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日常生活的“詩意”

張晗

【摘要】《人生一串》是嗶哩嗶哩與旗幟傳媒聯(lián)合推出的一檔燒烤美食類專題紀錄片，其第一季與第二季均有超過7000萬次的播放量，引爆收視狂歡，并始終維持在8.6以上的高評分，成為一部或可稱為現(xiàn)象級的美食紀錄片。但其成功不僅在于題材、拍攝及營銷，更重要的則是對于“煙火氣”或日常生活的“詩意”這一概念的挖掘與貫徹，以及視角下沉式的對于市井生活與人物的重視，這使其成為一部可進一步分析的文本作品?，F(xiàn)以《人生一串》為例，分別從構(gòu)成日常生活“詩意”這一概念的組成部分入手，分析作品的主題、內(nèi)容及營銷上的成功，最終重新復歸這一概念，對這一概念進行闡發(fā)。

【關鍵詞】《人生一串》;日常生活;“詩意”;視角下沉

2018年6月，嗶哩嗶哩和旗幟傳媒聯(lián)合推出燒烤美食類專題紀錄片《人生一串》并在B站播出，在一年之后成功登陸廣東衛(wèi)視，實現(xiàn)在新媒體與傳統(tǒng)媒體間的雙豐收;2019年7月，由相同制作團隊推出的《人生一串》第二季在B站首播，再一次迎來收視狂歡。截至2020年5月，《人生一串》已在B站播放量達7585萬次，第二季更有9288.3萬的播放量，并在播出后的一兩年時間中，在豆瓣平臺上仍維持著9.0與8.6的高評分，這無疑是需要給予足夠重視的。本文正是從這一現(xiàn)象出發(fā)，基于該紀錄片的內(nèi)容進行思考，探討該片的得與失。

一、主題：向平凡生活致敬

按照張同道在《中國電視紀錄片50年》中的說法，我國的紀錄片“從1958年起步，按照傳播方式、美學特征、文化形態(tài)、媒介技術(shù)等指標考察，中國電視紀錄片經(jīng)歷了國家話語、民族記憶、個人表達與市場呼喚四個時期”[1]。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國的紀錄片形式以紀實主義為主要表現(xiàn)手法，市場的影響力雖已凸顯，但仍未使原有紀錄片呈現(xiàn)方式產(chǎn)生根本上的沖擊。進入新世紀后，電視的普及、連續(xù)劇形式影響力的提升，使得中國電視產(chǎn)業(yè)化全面推進，而紀錄片也在此時真正開始全面接觸市場，這意味著紀錄片需要面對來自市場的挑戰(zhàn)。

“市場調(diào)控下的紀錄片制作與發(fā)行必須要從商品營銷的行為去考慮，而題材作為決定紀錄片創(chuàng)作高低優(yōu)劣的第一尺度，更需要創(chuàng)作者從創(chuàng)作伊始就以商業(yè)角度對前文所述的兩種取舍過程加以觀照、衡量”[2]，而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的爆紅，則向所有人證明了美食題材的紀錄片在市場競爭下的可行性。2018年8月26日，總導演陳英杰在上海一席的演講中講道：“我們的夜宵是喧鬧的、熱辣的、煙火氣很足的，它是靠著一種很強大的感染力，調(diào)動你的情緒，甚至讓你找到某種歸屬感，這個勁兒才是我們夜宵主要的?！盵3]

“煙火氣”“感染力”“歸屬感”，這些正是《人生一串》制作團隊想要展現(xiàn)與傳遞的最重要的概念，他們希望將觀眾的目光引向身邊那些平凡的人，去觀察平凡人真實的生活，真實的周遭世界。因為在這樣的創(chuàng)作之中，受眾可以在文本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這就使得受眾會產(chǎn)生強烈共鳴，文本的真實與虛構(gòu)間的隔膜可以得到相對彌合。而“拍攝團隊早早定好了地點選擇標準：它要有煙火氣，食物要給人們帶去食欲的滿足和快樂，要能引起觀眾共鳴。六個導演組橫跨27個省份光顧了500多家燒烤攤，最后選出30個燒烤攤”[4]，便是這一核心理念與真實性原則的最佳體現(xiàn)。

二、內(nèi)容：多種元素的考量與運用

主題與核心理念的確定并不保證具體實踐的順利，正如陳英杰所說：“我們做了很長時間的功課，從燒烤是怎樣一種化學反應，到牛身上不同部位的肉叫什么名字，到燒烤在全國的一個分布，以及它形成的原因，最后形成了一份現(xiàn)在看起來也很有品質(zhì)的這樣的一份參考資料。”[5]在做出詳盡的參考資料后還需要進行實地考察，正如前文所述，制作團隊橫跨27個省份，考察了500多家燒烤攤，最終遴選出30個。這樣的“煙火氣”并非簡單的能指符號，在其背后充盈著多種元素的考量運用，每一種元素細致打磨的程度都決定了作品的上限。下面對這些元素進行簡單梳理。

（一）視點切入與語言運用

在觀看作品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觀眾很難不被作品中的視角、文案以及旁白的聲音所吸引?！度松淮匪x取的視角仍是常見的第三人稱視角，但也有不同之處，以《舌尖上的中國》為例，《舌尖上的中國》同樣采用的是第三人稱視角，但你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第三人稱視角是一種高視角，是一種對于敘述對象采取俯視的角度進行解說，而《人生一串》則使用的是平視視角，采取與敘述對象處于同等地位的角度進行解說。

除視角外，最為引人稱道的則是被網(wǎng)友戲稱的“百萬文案”以及旁白（即總導演陳英杰）的煙嗓，在文案中出現(xiàn)大量單押的情況，讀起來朗朗上口，例如在第一季第四集《牙的抗議》的結(jié)尾文案：“跟意氣相投的人在一起，不怕喝高;筋頭巴腦，纏綿撕咬，牙的感受，至關重要?！痹俅钆渖吓园滋赜械臒熒ぃ跓o意之中通向了中國過往的民間說書的傳統(tǒng)。其“說書般的調(diào)侃語調(diào)，不僅使得該片整體顯得更加接地氣，同時給該片增加了一種詼諧幽默的味道。無論是調(diào)侃式的解說詞還是與之搭配的說書般的配音，都充分展現(xiàn)出市井生活中的詼諧幽默”[6]。一如古代傳統(tǒng)說書以“言”為主的敘事題材，“言”之于小說的多義性意味著可解讀的多樣性，而這在說書傳統(tǒng)中正意味著語言與聲音對日常市井生活進行穿透的可能性，構(gòu)成日常生活中“詩意”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拍攝對象與攝影角度

在《人生一串》中選取的拍攝對象也有大致的占比：70%燒烤，20%人物，10%故事。通過觀察《人生一串》當中這些“小人物”的故事，會發(fā)現(xiàn)他們無形當中構(gòu)成了一個觀察社會的獨特視角，從這些店主的口中，我們不僅會聽到“金句”，同時說得最多的則是“燒烤是需要慢功夫的”“店是需要守的”，這正與當下社會的“快”形成巨大反差，速度與密度之間的差異也在此處凸顯。而在此基礎之上如何進一步去理解、挖掘這樣一個巨大的市井空間的意義，我想這仍是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另一方面則是攝影角度的問題，在《人生一串》中，我們可以看到團隊對于攝影角度的要求以及對攝影品質(zhì)的追求，正如《人生一串》的攝影指導彭源所說：“首先，燒烤是暗夜美食，這個片子的調(diào)子有些昏暗，但不能臟;其次，我們拍的這些燒烤攤都有些年頭了，有不少故事，它的環(huán)境不一定都是干凈的，我們要拍出煙火氣，但是不能拍得不干凈?！盵7]某種程度上這是通過自己的拍攝方式去對鏡頭下的對象進行調(diào)和，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必要的。同時，為了追求拍攝的真實性，一方面嘗試采取一些被攝者的第一視角進行呈現(xiàn)，這在第二季第一集《您幾位呀》中就有所體現(xiàn)，另一方面則是盡力避免所謂“擺拍”情況的發(fā)生，這無論是對于拍攝者還是被攝者都是一個難題，如另一位攝影指導徐天淳所說：“我們想做一些有人情味的東西，很多情況不可控，所以在拍攝的時候就只能抓，不能停，因為我們不想錯過任何有意義的東西。這樣一來，后期的數(shù)據(jù)量就相當于翻了3倍，現(xiàn)在的焦慮源頭就在于我們要怎樣準確地從數(shù)據(jù)海洋里撈出金子?！盵8]數(shù)據(jù)量的翻倍不僅考驗拍攝的數(shù)量，同時如何從這樣的數(shù)據(jù)量中發(fā)掘出有質(zhì)量的拍攝數(shù)據(jù)，而在最終呈現(xiàn)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些難題都得到了很好的解決。

（三）拍攝邏輯與攝影細節(jié)

在觀察《人生一串》的視頻故事過程中，筆者始終存有一個疑問：究竟一集當中數(shù)個燒烤攤位為何會并置在同一集中進行呈現(xiàn)？如前文所述，制作團隊從500家燒烤攤中遴選出30個，在這個基礎上，會綜合考量每一家燒烤攤的主打食品的特點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歸類，最終匯集為一集的素材。如果僅從線性時間與地理廣域的角度去考慮，會很難有邏輯方面的發(fā)現(xiàn)，而這恰恰體現(xiàn)出燒烤這樣的美食制作類型“野生”的特點，正是因為野生，如同雜草一般，才會有頑強的生命力。這是攤位與攤位之間的聯(lián)系。

同時對于一個攤位的展現(xiàn)，《人生一串》主要采取的是鏈狀結(jié)構(gòu)，即“生產(chǎn)—（運輸）—制作銷售—消費”的完整產(chǎn)業(yè)鏈邏輯。從“制作銷售”環(huán)節(jié)，即從燒烤攤主出發(fā)，串連“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如干豆腐店主、農(nóng)民、肉鋪店主等的關系，以及最終的“消費”環(huán)節(jié)，即食客的關系，而這樣的關系并非如簡易的鏈狀結(jié)構(gòu)進行呈現(xiàn)，不僅是金錢關系，在其中同樣具有信任感和樸素的人情味。

而在《人生一串》中，除了邏輯上的把握以及對食物的大量特寫之外，令人印象深刻的則是對食客形象的刻畫，尤其是嘴部動作的刻畫?！白C明某類食物是美食的最好方法，就是有大量的食客喜歡吃它。而觀看食客們不斷咀嚼的嘴的畫面，可以使觀眾在觀看的同時獲得一種代償性滿足，食客不斷咀嚼的嘴的畫面給觀眾帶來視覺沖擊的同時也使觀眾對該美食的香和味產(chǎn)生了聯(lián)想”[9]。而對聲音的篩選也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對于食客飽腹后發(fā)出的愉悅的嘆息聲以及打嗝聲的保留，都會使觀眾在視聽兩個方面得到刺激，更加劇了觀眾的在場感。

三、成功：新媒體下的營銷策略與選擇

近年來，“人們越來越重視紀錄片作為文化產(chǎn)品的商業(yè)屬性”。[10]嗶哩嗶哩（B站）2019年運營分析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9年6月，視頻仍然是移動端人均單日使用時長排名第二的應用領域。值得一提的是，嗶哩嗶哩CEO陳睿在“2019中國網(wǎng)絡版權(quán)保護與發(fā)展大會”上所做演講時提道，“從去年Q4的財報來看，我們有9280萬的月度活躍用戶。其中18歲至35歲的人群占比是78%”，“關于我們的用戶群體，有一個說法叫‘GenerationZ，叫Z世代，以90后、00后用戶為主”。[11]

《人生一串》的到來可謂正逢其時，B站獨特的彈幕文化從某種程度上為紀錄片的進一步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如果說《人生一串》憑借其題材、拍攝對象、圖像呈現(xiàn)及旁白聲音等多種元素的運用為觀眾營造出了“在場感”，那么彈幕的進入，則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作品與觀眾間的“次元壁”，打破了觀眾與觀眾間的個體感，由此形成了一個“場”“群”的概念。“這個‘群的概念告訴你，有很多人都喜歡這樣的生活，這是很好玩的一件事情，大家都有一樣的生活態(tài)度、價值取向，并不是你很獨特?！盵12]

同時，新媒體、新技術(shù)的發(fā)展極大地改變了紀錄片創(chuàng)作和傳播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如果借用列斐伏爾關于空間生產(chǎn)的研究理論的話，彈幕所形成的場域恰恰使得已完成的《人生一串》的作品重新開放，成為未完成的作品，并經(jīng)由“空間的實踐”“空間的表征”以及“表征的空間”三元辯證法的過程重新生產(chǎn)成為新的文本、作品，經(jīng)歷再一次的實在場域向虛擬場域，再到實在、虛擬場域混雜的過程。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不僅提升了觀看者的觀看愉悅度，同時也讓被觀看的對象感受到一種被認可。

四、結(jié)語：日常生活的“詩意”

《人生一串》的成功如前所述，是有著多方面因素的。它離不開制作團隊在主題上的創(chuàng)新、制作方面的細致打磨以及營銷策略的選取，但這些都是支撐“煙火氣”或日常生活的“詩意”這一核心理念的組成部分，是使得能指符號不流于空洞的重要元素?！度松淮氛嬲胍獋鬟f的，正如陳英杰在演講中所提到的關于《長安十二時辰》的例子——別人問他為什么，他說：“我每天打交道的就是這樣的老百姓，這樣普通的生活?？赡苡腥擞X得他們微不足道，但我覺得這才是鮮活的、沒有被怪物吞噬的長安城。在他們身邊，我才感覺自己活著。”

美或許在當下這樣一個以加速、碎片、分層等為主的經(jīng)濟社會可以脫離其他領域而獨立自足，但這些嘗試視角下沉、從市井生活角度進行呈現(xiàn)的紀錄片則告訴我們，美并非簡單的一種提純化的審美，而是需要經(jīng)歷人生當中的挫折、困難，需要在紅塵中打一個滾。當在經(jīng)受一系列艱辛過后，如果我們能夠有能力對事物發(fā)出美的贊嘆，那么這樣的美才是更為復雜、多元、包容的概念;這樣的詩意不僅僅是一種停留于考慮層面的審美化“詩意”，而且是在與日常生活發(fā)生真切聯(lián)系后的一種呈現(xiàn)。唯其如此，我們才能真正去更好地認識我們的周遭環(huán)境，才能對周圍的人和事有著更為深切的體悟。

參考文獻：

[1]張同道.中國電視紀錄片50年[J].電視研究，2008（10）：13-16.

[2]王鵬飛.紀錄片題材選擇研究[D].南京航天航空大學，2013：11.

[3]【一席】《人生一串》導演陳英杰：向平凡的生活致敬[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yW411Z7tv？from=search&seid=13577

049898101053169.

[4]龔衛(wèi)鋒，朱佩雯.人氣味煙火氣成就《人生一串》這部紀錄片火了[EB/OL].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8/0807/c14677-30213040.html.

[5]【一席】《人生一串》導演陳英杰：向平凡的生活致敬[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yW411Z7tv？from=search&seid=1357

7049898101053169.

[6]汪洋.《人生一串》成功因素分析[J].視聽，2018（12）：72-73.

[7]何苗，成宇迪.煙火浸染的塵世百味：對話美食紀錄片《人生一串》攝影指導彭源、徐天淳[J].數(shù)碼影像時代，2017（6）：91-97.

[8]何苗，成宇迪.煙火浸染的塵世百味：對話美食紀錄片《人生一串》攝影指導彭源、徐天淳[J].數(shù)碼影像時代，2017（6）：91-97.

[9]汪洋.《人生一串》成功因素分析[J].視聽，2018（12）：73.

[10]嗶哩嗶哩（B站）運營分析報告[EB/OL].www.xinbu.in/6401.html.

[11]直擊|陳睿談內(nèi)容消費：Z世代愿意為優(yōu)質(zhì)內(nèi)容付費[EB/OL].https：//tech.sina.com.cn/i/2019-04-26/doc-ihvhiewr8418699.shtml？cre=tianyi&mod=pcpager_fin&loc=10&r=9&rfunc=47&tj=none&tr=9.

[12]何蘇六.《人生一串》出圈之道：追求“真”構(gòu)建“場”[J].上海廣播電視研究，2020（1）：70-72.

（作者單位：河南廣播電視臺公共頻道）

編校：張紅玲