diào)樸素而富于鄉(xiāng)野氣息,既符合鄆城的地域文化特點,也是樊敬謹重、儉樸本性的體現(xiàn)?!豆饩w鄆城縣志·風俗》云:“鄆地近圣居,產(chǎn)名賢,大都人情樸質(zhì)、俗尚儒雅,士大夫重廉恥、崇禮讓?!盵6]樊繼祖重修雪霽園,也只重構(gòu)雪霽堂,新建書樓與書屋,“整修井池、牌坊、幾盆以增觀瞻,又附以花卉竹梅松槐充壯園景。凡制作簡樸是尚,藻麗為輕”(樊繼祖《招友傳集序》),可謂繼紹祖德而發(fā)揚之。
總之,樊氏《世恩堂》抄本中雪霽園詩歌,一方面讓人們可以直觀形象地看到明代鄆城私家園林的構(gòu)建特色。另一方面,雪霽園題贈詩作幾半朝野的盛況,是當時社會崇尚館閣之筆以榮光家門的風氣的真實寫照。樊繼祖既有政治軍事之卓然成就,致仕后所作雪霽園相關(guān)的詩作數(shù)量亦豐,可見鄆城樊氏文風昌隆,亦昭顯出古鄆城“民務稼穡、多讀書,士風彬彬……人情樸質(zhì),俗尚儒雅”的地域特色[7]。
(《世恩堂》抄本提供者,為樊氏族孫慶堂先生,本文中所引雪霽園相關(guān)詩文均出自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